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萧舒
天鸣方丈亦不开口,垂帘敛容,大手之中,一串龙眼大小的紫褐檀木佛珠轻转,不疾不徐,快慢毫无变化。
禅房内顿时安静了下来,天空灰暗,令禅室的光线亦有些暗淡,练武场上的呼喝声隐约可闻,淡淡的茶香与南墙“禅”字下面的檀香混杂在一起,气味独特,醒人心神。
“达摩院与心禅堂的高人也无办法?”萧月生声音缓缓而起,带着几分缥缈之气,淡淡的望向天鸣方丈。
天鸣方丈摇了摇头,神色祥和,不喜不怒,徐徐说道:“心脉所在,本就脆弱无比,兼且这股真气诡异万分,唉,如之奈何?!”
他心下却微微一凛,达摩院外人知晓,但心禅堂的存在,除了寺内的几位长老,鲜少人知,为何这位萧庄主却叫得出名字?
萧月生点点头,微一沉吟,抬头道:“萧某略通医术,若大师不嫌弃,容某略尽绵力!”
拒死求生,人之本性,即使佛法深湛的少林方丈,亦是如此,当初少林诸人皆无计可施之时,无色师弟便有进言,尝听闻神雕大侠杨过无意中说起,他的大哥——观澜山庄的庄主,有夺天地造化之力,不如派人去将萧庄主请来,给掌门师兄疗伤。
天鸣大师虽有些心动,但细一想来,便绝了这番心思,派人去嘉兴城,往返的时间不短,自己体内的真气日益接近心脉,定是来不及,不如安安静静的圆寂。
却没想到,世间竟有些巧合之事,这位萧居士不请自到,莫非他真能算到自己有此劫难不成?
萧月生接住天鸣大师伸过来的手,装模作样的探了探他的脉相,微一沉吟,一道温润的真气已涌入其体内经脉。
天鸣大师身为少林方丈,修习的内功心法乃是易筋经,内力精纯渊深,不瘟不火,中正平和,浩浩如江水。沛沛然莫可御之。
萧月生输入的内息温润如玉,在天鸣大师经脉内穿行,却与他自身修来的内力一般无二,易筋经内力丝毫未有抗拒之念,任其穿行自如,倏然之间,这股温润的内力已涌入心脉。
心脉附近,一团旋转的内息如海中漩涡一般,不停的吞吐转化,萧月生脑海中清晰的闪现着它不断吞蚀着天鸣大师的内息。
好在易筋经名不虚传,内力中正平和,这股旋转的内力团吞蚀起来极为吃力,几乎寸步难行,但也却是“几乎”而已,速度虽慢,却依旧缓缓向心脉最薄弱处靠近。
萧月生温润的内息忽然异变,乍然聚成一团,形成漩涡,其状与那团内息极为相似。
以彼之道,还施于彼身,萧月生眨眼的功夫,便已将这种独特的御气法门看穿,依葫芦画瓢,变成了一模一样的气旋,只是旋转的方向与之相反。
缓缓靠近,两团旋转的气息终于碰撞,没有想象中的风云变色,反而异常的平静,一触之下,两团气息顿时归于虚无,被易筋经内力所化。
天鸣大师的袈裟无风自动,猛然一涨,又平息了下来,雪白霜眉之下,明亮的双眸开阖之际,电芒闪烁,暗淡的禅室陡然变得明亮几分,两息之后,却又缓缓消散,恢复如常。
“阿弥陀佛——!……多谢居士相救!”天鸣大师将佛珠套于臂上,双掌合什,躬身道谢。
萧月生摆了摆手:“大师不必客气,即使没有萧某出手,大师内功精纯,若是潜心精研,终能找到克制之法,在下只是让大师省了几分力气罢了!”
天鸣大师蔼然一笑,不再多说,红润的面庞并无狂喜之情,云淡风清,自鬼门关前退了回来,仿佛寻常小事。
萧月生能够感觉得出,眼前的僧者确实对生死不那般看重,这份超脱,令他大起敬佩之念,自愧不如啊,自己可是怕死之人!
随后两人便不再谈论此事,对于萨顶教,两人进行了诸多交流,少林寺历史悠久,俗家弟子无数,论及人力,远非观澜山庄可及,但其情报的获得及处理能力,但拍马难及观澜山庄,毕竟差着几百年的经验,两相融会,各有所得。
中午的素斋,由无色大师陪着萧月生与杨若男在禅房吃,进斋之前,他自怀中取出一本泛黄的书册,以丝绢作封面,上下篆书四个字:“十三棍阵”,字形如长枪大戟,气势森然,杀气腾腾,有佛家降魔之相。
“这是我寺内密传的棍阵,当初开唐之初,我寺内十三位祖师襄助太宗统一江山,创下了十三棍阵,用以在千军万马中纵横,此阵威力无伦,更胜十八罗汉阵!”
