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庸世界里的道士 第183章

作者:萧舒

  “他怎么不说话?难道是……哑巴?”杨若男小心翼翼的问道,声音越来越低,似乎觉远大师就在眼前,要避讳一般。

  “胡说!”萧月生瞪了她一眼,摇了摇头,长叹一声:“……唉——!……看他身上戴着索链,还要亲身做那些入门弟子的粗活,怕是受到戒律堂的处罚了吧?”

  心下却有些猜测,不知他所受之处罚,是否与自己派人偷取的四卷《楞伽经》有关,若真如此,倒有些对不住了。

  他轻轻摇了摇头,将思绪驱除,随即转身坐回了石桌旁,笑道:“来来,我们接着下,小若男你是输棋在即了!进少林寺是没指望喽!”

  “哼哼,那可未必!”杨若男如水的目光也自远处收回,忙坐回石桌旁,撅了撅樱桃小口,嘴硬着娇哼,只是黛眉间的忧色,却显露出她的心怯。

  “杨若男,这一次,我们可说好了,若真输了棋,今天就真的不进少林寺!……可不许耍赖啊!”萧月生拈着一枚幽黑泛光的软玉棋子,盯着她的娇容,微微笑道。

  “谁——耍赖了?!”杨若男嗔白了干爹一眼,又忙将目光放回棋盘上,不经意间,动人的风情自然流露,换了旁的男人在此,定要失魂落魄。

  在萧月生的微笑中,她蹙眉苦思了半晌,樱唇都被咬得肿了,忽的直起身来,皱了皱挺直秀气的琼鼻,嗔声道:“哎呀,都怪干爹,故意逗人家说话,都把人家的脑子扰乱了,……这盘不算,重来!”

  说罢,似是愤愤不平,小手一拍石桌,棋盘上的大半盘黑白棋子顿时跳了起来,乱成一团。

  “你——!”萧月生失声叫道,手指指着娇笑着的杨若男,装成气得颤抖的模样,指了指她,又指了指棋盘,长叹一声:“唉——!你这个小妞,太不讲道理!”

  杨若男嘻嘻一笑,也不顶嘴,如玉的小手迅捷的收拾着棋子,将黑白分开,她自知理亏,只要能赖得了这一盘,便是了不起的胜利,不必去争口舌之长短。

  “干爹,再下一盘,好不好?!”将软玉棋子收拾完毕,杨若男开始软语央求,小手摇着萧月生的胳膊,玉脸做楚楚可怜状。

  “不行!”萧月生回答得斩钉截铁,只是他扬着头,看向远方的模样,太过夸张,无法令杨若男当真。

  “好干爹,这次真的不耍赖了,……谁耍赖谁是小狗!再下一盘吧,好不好?好不好嘛?!”杨若男看到了希望,再接再励,扭着娇躯,用力摇晃他的胳膊,声音越发的柔腻娇媚,怕是个男人便承受不住这般至柔的攻势。

  “好好,答应你了!”萧月生忙不迭的答应,其实只是故意拿翘,逗她开心罢了。

  于是两人摆开阵式,继续下棋,关系到自己能不能进入少林寺里面游玩,杨若男不敢大意,这次是全力以赴,殚精竭虑的应付干爹的如潮攻势。

  以棋力而言,虽然杨若男冰雪聪明,在萧月生面前,也是小巫见大巫,只是萧月生下棋时,并不仅仅要赢,而是在开始时,定下一个目标,是要赢上几手,然后在下棋时,精确控制,力求一切皆在掌握,其难度,与只论输赢相比,自是有天壤之别。

  开始时,棋子落盘的啪啪之声响得颇急,两人落子如飞,像是摆棋谱一般,十几手之后,速度方才慢了下来,须要沉吟一下,方能落子,杨若男已开始感到了吃力。

  看着她蛾眉淡扫,黛眉微蹙,说不出的动人风姿,萧月生心下暗叹,岁月流逝,若男终究还是要长大的呀——!

  两人刚下到中盘,战况将要进入激烈,又齐齐抬起头来,转头望去,一位身穿僧袍,却未剃度的少年缓缓走来。

  他身形魁梧,骨骼粗大,浓眉大眼,脸上虽是稚气尚存,却脚步沉凝,隐隐已具高手之象。

  见到坐在亭内的萧月生两人,他似是一呆,颇感意外,随即面色一红,举步之时,便有了几分呆板之意,大眼更是看也不敢看向杨若男,委实杨若男的容貌太过绝美。

  萧月生一看即知,这是一位少林的俗家弟子,不过小小年纪,便已有这般修为,实在是难得的很,看来少林寺执武林之牛耳,倒也并未纯是侥幸。

第156章 授拳

  到了石亭近前,那浓眉大眼的魁梧少年停了下来,转身双掌合什,躬身一礼,缓缓问道:“两位施主有礼!不知可曾见到一位僧人下山挑水?”

