霓裳铁衣曲 第62章

作者:克里斯韦伯

  “大哥,您看,是参军那边的信号!”袁飞最小的弟弟指着远处的闪光。

  “嗯,你用铜镜回复,告诉参军我们知道了!”袁飞站起身来:“老五,老四,还有你、你、你!跟我来!”他挑选了六七个最年轻,最精悍的青年,然后用尽可能轻巧的动作向山脊爬去。

  为了避免被倭人的侧卫发现,袁飞选择穿过茂密的茅草中,锋利的草叶边缘很快就在他的脸上割开了一道道小口子,汗水和灰尘渗入,但他却仿佛木偶毫无知觉一般,死死咬住口中的木枚。四下寂然,他可以听见敌人的声音,距离虽远,却在迅速逼近:脚步声、槍剑铠甲交击,战士喃喃自语,笑骂声此起彼落。

  片刻之后,袁飞登上山脊,声音变得更大了,他听见更多笑闹,有人发号施令,一匹马在打着响鼻。某个男人在咒骂。最后他看到倭人的将军了……虽然只是一刹那,虽然只是透过林间细缝望向谷底,但他深知必是那个人无疑。即便是在这么远的距离,物部连熊魁梧的身影依旧清晰可辨,他的青铜甲被阳光染为金色,没有戴头盔,浓密的发辫垂到肩膀上,就好像其黑色披风的一部分。

  由于谷道狭长的缘故,倭人的军队被分成两部分:前军和后军,居中的是一辆辆牛车,谷道的宽度只能允许两辆牛车并行。袁飞犹豫了一下最后决定再稍等片刻,等到倭人的后队也进入谷道再砍断绳索,释放落石。

  时间仿佛蜗牛,终于最后一队倭兵进入谷道,袁飞拔出短刀,对部下们低喝道:“快,去把绳索割断!”

  唐军布置在谷道入口的落石机关可能是人类最古老的防御设施了,几乎每个古代民族的幼年阶段都曾经使用过这种武器——在陡峭的山坡或者岩壁上竖起木排,用绳索将木排固定好,然后在木排上堆砌一定数量的石块和大木,当敌人在山坡或者崖壁下通过时,割断绳索,利用巨木大石从高处滚落时携带的巨大动能来杀伤敌人,或者用嵌入石头缝隙的木楔子固定住大石,然后在敌人从下方通过时用撬棍或者别的工具使石头滚落,杀伤敌人。

  (这种装置虽然看起来很粗糙,但威力却极为可怖,印加人便是其中高手,凭借战马和金属盔甲武器,西班牙人在和印加人的战争中频频打出几百破几万的辉煌战绩,但在围攻位于安第斯山脉的印加王都库斯科城时,西班牙人却付出了极为惨重的代价,根据他们记载印第安人对自己威胁最大的武器就是各种落石机关。)

  为了确保机关不被落石的重量压垮,唐军所使用固定木排的绳索都是用油脂浸泡过的麻绳,在制作时还掺杂有头发等其他纤维,以牢固确保万无一失。

  可当初在制作这些绳索时有多用心,袁飞他们现在割绳索时就多费力。袁飞用尽力气,当手指失去了知觉,才割断了维系木排最主要的第四根绳索,此时他听到某种让人牙酸的咯吱声,赶忙吹了声口哨,用力跳开。几乎是下一秒钟,木排就在石块恐怖的重压下折断,石块和原木沿着陡峭的山崖滑落,两个呼吸后,传来恐怖的回想。

  “快,下一个,别浪费时间!”袁飞制止住自己欢呼的冲动,大声喝道,为了确保截断倭人的退路,王文佐在谷道入口的崖顶上设置了五十余处落石机关,袁飞必须在倭人反应过来之前,将尽可能多的机关发动,这才是整个计划成功的关键。

  谷道。

  物部连熊转过身,身后传来的声音仿佛闷雷,在谷道两边的崖壁回荡,他看了看天空,却并无雷雨的痕迹,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到底是怎么回事?”

