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牛奶糖糖糖
由秋转冬,天气逐渐冷了,树叶由绿变黄,百花由放而凋,呼啸的劲风多了,到处都平添了凄凉。
对于离开家乡,在这荒诞的时局中,来来回回走了许些年的孙尚香而言,江陵城的秋风没有半分丰硕的味道,反而是极会引发人的伤感。
难得,她总算在熬过了幽禁、水刑……
也熬过了那漫漫几个月,无人与她话语的日子。
自打受过一次水刑后,她的耳畔边始终有水滴声回响,这轻灵的声音仿佛在她心头无比的沉重……重于千斤。
这声音让这位东吴的弓腰姬、剑仙子变得整日惶惶然不已。
终于,她又一次重见天日,当她从被幽禁的地方领出时,当阳光透过云雾照射在她的脸上时,她有一种恍然隔世的感觉,她倍感珍惜……这清新的空气。
也就是在这时,她看到了与她一道从幽禁之地带出的侄女——大虎孙鲁班!
以及……来接她们俩的小虎孙鲁育。
——『她们也被幽禁在这里么?』
随着心头的一声疑问,孙尚香抿了抿唇,然后带着惶惶然的心情登上了马车。
不多时……
马车中传出大虎孙鲁班的咆哮声,“小妹?你傻了不成?你要我们投降于关麟,还要帮他谋取江东?你是脑子坏掉了?还是他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
不出所料……
当孙鲁育提出她来此的目的,提出她们一道归降于关麟,乃至于帮他攻伐江东,在东吴亡国这件事儿上助他一臂之力时。
孙鲁班无疑是最愤愤然的那个……
孙鲁育则好似早就料准了姐姐的脾气,直接开口反驳道:“姐……睁开眼睛看看吧,自打云旗公子一鸣惊人起,整个一年多来,东吴与曹魏对抗荆州的战局中可占到过半点上风?将越打越少,城越打越寡,难道……一定要东吴覆灭,孙氏一族亡族后,姐姐你才满意么?”
说到这儿,孙鲁育顿了一下,然后重重的咬住唇:“面子和活下去,如果只能选择一个,那我宁可替全族去选择,去选择让更多的人活下去……一切纷争,就此终止,好不好……江东和平了这么多年,不要让它再陷入生灵涂炭了好不好?”
言真意切,言之凿凿——
这一番话,并不是孙鲁育因为与关麟有过肌肤之亲后,刻意的贴近他,站在他的一边……
而是纵观这一年多来,这里发生的一切,孙鲁育不得不承认的一个事实。
人人都想逆风翻盘,可最终……往往是越陷越深!
这样的故事……孙鲁育从小听到过太多了。
她喜欢安居乐业,喜欢喜乐安康,但局势使然,将她卷入了这场风暴,她只能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去让这风暴的带来的灾难更小一点。
只是孙鲁班何曾听过她的话……“疯了……你是身子交给那关麟,就连心也……也鬼迷心窍,悉数都在那关麟身上了,你……你是真的被他灌了迷魂汤!”
“姐……”
这次,不等孙鲁育张口,孙鲁班已经把目光转向孙尚香这边,“姑母……你看看小虎,听听她在说些什么?她这话……不是亲者痛而仇者快嘛?”
(Ps之前姨母的称呼是错的,从此更正!)
“姑母……”孙鲁育也渴盼似的望向孙尚香。
她知道,要说服姐姐,单凭他一个人的力量是远远不够的,她必须得到孙尚香的支持……
但姑母,会支持她么?
反观此刻的孙尚香,她表现出了与往昔截然不同的平静,她像是已经变了一个人,或者说……幽禁、水刑、孤寂……这些可怕的事物,是可以在短时间内彻底改变一个人的。
“大虎,小虎……你们听我说……”
孙尚香的声音传出,带着些感慨的味道,“小虎方才的那番话是不好听,但说的……无疑是对的,有关麟在……江东没有人能战胜他……”
提及这里时……孙尚香不由得回忆起这段幽禁的日子,每每东吴有什么将军死了,背叛了,每每有哪一场仗打输了,死了多少人……
周泰、潘璋、马忠、朱治、丁奉,这一个个名字血琳琳的倒在了战场上,更多来自东吴的名字如今却成为了荆州的大将,这太讽刺了。
乃至于,当孙尚香听到与她青梅竹马的朱然死在了血泊里时,她感觉她心目中最后的希望,最后的光全部都灭了。
最可怕的是,她甚至没有因为朱然的死……而对关麟生出半点恨意。
她像是服了、怕了、妥协了、放弃了……
总总这样的情绪早就蔓延在心头……
哪怕关麟从未对她动过大刑,哪怕她只是象征性的感受过一次水刑,可这已经足够了,几个月的孤寂……比“熬鹰”带来的创伤还要大。
生生把孙尚香那“弓腰姬”的性子全都给磨平了。
心念于此……
孙尚香的眼眶中竟涌出几滴泪水,她哀戚的张口,“大虎……你妹妹说的没错,我们必须睁开眼睛看看了,看看你们父亲身边还有几人?看看如今的东吴?还能倚靠什么,能倚靠谁?”
