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庸世界里的道士 第135章

作者:萧舒

  萧月生在城内的宅子位于河坊街南的太平坊,是皇亲国戚、达官贵人竞相追逐之所在,今上当年所住潜邸,如今改为龙翔宫,便在此坊中段,而萧月生的宅子,却又离龙翔宫极近,只隔两座府宅。

  其余三人虽与官场甚少关心,但看到经过之处,府宅堂皇,气派极大,府前的家丁,多是双目上仰,趾高气扬,便知此处不是平常百姓所能进得来。

  看到杨过疑惑的目光,萧月生呵呵笑道:“大哥仅是因缘际会,救下了一位贵人,二弟的眼睛勿须瞪得这般大!”

  他们踏着整洁的街道漫步而行,两旁无数只灯盏的照耀下,亮如白昼,脚下青砖上的莲花纹清晰可见。

  经过一座府宅时,数此府气派最大,飞檐染金,气势雄壮,府门前几顶尼轿停放,二十几个褐衣短打的轿夫抄着手,一边跺着脚一边聊天,见到萧月生一行四人,本是谈笑甚烈的众人马上偃声,低下头,神态甚是恭敬。

  萧月生与谢晓兰俱是一身裘袍,寻常百姓便是想摸一摸,亦难有机会,再者四人气度轩昂,这帮子轿夫们虽是操贱役,但亦非毫无见识的鄙夫,都颇有几分眼光,一看四人便不是寻常人。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杨过经过府门,对府门前站着的四名盔甲锃亮,腰佩长剑的士兵视而不见,透过敞着的正门,看着灯火通明的外院,长声感叹。

  “那是荣王府,是当今皇子之亲父。”萧月生却看也未看一眼,只淡淡笑道。

  杨过怔了一怔,他虽对荣王不知,却被皇子之亲父所唬了一唬,不再多言,随着大哥向前走去,身后的两女,却也未望向那处辉煌之处。

  谢晓兰本是大家出身,后随郭楚望学琴,对这些荣华富贵,见之不少,也知其浮华背后的艰心熬神。

  没走多远,经过两座颇为朴素的宅子,在挂着王府题匾的府宅前,众人停了下来。

  “二弟,这便是我的宅子。”萧月生一边上前敲门,一边说道。

  杨过看着眼前这座府宅,眼中显现几分惊奇,据他所知,自己这个大哥一向奢华,颇有本朝寇莱公之风,眼前这朱漆残破、凄凄凉凉挂着两盏灯笼的府宅,竟是大哥的?

  随着当当的铜环声,门旁一个小孔出现一只眼睛,萧月生笑骂:“老童,快滚出来开门!”

  “啊,是公子回来了!”一声蕴着惊喜的苍老声音自门后传来,随即掉漆的朱门被吱吱拉开,露出一个胖墩墩的老者,脸鼻皆圆,颌下光滑无须,胖乎乎的脸满是憨厚,一看即令人放心,看他面相,仅是中年人而已,远不如声音的苍老。

  “公子爷,你终于回来了!!”老童圆圆的脸上像石榴绽开,忽的自门内窜出,冲过来便要拜倒,身手之矫健迅捷,便是年轻人亦要自叹弗如。

  “行了,进去再说!”萧月生脸上也是带着笑意,一拂袖,阻住他的下跪之势,迈开步子便往屋里走,也不肃手谦让杨过。

  杨过却心中一动,当老童身体凝滞,复又直身之际,他已感觉出了这个老童的武功之深。

  他认真看了这个老童一眼,随着往里走去,欲要睁大眼睛,看看府内是否如外头那般残败。

  对于老童身怀武功之事,他自是不会去管,大哥手下之人,皆是武学精深之辈,若是不通武功,反而令他奇怪,只是老童的功力太过骇人,他有些吃惊罢了。

  老童此时已跟在萧月生身后,步伐令杨过看着大觉诡异,他的步子迈得起常人大不相同,步幅极小,速度却快,他胖墩墩的身体,走起来,却仿佛带着轻盈。

  进得门来,杨过方知此府之大,仅是栽满花树、松树、青竹的前院,其宽便有四个大门宽,两旁梅花青竹掩遮下,尚有卵石小径通向两侧庭院,院内一片静悄悄。

  “老童,不必惊动下人,你也去睡吧!”萧月生站在厅前,扭身对紧跟在自己身后的老童吩咐道。

  此时他们已经走过近五十丈远的前院,来到重檐建筑的前厅,杨过看着厅前四根蟠龙雕柱冲天而起,唯有感叹奢华。

第109章 释杀

  “是,公子,老奴先去沏壶茶来,公子爷稍待!”老童恭声道,转身下石阶,对其余三人微微一笑,轻颌首,然后退了下去,悄无声息。

  天上明月如银盘,繁星俱闪闪。

  杨过眯着双眸,目光紧盯老童的背影,直至他转向梅花丛后的小径,方转过身来,对笑吟吟望着自己的萧月生笑道:“大哥,这位老童可大不简单呐!”