  疑惑和惊惶仿佛瘟疫,正在士兵中传播,物部连熊能够感觉到人群中潜藏的骚动,他正想说些什么来安慰一下,身后传来了第二声巨响,然后是第三声,这下没人认为是雷声了。他调转马头,喝道:“来人,跟我去后军看看,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很好,最后五个机关的绳子别动了,等我的号令再割!”袁飞气喘吁吁的喊道,他的脸上有一条伤口,那是方才被巨石滚落时溅起的飞石划过留下的痕迹,不过没人丧命、也没有丢掉胳膊腿的,这已经非常幸运了,毕竟这是战争。

  谷道里,物部连熊看着刚刚经过的入口,面色铁青,地面上散布着乱石滚木,显然这不是自然的山体滑落,而是一个敌人精心设置的陷阱,他的耳边突然响起不久前物部守恒说的一句话:“那些百济人总是凑在一起,交头接耳,如果你走过去,他们就会散开,就好像有什么秘密在瞒着我们!”

第182章 金蝉脱壳

  是的,叔叔的感觉是对的,这些百济向导是唐人的奸细,他们把自己带进了这个精心设置的陷阱,而自己却毫无察觉,想到这里,物部连熊的口中满是懊悔的苦涩。

  “家主,必须立刻让士兵们清理路面,这山谷是个陷阱,我们必须立刻退出去!”

  “嗯!”物部连熊咽下口中的苦涩,大声喊道:“后队第一、第二伍的士兵快去把路上的石头和木头清理开!”

  倭人们涌上谷口的路面,开始将石块和原木推到道路两旁,好清出供车马行进的空间,但很快下一波石块和滚木滑落,顿时一片惊呼和惨叫,倭人们如受惊的蟑螂一般逃散,只留下几具残尸。

  “不许后退,不许后退,快去把路面清理开,违令者斩!”物部守恒已经是满头汗水,声音嘶哑,他太清楚现在己方处境的危险,这条谷道最宽阔的地方也不过二十步左右,绵延却有四五里,一千多倭人和近百辆牛车就如同长蛇一般,一旦遭到敌人的袭击便首尾不能相顾。可不管物部守恒怎么抽打,斩杀逃兵,但清理路面的进度还是很慢,倭人们也是畏缩不前,稍有动静就四散逃开。

  此时物部连熊听到谷道另一端传来的喊杀声,心知是唐人的伏兵出现了:“阿叔,我先去抵御唐兵,你在这里快清开一个口子,快些逃出这鬼地方!”

  “不,来不及了!”物部守恒一把扯住物部连熊的缰绳:“家主,现在形势万分危急,我们无论如何也来不及把谷口的路面清理到能让牛车通过的程度,但是人还是可以通过的。必须乘着唐人还没有攻过来,把人先撤出来!我去换上你的盔甲断后,家主您快撤出去!”

  “阿叔您断后?”物部连熊下意识的用您来称呼自己的族叔,上一次这么说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

  “我已经老了,你还年轻,物部氏离不开你!”物部守恒叹道:“不要拖延时间了,每一刹那物部氏的孩子们都在流血!”

  物部连熊点了点头,泪水盈眶而出,他解下自己的盔甲,让物部守恒穿上,两人张开双臂拥抱,物部连熊满肚的话语到了嘴边只剩一个词:“活下来!”

  鼓声如波浪涌来,扭力弹簧被旋转,扭紧,然后释放,石弹和箭矢划破空气,仿佛伯劳鸟的鸣叫,士兵们的长矛如密林一般,缓慢的向前移动,将抵抗者击倒、碾碎、吞噬。物部守恒用自己最大的嗓门高喊:“不要后退、不要后退!已经没有退路了,顶住才有活路!”

  “瞄准那个倭人将领,对,就是那个骑在马上身穿金铠的那个!”沈法僧指了指正在高声督战的物部守恒,神色厌倦,明明有肥肉,却被派来啃这个鸡肋,这让他很是失望,三郎什么都好,就是太过偏袒那些百济人了,上山发石机关这种事情不让自己去,却让那个袁飞,理由是那厮腿脚灵便,爬山爬得快。好吧,他承认自己的确在爬山比不过那厮,人哪里能和猴子比,但自己射箭、刺枪、投矛、角抵那样不比他强百倍?

