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玩蛇怪
宋绶夹了一筷子鸡肉放在嘴里咀嚼了一会儿,吞咽下去后,略微迟疑,探头到吕夷简身边,低声道:“相公,不瞒您说,确实有些要事。”
“你说吧。”
吕夷简大抵也明白他要说什么。
宋绶就说道:“最近我们不见任何客人,子乔、子明他们忧心得很。”
他嘴里说得子乔、子明其实就是夏竦贾昌朝等人,吕夷简自己提拔的门生故吏现在多是中下级官员,高层势力除了宋绶是他一手提拔上来的以外,其他人跟他基本属于利益同盟。
事实上宋绶跟他也不是完全上下级,更不是吕夷简俯首帖耳的奴才,而是比政治结盟多一份恩情的盟友关系。
当初宋绶忤逆老妖婆刘娥,被降为应天府尹,是吕夷简在刘娥死后,拥护赵祯亲政之时,向赵祯举荐,才又回朝堂并得到重用成为副相。
正因为有这份恩情在,宋绶才一直力挺他。
不然的话,以如今大宋这体制,除非是独相,否则吕夷简做不到权倾朝野,让所有吕党的人都听从他的命令。
只是现在吕夷简毕竟是吕党带头大哥,最近范党闹得很大,把他们中下层不少势力拔除了不少。
而在这个节骨眼上吕夷简又闭门谢客,每日除了进宫待到下午回来以外,也不跟任何人交谈,令吕党其他高层很是忧虑。
莫非官家真打算放任范仲淹等人对他们展开清洗不成?
“我知道他们在担心什么。”
吕夷简放下手中的筷子,右手食指轻轻敲击在桌案上,随后沉声道:“但你应该明白,现在什么事情最重要。相比之下,纵使夏竦贾昌朝他们全被赶出朝堂,都不如此事严峻。”
宋绶明白他的意思,便皱眉道:“我自然清楚这个道理,可范希文此人就是牛脾气,跟茅坑里的石头一样又臭又硬,屡次三番想致我们于死地。”
“官家当真是错信了这人,范希文格局之低令人厌恶。本该众志成城的时候,他却一心一意挑起党争,实在是可恶。”
想到这些,吕夷简不免动怒。
宋时就有格局这词,而在吕夷简心里,范仲淹的格局实在是低,有赵骏这位在,他居然想地是利用赵骏搞党争,而不是在赵骏的帮助下富强国家,实在是让他气恼。
只是他也明白,或许在范仲淹心里,自己又是另外一副模样。
毕竟他吕夷简这些年确实有些独断专横,三相三参当中,王曾就多次因为他独揽大权而十分不满,赵骏嘴中说明年也因此而罢相,便是这个缘由。
但这并不是他范仲淹屡次攻讦的理由。
因为不管是吕夷简还是范仲淹都很清楚,在如今大宋这个体制下,宰相权势再大都不可能威胁得到皇权。范仲淹弹劾吕夷简把持朝政祸乱朝纲,无非就是找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说到底这场斗法还是立场与利益之争,一是吕党把持高位,范党多是青年才俊,想要上位必须把这群老东西的金币爆出来才行。
二是范党人员基本上都是新政改革派,而范仲淹主打的就是改革冗官的问题。
吕党多是世家豪门子弟,范党打算掀起改革,处理掉冗官的问题,吕党自然是横在他们路上最大的拦路虎。所以范仲淹把矛头指向吕夷简,用意自然不言而喻。
立场之争不可避免,但让吕夷简生气的地方在于,范仲淹这厮居然巧妙地利用赵骏做党争的工具,让他成为了众矢之的。
而且吕夷简太被动了。
赵骏说过,范仲淹是未来庆历新政的发起者,且庆历新政是大宋目前处境下应该要走的正确道路,那么在官家眼里,范仲淹就成为了治世良臣。
反倒是他吕夷简变成了阻拦新政的罪魁祸首,那在官家心中,范仲淹的分量就大大增加,地位也节节攀升。
如此一来,只需要范仲淹仗着这个改革大臣的身份,就能立于不败之地。
他可以不断打压吕党,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说他们是保守的利益集团,就像后世影视、小说、电视剧里塑造的那样,把吕党变成反派和奸臣的角色。
这让吕夷简怎么搞?
反驳都不好反驳。
所以吕夷简现在觉得很头痛。
范仲淹不会善罢甘休,他只需要利用好自己改革先锋的身份,迟早有一天会把自己拉下马去。
宋绶说道:“若是由着范希文这么闹腾下去,恐怕对谁都不好。”
“范仲淹仗着自己被那位美言了几句,已是没有把任何都人放在眼里,终日在那位面前编排我等是非。”
吕夷简脸色难看,很不高兴。
宋绶皱眉道:“若说相公门下有不少谏官和御史被清除,可其他人门下应该也有不少,动用谏台力量,弹劾他的人相比不计其数,但现在若是强行动他,却是动不了,官家那边不可能松口。”
吕夷简沉思了片刻,说道:“你有什么办法吗?”
“额。”
宋绶一滞,随即苦笑道:“若我有法,也不会来找相公了。”
“为了官家,为了大宋江山,我在得知范仲淹未来会对国家有用后,不想对他动手。”
吕夷简摸了摸胡须,眼睛微微眯起来,轻声道:“但如果他还是不知进退,再不知收敛的话,我届时会想办法敲打敲打他。”
“哦?”