  声音洪亮若钟,中气十足,皆显得一身的修为不俗,说话却显得文质彬彬,带着斯文之气,只是他目光微垂,似是不敢看人,露出了些许稚嫩,而其一头乱蓬蓬的短发,也颇为骇人。

  “可是一位身带铁链、闭口不言的大师?”萧月生将手中莹白的软玉棋子放下,合什还了一礼,微笑着问道,对这个不修边幅,却斯文有礼的少年有几分好感,其气质与自己的小舅子郭破虏颇有几分相像。

  “正是!”身穿灰布僧衣的少年应道,仍旧不敢抬头,两手做合什状,一直躬着身半低着头。

  杨若男在一旁看得有趣,脸上学她妈妈小龙女一般的表情,清清冷冷,宛如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抢在干爹前头,脆声道:“那位大师已经下山去了,刚走没多久!……你是出家的小和尚么?”

  那少年脸上腾的一红,如遮了一条红巾,忙摇了摇手,慌乱的答道:“不是不是,我是俗家弟子,还没有出家!”

  他虽是俗家弟子,便自小便生于寺中,长于寺中,很少出寺远行,见过的女子屈指可数,又怎曾见过姿色更在小龙女之上的女子?

  虽说他佛法已颇有几分根基,但见到杨若男这般钟天地之灵秀的容颜,正值青春年少的他,又岂能不慌乱?

  “咯咯,我叫杨若男,你呢?”杨若男见他面红耳赤,颇为憨厚可爱,回头望了干爹一眼,不由咯咯一笑,转回身来向他问道,她不以貌取人,并未因其乱蓬蓬的短发而生厌恶。

  “阿弥陀佛,我姓张,名叫君宝。”少年脸上红云未散,复又涌上,垂眉敛目,低声答道。

  萧月生一直微笑的看着杨若男与那少年说话,此时听到张君宝的名字,顿时眉毛一动,温和的问道:“张君宝?莫不是觉远大师的弟子?”

  “家师的法号正是觉远,施主与家师相识么?”少年张君宝好奇的问道,明亮的大眼望向萧月生,再也顾不得害羞。

  萧月生摇了摇头,轻轻向他招了招手:“刚才见过一面罢了,小兄弟过来坐吧!在这儿等等,你师父下山挑水,估计快要回来了。”

  他虽是声音温和,神情和蔼,张君宝却感觉无法抗拒其言,仿佛对方身上有一股令人不得不从的威仪。

  他用力跺了跺脚,将僧鞋底的泥土跺去,然后踩上与下山的泥路不同的枯草小径,缓缓步入倚傍松林的小石亭内。

  恭敬的合什,对萧月生一礼,说了一句“有扰”,方才端端稳稳的坐下,于萧月生与杨若男中间的位置,不偏不倚。

  萧月生看着眼前有些局促羞涩的朴实少年,想到他就是以后的一代武学宗师张三丰,颇为兴致盎然。

  这般看上去,张君宝长得浓眉大眼,骨架宽大,朴实憨厚,实不似灵慧之人,谁又能想到,未来,他能取得如斯成就?

  所谓人不可貌相,古人诚不我欺呀!他心中感叹。

  萧月生目光柔和的打量着张君宝,见到他越发局促,脸色酡红如醉酒,颇感奇怪,转头一看,却见杨若男正目不转睛的盯着张君宝,脸上虽是清冷依旧,眸子中,却一幅兴致盎然的神情。

  萧月生不由没好气的瞪了她一眼,轻声斥道:“若男!”

  其实父女二人的目光与神情一般无二,实是有其父必有其女,上梁不正下梁歪。

  “噢。”杨若男答应一声,收回了澄澈若水的目光,顿令一身紧张的张君宝松了口气。

  也无怪杨若男这般好奇,干爹虽看似温和,寻常人却也不入在他的眼中,对一个人是否重视,身为干爹的女儿,她自是能够知晓。以干爹对待这个张君宝,与对常人颇有不同,虽外表看不出来,她却能感觉得出,即使再细微,也瞒不过她的,她极是自豪与自诩,好奇之下,自是要极力探究,看看他身上到底有何处令干爹看重。以前那个端木玉,就未看到有何出奇。

  “小兄弟,我们俩来下一盘?”萧月生瞪了一眼杨若男,转头微笑着对张君宝指了指深紫幽幽的棋盘。

  张君宝忙摇了摇宽大的手掌,接着摇头,说道:“不了不了,我的棋下得不好。”

  “呵呵,无妨,下得好与不好,不必挂在心上,只是消遣娱情而已,……来来!你执黑,我们且手谈一局,说不定没下完,你师父便回来了。”萧月生呵呵一笑,将棋盘推到他面前。

  杨若男也颇为知机的将盛棋子的圆木盒推到张君宝跟前,玉脸上的神情仍旧如她母亲一般的清冷,脆声道:“我干爹请人下棋,可是难得很,平常人哪有这等福气?!……你陪他下就是了!”

