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塔诺西西西
在沙地上展开的金色献祭阵里，一个小女孩缓缓站起身来，抬起沾满污浊痕迹的、被侵蚀的手臂，扶住了金发青年跌倒的身体。
245 海
黎明时分，天空笼罩在昏暗的深蓝色里。
在大陆边缘，海浪一次次地冲刷着沙滩，发出阵阵涛声。
除此以外，再无其他声响。
在遍布裂缝的沙地深处，断断续续地延伸出两排脚印，分布在零落的贝壳间。
踩在污浊的砂砾上，小女孩艰难地迈动脚步，搀扶着金发青年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过绵延的沙滩。
世界的苦难积压在身上，让青年神智丧失，不住地挣扎呢喃。
而小女孩的身体也沾满了污浊痕迹，神情痛苦，气息衰微。
沉重的身体压在肩膀上，让她几乎喘不过气来。那些环绕在周围的黑气，更让空气充满了窒息的氛围。
因为剧烈的世界排斥效应，马卡龙仍在白色光裂中不断挣扎。在无尽苦难的侵蚀下，他口中发出哭喊，仿佛陷入了一个无底的噩梦。
“没事的……没事的……”
支撑着金发青年，依丝普拉索的身子被压得向下弯曲，嘴中不断发出微弱的安抚声。
“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双手拉住马卡龙的手臂，她用尽了气力向前迈步，看起来就快要倒在地上。
那具身体实在太重了。而且小女孩本身也被白色光裂限制着。在她苍白的皮肤和衣服上，浸满了漆黑的痕迹，仿佛混沌的污泥散发出狂乱。在她眼睛里，也充满了黯淡的气息。
因为被污浊的力量侵蚀，依丝普拉索虚弱不堪，几乎无力无力行动。
“没事的……很快就好了……”
但即便如此，她还是拼命拉着金发青年，用瘦小的肩膀支住他的半边身体，把他向前方平稳干净的沙地拽过去。
“不——我还，我——”
“杀了我，饶了我，杀了我吧……”
在一片光裂中挥舞着双手，马卡龙混乱地呼喊着，迷离的双眼里满是痛苦。
他不仅仅是感受着一个人的痛苦，他被难以计量的痛苦所环绕。在那承载了整个世界的苦难中，他有时是濒死的老人，有时是无助的孩童，有时是丧子的母亲，有时是忍饥挨饿的难民。
曾经在狂乱侵蚀下死去的无数人承受的东西，此刻都施加在他的意识里，让他感同身受，让他失去自我，让他化作一个个已死的受难者的灵魂。
感觉到他加剧了挣扎，依丝紧紧抱住他的手臂，手腕上的木头镯子发出光芒。
一阵金光散去，马卡龙的表情仍然痛苦，被全新涌来的苦难所淹没。
大嚎了一声，他沉重地倒在地上，连同前边的小女孩也一同压倒。
重重地摔在充斥黑色污物的沙地上，依丝脸上沾满砂砾，被侵蚀的身体不住颤动。
发出呜咽般的声音，她还是从地上爬起来，咬紧嘴唇，继续一瘸一拐地拉动身后的青年向前迈进。
拖着衰败的身躯，她迈出的每一步都无比沉重，脚下异变的砂砾仿佛要把人拖入沙子里面。
终于，在快要用尽力气的时候，她来到了一片干净的地方。
在开阔的沙地上，沙地的异化程度减轻了很多，空气也变得清爽了一些。在一块凸起的礁石前停下，她让金发青年靠在石头边，自己也在旁边坐下。
停下动作以后，小女孩精疲力竭，身体无力地垂落下去。
在她身边，马卡龙还在无意识地挣扎，迷失在痛苦的世界里无法脱出。
“我受够了……够了……”
“放过我吧……杀了我吧……”
用一只手掐着喉咙，他咳嗽不止，像是快要背过气去。
见状，依丝连忙抓住他的右手，想阻止他的动作：
“再坚持一下，我知道，你很难受。但，但是——再支撑一下就好了……”
慌张地说着话，她想安慰他，却无法阻止他的哭喊。
“总会有办法的……再坚持一下，只要——”
唰啦。
就在小女孩感到不知所措的时候，一阵清朗的、沉稳的声音回荡在沙滩上，荡起悠扬的回音。
唰啦。
又一阵声音传来，冲刷着沙滩，也冲刷着两人的心灵。
听到那声音，马卡龙的动作停顿了一下，好像暂时感受到了现实世界的存在。
依丝也怔在原地，微微睁大眼睛。
转过头来，望着广阔的沙地和深蓝色的天空，她才发现自己到了什么地方。
不知不觉间，他们已经来到了海滩旁边。
虽然在黎明时分黯淡的天色中，还无法看清远处的景象，但已经能听到一阵阵涛声从海边传来，如同和谐的旋律。
面对声音传出的方向，依丝咖啡的眼睛微微睁大了。
