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牛奶糖糖糖
他心头不由得小声嘀咕道。
——『果不其然,哪怕是荀令君已然千古,可百姓们依旧记着他,许都城的民心与民望依旧在荀家!』
呼……
心念于此,司马懿的眉头倒竖,他仿佛已经预见到了什么。
……
……
许都城,荀家府邸。
祠堂内光线幽暗,一排排的灵位上,写着荀氏祖先的名字,每个牌位下都点着一盏灯。
荀彧位列倒数第二席,荀攸则是最末席,但很明显……如今,这祠堂里几十人,多是来拜荀彧与荀攸的。
是他二人凭一己之力,将荀家的地位向上抬了无数个台阶,哪怕现如今他二人陨落,可如今的荀家门生故里遍布大魏,荀家的门楣……依旧备受尊崇。
此刻,荀彧的长子荀恽代表族人正提着油壶,在为这些灵牌前的油灯添油。
这时,六子荀顗匆匆跑入,门突然的打开,吹来一阵风,灯光摇曳,荀恽用手护住父亲的灯火,可灯火……依旧熄灭了。
六弟荀顗道:“大哥,大王发来诏书……封你为嗣侯,虎贲中郎将,并且将其女安阳公主许配给你……”
唔……
不等大哥荀恽回应,六弟荀顗似乎是注意到了二哥、七弟,乃至于与父亲荀彧并列为“荀氏三龙”的荀谌之子荀闳,荀衍之子荀绍也在,于是连忙道:
“大王对诸位兄长、弟弟的封赏也一并传至,二哥被封为御史中丞,七弟被封为散骑常侍,仲茂(荀闳)兄长为黄门侍郎,绍弟则直接位列太仆之位……还有金银珠宝、绫罗绸缎,魏王送了整整十余箱……更是派人告知,在洛阳城已经为荀家置办好了府邸、宅院、田亩……一应俱全!”
随着六弟荀顗的话,众人均是一惊,年龄最小的荀粲疑惑的问道:“自打父亲陨落后,魏王除吊信时封赏过田亩、宅院、金银珠宝外,再没有过多关注过我荀氏,怎生这个时候突然对所有人大肆封赏?”
荀粲毕竟年龄小,知道的少,阅历也不丰富,如今……还被蒙在鼓里,倒是几个兄长彼此互视,已经揣摩出曹操的心思。
还是大哥荀恽叹息一声,他一边慢慢走过那些令牌,将被风吹灭了的烛火一一再度点上,然后看着那一排灵位,特别是……每个排位上的字眼……
那“汉故”二字,这一刻显得格外醒目。
这时,他才张口:“魏王要迁都洛阳,这个时候为了收揽人心……故而大肆封赏我们,意图是让荀家表态北迁,让许都百姓也追随着北迁……呵呵,被那荆州的关家父子逼迫到这种地步的魏王,还真是煞费苦心,不遗余力啊!”
“那……我们荀家……是迁还是不迁哪?”几个族人同时张口。
排名老二的荀俣则感慨道:“昔日父亲带领颍川荀氏投靠魏王,又引荐了颍川许多人才给魏王,这才有了魏王一统中原的基础……”
“父亲时长对我们讲起,当日他弃袁绍而投魏王,是因为万古长夜之中,哪怕是一盏微光,都让他不得不追随这光明,至死方休……可二十多年过去了,时局的发展却屡屡背离了父亲的期望,天下大乱未定,人心的初衷……却已是渐行渐远……父亲时时长叹,他这一生究竟又成就了什么?”
荀俣这一张口,迅速的引起更多人的回忆,荀谌之子荀闳道:“……伯父卧病在床时,也时而感慨,说是常常想起我们颍川的故居,想起我们的父辈、祖辈……我们的曾祖父为天下名士师长,被称为神君,我们的祖父遁隐者治学,出仕者救国,或著作等身,或慷慨赴难……后来,祖父把整个颍川荀氏的命运托付给了伯父,可……伯父一直在沉吟,魏王背弃高祖留下的‘非刘姓者不得称王’之言,公然建立魏国,定都邺城……伯父开始质疑,他的决定是不是错了?他是不是帮错人了!”
话题突然就变得沉重……
老六荀顗凝眉,“那我们怎么办?难道……对魏王的迁都不予理睬么?还是说……我们要把父亲的疑窦表露出来,让许都城的百姓背弃曹魏,选择留守?”