  物部守恒从马背跌落成了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倭人纷纷丢下武器,四散逃走,腿脚慢的干脆跪在路旁伏地乞降。依照王文佐的军令,沈法僧下令分出一队将降者用绳索串了拉到阵后去看管,引兵向前追击。由于地形的缘故,倭人前部的溃兵和牛车混成一团,很快就挡住了唐军的脚步,沈法僧不得不下令将牛车拉到路旁,才能继续前进。

熊津城(今韩国忠清南道公州市)。

  “已经是晚春了!”余自进叹道,他有一个私人小秘密,每天傍晚他都喜欢到东门城楼远眺一下,远处的树林已成深绿,溪流满是流水,不时传来清脆的鸟鸣,这让他想起过去的那些美好时光,那时唐人还没有来,一切都美丽如歌。

  但这一切都已经过去,每次穿越林间的道路,余自进都能看到战争留下的痕迹:被雨水冲刷腐蚀的头盔、断裂的长矛、战马的尸骨、深深嵌入树干的箭矢。低矮的土堆和石冢随处可见,标示着人们的葬身之地,但这并不意味亡者可以得到安宁,食腐动物刨开坟头,将尸体拖出大快朵颐,林间的四处倾覆的泥土石块之中,时而可以看到鲜明的布料和闪烁的金属,泥土缝隙里一张脸默然望着路过的行人,空无一物的眼眶之下,依稀可见白色的颅骨。这些有唐人的、也有百济人的、甚至还有新罗人,这片土地一视同仁的对待他们,似乎他们并无差别。

  身为最早起事反抗唐人的百济首领之一,余自进的出身要比道琛、鬼室福信都要低微不少,也许是因为这个原因,他也没有被卷入复国军上层残酷的内斗。鬼室福信很满意谨小慎微的他,将熊津城交给了余自进,这座百济国的旧都距离唐军控制的泗沘城只有五十余里,快马半日可到,两军的前哨、斥候、踏白可谓是无日不战。在这种情况下,余自进所部自然很难依靠屯田自给自足,每隔一两个月,周留城就会运来一批粮食和兵源,来补足守军的消耗,确保对泗沘唐军的压迫。

  此时余自进想起鬼室福信,当初鬼室福信在任存山中起事时,他就是最早跟随鬼室福信的那十来个人之一,对于这个老首领,余自进的感情是很复杂的,既有对其勇气、才略的钦佩;又有对其杀死道琛法师的毒辣的厌恶,还有其最后被扶余丰璋设计杀害的痛惜。而对于杀死鬼室福信的扶余丰璋,余自进无话可说,鬼室福信的功绩再高,那也只是臣子,现在也只有扶余丰璋才是复国军中百济王室唯一的直系血脉,大家拼死与唐军苦战的目的是兴复国家,能坐在那至尊之位上的也只有他了。

第183章 诈城

  “将军!”

  侍卫的声音将余自进从思绪中拉了出来,他咳了咳:“有什么事?”

  “运粮和援兵到了!”

  “哦,太好了!”余自进笑了起来:“这次押运的是谁?”

  “这个……”侍卫犹豫了一下:“将军,要不您去看一下,这次押运的是个倭人,不对,是押运粮食都是倭人,听他们说是奉陛下之命,前来增援熊津城的!”

  “倭人援兵?”余自进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也难怪他会这样,谁都知道扶余丰璋是从倭国回来的,还有一位倭人夫人,他的登基离不开倭人的支持。鬼室福信死后,现在派一支倭人军队来熊津城,这个举动也未免太可疑了吧?

  “他们现在在哪里?”

  “就在东门外!守门的校尉拿不定主意,就让我来请示您!”

  “做得好!”余自进满意的点了点头:“来人,召集我的卫队,去东门看看!”

  微风吹来,沈法僧觉得自己身上的盔甲有些发紧,勒的胸部有些透不过气来,他想要让部下把皮带放松些,但又害怕在近在咫尺的敌人面前露出破绽,只得强自忍住。他不禁响起王文佐方才说的话:“既然你一定要去,那就让你去,不过我事先提醒一下,倭人的身材矮小,他们的盔甲你恐怕未必穿的下!”而自己满不在乎的表示没问题,接下来就是自己强自套上那副金灿灿的倭甲,承担了冒充倭将的任务。

  “怎么回事,守军怎么还不开门?”沈法僧低声询问道:“会不会是发现我们什么破绽了?”

  “沈校尉请放心,看守熊津城的余自进平日里最为谨慎小心,像这种押运军粮的都是亲自查看,想必是守门军官派人请他过来了!”黑齿常之答道。

  “亲自查看?”沈法僧看了看左右的倭人,心里不禁有点发虚,由于倭人普遍身材矮小,为了避免被百济守军看出破绽,伪装的运粮队中有一半都是刚刚被俘的倭兵,除外只有数十个当初海上被俘的倭人,剩下的都是精挑细选出来身材较为矮小的唐兵了。虽然在出发前王文佐已经给这些俘虏开了一堆空头支票,表示只要能拿下熊津城就授予他们大唐番兵的资格,不再是俘虏,但毕竟时间也太短了,谁知道会不会有人闹出事情来。俗话说夜长梦多,在城门外拖延的时间越长,被百济人发现的概率就越大。

  正当沈法僧心中打鼓的时候,城门上有人高声问道:“你们是从哪里来的?为首的是谁?”

