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陌上新桑
古明地觉的语速越来越快，似是质疑，似是蛊惑，似是催促。
但修依却像是听到了无法理解的天书那般，礼貌的等她说完，再礼貌的笑了一下。
“游击士不能滥杀无辜，也不能对滥杀无辜的行为坐视不理，我只是换了个世界而已，还没收到除名通知呢。”
“这只是一个游戏！”古明地觉的声音不再轻柔，似是快要失去了耐心。
“我知道，但在这么真实的游戏环境中，‘只是游戏’不过是一种自欺欺人的借口，而我并不喜欢找理由骗自己，若是逃避或坐视不理，无论是否真的有人失去生命，这份信条都已经丢了。”
修依尝试着夺回白隼，却被古明地觉一把抓住手腕，死死按在了另外一条胳膊上，他挣扎了一下，发现根本没法对抗古明地觉现在的怪力，只能很不愉快的泄了口气。
“如果在爱丽丝的梦境里，我杀掉了幼年的她，现在大概真的会求饶，但是我很幸运的被拦住了，姑且还保留着这些有点蠢的坚持。”
说到这里，修依又释然的笑了出来。
“我怕的不是死亡，而是遗失掉记忆与自我，仔细想想，在加起来也只有一年多记忆的情况下，我之所以能保持正常，也许就是因为这些有点蠢的坚持？”
“那么就算从自私的角度考虑，我也不可能为了生命丢弃信条，对吧。”
趁着古明地觉有些走神的功夫，修依抬腿就是一个膝顶，想把她从自己身上撞出去，虽然被一只萝莉趴身上还挺舒服，可若是正在被索命，那就不太美好了。
只不过在如此贴近的情况下，这种有预谋的攻击当然逃不过古明地觉的读心，修依的腿刚抬起一半，就被她的小脚给蹬了回去。
“很好，这是值得称赞的坚持，那么如此愚蠢的你，就带着这份坚持去死吧。”
古明地觉的声音异常冷漠，不带有一丝一毫的感情，她抓着剑柄，直接倾斜了下来，如同闸刀那般卡在了修依的脸上。
嗯，好像完全没的躲了，而且死相会很难看。
修依惆怅的闭上眼睛，回忆着这次短短两个月所经历的事，想让那些事情在脑子里刻的更深一些，虽然按照那些记忆丢失的彻底程度，这种做法大概没有什么卵用，但总归算个心理慰藉。
所以说，校长到底有没有好好监视游戏啊，不会看到一半偷懒睡觉了吧。
听说临死时候会有人生走马灯，并定格在最重要的一刻，现在是还没开始么？可若是等这一刀下来才开始，大概就来不及了吧。
最重要的一刻，到底是什么呢？
想着这个问题，修依的脑中突然闪过了一段有些喜感的记忆画面，那是辉夜一口咬下香草派，带着一副快哭出来的表情使劲踩着他的脚，质问为什么做的这么好吃。
嗯……如此出力不讨好的糟糕回忆，为什么会在这种时候出现呢。
修依在那里安静的胡思乱想，而古明地觉也在安静的看着他，或者说在看着他的心。
她的眼睛慢慢的眨了一下，冰冷的神情渐渐回归了柔和。
“呼，一直到死都不会陷入绝望么……算了算了，你合格了。”
在已经闭目等死的情况下，修依听到了古明地觉无可奈何的叹气声。
……啥玩意？合格是几个意思？
意识到古明地觉好像在对自己做什么测试，修依一脸蛋疼的睁开了眼睛，但还没等他看清任何东西，一道鲜红的液体便飞溅到了他的脸上。
温热的触感与铁锈般的气味，让他立刻意识到了那是什么。
循着血液飞溅而来的方向，修依看到了古明地觉脖子上一道鲜红的血线，与她不可置信的神情，而下一刻，就仿佛之前那一拳延迟生效了那般，她突然闷哼一声，毫无征兆的飞了出去。
