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大脑被掏空
但是,毕竟是二品的手书,他也不敢轻易打断,只是等着对方念完。
之后,那至人继续往下诵读:“蛮夷自擅,不讨之日久矣,莫以天朝之优容而自恃,若有再犯,天兵即降,勿谓言之不预也。”
“然则至尊心念,日月行路之事重大,不可不慎,有贤人言之:修身者,智之符也;爱施者,仁之端也;取予者,义之表也;耻辱者,勇之决也,中原虽强且大,然以规矩修身,智仁义勇兼备,非是霸道,实乃王道,便不以暴力行事,愿听谏言,共商行路。”
“噗……”祝凤丹听到这里,没憋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因为,这一段话的意思是:你们这帮蛮夷自己搞事已经很久了,我们也很久没有敲打过你们,但千万别把我们对你们的宽容当成你们骄傲的资本,如果你们再搞这种事,我就要派人来打你们了,到时候可别说我没警告过你。
警告完之后,这位二品马上话锋一转,又换了个语气说道:“不过呢,至尊心里挂念这件事,日月行路的事情又特别重大,所以不能不慎重。”
至尊,就是人皇。
整个天下,被臣下称为至尊的,就只有那位皇帝陛下,其他人胆敢用这个称呼,那就是至极的僭越,晚上睡觉的时候绝对会有天雷落到头上的。
这里就是说,至尊挂念这件事,我也就不和你们计较前面的事情了,毕竟,有贤能的人曾经说过:自修其身,是有智慧的凭证。
能够怜爱别人,这是行仁德的开始。
取和予是否得当,这是衡量义与不义的标志。
对耻辱采取什么态度,就可以看出人是否勇敢。
我唐国智仁义勇兼备,不是那种天天打人的强盗,关于这件事呢,就不会无脑以暴力来解决,我们作为智仁之地,愿意听听你们巫神山的意见,看看你们有什么说法。
祝凤丹一脸嗤笑模样,不过云方却对此并没有太惊讶。
对唐国而言,这一切都很正常。
脸面是他们最看重的东西。
天下除了中原之外的八方,都会有一些小势力或者小国家,对唐国称臣纳贡,每隔一段时间就派遣使者去唐国。
通常来说,这些人都会得到价值十倍以上自己贡品的“赏赐”。
他们纳贡的东西,唐国根本看不上,随手洒出去的一些赏赐,就是他们难以寻求的宝物。
要的就只是一个脸面而已。
反正对唐国来说,没差。
所以能有这种态度,在云方来说,已经是对方服软的结果了。
真想让唐国在正式场合开口认错或低头……没可能的。
历史上从未出现过这种情况。
历代人皇,只有一位只下过一次“罪己诏”,已经是不知道多少年岁前的事了,而且对象是对自己的臣民们,是向所有国人认错。
至于对外人……哪怕是最落魄的时候,被叛军协同外部势力,里应外合,一路奇袭打到了长安,他们也没服过一次软,也没低过一次头。
最终那一战,当时的人皇崩碎龙脉以绝后路,统帅六百万最后的禁军铁骑,面对千倍于己的敌人,硬生生逆转了局势。
那时候,所有人都觉得人道此后必将一蹶不振,毕竟连压箱底的龙脉都碎了,气运已然断绝,换做是人,那就是道途断了,往后还能如何?
但还是那位引起叛乱的皇帝,在那一战后,对所有国民下了罪己诏,此后励精图治,不过两百年,中原英才辈出,迅速恢复了元气,以及其可怖的速度重回天下之巅。
再之后,他心力枯竭而死,传位于太子,也就是现在的人皇。
唐国也一直昌盛至今。
不过对巫神山而言,这就不是什么好事了。
那位三品至人,宣读完毕,收起长卷:“尚书令亲笔手谕,不可能作假,所以尔等自可相信天朝诚意。”
两位大巫听完,对视一眼。
看见祝凤丹没有交流的欲望,云方这位老者主动站出来。
他倒是很相信唐国的信誉,毕竟对方虽然霸道,但确实从未违诺,言出必行,信誉这方面堪称是道德模范了。
就连巫神山都经常玩弄一些诡诈手段,但他们是真正的一个都没有。
“诚意,我们自然是信的,只是……对于文书的一些内容,云某尚有些疑惑。”
“人道脱胎于巫道,二者本是同源,关系犹如父子。”
“唐国重视孝道,难道你们的孝,就是称呼亲父为“蛮夷”?”
云方这话一说,祝凤丹顿时捂嘴憋笑。
而那边三位至人顿时怒目圆瞪,同时看向云方!