  萧月生轻哼一声,转身掀开厚厚的绒帘,“我手下的人,哪个是简单的?!老童是你大嫂手下的老人,见过的世面,比你吃的盐多!”

  待杨过随着掀帘进厅,一股热气扑面而至,原本黑暗的大厅已变得灯火通明,壁角处的十几盏角灯,已被萧月生瞬间点燃。

  门帘掀动,人俱已入,谢晓兰帮着萧月生脱去裘袍,杨过一袭单薄青衫,虽是潇洒,却也脱无可脱,他笑道:“哦,那还真是!”

  完颜萍本是金国公主,乃金枝玉叶,她手下之人,多是些金国的遗老遗少,是末代金朝的栋梁肱股,对她这个公主一片丹心,这些人,讲其才干与阅历,杨过自愧不如。

  大厅极是宽阔,两排正座沿正中排开,藤椅与茶几交错,两侧座位之后各是绣着山水女仕的屏风,本是极为宽阔的地方,被屏风三遮两挡,分成数块小阁,反而显得有些错落雅致。

  杨过极以为厅内无人,会极冷,却不成想,热气腾腾,观澜山庄独有的火炉两具,在厅内一前一后,占住中央,正肆无忌惮的散发着热量。

  气势险峻的山水画挂于正壁,杨过望着画,摇头笑道:“大哥,你怎能弄到这般宅子?你说的那位贵人,莫不是皇亲国戚不成?……这宅子大嫂知道么?!”

  “呵呵,大哥可不像你那般!……她们怎能不知?去年过来住了一阵子,嫌这里气闷,又闹得慌,便不再来了!她们多是住西湖那边的宅子。”萧月生横了他一眼,懒洋洋坐到火炉旁一张藤椅内,他说话总是忘不了刺一刺二弟惧内之弱点。

  谢晓兰拉着小龙女,两人细细观看大厅内的屏风与书架,对那两架瓷器古玩,却望也不望一眼。

  对于这样的官宅,谢晓兰从心中感觉出一股亲切,她幼年家道颇昌,父亲曾做过中书舍人,后被贬黜,因其清廉耿介,郁郁而终。

  对于幼年的生活,常在她梦境中徘徊,无数次午夜梦回,泪湿枕巾,仍恍惚间住在自己家中,清醒过来,方知再也回不去了,如今再次见到官宅,自是说不出的亲切。

  杨过坐于萧月生对面,便挑三拣四、指手划脚的说了几句,似乎他是建筑名家,见识卓绝。

  萧月生也任由他,知道二弟是不满自己太过安逸,总是没出息的窝在家里,不去为百姓做些事。

  大丈夫应志在四方,纵横四海,杨过常这般劝勉自己的大哥,只是收效甚微。

  杨过尚未说上几句,厚厚的门帘晃动,老童端着茶壶进来,手脚轻盈悦目,将茶茗一一献上。

  “公子爷,要备些夜宵么?”老童躬着身轻声问。

  “不用不用,你去歇着吧,有事情明天再说!”萧月生一手端着茶盏,摆了摆另一只手。

  老童知道公子爷的性子,他说不用,便不须客气,于是躬身退下。

  大厅内两个男人拿着茶盏,围炉对坐。

  另两位女子则坐在东侧屏风围着的小阁内,数百部线装书册整齐排列,一看其磨损程度,便知这些书只是装饰门面之用,她们坐在躺椅中,手上执卷,不时拿起身旁矮几上的茶茗缀几口,再顺便望一眼自己的男人。

  “行了,说吧,二弟到底来临安欲行何事?我可感觉到你心中的杀意!”

  杨过闻言,脸色沉了下来,修长的剑眉蹙了蹙,将腰间挂着的长剑解下,置于茶几上,端起茶盏,揭开茶盖,微缀一口,在袅袅缭绕的水气,他一直微垂的目光才抬起,透过朦胧的水气,轻声道:“大哥,……你莫要多问,……没什么大事!”

  萧月生目光一闪,狠狠瞪了他一眼,“呵呵,我说二弟,你可真是令人括目相看呐,武功没甚长进,胆量倒是大涨。”

  “呵呵……”杨过忽然笑了起来,放下了茶盏,也不用水气遮自己的脸,“大哥知道了?”

