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碗杜康
换位思考的话，他也不会就这么放过花果山的。
好在孙悟空上了天庭，给水帘洞留下了一段可以周旋的时间——没错，只是水帘洞而已。以孙悟空为首的花果山决策层都决定要将水帘洞和外面那群妖怪们做出切割。
现在的猿猴们虽然还很弱，但至少是孙悟空一手带出来的老队伍，纯洁性和纪律性也都是可以保证的。但真要让外面那些无组织无纪律的妖怪们混进来……那日子也不用过了，大家一块去找天兵挨刀子算了。
“所以，师兄，辛苦你了。”
楚难看向紫月真人的目光中不自觉地带了些同情。
原本紫月真人没来，孙悟空装死，花果山上下的所有事务都是由楚难一把抓起来的——但他并没有感受到什么大权在握的快乐，只知道那些不管是该做的还是不该做的事情都压到了自己的脑袋上。
他又没有系统地学过什么管理方面的知识，这种赶鸭子上架的行为让他都差点想要撂挑子不干了。
但紫月真人来了之后就不一样了。
身为菩提老祖的亲传弟子，方寸山的实际管理者，这个斜月三星洞的大管家连几百号弟子都能管理得井井有条，管理几百只猴子自然也不是什么难事——更何况经过哪吒偷家那一役，本就不多的猴子们更是被杀了近半，现在剩下的经过统计也就只有三百九十七个了。
再加上楚难，紫月真人，姜流儿这三个不是猴子的，正好凑个四百的整数。
“死掉的猴子都收敛了吧？”
像是想起了什么，紫月真人抬起了头。
“收敛好了就把名单给我一份，我到时候全都刻在石碑上……师弟你这个法子倒是不错。有此一遭，那些猴子们就能真正拧成一股绳了。”
“嗯，整理好了，回头让姜流儿抄一份给你。”
楚难下意识地抬手摸烟，却想起来他那包烟早就被孙悟空带走了。
纪念碑这个事楚难已经想了很久了。虽然猿猴们现在看似团结在一起，但楚难很清楚这不过是无根浮萍而已——他们的确在抱团活下去，但也仅仅只是活下去而已。没有属于自己的历史和文化，他们只会像当年的孙悟空一样，听到什么就是什么。
但是和当年的孙悟空不同，这些猴子们听到的可不一定是人类文化这种好东西——要知道离他们最近的，是山外的那些妖怪们。这些大口喝酒大碗吃人的妖怪们看似豪爽，但就是因为如此他们才会是那副一盘散沙的样子，如果不是三个绝世大妖出手，怕不是要被天兵锤得亲妈都不认识。
楚难的确不擅长管理工作，但是精神文明方面他还是有点经验的。
说书唱戏劝人方，他现实里的工作也算是跟精神文明建设沾点边。
“立碑不能只是简简单单的立碑，还要搞一点有仪式感的礼节，这样才能让他们记住……嗨，师兄我知道你对繁文缛节那套反感，不过没办法，猿猴们就吃这一套啊，引导，引导明白吗？这方面我比你熟。”
“……好，那就交给你了。”
紫月真人沉默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
虽然方寸山一脉自菩提老祖起始，一向崇尚“去伪存真”，但眼下事急从权，肯定怎么好用怎么来。
可是……这就是他这个师弟的真实性格吗？
紫月真人诧异地看了眼前这个师弟一眼，他总觉得这个楚师弟好像哪里变了，但细究起来他又不知道该怎么描述这种变化。
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不管黑猫白猫，能抓到耗子就是好猫。”
楚难轻叩石桌，为这场会议做下了定论。
“散会。”
第一百八十四章 慰灵碑
时隔多日，名为孙果的猿猴再一次走进了水帘洞的正厅。
他不太想来这里，就像他不太愿意想起那天发生的事情一样——大王叫他们穿上盔甲躲起来，过了一会又说自己临时有事出去一趟，让他们千万要注意安全。但就在他们战战兢兢地看着外面战局的时候，有谁回来了。
然而回来的并不是他们的大王，而是那个挥舞着火焰长枪的杀星。
即使已经努力让自己不去想，但孙果直到现在都无法忘记那个血腥的午后。本该像往常一样挥舞锄头的双手举起了刀剑，他们嘶哑地嚎叫着，只求能够驱逐入侵者，给这水帘洞一份安全——但是他们的拼命都是徒劳地。在那支燃着火焰的长枪下，再强壮的猿猴也会被轻而易举地切成两半。
是切，不是刺。孙果看得很清楚，那个张狂的少年只是单纯地在享受战斗，享受武器劈砍进肉体的顺畅触感，完全不考虑杀戮的效率。与其说那是一场战斗，倒不如说是玩耍来得更确切一些。
猿猴们，是玩具。
“到了。”
有声音打断了孙果的回忆。
“都站好。”
“……嗯？”
回过神来的孙果四下打量了一下，却发现那些还活着的猿猴们不知何时都已经聚在了水帘洞的大厅之中，排列整齐。
而在大厅的正中央，有偌大的物体被蒙了红布，看不出是什么。