  沈法僧听到黑齿常之的翻译,点了点头,一个同物部连熊一同来的百济向导上前高声道:“我等是奉大王之命,从周留城运军粮来的,为首的是大和国物部部之主,大连物部连熊将军!”

  听到城下的回答,余自进点了点头,他也曾听说过物部部的名声,乃是倭人中著名古老氏族,实力雄厚,但是近年来衰微了不少,而大连是倭人朝廷的官职,乃是可以参与中枢决议的高官,不过这等身份的倭酋应该不会被指派来运粮,想必这是他祖上曾经担任过的官职,他拿来作为称号的一部分,这倒也不奇怪,在百济国也很常见。

  “要开城门吗?”守门校尉低声问道。

  “印信契符都查验过了吗?!”余自进问道。

  “都查验过了,没有问题!”守门校尉道:“送印信的是小人的一个同乡,原先是在国相手下做事的!”

  “哦,那就没问题了!”余自进松了口气,鬼室福信此人虽然权欲极大,但也有个好处,那就是能识人用人,而且处事公允,无论是不是自己的人,只要是有可取之处的,在他手下都提升的很快,黑齿常之就是个很好的例子,虽然一开始不是鬼室福信的心腹,但道琛死后,鬼室福信也爱惜其才具,将其当做自己心腹看待,这也是他在杀了道琛之后能够迅速稳定住局面的原因。

  “终于开门了!”看到城门缓慢的打开,沈法僧终于松了口气,他压低声音对黑齿常之道:“你身材太显眼了,到后面去盯着点,别事到临头又出什么岔子!”

  “是!”黑齿常之心知自己体型异于常人,熊津城中只怕有人认得自己,还是小心些为上,便退到运粮车队里,这样比较不容易引人注意。

  余自进站在城门楼的马道上,观察着正在入城的倭人运粮队,他可以确定眼前这些人是货真价实的倭人,这一点绝无问题,但怎么说呢,他还是觉得哪里有些不对:是他们的衣甲太破旧了?这倒也不奇怪,经过多日的行军,谁都会是灰头土脸的;神情沮丧?士气低沉?这也没什么奇怪的,打仗只会对贵族老爷们有利,普通士兵被从家乡强征,拉到海对面打仗要能士气高涨才见鬼了;不少人身上有伤?难道是路上遭遇了唐军?怎么没人提到这个?余自进意识到有什么不对了,他正想下令部下戒备。倭人中有人突然高声乱喊,冲出行列,向两旁的百济人跑去。

  “妈的,这些养不熟的倭狗,还是露馅了!”沈法僧此时已经进了城门,他一把抓住马鞍旁的牛角号,用力吹了起来,浑厚苍凉的号角声顿时在熊津城上空响起。

  “快,快关上城门!”余自进高喊,但声音却被号角声压制,几乎是下一秒,运粮牛车上的稻草被掀开,露出里面的手持半自动弓的唐军射生手和四具“蝎子”来,向猝不及防的百济守兵发射箭矢和短标,而掺杂在倭人人群中的唐军士兵也拔刀向距离自己最近的敌人砍杀,向远处投掷装满火油的陶罐和火把,很快东门就陷入一片喊杀之中。

  “快,快关上城门!”余自进用力推开企图遮挡自己的卫兵,但没人能听到他喊的什么,喊杀声掩盖了他的命令,在城壁间回荡,好似岩石也在遥相呼应。余自进冲到战鼓旁,捡起鼓槌,陡然停住,一支箭射穿了他的肩膀,鼓槌无力的从手中滑落,第二支箭刺入大腿,余自进倒了下去

第184章 鼓声

  牛车上,唐军的“蝎子”正按照自己的节奏向人群发射短标,发出枯燥的咯吱咯吱声,百济人纷纷倒下,刀剑、长矛、箭矢、火把横飞,鲜血越流越多,汇成一条条小河,渗入泥土和石缝之中。

  约莫半刻钟之后,城门重新恢复了平静。沈法僧用力扯开只剩半块的胸甲,好让自己呼吸的更加轻松一点,城门已经在自己的控制之下,他满意的点了点头,参军的后继应该马上就到了,这一次的首功肯定是自己了,他正想着贺拔雍、崔弘度他们几个会多么妒忌自己时,突然听到城门楼上传来一下沉重的鼓声!

