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萧舒
老童鹤发童颜,笑眯眯的神情令人委实难以拒绝,叶青蝶在得罪子虚先生还是惹恼今上之间稍一权衡,便答应了下来。
叶青蝶本也是喜欢读书之人,否则怎会居此高位?!无奈之下,也只好依老童之言,端着茶盏,来到大厅的西南。
透过两座轩窗,阳光射入,将这里映得极是明亮,几座高大的屏风,上镶花鸟虫鱼之画,将阳光照射之处隔成了几个单独的小屋,极适于读书。
当他走到占了整个西墙的书架前,翻看着架上的书简,脸上的神情不复沉稳,变得越来越激动。
对于荣王爷这个假斯文之人,看书纯粹是消遣、看热闹,而杨过夫妇看的书,也大多是观澜山庄的藏书,是以身在宝山而不知,惟有这个叶青蝶,可谓真正懂书爱书之人。
这里的书,多是萧月生当初搜集武功秘笈时,顺手搜刮而来,知识便是力量,对于这句话,萧月生做为后世之人,理解得最是通透,寻常的书,他不屑一顾,所搜得之书,多是古籍古简,对于叶青蝶来说,能得允去皇家书库看书,已是天大的殊容,但对于萧月生来说,那里与自己的后花园无异,故在叶青蝶看来,这里的每一本书,皆是价值千金。
他如同乡下小子进城,有些不知所措,看看这本,翻翻那本,每一本都想看,却又无法狠下心来选定一本。
不过他毕竟心性不凡,迷惘了一阵子,终于选了一本,回到屏风夹成的一个小间里,并未坐到茶几西边的藤椅,而是按了按梨木摇椅,颇感新奇,躺了下去,心下不禁感叹,这位子虚先生实是懂得享受!
在叶青蝶感觉中,只是一眨眼的功夫,老童悄无声息的来到仰躺着的自己身边,笑道:“叶大人,我家主人已醒来,马上便会过来。”
“噢,好!”叶青蝶有些恋恋不舍的放下手上古色古香的书卷,自躺椅上站起,将书小心的合上,送回了书架。
萧月生与杨若男来到大厅,对叶青蝶倒也并未如原来般的冷漠,带着淡淡的微笑,却更令叶青蝶忌惮。
垂拱殿,丹阶的两侧,香炉飘出袅袅的轻烟,若有若无,使殿内弥漫着淡淡的幽香,颇有提神醒脑之效。
殿内唯有理宗一人,正坐于龙椅之上,拿着一本奏折翻阅,只是眼神空洞,手上的奏折亦久久不动。
他也派人促了六次,去宫外看看叶青蝶是否回来,只是每次皆落在空处。
这个叶青蝶,平日里做事也极是稳妥,怎么这次……,唉,这么件小事,他都做不好,回来定要给他吃吃苦头!
他心中着急,已经几次站起身来,在玉阶下来回踱步,肚子已经有些饿了。
拿起御案上银碟中的点心,打量了一下酥黄玲珑的外形,送入口中,到底是什么材料,他不会去管,入口即化,不必再喝茶水,呵呵,这碟点心定是涉人亲手做的,御厨可没有这般精致的手艺。
“陛下,陛下!”匆匆的脚步声响起,一个俊雅的小太监跑了进来,帽子都有些歪斜,却也顾不得。
理宗“腾”的站起,两手按着御案,努力压抑着激动,沉稳的问:“怎么回事?”
“陛下,叶大人已经回宫!”小太监跪在玉阶下,清脆的高声禀报。
“好!”理宗重重坐回龙椅,脸色舒展开来,复又慢慢问:“他身后是否有人跟着?”
“是,有一个人跟在他身后,身高与叶大人相仿,留着两撇八字胡须。”小太监口齿伶俐。
“呵呵……,好!好!……呵呵……,你先下去吧。”理宗呵呵笑个不停,有些语无伦次,笑了几声,方才发觉自己有些失态,丢了天子的威仪,忙一挥手,把小太监赶了出去。
……
“参见陛下!”
经过叶青蝶先进去缴旨,再将萧月生宣了进去,见到了御案后坐着的理宗,一身龙袍,黄光柔和,衬得面如冠玉,极是不凡,萧月生拱手作揖,朗声拜见。
对于萧月生不曾跪拜,理宗不以为忤,反而起身离椅,屈尊降阶,不顾陈老的皱眉,上前扶起萧月生的双臂,目光柔和,龙颜带笑,呵呵而道:“先生快不必多礼,能请到先生前来,朕心甚慰!”
萧月生顺势直身,漫不经心的扫了一眼站在理宗身后三步远处、浑身紧绷的陈老,洒脱一笑:“陛下厚爱了,山野之人,不通庙堂礼仪,还望陛下恕罪!”