“嘘——”
不等老六荀顗把话讲完,大哥荀恽总算张口,“隔墙有耳,这些话就不要再说,如今的时局,迁都迫在眉睫,不是你、我能够阻挠、抗衡,父亲把这家留给了我,那对我而言……要做的就是保全荀氏一族,魏王既封赏,你们就受着,其它的……一切都交给时间吧!”
说到这儿,在大哥荀恽的带领下,一干荀家子弟再度向灵位扣首……然后井然有序的走出。
七弟荀粲有些不解,拉着二哥荀俣走在最后,他悄悄的问:“大哥难道不知道父亲是怎么死的么?”
荀俣脚步一顿,面色也变得郑重,他压低声音:“正因为大哥什么都知道,所以这个时候……才不敢轻举妄动,祸及全族……”
说到这儿荀俣的目光幽幽的瞟向院楼外的大门,他最后语气艰难的补上一句:“再说了,你以为现如今,我们荀家想说什么,想散布什么,还能散布的出去么?”
呃……这……
被二哥这么一说,七弟荀粲的目光也转向那院落之外,隐隐……他就有一种感觉:
荀府的门外,满布着杀气!
倒是此刻,另一边的陈群正在拜访钟繇……
作为颍川“荀”、“钟”、“陈”、“韩”四大家族的两位族长,无他,这次见面……陈群询问的依旧是迁都之事。
“钟老……这事儿,怎么看?”
“很简单……”
面对陈群的疑问,钟繇幽幽的说,“颍川四大家族,韩家的韩馥昔日离开颍川去冀州争霸,最后被袁绍夺了果实后身死他乡,事实上,韩家……已经没落,颍川四家只剩下咱们三家……再算上与我们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司马家,只要我们四家稳住了,豫州氏族就会追随,至于这些百姓,他们哪有什么判断力?不过是跟着大族的风向罢了!”
钟繇不愧是荀彧死后,接替他成为豫州氏族领袖的存在,一针见血的指明了问题的核心与关键。
只是……
呼……陈群露出了几许担忧,“钟、陈、司马家……这都好说,可……可唯独荀家,荀令君怎么死的?那些百姓们不知道,可……可你、我该是清楚的呀!荀家……会……会配合大王的迁都么?”
这……
面对这个问题,钟繇也迟疑了一下,他方才说:“此事休要再提,若是一个不好便会引火上身,荀令君怎么死的这件事儿……魏王不想让我们知道,也不想让各大族知道,我们且静观其变……一切都在于荀氏一族的选择了——”
……
……
王粲、阮瑀——
当这二人出现在许都城驿馆,出现在诸葛恪的面前时,诸葛恪有点懵。
因为就在半天前,他收到了关麟的信,说是……争取人心、民望这件事儿上,关麟已经派往许都几个高手。
保管能让许都城的风向大变,乃至于让曹操一夕间沦为众矢之的。
但……这二位?
说起来……
王粲的话……诸葛恪并不陌生,一本《大汉英雄传》颇有名气;
阮瑀……诸葛恪也略有耳闻,建安七子之一,所作章表书记极其出色,昔日大魏的军国书檄文字,多为阮瑀与陈琳所拟。
一首《驾出北郭门行》更是传扬颇远……
似乎,年轻时,曾受学于蔡邕,被蔡邕称之为“奇才”。
可……就是再奇才,那这两位怎么看也就是个书生啊?
在这等争取许都城民心、人望的关键时刻,云旗公子派俩书生来?能干什么?总不至于是打算靠游说的方法,去一个个劝说……此间百姓吧?
故而……诸葛恪迷茫了,整个面颊上显得很错愕,很挣扎。
王粲与阮瑀自然从诸葛恪的表情中看出了几许这个味道……
王粲面朝阮瑀,“元瑜啊,看来……这位诸葛公子是信不过你、我呀!”
