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中原五百
一股正气在冯知县身上,从头到尾贯穿。
他往常不是这样的,大抵是受了解元公贤弟文章正气的感化。虽然没看过文章,但内心是感受到了。
做好官,什么时候都不迟。
一路上周清骑在马上,身后有金光闪闪的解元匾额跟随,两侧更是人群涌动,纷纷想过来沾沾新科解元公的喜气。
得成解元,名冠一榜。
将来史料记载,或者世人提起,这丙子科乡试举人榜,又叫做周清榜了。
游街夸喜,回想刚穿越来时的潦倒困苦,实在是恍如隔世,一言难尽,感慨万千。
他心境忽然与前世孟郊那首登科的心境吻合。
“昔日龌龊不足夸,今日放荡思无涯;
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州花。”
略改一字,合了此情此景,此股心意更只在身上流淌来去。
周清牢牢记住心意,等有空便落笔写下,当对文胆提升是有帮助的。至于现在,他虽然心意涌动,却没有放肆长吟出来。
周清一时激动后,很清楚。
十六岁的解元,到底怎么来的呢?
其背后肯定有许多不为人知的刀光剑影等着他。
“上九,亢龙有悔。”
易经的爻辞在脑海里泛响。
盛极,往往转衰。越是得意时,越容易忘形,行事容易失了分寸,也容易招来祸患。
现在他算是得意到极致时,更需谨慎。
不倨傲,不浮躁,方有始终。
福松一边跟随在周清身后不远处,一边观察周清。
他为周清欣喜,等冷静下来,不免担忧周清飞得太高,得意忘形。
少年解元,既是造化,也是祸端。
就看周清如何化解了。
他敏锐的精神,能体会到周清气质的转变。
一开始是得意的,眼下沉静下来。
福松不由感慨,“真修道种子也。”
换做是他的十六岁,还满山被师兄追着打骂呢,突出一个不省心。
一路游街夸喜,周清终于来到贡院前。
他的心态在这路上早已平和下来。
贡院前有许多士子徘徊,不愿离去,也有不少人是为了看看今科的解元公周清是何许人也。
至于考中的举子,更是想看看这人是何方神圣,居然独占鳌头。
当周清年轻的面庞出现在众人眼前时。
一时间许多人都呆滞了。
“如此年轻?”
众人惊讶、疑惑、羡慕等目光,周清坦然受下,没有丝毫慌张。其端凝沉静的态度,令贡院内牌楼上主考官宋河及副主考陆提学等人暗自点头。
果然是解元郎。
好一个解元郎。
“凤先兄,恭喜你收下一个好弟子。”
“同喜同喜。”
宋河微微一笑。
作为主考官,周清这个解元,天然就和他建立起了师生关系。不过朝廷一向打击主考借乡试会试的机会,结党营私,尤其是陛下,十分忌讳此事。
故而明面上,还是要保持一定距离,不能太过亲热。
举子们跟随解元公一起进入贡院内部。
旁边冯知县引着众举子,朝主考官宋河见礼。
随后自是士子们与考官们寒暄。
如今有了举人身份,自然有了做官的资格,虽为师徒,将来也可能同朝为臣。
官场上的关系,没有比这个时候更容易建立起来。
因为举子们刚刚中举,暂时心情还没完全转换为官身。考官们,则是久历官场,能有许多话指点。
后面,举子们中举的卷子取来,一一传阅。
尤其是周清的卷子,最引众举子们好奇。
传阅看过包括周清的策论后,他们虽然佩服周清年纪轻轻就有如此才学,可要说是独占鳌头,并不能让人完全心服口服。
文章好坏,到底是自由心证的事。
水平接近的情况下,实是难分好坏。
于是自然有举子挑刺,说周清旁征博引,似乎不是一个十六岁不到的年轻人能做到的。
他说的确实在理。
故而周清不卑不亢,请他指出哪句经典,作为少年人不可能学到。
那举子将周清文章里,冷僻的文字指出,请周清说出典故来历。
周清不急不缓地将原文背诵出来。
在场众位考官,虽然不是博古通今,可是各治一部经典,周清背诵的原文,总有考官专研过。
与其比对。
竟是分毫不差。
连有歧义的地方,都似是周清背诵出来的更好。
陆提学本担心周清年轻气盛,要再做雄文,压服众举子。没想到周清直接拿出过目成诵的本事。
自来读书人,过目成诵,往往是要在青史留名的。
至于为何断定周清能过目成诵,因为刚才背出的那些经典段落,若无过目成诵的本事,以他的年纪,不知要读到何年何月,才能背得如此熟练。
这是实打实的真本事。
宋河凑趣,还找来另外一篇周清还没来得及看过的评优卷子,让周清看一遍,随后让他背出,周清背出来,果然一字不差。
如此众人才信服他的天授之才。
这时候,再让周清做什么诗词文章,只是自取其辱。
有此能耐,虽进士,有何难哉?
而且周清虽然有这本事,从始至终,都态度谦和,哪怕有举子咄咄逼人地对他挑刺,周清依旧和颜悦色,没有丝毫愠怒和不耐烦。
为人风度若此,倒是让先前挑刺的举子感到惭愧,向他道歉。
周清替他解释,若是换成是他,也会怀疑一个十六岁不到的少年人,能不能有中解元的本事。
而且他还说了天气原因,又提到自己身体好,能忍受风霜刀剑之苦,才侥幸发挥出水平来,卷子入了考官们的法眼。
又说自己是父母双亡,在世间无亲无故。
今日得中解元,看来是父母在天之灵保佑。
他没有落泪,可字字情真意切,戳人肺腑。话虽寻常,而心赤诚。在场的举子,大部分都被感动了。
连考官们大都纷纷掩袖。
国朝以孝治天下。
如此少年,取中解元,自是家国的大幸。
无论是陆提学,还是宋河,此时对周清满意到了极点。明明才学过人,过目成诵,还能谦虚冲和,为其他落榜的士子开脱,并说自己的解元,多少有些侥幸。
这话由周清来说,正是合适!
一时间,本有些剑拔弩张的气氛,在周清的表现下,化解无形。
总归是让大部分举子认下周清这个解元了。
陆提学心中一块大石头放下。
他还想对周清多做提点,没想到周清为人慎重,凭自己就化解了一场无形的祸患。
好高人愈妒,过洁世同嫌。
周清的表现,实是和光同尘,将来在官场,必然有一番大作为的。
但还有一点不好,那就是周清太年轻。
陆提学将周清拉到身边,问他准备何时参加会试。
周清却表示十年之内,不准备进京赶考。他只是记性好,论学问还不够精湛,需要多做磨砺。
“此言大善。”陆提学拍拍手。
原本他是打算周清落榜,带他入京的。
现在情势不同了。
周清能如此知进退,明得失,远远出乎他意料。
他越看周清,越觉得可惜。
如芝兰玉树,为何不生长在自家庭院呢?
满满都是遗憾。
答谢考官,第二日又参加了鹿鸣宴。周清有昨日的铺垫,算是顺利通过。因为他和陆提学的关系摆在那,刚中解元,私下去拜会,总归是不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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