然而,他们却憋着说不出话来。
因为,云方某种意义上,并没有说错。
人道,本就是从巫道中发展而来的。
往前回溯至混沌初开,一片大荒之时,在那原始洪荒的时代,人道尚未诞生。
那时候,护持“人”这一新生种族的职业,便是“巫”。
第218章 父子之辩(下)
洪荒远古时期,人类最先诞生的道途,便是武与巫。
习武以强身,面对荒野之中的无数挑战。
而武者始终只能作为前驱的战士,过高的伤亡率也导致了断层的出现,无法持久的领导剩下的民众。
所以,诞生了最原始的“巫”。
最初的巫觋们,游走在大地上,在各个强大的神灵之间游说,利用自己的智慧,通过交易和各种巧妙的计策换取神灵对弱小人族的庇护。
这时候的巫觋,便是人群中的领袖,他们是部落的核心,传播文化,治疗伤者,占卜天象,沟通神祇,庇护人民,几乎同时担任领袖,老师,医生,术师等等职责。
所谓“巫医”“巫史”“巫师”之类的名头就是这么来的。
云方礼仪周到,声音洪亮的答道:“我曾阅读过人道典籍,其中《国语》有云:”“古者民之精爽不携贰者,而又能齐肃衷正,其智能上下比义,其圣能光远宣朗,其明能光照之,其聪能听彻之,如是则明神降之,在男曰觋,在女曰巫。”
“是使制神之处位次主,而为之牲器时服,而后使先圣之后之有光烈,而能知山川之号、高祖之主、宗庙之事、昭穆之世、齐敬之勤、礼节之宜、威仪之则、容貌之崇、忠信之质、禋洁之服,而敬明神者,以为之祝。”
“使能知四时之生、牺牲之物、玉帛之类、采服之仪、彝器之量、次主之度、屏摄之位、坛场之所、上下之神、氏姓之出,而心率旧典者,以为之宗。”
“圣贤虽察不自专,故立卜筮以质神灵,蓍之德圆而神,卦之德方以智,略以助政,示有鬼神,明己者,以之为卜。”
“于是乎有天地神民类物之官,是谓五官,各司其序,不相乱也。民是以能有忠信,神是以能有明德,民神异业,敬而不渎,故神降之嘉生,民以物享,祸灾不至,求用不匮。”
这一段话的意思是:古时候,人族之中,精神专注而且又肃穆中正的人,他们的才智能使天地上下各得其宜,他们的圣明能光芒远射,他们的目光明亮能洞察一切,他们的听觉灵敏能通达四方,这样神明就来到他那里去,这样的人,男的叫做觋,女的叫做巫。
这些人中也有差别:有的人能制定神所处的祭位和尊卑先后,规定祭祀用的牲畜、祭器和服饰,能懂得山川的名位、祖庙的神主、宗庙的事务、时代的次序、庄敬的认真、礼节的得当、威仪的规则、表象的修饰、忠信诚实、穿着洁净,而且能沟通神明的人,就被称之为“祝”。
有的懂得四季的生长、祭祀用的牲畜、玉帛的种类、采服的礼仪、祭器的多少、尊卑的先后、祭祀的位置、设坛的所处、上上下下的神灵、姓氏的出处,而且能遵循法的人,就被称之为“宗”。
有的人则在后方,圣人贤人和神明虽然精明,但也不能专横独断,就用卜筮的方法来质疑他们,用占卜和智慧让他们明己,这样的人,就被称为“卜”。
剩下的,还有掌管天、地、民、神、物的巫觋,这就是五官,各自主管不同的职事,不相杂乱。
因此,古时候的人民能讲忠信,神灵能有明德,民和神的事不相混同,不轻慢也不敌对,神灵降福,社稷生长,百姓把祭品献祭给神,换取祸乱灾害不来,物资也不匮乏。
(注释:这一段对巫中的“祝”“宗”“五官”的概括出自《国语》,对“卜”的概括出自《论衡》,一本是周朝的,一本是汉朝的,都可以看出实际上巫觋是最初的华夏文化承载者,中国传统的道、哲、理、文、史都是由巫觋所承建,虽然后面逐渐没落,被更先进的百家思想取代,但巫的思想也渗透了诸子百家思想,道儒法等等都受到了这些原始巫觋文化的影响,构成了华夏多元文化的重要组成部份,正因为如此,所以才说人道脱胎于巫道。)“可见,先古的人道圣贤,也是对巫道推崇有加,而纵观史料,人道也是从巫道之中发展而来,为何如今之人,却鄙巫觋以蛮夷呢?”