无色大师指着手上的绢面,神情郑重,解释着棍阵的来历,接着将书册递向萧月生,说道:“令岳郭大侠为国为民,不计利害,助守襄阳,令人钦佩,……而萧居士又于我掌门师兄有救命之大恩,几位长老相议,便将此棍阵交于居士之手,略表心意,如能稍有助益,便已足矣!”
第158章 蜇龙
少林寺的十八罗汉阵闻名天下,而其只是一百零八大罗汉阵的简化,自少林一百零八大罗汉阵创立以来,几乎无人能破,实是以多打少,群殴战之典范。
但罗汉阵法,却不适用于军阵沙场之上,因为它行的是“围”法之诀,要将敌人圈入阵中,围而歼之,两军对垒之时,战机瞬息万变,岂能容得这般圈围?
而这十三棍阵,乃是以隋末少林昙宗和尚为首的十三棍僧所创,行的是“破”法之诀,由十三人结成一阵,应付各方围击,守得固若金汤,无人能攻破,专门用以杀场对敌,威力宏大,杀伐之利,与罗汉阵相比,实是天壤之别。
少林的秘笈,对于萧月生来说,皆不是秘密,观澜山庄之内,有其手抄幅本,其中便包括易筋经,但却没有这本十三棍阵,倒不知其藏于何处?他更感兴趣于此书的藏处。
对这条漏网之鱼,萧月生自不会客气,伸手接过绢册,笑道:“如此,便多谢诸位大师了,……家岳身边虽有不少高手助阵,但对于行军打仗,却作用不大,有了这本棍阵,便截然不同了!”
杨若男头上的貂皮黑帽早已摘下,如雪容颜,青丝如云,其黑亮与其貂皮帽不分轩轾,她顺手自干爹手上接过绢册,翻看了起来。
无色大师对萧月生之言大是赞同,将竹箸递了过来,粗犷的脸上有几分忧色:“此阵法威力太大,萧居士定要慎之又慎,万一让心术不正之人习得,用以作乱,可是敝寺之过了!”
“大师放心便是,在下自是理会!”萧月生接过竹箸,微笑着答应,心下也是暗笑,看来这次送出此棍阵秘笈,是生生自少林身上割了一块儿肉啊,够他们疼上一阵子了。
杨若男将绢册交回干爹手上,虽然玉面上清清冷冷,并无表情,暗中却撇了撇嘴角,这套棍阵,徒有虚名罢了,寻常得很,平时山庄演练的阵法,随便拿出一个,便强过这个十三棍阵多多。
“嗯……,若男,准备笔墨!”萧月生忽然放下了竹箸,对身侧坐着的杨若男吩咐。
杨若男并未多问,盈盈起身,杏黄衣裾飘动,飘至窗下的书案前,将凉茶倒于漆黑的砚台中,雪白如玉的小手开始研墨。
“萧居士……,你这是……?”无色大师也跟着放下了竹箸,摸了摸油光可鉴的头顶,不解的问道。
萧月生微微一笑,将手上的十三棍阵放入怀中,笑道:“既是贵寺如此大方,萧某岂能小气,挑桃报李,在下也留下一份心法,算是礼尚往来罢!”
礼尚往来,是友情增加之佳途,对于少林这座千年古刹,他虽不能收归己用,却也想拉进自己的圈子里,小恩小惠,必不可少。
无色大师颇感为难,欲要拒绝,怕萧居士以为少林寺自傲,若是收下,却又欠了偌大的情分。
心中却也隐隐有好奇之念,萧居士艺深若海,他所赠之心法,必是举世罕有的绝学,身为习武之人,见到奇功绝艺,无异于蚂蚁见到蜂蜜,实难拒绝。
“干爹,好了!”杨若男转过身来招呼,娇躯被窗外的光线披上了一层淡淡的洁光。
“拿过来吧。”萧月生将桌前飘着馋人的香气的瓷碟挪开,腾出一块儿空闲之处,指了指白净的梨木桌面。
接过杨若男递过来的紫毫,铺开素笺,他却沉吟起来,半晌仍未动笔,令无色大师摒息凝气,唯恐扰了他的沉思。
萧月生忽然放下了紫毫,望着面露好奇的无色大师,缓缓说道:“在下也是颇有忧虑,……留下这套心法,却也有几个要求,还请大师谅解!”