从古明地觉放弃杀掉自己，到她突然受到这些致命的打击，一切都突然到让修依搞不清状况，他下意识的坐起身，看着古明地觉重重的摔在地上，再仿佛被追杀那般立刻拼着命爬起，跌跌撞撞的冲入了黑暗。
在消失之前，她回望了一眼。
顺着她回望的方向，修依同样回过头去，看到了不知何时拉开的窗帘，以及站在窗户后的堇。
她的脸上没有初遇时的不安，也没有恋爱中的甜蜜，只剩下镜片后的一双近乎空洞的双眼，与挂着几近崩坏笑容的嘴角。
第十一章 恐惧过后
恐惧之后，会是什么？
修依没有成为「恐怖的回忆」的目标，对那一招引发的后果也无从感受，不过从常理来说，人在面对极端恐惧时大致会有两种反应。
一种是在恐惧中四肢僵硬，头脑空白，彻底失去对危害的反抗能力，而另一种就是肾上腺素分泌，大脑解开对身体的自我保护，陷入困兽犹斗的疯狂反抗。
很显然，堇的反应可以归类为后面一种，这妄想世界中宛若蔓藤植物般扭曲的路灯，就是她陷入狂乱的最好证明。
至于另一边，从离开之前最后的话语，以及古明地觉的态度转变来看，她之所以折腾出这么多乱子，就是为了测试自己在无法反抗的濒死之刻，是否会陷入绝望。
这听起来是一个对意志力的测试，只不过对于修依而言，绝望是有着极其特殊意义的东西，所以对于古明地觉测试自己的目的，修依感到万分在意。
在面对她的时候，自己好像没想过绝望相关的事吧……？
修依整理了一下思绪，摸了摸胸口处已经大致愈合的伤口，而后纵身跃起，落在了堇面前的窗台上。
不管如何，古明地觉似乎重新变成了队友，那么之前所说的里应外合也算是可以实现了，只不过从现在的情况来看，因为堇的心理变化，她这个加害者暂时失去了威胁，甚至还有生命危险，所以接下来的事，就又轮到自己这个保护者了。
凝望着堇空洞的双眼，修依温声道：“你还好么？”
也许是由于危险已经远离，也许是修依的声音唤回了她恋爱中的心情，堇的瞳孔恢复了少许的焦距，她慢慢抬起手，触碰着自己还带有狰狞之色的嘴角，然后像是躲避那般猛的低下了头。
“不用在意表情问题，这不过是正常的应激反应而已，我不会因此产生陌生的感觉，也不会觉得你很可怕。”
修依并非专业的心理医师，但也知道精神类患者最痛苦的事情之一，就是被人视为“疯子”或者“不正常”，所以他的第一个反应便是解释，表现出自己的平淡，并将之前发生的事强行定义为普通。
虽然这是带有欺骗成分的安慰，但也是修依能做和该做的事情。
蹲着的感觉并不好，堇贴着窗户的距离也让修依无法跳进去，于是他索性坐在了窗台上，认真的说道：“谢谢。”
堇没有对此作出什么反应，过了半晌，她才像是刚刚回过神那般，用梦呓般的声音问道。
“她是被我召唤来的，也是因为我而诞生的，对吧。”
修依沉吟了一下，说道：“对。”
她的被害妄想确实让这个世界诞生了一个加害者，只不过没等出场便被古明地觉杀掉，并且取而代之，仅从加害者这个存在而论，修依的回答也不算欺骗。
“可是，为什么没能杀掉她呢……”她轻声呢喃着，不解的问道。
通过这句话，修依骤然意识到，堇现在的问题已经不在于刚才发生的事，而在于她似乎出现了新的妄想。
有一个分类叫做影响妄想，指患者认为自己的思维、情感、意志行为活动受到外界某种力量的支配、控制、操纵，并无法自主，而除此之外，还有一个逆向的影响妄想，即患者认为自己的思维可以对外界造成影响，即所谓的心想事成。
如果那确实是完全出自她妄想的加害者，那么在她将其否定之后，也理应被她所“杀死”，然而古明地觉是外来的玩家，那么从本质上来说，便只是受到了堇操纵妄想世界所发起的攻击，不至于从根本上毁灭，也有能力去抵抗。
