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刹那
光的谱是已经定好的自然。
“于是犹如光谱一般,还有人的意识的谱。每个人都占据其中的一个波段,在这个波段中遇见不同的事情,产生不同的反应。”
黑色的人说着,声音放轻了,好像夜间寥寥的私语。
“而每一个谱段,也许都对应着一个跨宇宙的存在体……这就是整体性的意识体之于个体性的人……”
“你这是什么意思?”
锡安抬起头来,领会到这一句话之中的意义,而连忙问他。
但黑色的人没有直接回答,而只是说:
“比如我,我就是这样的一个波段。而这个波段里呈现的任何物质都是我。这就是你遇到的第三个我的话中的意义了。”
“那与你的作为又有什么关系呢?”
“你不会觉得无聊吗?”
“无聊?我并不感觉无聊,相反,我的人生太过刺激了。”
锡安笑了笑。
直到了现在,他在这个宇宙的生活给他带来的刺激、喜悦、痛苦与愤怒都是数不尽数的,恐怕也没有几个人能和他相比。
他活在这其中,甚至偶尔会有些想念穿越前的平凡的生活。
只是若要让他自己选择去过不过,他可能不是很愿意了。
但若是真的再穿越回去,他也许也会欣然接受。
在遇上以前,他并不知道。
“个体性的生命总有许多乐事。发觉一点幸运和奇迹,都会感到快乐。”
只听到黑色的人说:
“就像一开始的我因为你的出现而感到喜悦,只是很快,顺从着引导的我也发现这一切不过是一种既定的事项,好像一本书里已经写好的一切一样,那么这些事对我来说又变得无聊了。一切都是已经发生过的世界,而一切也将发生无数遍,重复,不停地重复,犹如宇宙永恒的黑暗,始终不过是要继续歌唱千万次的有限的蓝调。万事万物不过是海中泛起的涟漪,又像是电脑程序中,不过是被人写出的将要面对的事情。你喜欢星星,可所有可能的星星都看过了以后,你也会感觉无聊吧?”
“然后呢?”
锡安平静地问道。
这是黑色的人的观念,他不予认同,但他不准备把自己累到声嘶力竭地辩驳。
毕竟这种观念存在就存在好了,于他而言,既无影响,也无变化。
只是很快,他才发现眼前的人的异化已经远远超越他的想象。
“那你就该和我一样发现随机性的美丽了呀!”
黑色的人在无尽的光影中侧过头来,站在桌子的另一边,回瞰这被视界驱逐的人,兴奋不已,几乎要流出眼泪,忽然大声地说道。
“看到变化就会感到有趣;看到静止就会觉得无聊。如果是必然的胜利与失败,就会感到讨厌,但如果是偶然的成功或毁灭,就会觉得很美好,不是吗?世界与生活在世界中的一切生物并非总是按照自己或任何其他人的想法来发展的……这难道不是一种无上的快乐吗?”
这是曾经黑涡镇里,无貌的神,对它的分体所说的话。
如今被它用来说给另一人听。
话音落下的时候,群光变幻,犹如万花筒中,旋转变迁的团。
而他继续兴奋不已地说道:
“尽管一切皆已存在,不过到底往哪个方向走,却仍是不确定的,是不是?那这就有其无上的美丽呀!就像骰子投落一样,尽管投出每个点、哪怕是骰子中途粉碎的世界都存在,但自己究竟走向哪个世界却仍不知晓……于是每一次投出骰子,我快乐无比,每一次与人打赌谁输谁赢,是我唯一能兴奋到发抖的事情。尽管在这逻辑世界中,凡是可能必是存在……但……只要不知道下一步,也不知道究竟是死是活,那不就最高的快乐吗!”
那是一种纯然的快乐,仿佛酒精淹没了人的思维,于是他的胸腔和头腔都在鼓动发声,仿佛最虔诚的教徒正在赞美上帝创造的世界的美好。
而他越是说,那双黑色的手就越是在空中上下飞舞,透露出他的令人惊骇的热情,在纯真之中透出体表的欲望。
这种狂躁的快乐,让锡安感到恐怖。
“智慧的人说尽人事而听天命。确实不错,不论是怎样的努力,大多无非是让概率变大而变小。可若是百分之一的可能性被抓住了——那是多么不可思议的胜利与多么大的快乐啊!因此,当过去支配这个宇宙的异自然们被打败时……我因那百分之一的胜利快乐到无以复加,哈哈,以小博大,以少博大,以已知博取未知,以弱小超越强大,在几率与随机性的天平之中,博取自己想要的可能。于是快乐就不是探求未知,而变成了走向已知的过程!”
他一双金色的眼珠子里好像在放射着一种恐怖的金色的光芒,又像藏着一只择人而噬的猛兽,烧着欲望和疯狂的火。
“而你也是最棒的……赌徒。我很喜欢你。”他说,“喜欢你,拼尽所有,燃烧异自然选择与深渊奇想进行搏斗的一刻,那是多么美丽的时刻呀!我兴奋到发抖与高潮,只愿随机性的迷云照看你们一下……果然随机性的迷云真的照看在了你的身上,哈哈哈哈,开心呀,开心呀!我的下注输给了未知,输给了纯然的随机!让我输了一次又一次!”
