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碗杜康
函谷关之外,以陈胜吴广为首的乱贼——又或者说黄巾军已经开拔,兵锋直逼函谷关。而函谷关之内的老秦旧地也并不太平,郊野之外盗匪横行,各种粮食物资的价格也开始飞涨起来。阎乐身为咸阳令,又怎么看不出这俨然是一副大厦将倾的样子。
但最让阎乐恐惧的却不是这个。
而是来自于最近廷尉府传出的一些消息。
有刺客假扮成宫廷内侍行刺了皇帝,之后非但没有被杀死在宫中,反而从容逃离了王宫,一个都没有被抓住——宫廷侍卫的松散和无能让皇帝极为震怒,随后竟直接抛开了宫廷侍卫,选择调遣一万骊山新军入咸阳,守卫整个秦王宫,之后甚至还传出了要从良家子中选出武艺高强者组建新禁卫的消息。
老丈人是中车府令的阎乐很清楚,军队和宫廷侍卫一直都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体系。真正控制着军队的是各路将门,或许最近还要加上少府的章邯,但掌控着宫廷侍卫的可就是他那个老岳父。
宫廷侍卫被皇帝抛弃,意味着赵高引起了皇帝的极大不满,这是一个相当危险的信号,尤其是对于早已被外人视为赵高一方的阎乐来说。
但这还不是最糟的消息。
“怎么会……”
官衙的正厅中,阎乐看着眼前那具被河水泡的发胀的尸体,身子止不住地颤抖着。
“大人,您怎么了?”
有从吏敏锐地察觉到了阎乐的异常。
“您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我没事。”
阎乐摆了摆手,强行作出一副镇定的样子,心中却掀起了惊涛骇浪。
死者是被人从渭水河中发现的,据仵作说已经在水里泡了起码三天了——但最让阎乐惊恐的是,死者不是别人,正是他常去的那家女闾的老板。
虽然尸体已经被水泡得发胀,但阎乐又怎么可能忘得掉这个胆敢威胁他的人,又怎么可能忘得掉那张终日出现在他噩梦当中的脸。
这段时间里,阎乐没有一刻不在想该如何杀掉这个胆敢威胁自己的旧齐人。是,在女闾的时候他被对方抓了把柄,没办法痛下杀手,但这不代表离开之后他就真的没有办法。身为咸阳令,他有的是手段让一个人或者一些人悄无声息地消失,哪怕这家女闾在咸阳颇为有名。
但是,再怎么有手段,也是需要时间来布置的。
他,可还没有下手啊……
旧齐人让他塞一些子侄进入宫中充当侍卫,阎乐就算用肛门思考都能看出这间女闾很可能和六国乱贼有关联——他是在对方的逼迫之下塞了人进去没错,宫廷侍卫本就是赵高的人,又有谁会不给赵高女婿面子。
先把人塞进宫廷侍卫从而暂时脱离威胁,反正宫内有那么多侍卫,几个人作不出什么乱子。而趁着这个时间差,他可以从容地安排人手,把这些该死的齐人不论男女老幼全都送到阿房宫的地基里,让他们彻底消失。
但是当他想要下手杀人的时候,女闾老板却失踪了。
随后以这副姿态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皇帝遇刺的消息是三天前被廷尉府以内部通告的方式发出来的,女闾老板的死期也是三天前。
“我……”
阎乐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他现在满脑子只有一件事。
他,暴露了。
没有哪个帝王会放过一个背叛者,哪怕他根本不敢有什么背叛的意思。
“大人。”
从吏看着阎乐忽明忽暗的脸色,愈发地疑惑起来。
“您……”
“我没事……不对,我有事。”
大脑一片混乱,阎乐的话语都开始没什么逻辑了。
“你说得对,我身体有点不舒服……我先回去休养一下,你们公事公办就好……”
没有理会从吏的呼喊,阎乐失魂落魄地冲出了官衙,也没有乘车,就这么向着府邸的方向摇摇晃晃地走去。
他不想看到赵高的女儿,一点都不想,一直都不想。但在这面临大难的时候,他还是本能地向着那个早已不被他称之为“家”的地方跑了过去,向着发妻所在的地方跑了过去。
她是爱他的,她一定是爱着他的,不然身为中车府令之女的她根本就不可能嫁给他。
“所以,你会原谅我的,对吧?”
那栋不大却装饰得颇为温馨的宅院中,阎乐面对着自己的结发妻子,脸上淌下两行水迹。
“我明明什么都没做错,明明都是意外……你一定会原谅我的,对吧?”
“你怎么了?”
阎乐的妻子一时没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但却本能地感觉有些不对劲。
“出什么事了?先别慌……来,先喝点酒冷静一下。”
“好……”
深吸一口气,阎乐想要强行镇定下来,但眼中淌出的泪却更多了。
打湿了衣襟,甚至滴在了地上。
他明明早已对妻子没有了感情,早已选择了纵情声色犬马,但在生死关头,最后接纳他的还是他的妻子……所以说他之前都是在干什么?他为什么就没体会到这一切?