  虽然从未与人说,但萧月生神通广大的形象,在他脑海已是根深蒂固,却也不敢确实他不知晓。

  “唉,那个丁大全,你不必去管他,他的日子也到头了!”他站了起来,走到杨过身旁,将茶几上的长剑拿起,嘴上漫不经心的说道。

  “哦——?”杨过不由抬头向站在自己身边的大哥。

  萧月生将长剑缓缓出鞘,蓦然一道龙吟凭空响起,清越悠长,随即如一道寒光透鞘而出,刹那亮光炫目,他双眸微眯,长剑丝毫未停顿,终于完全出鞘。

  剑身似有泉水在其中流动闪烁,剑似水晶,晶莹剔透,却无法透光,剑身似在不停抖动,汪汪一泓泉水蕴于其中。

  “唉,弹指一挥间,便是十五年过去,昔日的君子剑,随着时光的流逝,也模样大变了!”萧月生将晶莹的长剑横于眼前,在灯光下细细观看,食指轻抹,口中颇是感叹。

  这柄君子剑本是松木剑,是当初萧月生在华山之巅,施法救洪七公与欧阳锋时所用法剑,木剑被天地元气所改造,已是神兵,他便随手送给了杨过。

  杨过后来在萧月生的帮助下,找到了那只大雕,随之找到一代剑魔独孤求败的剑冢,玄铁重剑虽被他带在身上,而这柄君子剑却也从未离身。

  只是近几年,他剑法精进,已不必重剑相佐,便将其舍在观澜山庄,再说那柄剑确实太重,一直带着,也颇累人。

  “……二弟,你没用这柄剑杀过人呐!”萧月生抚剑一笑,食指一曲,叩指轻弹剑身,一声似金非金的清鸣声冲天而起,仿佛带着一股高傲的清啸。

  杨过面色一红,甚觉有些不好意思,这十几年来,他与妻子小龙女携手闯荡江湖,半是游山逛水,半是行侠仗义,只是动手时,他总是喜欢与妻子一起施展玉女素心剑法。

  这套剑法威力足则足矣,只是杀气不够,反而满是柔情密意,两人每施过一次,都是心中情思涌动,情意绵绵,哪有什么心思杀人。

  而且此剑似有灵魂一般,握在手中,总有股血肉相连的亲密之感,便不忍它沾染血腥,故杨过杀人,甚少用剑,多是以学自东邪黄药师的弹指神通杀人,杀起人来,不沾鲜血,死状亦不狰狞,是最佳的方式。

  “杀人的方式有很多种,凭着自己一身武功去杀人,是最笨的一种,杀人,最好借刀杀人!杀人于无形方是最佳!……兵法读过没有?不战而屈人之兵,不战而胜,方是大胜嘛!武功是强身健体、用以护身自保的!”

  萧月生抚了抚君子剑,将剑缓缓归鞘,放回桌上,一本正经的教训,他对观澜山庄的众人,从未这般多话。

  扑哧一笑,一口茶喷出,这是坐中屏风中间的谢晓兰所为,不战而屈人之兵,竟还能这般曲解,实在好笑!

  萧月生装做没听到,继续滔滔不绝:“便是用武功杀人,也是花样繁多,大可不必涉险亲身刺杀,……喏,如你想杀丁大全,便在他的轿内放上一枚玉蜂针,或是去李莫愁那儿讨几枚冰魄银针,岂不省事?!”

  杨过苦笑,被大哥这般一说,顿觉惭愧,阴险诡诈之道,自己实是自愧不如。

  “好了,你们先在这儿坐着歇会儿,我去弄些酒菜,……不知是丰乐楼的好些,还是清风楼的可口,……唉,有些日子没来了!”说罢,摇了摇头,消失在了原处。

  涌金门外的丰乐楼,可称之临安第一酒楼,其高伟雄壮,亦是独此一家,虽说是三层,但先有砖石建两层台基,再立永定柱做平坐,略略一算,近有六层楼高,层层叠建,站在楼旁的幡旗下,向上望去,丰乐楼几有穿云冲霄之势。