“是何要求?居士但说无妨!”无色大师忙道,心中好奇心更甚,不知究竟如何神奇的心法,萧月生越是迟疑,他知道此心法越是事关重大。
“那在下便直言无忌了!”
萧月生微笑着点了点头,左手五指伸张,右手按下左手大拇指,缓缓沉声说道:“第一,修此心法者,须是一脉单传,每辈之中,不得超过一位弟子,在位方丈不得修习,若要修习,须得卸去方丈之职。”
他又按下食指,缓缓说道:“第二,修练心法之人,必须性格敦厚、与世无争,无争强好胜之心,甘愿寂寂无名!”
看了一眼目有呆色的无色大师,他接着按下中指,郑重说道:“第三,修练心法之人,须是纯阳之身,练功之后,足不出寺,不参与俗世争斗,仅在少林危急关头,方能出手护寺。”
“如此三条,须得遵奉无违,在下方能放心将心法托付与贵寺!若是有违,萧某有权追回!”
萧月生缓了缓脸上的郑重肃穆之色,微微一笑,看着有些目瞪口呆的无色大师,笑问道:“……呵呵,是否太过严苛了些?”
“这个……”无色大师大手摸了摸光亮无比的脑门儿,似在拭去汗珠,粗犷的面庞泛起苦笑,道:“这个……,本座实在做不了主,怕是得掌门师兄过来相商!”
“也好,与天鸣大师当面说清也好!”萧月生点了点头。
于是无色大师忙自木墩上起身,靠罪一声,匆匆离开了禅房。
“干爹——!”一直只看不说的杨若男终于忍不住开口,声音娇腻,将茶盏续上水递过来,便抱住干爹的胳膊,摇了摇,偎在他身上,好奇的问道:“干爹真要传给他们武功心法么?”
萧月生接过茶盏,胳膊虽被杨若男摇晃,茶盏却滴水不溅,揭开盏盖,对杨若男瞪了一眼:“当然,干爹难道是开玩笑之人么?!”
杨若男暗中一撇小嘴,心中给了肯定的回答,玉脸上却笑意盈盈,若芙蓉绽放,娇声道:“可是你立的规矩也太多了!……要是我呀,这也不许,那也不许的,烦人得很,早就不稀罕那劳什子心法了!”
“所以呀……,干爹才不想教你武功!”萧月生宠溺的一按她秀挺的琼鼻鼻尖,哼声道。
杨若男撅了撅樱桃小嘴,红润诱人,这可是她心中之痛,要干爹教自己武功,那可比登天还难呐!
“干爹想传什么心法给他们呀?”杨若男见干爹正在啜茶,便顽皮的摇晃他的胳膊,可惜并无效果,她嘴里娇声问道,声音慵懒,颇为漫不经心,似是随便问问。
对于武功心法,杨若男可没有如饥似渴之感,杨若男平日里若做错了事,便会受罚,一般都是罚她抄书,所抄的内容,便有一些武功秘笈、武学心法,她见多识广,寻常武功,丝毫不放在她眼中。
萧月生笑瞪了正在使坏的杨若男一眼,茶盏自唇上移开,微一沉吟,想了想,抚着八字长须,仰头笑道:“嗯,起个什么名字呢?……便叫作蜇龙经吧!”
“蜇龙经?!……嘻嘻,这个名字俗气了点儿吧?”杨若男接过干爹手上的茶盏,替他端着,嘴里不忘取笑着干爹取的名字。
“就你挑剔!……这么说来,杨若男这三个字,也俗得很呐!”
萧月生哼了一声,拿起放在砚中的紫毫毛笔,整了整衣袖,准备动手写。
整个少林寺,皆在他脑海中呈现,每一个僧人的一举一动,皆无法瞒过他的耳目,天鸣大师与诸位长老正在商议,业已被他洞听无遗,商议的结果已出,他自是要开始动手写。
见干爹开始挥墨书写,杨若男便不再捣乱,端着茶盏,静静看他所写的内容。
渐渐变凉了的一桌素斋依旧香气不断,其白瓷碗碟中的菜肴,光泽或青或白,都极鲜亮,颇得色香味之妙,厨艺不差。
只是萧月生与杨若男都是深受小凤妙手之娇惯,这样一桌诱人的素斋,并不能给他们太大的诱惑。
在杨若男盈盈秋波注视下,几息之间,一张笺纸便已写满,杨若男杏黄罗袖一动,探出如玉小手,将纸抽出,轻轻在空中摆动,宛如在河中浣纱,让风将笺上墨迹吹干,然后再拿至眼前,细细观看。
这是一篇总论纲目,字体飘逸,洋洋洒洒,字字玑珠,总算让杨若男再次领略了干爹的文采,实难相信干爹竟不会做诗!