萧月生并非刚硬之人,也无心傲然相向以显自己的清高,对待天子,视如常人,面子上的功夫还是要做做的。
“呵呵,先生不必拘礼!……莲柔病入膏肓,竟能在先生手中痊愈,实乃奇迹,先生真奇人也!……朕对莲柔视若己出,这次请先生来,便是以表朕的感激之情!”
理宗坐到宫女搬过来的锦墩上,指了指对面的明黄锦墩,示意萧月生坐下,一边笑呵呵的说道,神态间,仿佛对待老友,极是亲切。
萧月生拱手一礼,不再谦让,大咧咧的坐了下去,脸上带着温煦的笑容,便是一直紧绷着身体、高度紧张的陈老,亦不由心神放松,感觉亲切,何况理宗这般并无修为之人。
通心术的神通此时不用何时用?萧月生自然不是托大迂腐之人,于是两人的谈话便一切皆在掌握。
两人各接过面容姣好、身姿苗条的宫女送上来的香茗,开始了颇为知心之谈。
先自莲柔郡主的病谈起,其如何发生,如何加重,又如何难治,而自己所采用之法为何,以他纵横商海的口才,将其说得通俗易懂,如春风化雨一般,令理宗听得兴致盎然。
理宗也是颇知医药之人,听闻萧月生的如珠之妙语,不时感叹“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自己仿佛在这位子虚先生几句话间,已读了几部医书一般,医学知识陡增,期间茶盏便换了三次。
然后萧月生又谈起了自己的身世,以及以往的奇闻异物,他的说话技巧与艺术,比之贾似道更胜几分,听得理宗浑不知时间之流逝,将与贾贵妃之约忘之脑后。
第151章 送丹
又有两名俊俏的宫女端着点心送了进来,与萧月生谈得相得的理宗浑不在意,萧月生却知晓这两名美貌的宫女是贾贵妃的人,否则,在外殿,内宫的宫女怎会出来抛头露面?
理宗见子虚先生看了两眼进来送点心的宫女,然后若有所悟的一笑,便心中有些心虚,拍了拍手,扬声道:“青蝶,去聚景园将贾贵妃召来。”
“是!”叶青蝶稳稳相应,心下却大喜,雨过天晴矣!
若是官家对自己不理不睬,那便是心下真的生气,处罚越是迟迟不下,便越重,他侍立于垂拱殿外,心中一直惴惴,没想到竟能听到官家派下差事,说明他的气已经消了,不会再怪罪自己。
“呵呵,半个月前,先生妙手回春,救了似道的性命,涉人一直心存感激,便让她当面道谢吧!”理宗抚掌笑道,二人坐下的明黄锦墩已由原来的四步距离变成了两步。
萧月生摇了摇头,摆手笑道:“一切皆有天意,贾丞相命不该绝,是他的造化,山野之人不敢贪功!”
“哦——?……先生也觉得一切皆有气数?”理宗龙颜泛着淡淡的微笑,轻啜了口香茗,呼出的气息带着茶香,沁人心脾,可见其茶之绝。
萧月生亦掀开雪瓷盏盖,轻啜一口,点了点头,凝神微一沉吟,缓缓开口,声音低沉缓慢:“山人年幼之时,并不晓得何谓修道,觉得打座练功,便是修道,只是随着师父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打座修炼,懵懵懂懂,心如白纸,一尘不染,至三十岁时,方略有小成,身体强健轻盈,与常人迥异。”
他顿了一顿,见理宗双掌按膝,聚精会神的听自己之言,便又轻啜了口香茗,接着道:“此时,师父方才开始传授文字及其它诸学,星卜医卦、奇门遁甲,举凡世间知识,莫不包罗其中,一边炼气,一边学识,又是三十年过去,师父已驾黄鹤西去,在下也算修炼有成,方知所谓的道,乃天人之道,宇宙万象、天地万物,莫不循道而行,只是世人被缤纷的外相所迷,难窥真相罢了。……人为万物之灵,却也难逃脱循之约束,只是身在其中,却不自知!”
理宗轻轻点头,眼神空蒙,似是陷入沉思,萧月生便不再多说,任其思索。
半晌,理宗回过神来,似是颇有感悟,冠玉般的脸上泛着一抹微笑,望着萧月生,问道:“那先生能够细说人所遵循之道吗?”
“呵呵,只可意会,无法言传,不过既是陛下想听,山人便勉强说说。”萧月生微微一笑,抚了抚两撇黑亮的八字胡,漫声道:“人心有一种最本质的本能,便是求生,其它一切诸性与欲望,皆源自于此,……而人的身体,亦如自然万物一般,有始有终,生死循环,这便是所谓的最基本的道!”