  “是,是。”张君宝双掌合什,低眉敛目,脸上本已褪去的红晕又涌了上来,欠了欠身,望向萧月生,对微笑着的他低低的说道:“那便下吧。”

  刹那之间,他这个羞涩稚气的少年身上,有一股豪气弥漫,顿令萧月生的笑容深了几分。

  “小兄弟看起来没有练过武功吧?”萧月生却又不着急了,拈着一枚白子,笑吟吟的问张君宝。

  张君宝点点头,与对面的人说话时,心情便不知不觉的放松下来,心里想什么便说什么,说着话,脸上露出几分黯然,有些丧气的回答:“是啊,我只是服侍师父,洒洒水,扫扫地,我师父是不会武功的。”

  “嗯,看小兄弟的言行举止,未曾练过武功,不过,你的内功倒有些根基,现在习武,尚为时未晚!”

  萧月生点了点头,打量了他一眼,微微笑了笑:“在下的武功,还算拿得出手,……嗯,这样,我们也别仅是下棋,来点儿彩头吧!”

  不等张君宝插进话来,他便接着说道:“……若你能够赢我一盘,我便打一套拳法玩玩,只演示一次,能学多少,看小兄弟你的造化,呵呵……,如何?”

  张君宝朴实的面容微微一动,不由看了看对面之人,看他的模样,却也不像是会武功之人,不过师父常说,贪嗔痴要不得,陪他下棋,便不应有贪念,即使他武功粗浅又如何?!

  只是心底深处,未尝没有一丝侥幸,看这两个人的气度,雍容而脱俗,神采慑人,实不像是寻常之人,说不定,自己真的得遇奇缘,遇到了异人。

  张君宝的地位,在少林寺内,仅比刚入门的新弟子强些罢了,那些新入少林的弟子,挑水劈柴,锻炼筋骨,过了一段时日,能熬得住这般苦累,便可正式拜入少林门下,开始练功习武,哪像自己,整日里只能做些杂活,无缘习武。

  虽说都是佛家弟子,讲究慈悲心肠,但没有武功,仍旧会被师兄弟们小视,便是低上两辈的弟子们,对自己也是甚少恭敬,少年心性的他,又岂能甘心?!

  好在他师父觉远大师温良儒雅,待他如亲生儿子,而他又司职于藏经阁,枢要之地,身份便涨了几分,他也甚少出阁,所以依旧过得满足而平静,只是听到了萧月生一番话,雄心忍不住蠢蠢欲动。

  “好罢!”张君宝心思转动,对这个赌注抱以平常心,脸上的笑容颇显沉静,让萧月生又高看了几分。

  “小和尚,加把劲哟!”杨若男秋波微转,轻哼了一声,似是鼓励,又带几分酸酸的语气,盈盈站了起来,说道:“过来这边坐罢!”

  她心下实在不解,为何干爹竟对眼前之人这般异常?自己缠着干爹教自己武功时,可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软语娇求,软硬兼施,或撒娇或抹眼泪,浑身的手段都使得淋漓尽致,干爹方才开口答应呢。

  “阿弥陀佛——!”一头短发的张君宝双手合什,宣了一声佛号,见那位仙女坐到了自己对面,便依言起身坐到她原来的位置。

  坐于此处,有些迎风,清冽的幽香顿时在鼻间缭绕,实在好闻,比寺内的檀香好闻百倍,自己周身的毛孔仿佛皆张开了一般。

  他不由有些脸红,不敢看发出清香之人,强摄心神,左手揽住右手袍袖,右手自檀木盒内取出黝黑如墨的玉棋子,说了一句“有谮”,开始落子于棋盘。

  看其执子之手势,极是娴熟,便知平日里没少下棋。

  杨若男本有些轻视之心,在看到两人下出十几手之后,便完全收敛无遗,心中暗叹,果然不愧是干爹看得入眼之人呐,布局开阔而周密森严,自己可学不来。

  萧月生一边拈枚落子,一手抚须微笑,暗暗颌首,果然不愧是张君宝,几步棋走出,便可看出其心胸之恢宏,思维之绵密,未算胜先算败,处处居于守势,先立于不败之地,骨子里透着不攻,倒是颇契墨家非攻之精神。

