女兒心 第1062章

第六十章 难眠

时间不早。

远郊的监狱昏暗一片。

但走近了，却还是能听到生产线上发出的声响。

按理来说，这里的夜晚应该是一片寂静，只有一些狱警正在巡逻。

但此时却如同二十四小时运作的工厂，未曾停歇。

那是因为最近正在加班加点的生产商品。

这些廉价的小商品，将会流入各个批发市场，然后再出现在夜市小贩的摊位上，给普通人们带去生活的便利。

加班最迟到十点，这里的生产线就会全部停止。

所有加班的犯人都是自愿，但只要加班的，都可以获得一定的刑期减免。

在哨声中，加班结束，成片成片，年龄不同的女犯人们，排着整齐的队伍离开。

公共浴室里很快就会人满为患。

潘结香倒是无需为此发愁，因为给她安排的独立房间中有专门的盥洗室。

“潘结香。”上楼时，一位已经很熟的狱警向她打起了招呼，仿佛只是宿舍楼下的舍管阿姨，“你每天都加班到这么迟，偶尔也休息休息吧。”

“没事。”

“睡眠时间够吗？”

“够的，谢谢您。”潘结香实在提不起力气说话，但还是努力挤出微笑来回应。

女狱警瞧了她一眼，递去了一包苏打饼干：“不用那么拼，你很快也要出去了，听说你中午的午餐没吃多少？”

“没什么食欲。”潘结香看着递来的苏打饼干，笑着摇了摇头。

“吃吧，我可听说了，就连晚餐你也没吃多少，要是生病了，就如实上报，哪怕你是这里的犯人，也依旧拥有着最基本的人权的。”

“谢谢，只是不是很饿而已。”

“拿着吧，万一等下洗完澡饿了就吃。”

“……好，谢谢您。”

“去吧，早点睡。”女狱警和善地笑了笑，“你最近心事比以前重多了，别给自己太大压力，快出去了，以后重新开始，生活还有啥过不去的坎呢？”

“是呢。”

潘结香的笑愈发勉强了。

她回到自己的房间，脸上的笑容就像是垮掉了似的消失不见。

挣扎着用仅剩的力气洗完澡，就躺在床上，蜷缩得如同一只虾米。

明明困得要命，但却怎么也睡不着。

根本使不上力气，一闭上眼睛，就仿佛直坠深渊，瞬间就会被惊醒。

窗边的桌上放着一张皱巴巴的体检单，其中有几行字，是用极为醒目的红笔书写的。

潘结香翻了个身，沐浴着窗外的星空，浑浊的泪水侧着流下。

她低声地喃喃自语：“言言……妈妈真的好想一直陪着你……”

……

水果店的小房间里，李婉言沐浴着同一片星空，她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就像是夜晚准备觅食的猫头鹰。

“哈——呼……”莫雪遥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将王佳乐非要推荐给她看的言情小说放到一旁的纸箱上，平时看书，到十二点她都精神的很，然而今天只看了一半就开始犯困。

这种情情**，缠缠绵绵的故事，总让她感觉如同教学水平一般的老师在讲数学题一样又晕又困。

莫雪遥摁下了身旁台灯的按钮，转头看了一眼李婉言，将脑袋和她的碰在了一块儿：“干嘛？还不睡？在想什么？”

“不知道我妈妈现在睡了没。”

“应该睡了吧？”莫雪遥歪着头继续顶着她，李婉言对自己母亲的称呼总让她感觉有点肉麻。

这么大的人了，喊‘妈妈’总觉得怪怪的。

或许还是单念一个‘妈’或者叫‘老妈’比较好吧？

“嗯，她最近肯定很累了。”

“但是可以尽快和你见面了嘛。”

“嗯。”李婉言把身子往被窝里缩了缩，用被褥盖住了自己的嘴唇，主动地往莫雪遥那边贴了贴，“遥遥出门久了会想自己妈妈吗。”

“呃……出门最久的一次大概也就是去年暑假吧，还好吧，应该说，完全没想。”莫雪遥压低了声音，父母就睡在外面，太大声了会被他们听到，“老妈唠叨死了，超级烦，稍微做点娱乐的事情就要被她嫌弃，真是的，她自己没有娱乐活动，就不允许别人有，每次忙完了休息休息，看会儿课外小说，或者玩会儿游戏机，就要被数落，明明是玩的时候就应该让我好好玩嘛，哪有人能一直紧绷着的啊……”

所谓游戏机，其实就是个只能玩俄罗斯方块和推箱子的便宜货，之前抽奖得来的。

李婉言的脸上没有表情，只是轻轻戳了一下莫雪遥腰间的软肉。

“啊……婉言除外，但不是每个人都能像你们这样的啊，你和我妈还真是……有点像啊。”莫雪遥叹了口气，弓起腿撑起被褥，又飞快地伸直，“我是那种一定要张弛有度的人，而且一般来说，娱乐和认真做事的时间一定要差不多久才行。”