“唔……”理宗有些失望,没想到这般简单,但思索下去,却越觉有无穷余韵。
萧月生微笑不言,只是细细品味着皇家的贡茶,此茶虽不如灵隐峰顶的灵茶,却也是极为难得,茶香浓郁,与自己所饮的淡雅幽香迥然有异,换换品味,有时也不错。
在萧月生故做不知中,垂拱殿的门帘掀起,自外面有些泛红的阳光中,走入一具窈窕修长的曼妙身影。
“陛下!”柔媚的声音,令人听之筋骨酥软,无力可施。
一身淡兰碎花襦裙曳地,莲步轻移,柳腰款款,袅袅而来,令萧月生不由赞叹,比之上次在丞相府所见,更别有一番风姿,其柔美之风,倒是与完颜萍颇有几分相似。
“噢,娘子来了!”理宗自思索中醒来,抬头不由微笑,指了指近在眼前坐着的萧月生,呵呵一笑:“娘子,朕把你一直感激在怀的子虚先生请来了!”
“山野之人见过贵妃!”萧月生长身直立,潇洒的一拱手,神态倒是颇为郑重。
“先生快快免礼!”贾贵妃雪白如玉的柔胰忙向前向上一伸,莲步加快,一阵淡淡的幽香中,已来至理宗身边,明眸善睐,盯着萧月生的面庞,心下颇是好奇。
对于身边人理宗,贾贵妃极是了解,他并不像前大宋前几位天子那般笃信道家,对道士亦不冷不热,那些道教之中位高权重者,他会大打笼络,其余散人,却不屑一顾,对炼丹与长生之术更是嗤之以鼻,斥为无稽之谈,反而开始大力提倡理学。
她在皇家御花园的聚景园中等了又等,想听听那位子虚先生究竟听不听诏,会不会进入皇宫。
但一等不来,再等官家仍未来,眼见着都过了晌午,还是不见人影,便派了贴身宫女去垂拱殿中打听消息。
张天师与杨真人已经离开,官家正在殿内如热窝上的蚂蚁一般,不停的踱左踱右,摔了一只官窑雪瓷茶盏。
她极是体贴,见官家这么一通上火着急,走来走去,便先派人去熬了一碗清心羹,再将两盘还未吃完的点心送去。
待听到子虚先生进宫的消息,她便再也坐不住了,又将贴身的宫女派了两个去,让她们在垂拱殿里服侍。
宫女本不容出现于外宫,只是贾贵妃独宠宫内,理宗对其百依百顺,独独例外,那些执值的太监侍卫自是不会多管闲事。
贾贵妃心思颇深,看似柔媚娇弱,心计之沉,更胜昂扬男子,听到官家与子虚先生对座而谈,已有一个多时辰,是前所未有之久,便晓得子虚先生将来必将圣眷浩隆。
子虚先生之神通,她是亲眼所见,这等神仙人物,是定要结络交好的,否则,其一言便足可将自己打入深渊。
“子虚先生,上次救回小道的性命,妾当时心神不宁,多有失礼,还望先生莫要见怪才是!”
贾贵妃娇容带笑,明眸一瞥间,柔媚的气息流转不止,其动人的风情扑面而至,萧月生不禁赞叹,无怪乎能在后宫三千粉黛中专宠。
萧月生摆了摆手,淡淡笑了一声,说了句“贵妃客气了!”,便不再多言,此女是官家的禁脔,还是不沾为妙,免得惹一身骚。
理宗也接着呵呵笑道:“涉人与似道姐弟情深,对于先生的救命之恩,感同身受,如今有机会当面道谢,也算了了她一件心愿!”
萧月生笑了笑,对两人的心意了会于心,转了转茶盏,沉吟了一番,漫声道:“山人出手救贾丞相,本是逆天而行,极为勉强!”
见贾贵妃黑白分明的双眸紧紧盯着自己,便是道心如铁,萧月生也不勉心中一荡,轻轻叹息一声:“只是人力毕竟有时尽,天命不可违,我虽能救得他性命,但如要他恢复健康如常人,他的阳寿怕是仅仅能维持一年!……所以只能借助”损有余而补不足“之道法,以残躯延其阳寿,如此这般,他尚有十年可活!”
这一通话,顿在贾贵妃的满腔热望上浇了一盆冰水,本是微笑的玉颜顿然变得有些僵硬,勉强一笑,声音微微颤抖:“这么说……这么说,小道的身体只能那个样子,好不了了?”