以上是修依对这个问题的猜想，但很明显，这不是什么适合说出来的东西，所以他保持了沉默。
对面的堇慢慢蹲下身去，用双手捂住了脸，不住的颤抖着。
“是我召唤了她，让她来杀死我……”
“是我召唤了她，却无法杀死她……”
“我……是不是……杀人了？”
随着最后一句话的出现，数根铁栏自窗户上方缓缓落下。
修依立刻翻身跃入屋内，看着那些铁栏将窗户封死，然后回过头去，看着房间内的家具一点一点消失，仅仅剩下了极其简单的床铺。
这样的地方，叫做监牢。
听着这些凌乱的话语，看着眼前的变化，修依意识到出事了，在古明地觉的刺激之下，她的精神已经陷入了极其不稳定的状态，典型的妄想也一个接一个的出现着。
现在出现的应该就是自罪妄想，即患者认为自己犯下了严重错误和罪行，甚至罪大恶极、死有余辜，应该受到惩罚，以至于出现一些带有赎罪性质的举动。
比如，将自己关入监牢。
修依蹲下身去，轻轻的将堇抱进怀里，在她耳边低声说道：“没有的，她没有死，只是受伤逃掉了，所以你也没有杀人。”
“但我确实想要杀了她……”
“但实际上你只是让她吃了一些苦头，而且还救了我。”
“……”
修依没有读心的能力，和堇也说不上太过熟悉，没法准确知晓她此刻正在心里想些什么，不过看那若隐若现的铁栏，以及窗外明灭不定的天空，他大概也能意会点什么。
“不要考虑这个了，我们先出去，这不是你该呆的地方。”修依说道。
让堇停止脑内的疯狂妄想是不太可能的，所以前半句不过是带有安慰性质的废话，但后半句姑且有点实际意义，修依扶着堇走到门口，一脚踹开那已经化为钢板的防盗门，带她从这个“监牢”里走了出去。
无论如何，首先要脱离这个封闭的环境，否则的话，她的自罪妄想也很难得到缓解。
但是一出门，修依就意识到，出来的结果大概也好不到哪去。
门外不是黑洞洞的楼道，而是有着枯萎草木与扭曲建筑的街道，乱糟糟的路灯将这一切照的若隐若现，给人留下了充分的脑补空间，由此产生的不适感与恐怖气氛，大概比看到全景还要糟糕几分。
堇略微睁开眼睛，看着这样的世界，双眼渐渐失去了神采。
“修，这是我……”
“不是。”修依想都不想的否定道，“这是我刚才魔人化搞出来的，那是来自于恶魔的力量，会对环境造成很糟糕的影响。”
“可是……”
堇的脖子如同生锈的机器那般，一点一点扭动了过来，用无神的双眼望着修依。
她的眼中流露出几分眷恋，却又很快在浓浓的失落中归于空洞。
“可是，你不也是我召唤出来的吗……”
“或者说，也是我……妄想出来的……”
就如突然爆发的妄想一般，这突如其来的清醒，同样让修依措手不及。
第十二章 暴风雨后的宁静
这是哪里。
记忆是如此的混乱，连带着思维也陷入混沌，甚至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
这种混乱自躲在窗帘后，被那只独立的眼珠凝视开始,不……应该说从一开始就已经存在，只是由于太过混乱，因而放弃了整理与思考，放任自己沉浸在了当前。
可那个当前，又是什么。
我是羽音。
不，我是……堇？
前一个名字很清晰，相比起来，后面这个就仿佛来自于莫名其妙的妄想，相关的一切也都模糊不清。
可为什么要坚持着这个名字？
被那只眼珠凝视的时候，从脑中“唤醒”的两个令自己恐惧的画面，哪一个又是真的？
背对着自己，从高台一跃而下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