“大概是什么新工具吧……”
孙果的嘴角抽了抽。他们大王的那个师弟，又或者说“二大王”总喜欢搞一些奇怪的工具回来——好吧，孙果承认那些东西在耕田的时候确实很好用，但是总是要把猴子们都召集起来然后讲该怎么用还是过于麻烦了些。
只让负责使用这东西的猿猴知道不就好了吗？为什么一定要都叫过来？
或许会有什么其他的任务要顺便布置吧，二大王一向都喜欢在讲完之后顺便布置一些事情来做。所以今天会被分配到做什么呢？种田？打猎？还是采集果子？
孙果不想去采集果子了，就像他现在不喜欢吃果子一样。
曾经跟随他一块采集果子的猿猴们十有八九都死在那场荒谬的战斗中了，他现在每吃一颗果子，都感觉嘴里有一股血腥味，而不是水果的香甜。
虽然名字还叫孙果，但他把水果戒掉了。
“啪！啪！”
两声熟悉的拍掌声之后，猿猴们眼中的“二大王”，他们大王的师弟，那个自称楚道难的妖怪站在了红布之下。
“都听好了！今天叫你们来！不是为了什么新工具！”
“……不是？”
队伍的前排，孙果的眉头皱了皱眉。
那会是为了什么？
“你们都还记得吧！天兵天将打进来的那一天！你们都还记得吗！”
台上的“二大王”放声大喊着，声音颤抖。
而在台下，孙果已然无意识地握紧了拳头。
记得，怎么可能不记得。即使再怎么想要强迫自己不去想，那个血腥的午后也会浮现在他的眼前。每一次闭眼都是一次折磨，每一个睡眠都是一场地狱——即使他并不知道所谓的“地狱”到底是什么意思，但他至少知道痛苦是什么。
但是痛苦又有什么用呢。
他们的大王确实出现了，也确实为猴群们报了仇——孙果并不知道那个张狂的少年其实并没有死，他只知道大王挑着那个该死的仇人离开了，威风凛凛如同战神。
所以呢？
死去的猿猴还能活过来吗？
不可能的，这世间从来都没有死而复生这种事情。
死了，就是死了。生命消逝，尸体腐烂，渐渐和泥土混在一块，泥土上长出杂草，长出大树，死亡就是这么简单的事情，生命就是这么渺小的东西。
“你们还记得吧！那些跟你们并肩作战的猿猴们！那些曾经跟你们一起耕田，一起打猎，一起采摘果子，你们的手足兄弟！你们的父母同胞！”
台上的“二大王”仍在放声大喊着，但台下的孙果却轻轻摇头。
没忘记又能如何？迟早都会忘记的。就像那些生命走到尽头的老迈猿猴一样，连如何进食都能被忘记，还有什么是不会被忘记的？
没有什么是不会被遗忘的，活着的还要活下……
“算了，我也不说废话了。”
台上的“二大王”似乎有些失望，随手拉开了身后的红布。
红布之下，是一块巨大的石碑。
“那些猿猴们就埋在这里，埋在花果山的正厅下面。他们的名字都刻在石碑上。只要这块石碑还在，这些保卫过水帘洞的英雄们就不会被忘记，他们也就没有白死……算了，师兄教你们识字的时候你们大概也没认真学吧。”
说着话，“二大王”一拂衣袖，转身离去。
“当我没说就……”
“孙……杖。”
看着石碑上那个熟悉的名字，孙果整个身躯都在颤抖。
直到现在他都还记得，这个和他同为队长的猿猴跃向那个张狂少年的画面。
“……嗯？”
刚刚还要离开的“二大王”下意识地回过头，却看到孙果不知何时已然走到了石碑前，伸出颤抖的手，轻轻抚摸着石碑上的名字。
“孙……梨。”
孙果不止记得大王教给他的那些文字，更记得他们的名字都是怎么来的——“二大王”根本就不会取名字，逮着什么就叫什么。像喜欢用木头手杖打碎野兽脑壳的就被叫成孙杖，喜欢吃梨的就被叫做孙梨，他喜欢吃果子，就被叫成了孙果。
“孙笑，孙川……”
孙果记得这两个猴子，一个很喜欢笑，一个很喜欢去水帘洞外的瀑布顶上晒太阳，但“二大王”觉得孙瀑布不好听，所以干脆叫了孙川。
这两个都曾经是他麾下的猿猴。
看着石碑上那一个个名字，孙果仿佛看到了一个又一个猿猴活着的样子，看到了他们的音容笑貌，那种无忧无虑的日子仿佛还在昨天。
“嘭！”
一拳砸在石碑上，孙果咬紧了牙关。
“我不会忘了你们的……”
嘴角隐隐有鲜血淌出，紧握拳头的孙果面目狰狞。
“死也不会。”
第一百八十五章 活在当下
楚难自己也没想到，立下纪念碑这个计划居然会成功。
虽然在一开始他也没想过失败的事情，但在把猿猴们召集过来之后他才觉出不对劲来——猿猴们的确沉浸在哀伤之中，但正因为如此，猿猴们对他所做的事情没什么了解的兴趣。而在掀开红布之后，楚难才发现一个更严重的问题。
这些猿猴，不一定识字。
虽然孙悟空一直都自称对猿猴们搞了识字教育，但很可惜，楚难并没有看到任何像样的成果。蠢依旧是蠢，猴依旧是猴，这些猿猴依旧是那副猴子脾性，一切都没有什么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