  萧月生已非第一次来丰乐楼,不但是常客,还有着不俗的关系,临安第一名酒醉南湖便是出自观澜山庄之手,是丰乐酒楼的招牌酒,仅此一楼有售。

  酒税是朝廷最重要财源之一,自是不会放手于私人,私人酿酒,十五斤曲酒便是极刑,萧月生常苦笑,这酒便是现代社会的毒品啊,私自酿酒与贩毒无异。

  嘉兴做为畿辅重地,自是实行酒的专卖,由朝廷的酒库辖制酿制与销售,税赋极重。

  只是嘉兴城被观澜山庄经营得滴水不漏,巡抚、按察、布政皆需看其眼色行事,这样一处所在,自然他们讳莫如深,闭口不谈,故观澜山庄之名,不显于外,神秘莫测。

  观澜山庄这醉南湖酒产量极少,每天百斤,从不多酿,且只售于丰乐楼,所获财富,却远非平常人能够想象。

  朝廷酒税从酿酒所用米计算,每天百斤,税金极少,但醉南湖品质绝卓,远非其它美酒能比,名气越来越大,但产量不增,物以稀为贵,自是酒价上涨,成为临安了第一名酒,寻常富人,却也无缘得尝了。

  萧月生穿过堂皇的欢彩门,甫一出现在灯火通明、琴瑟悠扬、欢笑喧闹的酒楼下,楼前站着两个紫衫少年便躬身行礼,丝鞋净袜,眉清目秀,他们是酒楼的迎宾。

  “……萧庄主!是您老大驾光临,快请,快楼上请!”那左侧的少年略一怔,忙开口叫道,他清秀的脸上布满微笑,殷勤中又不谄媚,颇有一股不卑不亢的气度。

  萧月生微笑着点点头,随他上楼往里走,这两个迎宾之人亦是大不简单,几有过目不忘之能,几乎来过的有身份之人,他们都能记得七七八八,唉,有这本事,去读书治学,也差不到哪儿去,萧月生浩叹。

  感慨中,已是上了楼。

  一楼全是散桌儿,近有五六十桌,且桌与桌之间极是宽敞,可见酒楼之大,桌上器皿俱是银质,银光闪闪,客人与花枝招展的女子杂坐于一处,如锦簇的花团,霓裳羽衣飞舞,唱曲的,弹琴的,杂耍的,欢笑声不绝于耳,热闹之极。

  这些女子中,多是姿色不俗,或精于媚,或精于艺,在此只是陪酒,卖艺不卖身,是些教坊司下的官妓。

  二楼是屏风隔成的单间儿,三楼则是雅轩,虽有丝竹琴瑟之声,技艺精妙,远非一楼那些女子可比。

  来这里吃饭之人,非富即贵,自然不会吃饱喝足便结帐离开,而是边吃边玩,或来些诗对,行个酒令,一顿饭下来,便是半夜,这时的酒楼,只见进人,不见出人。

  萧月生也不点菜,只让上一桌儿最好的菜,然后打开轩内小窗,临窗而望西湖,夜风泛寒,他毫不在意,隐隐约约、缥缥缈缈的歌声随风吹来,却别有一番趣味。

  他那几样菜都是最好的,自然花的工夫有些长,他也不着急,目光穿过夜空,心神已飞至西湖,细细观看。

  每艘花肪上演的皆是相似的情景,或酥胸半露,鬓发蓬松,汪汪水目,令人忍不住要吞了下去,或是正襟危坐,弹琴唱歌,男子们雅者摇头相合,俗者上下其手,或已剑至履及,翻云覆雨,花肪微晃,其中百态,皆是浮华众生的生活。

  看着看着,萧月生忽然有些感慨,心中竟有些沉重,忽然有种做些什么的冲动,这些鲜活的生命,铁蹄践踏之下,不知又能几人能够活下来,唉——!是该做些事情了!

  思忖间,他忽然感觉有一丝异样,好像整个酒楼的声音忽然降低了许多。

  心神一分为二,发觉一楼大厅,如今哑雀无声,自己上来时的喧闹热烈的情景已不再。

  酒楼大厅内,中央一桌,酒菜尚冒着热气,桌旁端坐着五位衣着奇特之人,他们脚下地上,躺着两个年轻男子,一动不动,整个大厅,俱被其吸引。

  桌旁端坐的那五人,明显是一主四从。

  身材中等,四肢匀称,颧骨颇高的少年坐于主坐,其服华美,却有几分彪悍之气,恍如出身军旅。

  旁边坐着两位,一看即知是一文一武,剃着秃头,身材短壮的男子气势慑人,蹋着鼻子,小眼睛内闪烁的目光令人发寒;另一位则是儒服短巾的中年美男子,气度翩翩,微抚清须,颇有风流名士的风采。再下坐的两人则是一个负剑道士与卷毛深廓的番外之人。

  这般一桌人,形象独特,极是惹眼,如今又将两人无故打倒在地,生死不知,自是令人侧目。

  这丰乐楼乃是官家所开,极少有人在此滋事,便是有事,也多是出楼解决,像这般当场将人打倒在地者,极是罕见与大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