“难道,是你们悖离了人道圣贤吗?数典忘祖,无有规矩,连人道脱胎何处都忘了吗?”
云方义正严词的说道。
两边虽然打不起来,但嘴上是绝不可能停下的,所以云方显得有些咄咄逼人。
所以,当大巫云方说出父子之说的时候,人道的几位至人脸色都阴沉了下来。
不过,毕竟是至人,他只是略微沉默了半秒钟,马上就回答道:“巫觋有拯救先民之德,此事自然是真,然而父子之说却是无稽之谈了,君不见昔日九黎乱德,民神杂糅,不可方物?”
“夫巫作享受,家为巫史,无有要质,民匮于祀,而不知其福,烝享无度,民神同位,民渎齐盟,无有严威,神狎民则,不蠲其为,嘉生不降,无物以享,祸灾荐臻,莫尽其气,此非巫觋之祸焉?”
这句话的意思是,昔日尊崇巫觋的九黎一族,扰乱德行,让民和神相混杂,不能分辨名实,巫觋人人都以都举行祭祀为由收取祭品,家家都自为巫史,没有了相约诚信。
百姓穷于祭祀的贡品之苦,却得不到赐福和庇护,祭祀没有法度,民和神处于同等地位,百姓轻慢盟誓,没有敬畏之心,神也对人的的那一套不再感兴趣,祭祀不再洁净,谷物不受神灵降福,没有食物来献祭,祸乱灾害频频到来,人族的气数都要尽了,这些事情,难道不是巫觋引起的祸端吗?
说到这里,至人朝着中原方向躬身,口吻恭敬的说道:“幸有人皇颛顼,受命而降,乃命南正重司天以属神,命火正黎司地以属民,使复旧常,无相侵渎,是谓绝地天通!”
接着,他扭过头,对着云方厉声喝道:“后世人皇,尧复育重、黎之后,不忘旧者,使复典之。以至于夏、商,故重、黎氏世叙天地,而别其分主者也,自此,巫作享受之事不再有,淫祀野神断绝,人道昌盛!巫之正统,乃在中原,尔等蛮夷不过窃巫之头衔,何比之有?!”
这话就说的重了。
云方的表情都变得有些不舒服了。
大概的意思是,后来终于诞生了人道,当时的人皇颛顼承受了这些,于是命令南正“重”来主管神这边的会和,命令火正“黎”来主管会合民的事宜,以恢复原来的秩序,不再互相侵犯轻慢,这就是所说的“绝地天通”,旨在断绝人神沟通的途径,祛除巫道对人的影响。
巫觋,本就是沟通天地神人鬼的中间人,去掉了中间人,两边自然难以互相交流了。
等到后世的人皇尧,他重新培育了重、黎的后代,不忘记他们先人的事业,让他们再度司掌祭祀的事,一直到夏国、商国,仍旧由重氏和黎氏世代主管天地,来分辨民与神的祭位和先后,如此,淫祀野神这种劳民伤财的时候才被断绝,巫觋借着祭祀之法为自己牟利的事情也不再有了。
所以,巫觋的正统是当初的重氏和黎氏,而这两支巫觋,都在中原作为人皇的臣子,世代负责祭祀之事,而你巫神山一脉,不过是窃取了巫觋的头衔的而已,怎么能比得上我中原地方的正统呢?
言外之意,自然是巫神山都是名不正言不顺的野巫,人道是脱胎于巫道没有错,但正统的巫道并不是你巫神山,你们只是当初那一批害人害国的祸端,是造成灾殃的起始。
这样的巫神山,凭什么敢说和唐国有“父子之实”呢?
云方听罢,立刻出言反驳。
双方唇枪舌战,开篇就揪着人道与巫道的分析开始撕扯起来。
祝凤丹一脸烦躁,看着双方互喷。
虽然引经据典,辞藻华丽,第一次看的人估计会觉得双方都文采极佳,但对于祝凤丹来说,实在是有些无趣了。
这样的争执……巫神山和唐国不知道进行过多少回了,不过争执多少回也没用。
道统之争,怎么可能扯出结果?
不如直接上手,打一顿。
不过……对方有二品大员的手书……
在唐国,就连官职都是九品制,人道有特殊法门,以王朝气运为引,任职到几品,你就可以晋升到几品。
比如这位尚书令,是二品大员,所以,他的修为也自然会提升到二品。
虽然只是暂时的,而且对比普通二品要弱,但却是半点没有虚假的二品。
等到卸任之时,这些修为会自然褪去,留给下一任继任者。
这根本就是匪夷所思的手段,不需要修炼,没有任何负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