第二张笺纸,便是图画与文字并举,典型的武功秘笈,图是练功的姿势与内力搬动之法,图下写着注释,极是详尽,便是没学过武功之人,照着上面练,也毫不费力。
而他绘画的功力,当世少有,寥寥数笔,图上练功之人便栩栩如生,不仅动作清晰,即使是其面部表情,眼中神色,亦能感觉得一清二楚,仿佛是活生生的人驻在纸中一般。
他下笔如飞,看似龙飞凤舞,越到后来,画得越快,杨若男都来不及将其一一吹干,眨眼之间,十张素笺便已画完。
萧月生轻吁了一口气,将紫毫放回砚上,呵呵笑道:“好了,大功告成!”
“这蜇龙经有九重境界?”杨若男将墨迹未干的十张素笺并摆于桌上,一一细看,待其看完,抬起螓首,不由问道:“这只是内功心法呀,没有招式么?”
“你觉得,练成此心法,还需要招式么?”萧月生呵呵一笑,抚着黑亮的八字胡,得意的睨了她一眼。
“哼哼,那还用说?!……我一个小指头,就能把他打趴下!”杨若男嗤之以鼻,嘟着小嘴,颇是不屑。
萧月生无奈的以指头敲敲木桌:“谦虚!要虚怀若谷!”
杨若男吐了吐小香舌,不再多说,开始细心整理墨迹渐干的素笺,她已听到远处天鸣大师轻盈若无的脚步声。
天鸣大师宠辱不惊,极具高僧的风采,对于萧月生的心法,并不掩饰欲得之心,对于这位萧居士的莫测高深,他深有体会,若自己与之交手,怕是尚无一回合之力,自己一身精纯深厚的易筋经内力,虽说不上震古烁今,却也当世罕有,但对萧居士来说,形同虚设,他赠出的心法,又岂能寻常待之?!
听闻无色师弟所转述之语,天鸣大师与诸长老便已明了那位萧居士之苦心:他是想送少林一位护寺尊者!
自己的颜面与少林的颜面,与少林寺的长存不灭相较,便显得微不足道了。
甫一踏入香气飘逸的禅房,天鸣大师便双掌合什,躬谢不已,对萧月生所提的三个要求,尽数答应。
萧月生躬身还礼,呵呵笑道:“非是在下苛刻,实因此心法太过骇人,本不应流传于世间,唯有多加限制,方能不惹天妒……,修习心法之人,随着功力的增强,寿元会不断增加,若能突破第六境界,活过两甲子岁月当不在话下,故要慎重择人而授,……大师若卸去方丈之位,亦可修习,其中妙处,大师试过即知!”
萧月生娓娓道来,天鸣大师静如湖水之心亦泛波澜,人生七十古来稀,即使是习武之人,亦逃不过一甲子之限,少林的诸位大德高僧,活过七十者,亦是寥寥无几,此心法却能令人活过两甲子,令他直有匪夷所思之感。
“若男,将心法送给大师!”萧月生抬了抬手。
天鸣大师伸出双手,小心接过那十张薄薄的素笺,生怕微一用力,便将纸笺弄破,但红润的脸庞,神色依旧平静无波。
“萧居士赠功大恩,敝寺感激不尽!”天鸣大师将十张素笺放回胸口,再次合什致谢。
萧月生回礼,不再多说,开始吃饭,素斋他极少吃,在烛明大师那里吃过,但烛明大师不追逐口腹之欲,厨艺不佳,他不忍下口,如少林寺这般味美的素斋,倒是第一次尝到。
少林寺委实不是什么可供游玩的好去处,萧月生与杨若男父女二人,在少室山上逛了逛,此山并无出奇之处,天气又不好,晦暗不明,没有阳光,两人都觉着没甚趣味,还不如去天山的天池边上玩儿。
傍晚时分,天色越发暗淡,婉辞了天鸣大师与无色大师等的挽留,父女二人离开少林寺,回到了临安城的王府,此地月明星烁,是难得的好天气。
府内却是空空荡荡,杨过夫妇仍未归来,看来游兴大发,乐不思蜀了,谢晓兰则是去了抱剑营与她的姐妹们欢聚。
老童上前禀报,晌午时分,瑞王爷曾亲自上门拜访,欲要请他过府一述。而瑞王爷刚一离开,大内又有紫衣内侍持诏书而至,请他入宫见驾面圣。
萧月生摆了摆手,并未放在心上,闲得无聊时,他才会见见他们,权当做消遣时间,这两天他在想着桃花岛的构建,便没有心思去搭理他们姓赵的一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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