他疯癫的大笑,让锡安忍不住退步。
然后,他面色一凝,一切疯狂又在一瞬消失。
他又变得平静,一种可怕的如同看不到底的死水的平静。他说:
“那么来打个赌怎么样?”
“赌,什么赌?怎么赌?为什么赌?”
这是个他一下子无法理解的请求。
“这个赌的规则非常简单。”
黑色的人凝视着锡安,仿佛要把他揉碎了一样,他张开双手,显示自己手下的这个桌面。
桌面上一尘不染,仿佛还遵循着地球地表的物理法则。
同时他变出了一个骰子,悬浮在空中。
“现在,我们投出一个骰子,按点数分结果。如果投到1、3、5,我就输了,如果投到2、4、6,你就输了。”
这个规则简单到无以复加,仿佛是将一切的命运都交给了随机。
“你能算出来结果吧?”
锡安反问道。
骰子投出的瞬间,根据风向、力量,震动,都可以算出结果。
别说是这诡秘莫测的黑色的人,哪怕是锡安在巨人时期,也可以轻松算出。
“放心,这只是个表象。它的背地里,是纯然随机的。”
黑色的人笑吟吟地说道。
“没有任何人,不管是你还是我能打破这个随机。”
“那赢了或输了有什么结果呢?”
锡安问。
“很简单,你不是想回去吗?我还有另一个让你和那些人见面的方法。如果你赢了,我就把这个方法告诉你。如果你输了,你就要死!这是我给出的和需要的赌注。请放心,我不会向你追要,但你可以加任何你想要的我下的……赌注,也可以自己加你的赌注,我都会答应的。”
但黑色的人看到眼前的人最开始还有点心动,但听到“死”以后就变成了无谓的唾弃。
“我还没有疯到把我的命赌在这上面。”
锡安说。
“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我活着。”
黑色的人就说:
“你没听到吗?你可以加任何赌注,对我提任何要求。你总有什么想法吧?总有什么愿望吧?我可以帮助你,尽全力。”
但这话只让锡安嗤之以鼻。
“我的愿望需要我自己的实现,你给我的,我不太想要。”
他推开椅子,不准备和黑色的人交流了。
他已经发现这桌椅就是为了他要的随机性的赌约而设定的,他只要离开这里,这个藏在人类历史中,又在宇宙之外的怪物可能就会彻底被排除出他的宇宙监察房间。
只是那瞬间,黑色的人不急不忙地说:
“你还记得塔摩利和安国吗?”
锡安的脚步停止了。
“你觉得塔摩利的死是偶然吗?安国在你拜访后不久也死了,也是一件偶然吗?”
他说。
“什么意思?”
锡安背对着他,冷冷地问道。
而黑色的人不慌不忙地叙述道:
“当初,密斯卡托尼克大学曾在双日凌空前,曾接纳了一个叫做‘内原户哲夫’的又瘦又高的黑色的人。这是塔摩利收到求救信号的好心好意。可惜的是,这只愚蠢的猫没有想到这次援救的下场。”
锡安站着不动,双拳握紧,掐进手心肉中。
而黑色的人就继续说道:
“可惜的是,它偷喝酒水,在地上迷晕了,晃晃悠悠,想着什么时候光光彩彩的时候,被那个又瘦又高的黑色的人拎了起来,扔进了酒缸里,哈哈哈。”
这怪物狰狞地大笑起来。
而锡安几乎可以想象当时塔摩利在酒缸中痛苦的挣扎。它爱酒,但是并不愿意因此而死。
“然后,安国就按照我的安排和你说了很多话,最后想明白了事情的前因后果和密斯卡托尼克大学里发声的许多怪事,就拿着枪,想和我对垒,想把我赶出这里。然后,你且看来——”
一颗眼珠子,掉到了桌板上。
那是……安国的眼珠子。
“你为什么要杀他们?”
他质问道。
黑色的人不置可否,只说道:
“可能是因为它们曾在黑涡镇里揍了我一顿罢?我与人类的历史割舍不了关系,曾经是我默示了奥本海默和海森堡以核弹的奥秘,使得第一次原子战争爆发了,这是我的与别人的一个赌约,看人类会怎么样?果不其然,人类没有毁灭。哈哈哈,让我非常开心。塔摩利被弗拉基米尔收养的时候,了解到了这点,于是记恨上了我,只因为个体性的人死了一亿以上。其实它不知道这样的事情,我做过无数遍,重复地、徒劳地、反复地做一次又一次的事情,来看看随机的结果,骰子又会投出什么点数来。”
然后他就看到那个青年人,那个浑身都在发抖的青年人开始往回走了。
锡安再度坐回了位置之上。
而那些过去被他遗忘的角落里的线索都开始在他的脑海中盘桓。
这个怪神,这个无以名状的怪神,与深渊奇想一样的,但比深渊奇想隐藏得更彻底,它始终躲在角落里,为这人世间的一切不停地下注,将这一切作为它快乐。
于是黑色的人就见到锡安的眼睛变暗了,里面不可抑制的怒火,那是作为人的野兽的纯粹的脾气。
他知道这个他不会拒绝他了。
他还看到有一些人拒绝了他,想让他的快乐落空。但恰恰是这种随机,有人拒绝,而有人接受,让他快活无比。
一切都是如此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