宋绶惊讶道:“莫非吕公有策?”
吕夷简说道:“明面上的法子用不了,就只能用别的办法,先看看吧,若范希文偃旗息鼓,那我便忍让一番,若他还执意要为难老夫,老夫也不得不用此下策。”
宋绶追问道:“还请吕公相告,我等也有个心里准备。”
吕夷简反问道:“你知道这段时间为何我断绝了一切往来,谢绝访客吗?”
宋绶说道:“自然知道,不仅吕公,包括我,两位王相公,盛相公和蔡相公他们,亦都是深居简出。这次也是子乔他们托人求到府上,不然我也不会来找吕公。”
“呵呵。”
吕夷简笑道:“可是我最近听说,范希文府上热闹得很,那欧阳修、余靖、蔡襄等人屡次在他府上聚会。”
宋绶睁大了眼睛,随后说道:“吕公是担心范希文?”
“他大抵是不会那么蠢。”
吕夷简摇摇头:“但这种事谁能说得准呢?即便他没有说出那位的名字和来历,保不齐会透露点别的东西。若是汴梁流传了一些事情,呵呵。”
“流传出一些事情?”
宋绶纳闷道:“什么事?”
“有人告诉官家,赵元昊谋反。”
吕夷简淡淡地道。
“赵元昊谋反?这事谁不知道……等会……”
宋绶刚开始没听明白,稍微深思,顿时愕然起来,震惊地看着吕夷简。
赵骏的事情,已经是大宋最高机密。送入宫中的老妈子和孩子们,他们都带不出来,现在全都住在后苑里。
即便是吕夷简王曾等三相三参,一个个也都是深居简出,连赵骏的名字都不敢提。
皇城司权力确实受到了一些限制,可这里是汴梁,是皇城司势力最大的地方,官家不可能不知道吕夷简他们有多小心谨慎。
唯独范仲淹那边却不断搞聚会,三五成群,吆五喝六,似乎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在府邸里开趴体一样。
纵使范仲淹什么事都没透露,可一旦汴梁城里流传出一些东西。
比如大宋官家已经知道了赵元昊有反意,是有人告诉他的这件事情。即便在汴梁掀不起什么风浪来,可在官家心里,大抵会惊涛骇浪。
毕竟赵元昊早有反意其实很多人都知道,赵元昊曾经当着工部郎中杨告,礼宾副使朱允中的面扬言要立国。
此事若是流传到民间去,估计造成不了多大轰动效果。
因为这年头真真假假的消息太多,从这些年来赵元昊之心路人皆知的态度,民间也不是没有赵元昊要立国的消息。
所以事实上这件事情如果没有赵骏的出现,大抵也就是一件无关痛痒的小事。
可关键在于赵骏出现了。
这个节骨眼上赵元昊谋反的事情忽然闹得沸沸扬扬,而且还点明了是有人告诉官家这件事,那传到官家耳朵里会怎么想?
自然是会想到赵骏的消息被泄露出去了。
那么是谁泄露出去的呢?
是深居简出,几乎从不与人交谈会客的三相三参,还是经常一起聚会的范仲淹欧阳修等人?
宋绶一时惊诧,醒悟过来之后,竖起了大拇指。
“姜,还是老的辣。”
第33章 晏殊的心事
翌日清晨,天还未亮,晏殊照例站在了床边上看着。
门外的侍卫们距离很远,但眼睛不断瞟着这边。
这间屋子已经成为了大宋最高机密场所,防备之森严,堪比赵祯的寝宫。
屋内一名头发花白的老者正在给赵骏针灸,在烛光映照下,赵骏强忍着额头的汗水,等待着针灸结束。
针灸其实不疼,顶多有点酸麻感。但每次针灸的时候,都会让他有种头痛欲裂的感觉。
伴随着头晕目眩以及脑子里的酥麻感,赵骏非常不轻松,很是难受。
过了好一会儿,针灸才彻底结束。赵骏擦了擦额头的汗水,快速喘息了几口气,听到老头在收拾药箱的声音,就连忙开口说道:“医生,能换下纱布吗?”
老头回过头看了眼晏殊,晏殊微微点头。御医就埋头又打开药箱,从里面拿出纱布和一些药膏,开始给赵骏脱裤子。
赵骏没有反抗。
晏殊把行李箱还给他后,他就换了苦茶子,长裤里面还穿了条短裤,双重保险,不会再让开始第一次换纱布那样,让老头看到隐私而感觉到尴尬。
老头把他裤子脱下来后,掰开他的大腿,将纱布解下来,看了眼伤口情况,满意地点点头,就把药膏刮下来,重新上药。
这个时候赵骏腿上的伤已经愈合得差不多,从大腿内侧到小腿,结了大大小小,十多道狰狞伤疤。
毕竟是从泥石流里幸存下来,能保住命就不错了,有伤口也很正常。
伤口多是泥石流当中的碎石头划到,最大的一条就在右腿的大腿内侧,长有十二公分,太医为他清洗了伤口,然后进行缝制,前几天拆线了,现在基本上已经愈合。
“没有发炎吧。”
赵骏问。
老头紧闭其口,这些天来赵骏一直以为大夫是个哑巴。
旁边的晏殊代替他说道:“没有。”
这段时间下来,他也明白了一些知识,比如发炎就是伤口溃烂、脓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