  他亲自与张君宝下棋,非是心血来潮,而是别有用意,在一盘棋中,他便可将这个未来的张三丰看透,以棋观人,再辅以读心术,便一切皆洞悉无遗。

  刚下到了第三十六手,觉远大师便沿着林间小径,上山而来,步履依旧轻盈从容,而那令肩上扁担弯得厉害的两只铁桶,对他而言,却似无物,印于泥地上的脚印,并不比下山时深。

  虽不时的有清风吹面,令其僧袍飘飘,两只铁桶纹丝不动,不曾溅出半滴水来。

  张君宝一旦用起心思,聚精会神,便心无旁鹜,人我两忘,感觉不到微寒的轻风,亦将鼻间缭绕的清洌幽香抛于脑后,更未发觉到师父的出现。

  萧月生却早已知晓,只是拈着棋子,微笑而已。

  “觉远大师,令徒在此,且让他陪在下玩一会儿如何?”待觉远大师渐渐走近,萧月生方才合什一礼,开口笑问。

  “师父!”张君宝此时自然被惊醒,忙站起身来,有些心虚,师父在那受罚,身为弟子的自己不但不能减轻其苦,反而坐着与人下棋,越想越惭愧。

  他也知晓,寺规森严,自己是不能帮师父的,否则只能弄巧成拙,但陪在师父身边,却也是略尽弟子的孝心。

  觉远大师停驻身形,侧身朝萧月生单掌问讯,儒雅的面庞微微一笑,极是温尔,接着向张君宝点了点头,送来慈爱的眼神,便转过身去,迈开步子,徐徐而去。

  “行了,小和尚,别看了!”杨若男见到张君宝仍旧呆呆的立在那里,看着他师父渐远的身影,不由发出清脆之音:“你师父也同意了我干爹的话,师命不可违,你还是老老实实的下棋吧!”

  张君宝回过神来,转身见到盈盈如水般的双眸,顿时忍不住心慌,忙低下头去,坐回石桌旁,杨若男见他慌张的神情,忍不住轻轻一笑,却见到干爹瞪过来的目光,忙又绷住脸,恢复了清清冷冷的神色,宛如另一个小龙女在此。

  刚坐下时,他还想着速战速决,但一旦进入棋中,做又忘了开始的心思,小心应对,如履薄冰,总感觉无处不藏杀机,此人的棋艺实在高明至极,前所未见。

  两盏茶过去,萧月生呵呵一笑,投下白玉棋子,抚须笑道:“我输了!呵呵……,小兄弟的棋艺着实不俗啊!”

  “啊,赢了?……是施主让着我的!”仍沉浸于棋中世界的张君宝忙合什一礼,大感意外。

  萧月生摇了摇头,眼中蕴满笑意,狠狠瞪了一眼欲要说话的杨若男,将她的话消灭于萌芽,抚了抚黑亮的八字胡,微笑着说道:“所谓一子错,满盘输,下棋便是如此,萧某大意失荆州,输得也算心服,哪有什么让不让的!”

  张君宝鲜少与人打交道,客套的话不会说,只是挠了挠乱蓬蓬的短发,呵呵憨笑了一声。

  “若男,把棋盘收了,待会儿带你进寺!”萧月生对正撅着樱桃小嘴的杨若男吩咐。

  “好勒!”杨若男顿时转怒为笑,她早已看出干爹故意输棋,颇是不忿,此时听到苦求不果的事情终于答应,大是兴奋,便顾不得别的,娇躯盈盈站起,屈身去收拾棋子。

  “来来,便在这里吧,我耍一套拳法,小兄弟细细观赏,能学到多少,便学多少,不必强求!”

  萧月生将雪白的貂皮裘衣脱下来,由杨若男伸手接过,露出了一袭宝蓝色长衫,潇洒的缓步走到石亭西侧,石桌与栏杆约有十多步,地方颇是宽敞,足够舞动拳脚的。

  张君宝顿时浑身紧绷,全身贯注于萧月生的一举一动,虽不知他的武功高低,但一直觉得此人绝非凡夫俗子,不可轻视。

  “所谓用意不用力,方谓劲力之妙,纯是用力,便落了下乘,此乃拳法之精髓,切记!”萧月生缓缓道来,周身开始运动,抬臂、迈步,划圆,徐徐缓缓,宛如老牛拉破车。

  他所施展的拳法,却是后世之人,健身用的太极拳,动作比他们的更缓慢几分,令人观之欲睡。

  张君宝凝神观察,用心硬记,手脚也不自觉的暗暗轻动,随着他的动作而比划,见到他动作这般缓慢,心中更是感激万分,以为他是为了自己能够看得清楚、记得下来,而特意将动作放慢,这么慢的动作,自己虽然不聪明,却也能够看得清、记得下。

  萧月生不再多说,只是缓缓的打拳,亭内被风吹至的落叶与松针渐渐由静至动,绕着萧月生而滑动,越到后来,动得越快,打着旋儿飞了起来,时高时低,时左时右的乱飞,散布于他周围,煞是好看,偏偏不远处的张君宝与杨若男,却感觉不到半分的劲力,依旧是轻风拂面,微带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