回过神来，她接着把手放在马卡龙手臂上，让右腕的木镯发出愈加明亮的光芒。
“再忍耐一下就好。会有办法的。我会想办法的。”
在苦难者手镯的吸取下，马卡龙承受的痛苦不断被抽离。但就算这样，他身上承受的巨量狂乱还在肆虐，造成强烈的世界排斥效应，让黑色的物质嵌入他的皮肤，持续产生出痛苦的感受。
“放过我……让这一切结束吧……”
“马上就好了。我一定会找到办法的。”
轻声说着，依丝尽力抽取马卡龙的痛苦和狂乱，小小的身体周边浮现出更多白色的光裂。
“如果你感觉快受不了了，就看看其他东西，转移一下注意力。这样就会好受一些。”她接着说道。
在她觉得痛苦难耐的时候，通常都会用这个方法。
不过马卡龙早已迷失在另一个意识世界了。他大概也听不到她说的话。
明白了这一点，依丝还是把双手放在他的手臂上：
“如果，你实在感觉到难受……”
“就听听我说的话吧。”
“我有好多话想对你说呢。”
深吸了一口气，小女孩沾满污浊痕迹的身体颤动着，把脑袋转向大海。
在用手镯不断吸取金发青年痛苦的过程中，她用轻微的声音，诉说起内心的想法。
这是为了减少马卡龙的煎熬。也是为了减少她自己的煎熬。
“没想到，会来到这里呢……”
望着黑暗中若隐若现的海面，依丝露出不可思议的神色，感觉那些侵蚀造成的折磨都减轻了很多。
她的身体渐渐减缓了颤抖，遍布全身的寒意也减轻了很多。
直到这一刻，依丝都难以相信自己真的来到了这个地方。
在小女孩的印象中，大海是只存在于书本和破旧的画册上的东西。它就像是另一个世界的存在，遥远而不可企及。
在她灰暗的人生里，根本不可能有机会见到那样的景色。
这便是依丝普拉索原本的人生。没有希望，也没有光彩。
“一切，都是灰扑扑的呢。”回忆起自己小时候，依丝低声说道。
在她短暂的孩童时期，只有几处星星点点的幸福。那甚至称不上是幸福。
一碗热汤，一本破旧的咒文书，叔父在卧房里念诵祷言的声音……这些本来微不足道的东西，就是她在幼年时期仅有的美好回忆了。
但就连这些美好，她也无法保有下去。
在依丝的人生里，所有的美好之物都只是短暂的幻象。它们注定会消逝。
刚刚尝到了一份温热的食物，村里就闹起饥荒，不得不忍饥挨饿，在荒野里寻找野菜，喝着冰冷的菜汤度过冬天；
回家的路途是记忆中唯一的温暖，但这温暖却被邪教徒浇灭，叔父被杀害，自己也被抓走成为了实验品，受尽地狱般的折磨；
哪怕最后获救，从山洞里逃了出来，悲惨仍然没有结束。
哪怕被辉之主拯救，内心暂时照进了辉光，依丝普拉索都不觉得自己灰暗的人生有所改变。她成了狂乱之器，每天要接受无止尽的痛苦。
辉之主的辉光也不过是短暂的，照耀片刻就会消逝。
正如所有美好之物终会消逝。
“我一直是这么觉得的。美好的东西，是不属于我的，它们总会消失远去。”
回忆过去，那便是依丝普拉索对于她短暂人生的感受。
“直到……我遇见了你。”
抬起头来，她注视着眼前的金发青年。
依丝一直都记得很清楚，在决心赴死，却因此被献祭到马卡龙身边的那个晚上，自己被吓得魂不附体的感觉。
她当时以为自己要变成邪神的口中之物了。
但接下来的一段生活，却完全超出了她的想象。
那个脱线的金发青年，简直比邪神还要异常。他大口生吞皮尔塔斯之狼的卵蛋，将其视作美味；他徒手撕开混沌种族的身体，比那些怪物还要鲁莽；他成天和一堆邪恶的祭品共处一室，却还能在狂乱的气息中呼呼大睡。
他明明处在一个可怕而又悲惨的世界里，却总能找到一些开心的事情。
依丝不理解，他为何抱着那样毫无道理的乐观。
和这个乐观过头的金发青年生活在一起，依丝的人生竟然渐渐多出了一些色调。在吓人的林子里采集药材，抱着赚来秘银币去挑选食材，在垃圾祭品里翻找有用的材料，共同喂养粉红色的邱里斯当做宠物，还有穿过半个文明国度的、闹出一场场意外和笑料的旅行……
不管过着怎样艰难的日子，马卡龙总有办法把她逗得笑出声来。
看到他在收拾祭品时，和一对结晶肺以及一根胳膊肘子扭打成一团的样子；看到他在旅途中表演生吞卵蛋，和混沌种族共舞的模样，依丝真的忍不住笑了。后来只要见到这家伙，她就时不时有种想笑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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