阮瑀一摆手,笑着回道,“你、我本是书生,作作文章还行,真到这等关乎军心、民望的大事儿上,被人小觑也是情理之中。”
随着两人的对话……
诸葛恪哪怕心里头满怀疑窦,可面色上却是大变,“云旗公子看人素来极准,他既派两位前来,那两位定然有扭转乾坤的本事……只是,晚辈有些担忧,距离迁都的时间可仅仅只剩下四日了,这么短的时间,争取民心与民望……似乎并不轻松啊。”
说到这儿,诸葛恪的神情变得异乎寻常的凝重,他继续补充道:“这里是许都,不是徐州,不是平原,不是兖州,更不是新野城……曹操没有在这里屠杀过,更是屡屡施恩于此间百姓,再说了……昔日刘皇叔在许都时,虽有煮酒论英雄的故事,可大体……每日是惶惶不可终日……不是种韭菜就是种青梅,从未施恩于此间百姓啊!”
俨然,诸葛恪一股脑的把他遇到的争取民心、民望的难题全盘拖出。
他这是要把困难摆到明面上……
毕竟,时间对他们不利。
哪曾想,伴随着诸葛恪这一番严肃的话,伴随着他那凝重的神情。
阮瑀与王粲彼此互视一眼,然后笑了,“哈哈哈哈……”伴随着这一阵笑声,诸葛恪彻底哑然,这是什么情况?怎么还笑了呢?
这时,阮瑀已经伸手一边拍着诸葛恪的肩膀,一边笑着说:“元逊公子,来……先不说这些个,我俩带你看一场戏?”
“戏?”
“没错,这可是我们在江夏排演了许久。”王粲笑吟吟的补充说,“更是云旗公子讲述,经我之手写出的戏本,你所有的疑窦……都将在这戏本中完全解答——”
说着话,王粲与阮瑀已经拉着诸葛恪往门外走。
而这驿馆门前早已搭好戏台……
只等着一出好戏——隆重上演。
……
……
襄阳城,一处硕大的戏台已经展开,关麟与陆逊坐在前排,身后是一干襄阳城的文武。
再往后则是一排兵士将这些官员与百姓分开,警惕的护卫着……关麟的安全!
百姓们则是闻听此间有戏,于是蜂拥而出。
不多时,这里已是摩肩接踵,人声鼎沸……
终于,千呼万唤使出来,一出好戏如期而至。
一个儒雅的公子缓缓走出,因为有报幕的存在,百姓们知道,这儒雅公子扮演的是大名鼎鼎的留香荀令——“荀彧”!
不……准确的说,是早期的,是尚未出仕的荀彧,是怀才不遇的荀彧。
也因为这“戏子”惟妙惟肖的表演,大家伙知道,这是一场荀彧与父亲荀绲关乎“是否退婚”的对话。
大背景……前面的部分有所交代,是荀绲带荀彧去汝南月旦评求评。
但……许劭却拒绝给荀彧评语,理由是,一个与宦官之后定下娃娃亲的男子,纵有些才华,也难逃自甘堕落之嫌,要评语可以,先退了那与宦官之后的娃娃亲再说。
诚然……
许劭说的没错,昔日桓帝时期,有“五侯”之称的宦官唐衡权倾朝野,把持朝政,为祸一方,原本唐衡欲将女嫁给名士之后的傅公明,却被傅家拒绝,于是唐衡就退而求其次与荀家定下了这门娃娃亲,荀彧的父亲、“荀氏八龙”之一的荀绲碍于唐衡的权力,于是就答应了这门婚事,也正因为如此,让早年才华横溢的荀彧一再的受清流党人的讥讽与嘲笑,举步维艰。
更是求评、求官无望。
但……其实中间是有一个机会,荀彧是可以退掉这门婚事的。
且一旦退了这门婚事,无论是士人还是党人,亦或者是月旦评都会高看荀彧一眼,甚至将他视为对抗宦官阉党的急先锋,作为典型大肆宣扬。
这出戏的高潮……也正是从这里开始。
“唉……”
戏台上,一处马车旁,一名中年男子饰演荀彧的父亲荀绲。
此刻的他幽幽的叹了口气,“昔日唐衡权倾朝野,那时……他汝南傅公明傅家便敢公然不娶唐衡之女,如今唐家没落,吾儿为何就不敢拒了这门婚事呢?我荀家昔日比不上傅家,难道今时今日……唐家没落,我荀家还是没有这份胆力么?”
伴随着荀绲的话,荀彧那黑帮白底、绣花的干净靴子,轻轻的踏进干净的“雪”中,他向父亲拱手一拜,然后郑重其事的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