“那初中是怎么把学习赶上来的。”

“刚开始也是努力学呗，但是感觉越来越不能集中注意力，然后就是多加点放松的时间，休息啊，发呆啊，随手涂鸦啊之类的，效率反而提升了，真佩服你们这种完全不需要娱乐的人啊。”

“……”

“而且我妈好像连爱好都没有，感觉她的爱好就是赚钱，然后让家变得更好，虽然没什么不对……但总觉得她不把自己当做一个完整的人活着，也就不会理解我为什么不像她一样。”

“嗯。”

“如果人活着一辈子都像个工具，那未免也太没趣了……唔，但也不能说我妈错了，哎呀，反正，受不了，有时候我还真想多出去一段时间呢，在家里有时候感觉还有点压抑。”

“是吗。”李婉言的语气中带着笑意，“但在别人看来，你们家的氛围已经很轻松了。”

“轻松是轻松……但遭不住总是念叨啊……女人啊，太可怕，几年前，十几年前的旧账都能翻出来数落。”

“我也是女人。”

“婉言不算啦！”

“你自己不也是吗。”

“我更不算了吧……”

“你妈妈的念叨，其实也很温柔，都是对你的关心，并不严厉。”

“我知道……但是耳朵长茧了都要，而且有些习惯改不掉嘛，偷懒什么的，不是人之常情嘛？”

李婉言无奈地摇了摇头，抓住莫雪遥的右手，轻轻放在了自己那平坦的小腹上。

似乎这样会让她感到温暖一些。

“别担心了，时间嘛，很快的，明年你就能和你妈见面了，哈……呼……”莫雪遥又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眼泪水流了满脸，“回信你写好了吧？明天寄出去就好了呗。”

“嗯，睡吧。”

深夜的水果店，随着谈话的声音都消失，似乎也跟着慢慢融入了这无边的黑暗之中。

今夜的天空没有月亮星辰，只有偶尔驶过的汽车能带来一阵刺眼的白光。

路灯昏黄的光芒，似乎都无法透过稍微满是灰尘的小窗照射进来。

莫雪遥翻过去又翻过来，最后斜斜地躺着，挨着李婉言的胸口睡着了。

或许是她的心跳很有节奏感，起到了催眠的效果吧。

然而她却许久许久都未能入眠。

直到身体终于抵挡不住困意，就像是在深夜的湖面上乘着小舟，然后被水鬼那漆黑的大手揪进了水底一般。

起先是有些呼吸不畅，而后才慢慢适应。

梦的天空下着暴雨。

但一轮泛起涟漪的惨白月牙却高挂着。

和这如墨的雨很不相衬。

风掀起了她的长发。

雨水积成了洪水，母亲站在一艘小船上，一边流泪一边冲她挥着手。

她的手里拎着水果，拎着牛肉，沉甸甸的口袋里塞着一个鼓鼓囊囊的钱包，里面装满了钞票。

她拔足狂奔着，追着雨中的小舟。

“妈妈！妈妈！我工作了，我能赚钱了，我买得起水果和牛肉给你吃了，妈妈！”她跌跌撞撞地跑着、追着、喊着。

母亲似乎无法控制这艘小船，只能看向她挥泪道别。

“妈妈——不要走！！妈妈！妈妈！我可以让你过上幸福快乐的生活了！看呀！是我买的！是我赚钱买来的！我还买了很多！我们每天都可以吃！都可以吃得那么好！妈妈……看呀……是牛肉……你最喜欢的……”

“噗通。”她终于跌倒在了高涨的潮水中，小船也隐没于那朦胧的灰雾中消失不见。

她双手撑着地面，啜泣着流泪。

“妈妈……不要离开我……”

直到那潮水将她淹没。

直到窒息的感觉将她惊醒。

李婉言猛然睁开眼睛，奋力地掀开了盖在自己脸上的被褥，坐起身来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窗外的夜色依旧黑得沉静，时间仿佛并未流逝多久。

莫雪遥保持着刚才的姿势，只是脑袋撇向了另一边。

她砸吧着嘴，无意识地呓语着：“哎呀，老妈……吃不下了……好烦……别叫我吃……又嫌我吃得多……哎呀……知道……烦死……嫁什……”

李婉言刚被她的呓语所吸引，她就翻了个身，把剩下的话给咽回了梦中。

被她这么一打断，她顿时都有点忘了刚才梦见了什么。

只记得好像是做了个噩梦。

但困意再次涌上心头，让她没什么力气去思考之前梦境的内容，就又滑入被窝中，用被褥掩着嘴打了个哈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