“现下的情形,想好倒是容易,想维持这么不好不坏的状态,却着实困难!”萧月生似是同情的微微一笑,温煦的气质极是怡人。
“唉——!”贾贵妃忍不住长长叹息一声,隐隐有轻微的腻声,不自觉的带着柔媚,若非萧月生仔细探察,知道她丝毫没有武功,定要怀疑她修炼的心法带有媚气。
如此看来,她是天赋异禀,媚骨天成,生下来便是要颠倒众生的,理宗倒有些周幽王的福分。
“依先生说来,似道只有两种活命之途,或者健康如常人般活过一年,或者以这样的病躯活上十年?”理宗也有些头疼,看了一眼黛眉笼罩愁云的贵妃,抬头问萧月生。
“不错!”萧月生缓缓点头,歉然一笑:“在下修为有限,也只能做到这一步,偷天夺命之举,对我修道之人来说,可谓大忌,只是陛下有诏,山人也只能勉力而为,……贵妃可派人问一下贾丞相,可任他选择,唉……,令贵妃失望,山人之罪也!”
“先生哪里话!”贾贵妃忙勉强一笑,带着楚楚动人的风姿说道:“小道本是已死之人,先生能救得他的性命,妾便感激不尽,不敢再贪心!”
“唔,贵妃倒是身具慧根之人!”萧月生微微一笑,顿然潇洒如风,令理宗与贾贵妃只觉眼前一亮,春风拂面,说不出的舒适。
三人说话间,茶水已凉,于是又有一位宫女端着通紫的檀木圆盘,迈着轻盈无声莲步,来至二人身前。
贾贵妃罗袖舒展,纤手如白玉,先是拿起一盏递端给理宗,接着端给萧月生,落落大方,态度亲切如家人,理宗看着萧月生毫无顾忌的接过贵妃端过来的茶,不由抚须轻笑。
萧月生喝了一口香茗,然后抬头,扭过头来,看了看垂拱殿西面的琉璃轩窗,回身笑道:“天色不早,山人在此耽误陛下这么长时间,这便要告辞了!”
理宗摇头苦笑,贾贵妃有些怔然,看来这位子虚先生根本没有把这里当成皇宫大内呀,极像是寻常访友一般,想来便来,想走便走。
“要不,先生在这里吃过晚膳再走吧!”理宗捋了捋颌下清须,颇有几分清奇之气,丹凤眼眸深处,却带着几分笑意,萧月生浑当作并未发觉。
“不了,我娘子尚在府内等候,近一个月未见,颇是想念!”萧月生摆了摆手,说得话更是离谱。
贾贵妃在一旁已说不出话来,果然是奇人奇行!看他摆手之态,潇洒之极,仿佛丝毫不知面前的邀宴的是天子一般,而且公然说出想念之语,也是太过露骨。
“既然先生这般说,呵呵……,朕也不强留,那便明日再来吧!”理宗丝毫不生气,抚着清须,极是随和的笑道。
“明日么……,再说罢!”萧月生微一沉吟,摇了摇头,似有不来之意。
忽然间,他抚掌一笑,似是忽然想起一般:“噢,对了,既是来了一次,自然要有见面礼,……这是一瓶玉露丹,这是一瓶凝气丹,送给陛下与贵妃尝尝!”
说着,手中凭空出现了两只玉瓶,一只雪白,一只碧绿,皆是光泽幽幽,充满生机。
理宗丹凤双目陡然一亮,盯着两只约有半个掌心大小的玉瓶,不由问道:“先生客气了!……不知这玉露丹与凝气丹有何功用?!”
前面一句说得极快,似是迫不及待的说出后面一句问话,将其急迫之意袒露无遗,便是贾贵妃有一旁都有些替官家感到不好意思。
“都是些小玩意儿,陛下莫要嫌弃才是!”萧月生呵呵一笑,将两只玉瓶递给理宗。
“玉露丹是献给贵妃,可调身宁神,容光焕发,……山人观贵妃虽面似无疾,却隐有暗疾,一旦发作,必势如洪水,一发而不可挡,怕是太医亦未觉察,服此玉露丹,可舒解之!……陛下身体尚可,只是气血不足,可服凝气丹调理,有闲暇时打打座,身体自然会日渐强健,变得年轻力壮。”萧月生一一指向两只玉瓶,上面分别有飘逸如轻风的两个小篆:玉露,凝气。
“多谢先生!”贾贵妃顿然由发呆中惊醒,听到玉露丹之功效,怕是哪个女人也无法拒绝,贾贵妃也不能例外,忙自理宗手上抢过那只碧绿玉瓶,抚摸不已,虽是尽力维持贵妃仪容,却难掩眉开眼笑之意。
见理宗与贾贵妃皆是欢喜异常,萧月生心中偷笑,大感两人的可爱,若是将这两瓶丹药拿给若男,怕是她会小嘴一撇,转头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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