“终究……终究……那关麟证明了,你父亲的这套方法并不比大哥的高明,制衡大族与功勋旧臣,用妥协、杀戮遮盖东吴繁华下的欺凌与黑暗,这点……你爹错了,从一开始起就错了……”
是啊……孙权的政治手段往好了说是制衡,可往坏的说,那便是妥协。
妥协能一时将所有的问题遮掩,却并不代表着就没有问题了。
孙权与关麟博弈的过程中,恰恰就是被关麟永远的抓住弱点,照着弱点的位置不断的攻击。
孙尚香已经看透了……
正因为看透了,她方才能体会到,无论再给东吴多少次机会,只要这个弱点存在,它们就永远不是关麟的对手。
“姑母……”孙鲁班不解的望向孙尚香,她有一种茫然的感觉。
——『怎么……怎么素来最刚烈的姑母也……也……』
“大虎……”孙尚香的声音再度传出,“你还没有体会过何为水刑吧?当那一滴滴的水滴落在额头上时,你什么也看不见,漫天的恐怖感,会让你迷失一切……你也没有体会过,昔日一个个英雄人物就围在你的身边教授你弓马,可现在……他们却一个个离你远去……”
“解烦营没了,义封哥哥没了,甘宁、凌统、陆逊、诸葛瑾……这些贤良的文臣武将都没了,周公瑾、太史慈、黄盖……他们也都不再了!如今的江东还是赤壁时的江东么?呵呵……他们都说那关麟是逆子,可我看来,若你是他的对手,那他一定是魔鬼……一定能让你陷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小虎说的没错……面子和活着两者择其一时,活着更……更重要!”
这……
无疑,孙尚香的话让孙鲁班沉默了,也愕然了。
她茫然地抬眼,望着这个陌生又熟悉的姑母,望着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妹妹,好像一时间,她恍然了,她感觉一切都变了。
乃至于有那么一个刹那……
她竟也有种被洗脑般的错愕感,她会觉得……那关麟是不可战胜的!
……
……
“主公,在这里……”
建邺城,吕蒙领着孙权走向西城与城郊相连的一处破落的村庄……一行人跟在身后。
西城……这在建邺城并不是达官显贵居住的场所。
一个个车下虎骑显得紧张,在这些虎骑看来,这新修建的建邺城怎会有如此肮脏、陈旧的地方,他们只能寸步不离的跟在孙权的身后。
在往后还有不少东吴的文武、官员……一行人前前后后到了这村落,孙权背着手,碧绿色的眼眸环视着四周,似乎觉得这里一切都令人好奇。
显然,这里的环境并不好,或许是因为茅厕常年无人打理的缘故,隔着老远就能闻到一股怪味儿。
这里的道路也没有石板铺就,黑色的泥水遍地都是。
而所谓的住处,其实也很一般,都是用土夯实的土屋,唯独门窗才用了一些木板,不过这木板多是柳木,并不稀罕,也不结实……可以说,这个地方无论从环境、味道,还是从人文、风光来说,都很差……差到了极点。
孙权的眸光望向吕蒙:“这里就是那老兵的家里么?”
“是……”随着吕蒙的声音。
孙权看着屋顶上盖着的茅草,然后沉吟了一下,走入其中。
里面……一如既往,不出所料,依旧是不堪入目。
“谁来了?”
屋里,似乎有人听到了动静,一个老妇呼道。
这老妇有个老伴儿四十多岁依旧从军在庐江战场,这老妇还有五个儿子,也纷纷追随着父亲上了战场。
可……哪怕是这样的家庭,他们的家中却可以用“家徒四壁”这四个字来形容。
等那老妇好奇的带着围裙出来,一看这么多人,一下子愣住了……
当地的村正连忙介绍道:“这位是咱们的国主吴侯孙将军……”
啊……
老妇人顿了一下,似乎是因为这个身份出现在她家里,让她有些惊讶,她手足无措的将那灰漆漆的手在身上胡乱擦拭了一通。
这才回过神来,“啪嗒”一声跪了,她颤颤的跪倒在地,哽咽着道:“拜见吴侯,拜见吴侯……”
这一跪,让孙权的心都化了。
他瞠目结舌的看着这一幕,似乎,这家徒四壁,这老妇人的下跪,都让他有几分不可置信。
——『家中六人从军,就是如此光景么?』
——『可他为何还要跪孤呢?她这是感谢孤么?』
孙权一把扶起这老妇人,“不用多礼,你一家六口从军,为东吴效力,该是孤谢你啊……”
“不……”老妇人颤巍巍的开口,“吴侯啊,我与老头子本是生活在会稽,那里天灾人祸,连年山越之患,若不是吴侯剿灭山越,设屯田制,我与老头子早就死在那会稽了,哪里还有六个娃,哪里还能让他们一道从军……我们一家子还不知道会被山越杀多少次……是吴侯给了我们命啊……”
老妇人语气虽微弱,还流着泪,但每一字每一句却又极其清晰,“如今,如今东吴正直危难之际,我家这几个男丁怎么能置身事外?他们是主动去庐江的……老头子说……这种时候,保家卫国,他们怎么能不上?这条命本就是吴侯给的,本就应该还给吴侯啊……”
说着话,老妇人又要跪……
这……
阴暗的房间里,微弱的灯下,孙权的脸竟显得有些微红,他本已习惯了接受别人的大礼,可此刻……这老妇人的跪,却让他有一种重于千斤,是他不可承受之痛!
细看这个家徒四壁的家里,几乎没有什么多余的家什……
这样的忠贞之家,尚且过的如此凄苦,孙权似乎意识到了……
他这些年忽略的东西是什么?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他振兴江东,制衡各股派系,发展建功……
本以为他做的足够出色,也能让这里的百姓过上好日子。
可谁曾想,他们只是活下来了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