“我……”
阎乐痛苦地闭上了眼睛,涕泪横流。
“我对不起你……”
“说这些干什么……来,先冷静一下。”
虽然越来越觉得不对劲,但阎乐的妻子还是强行保持着镇定,亲手倒了一杯酒给阎乐。
面对这种情况,一定要有一个人保持冷静,双方才能一起冷静下来思考如何解决问题,这是她父亲教给他的,也是她维系家庭的方式。
阎乐生性昂扬不羁,所以身为妻子的她才更要足够稳中才行,这样这个家庭才能走的更远。
阎乐猜的没错,她确实是爱着他的,不然也不会将自己从中车府令家的温婉少女硬生生逼成一个沉稳的官家大妇。
“所以说,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我……”
阎乐张了张嘴,最终还是将那些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所有的一切,事无巨细。
刚开始的时候她还会颤抖,还会垂泪,还会因为感情的破裂而满脸泪痕,但随着阎乐说出来的事情越来越多,她的双眼瞪得也越来越大,手中的酒壶更是不知何时已然跌在了地上。
“啪嚓——”
酒壶跌成一地碎片,她颤抖地指着阎乐。
身为中车府令之女,她很清楚私放刺客入宫到底是多么巨大的罪行。
身为官员,与刺客勾结,纵容刺客行刺皇帝,行为等同谋反作乱。
“你……”
双眼一闭,她竟就这么直接昏死过去。
谋反作乱,诛九族。
包括妻族。
第二百六十三章 西风乱
最近一段时间,赵高每天都要到入夜才会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家。
虽然年岁已高,但突如其来的忙碌却并没有让赵高抱怨些什么,反而让他有些怀念——想当年始皇帝还在的时候,他的工作强度远比现在还要大得多。比起那种在始皇帝身侧一站就是一整天就连动都不能动的时候,眼下这点忙碌又能算得了什么。
更何况他现在有椅子可以坐,比以前轻松多了。
和始皇帝比起来,胡亥自然是远远不如的,无论哪一方面都比不上,双方之间是真正的天差地别。但赵高不得不承认,如果让他选择一个帝王来辅佐的话,年轻时候他或许还会选择始皇帝,但年迈如今的他只会选择胡亥。
面对着一个喜欢耍小聪明但是有人情味的人,总比面对着一把喜怒无常的太阿剑要好太多了。
虽然赵高的本意只是扶持一个容易被架空的皇帝出来,眼下这种情况无疑是看走了眼的,但这种歪打正着好像也并不是什么坏事。
一个不会杀自己但却什么都做不了的废物,和一个好说话但却能统领全局的君王,赵高当然会倾向于后者。
其中有一部分是为了年轻时的理想,他确实是想要让大秦强盛起来,而另一部分则是多年以来积攒下的智慧——绝对的权势也就意味着绝对的危险。如果他彻底架空皇帝成为了第一权臣,那满朝文武就都会想要砍掉他的脑袋换自己上去。可如果执掌大权的不是他而是皇帝本人……谁敢去砍皇帝的脑袋吗?
自己是皇室家臣,并且一定要是皇室家臣。有这一重身份在,他和他的家族就不会成为众矢之的。
想要他倒台,除非他脑子抽了想要再进一步到造反称帝,不然没有任何一个帝王会想要杀掉像他这样用处极大的家臣。
虽然官职是中车府令,但赵高其实什么事都做得来。
并且还能做得好。
“不过也不一定啊……”
看着手中那张手下们送上来的帛书,赵高摇头苦笑。
如果换成别的差事他都能完美的搞定,可像是“搜寻异人”这种事他却根本没有任何办法。
是,那些异人不止有着各种各样的古怪能力,被杀之后还会化成白光消失,不会留下尸体,甚至据前线报告说异人还会死而复生——不死之身,这可是始皇帝当年梦寐以求的事情,这也是赵高为什么在殿前会那么激动的原因。
那么,问题来了。
除了痛下杀手,还有什么办法能分辨异人和普通人呢?
答案是没有。
就像是当年宣称能够制造不死药的方术士们一样,不一刀砍下去谁也不知道他们是不是真的不死。
咸阳城这么大,他还能把城里的所有人都杀掉吗?
麻烦,极其麻烦。他不知道异人长什么样子,也不知道异人到底有多少——而放任那些异人就这么在咸阳城中乱晃绝对是一个巨大的隐患。即使以他的武艺,面对那些异人施展出的奇诡能力时依旧会有些许吃力的感觉,这要是换了普通人面对那些异人……哪里还会有命在?
上一次,那些异人选择的是直接行刺皇帝,但这一次他们要是不行刺,单纯地到处破坏呢?
怎么防?
防不住。
皇帝倒是信誓旦旦地布置了一个引蛇出洞的计划,想要通过组建禁卫军的方式让那些异人主动跳出来,但赵高并不觉得这种主意会有什么用。异人们又不是傻子,这么明显的圈套是不可能钻进去的。
“咚。咚。咚。”
指节无意识地叩着几案,赵高陷入了沉思。
一定会有什么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