  “哪个混账乱敲鼓的,皮痒了要吃军棍?”沈法僧骂道,还没等他叫人上去看看,第二声鼓执拗的响起,紧接着是第三下,仿佛是在挑战沈法僧的权威。

  “混账,这可不是几下军棍能了结的事了!”沈法僧暴怒的拔出腰刀,沿着马道冲上城楼,黑齿常之见状赶忙跟上,可沈法僧刚登上城楼身形便凝固了,只见一人挣扎着挺起身躯,肩膀和大腿上各插了一支箭,正艰难的用鼓槌敲打着大鼓,鲜血沿着他的手肘流下,染红鼓槌,鼓面斑斑点点,灿若桃花。

  “这个人是谁?”沈法僧问道,声音低沉,全无方才的暴戾。

  “他叫余自进!就是熊津城的守将!”黑齿常之答道,脸色悲悯。

  “他就是余自进!”沈法僧叹了口气:“好男儿,为何不生作我大唐人?”

  “好男儿处处皆有,哪来大唐百济之分?”

  沈法僧回头愤怒的瞪了黑齿常之一眼,良久之后点了点头:“你说的不错,倒是我看的浅了!”

  此时余自进的击鼓越来越慢,最后终于停止,人颓然倒地,手依旧紧紧握着那鼓槌。沈法僧叹了口气:“来人,将其人收敛干净,好好葬了!”说到这里,他稍微停顿了一下:“还有这鼓槌,也和他一起葬了吧!”

  泗沘城,都督府。

  “这么说,王参军已经拿下了熊津城?”刘仁愿放下信笺,用尽可能平静的语气问道。

  “不错!”沈法僧低头答道,依照中国古代的惯例,前线将领赢得决定性的胜利之后,会让有功的将士快马加鞭,高举露布(露布,捷书之别名也。诸军破贼,则以帛书建诸竿上,兵部谓之露布),一路传递捷报,这同时也是对将士的最好犒赏,因为主帅往往会对信使当面给予重赏。

  “此事当真?”一旁的杜爽一把抢过几案上的信笺,细看起来,他刚看了几行便颤抖起来:“设伏击破倭人,冒充倭人运粮队袭破熊津城?这事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

  “军中之事,机变为先,自然不可事事禀告!”刘仁轨笑道:“王参军此次立下了大功,取下熊津城之后,便是一盘棋做了眼,顿时活过来了!”

  “刘刺史这个比方打得甚妙,三郎这一招着实是妙手!”刘仁愿拊掌笑道,原来刘仁轨口中的“做眼”是围棋中的术语,即做气眼。以前唐军在百济只有泗沘一城,没有腾挪的余地,一旦被敌军包围,就只能苦守孤城等死,而有了熊津城之后,两城相距只有一日路程,不但可以互相支援,而且可供开垦,耕种的腹地大大增加,唐军军粮来路大大增加,已经有了自存的能力。这与围棋中孤气眼不活,二气眼不死的规则颇有相通之处。

  “既然熊津已经拿下,那我们就应该先考虑下一步的行动了!”刘仁愿笑道。

  “都督!”刘仁轨笑道:“以下官所见,眼下最要紧的是奖赏有功将士。至于下一步的行止,还是等王参军回来后,再做商量为上!”

  “不错!”刘仁愿轻拍了一下大腿:“立下如此大功,若是不加以重赏,如何激励将士?你便是沈法僧吧?三郎在报捷文书中说你乃是此役首功,此战以少胜多,先登夺城,当为上获,赐勋功五转。至于王参军嘛……”刘仁愿稍微停顿了一下:“待其回城再为其叙功!”

  周留城,宫室,高塔。

  阿澄飞快的穿过游廊,登上石梯,她的脚步轻捷而又柔软,没有发出一点声响,仿佛鬼魂。突然她听到前面有人声,赶忙放慢脚步,调匀呼吸,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她看到一行人从楼梯拐角走了下来,为首之人锦袍金带,正是扶余忠胜,阿澄赶忙屈膝下跪,垂首敛息,她看到脚步走到自己的面前,停了下来。

  “你是王后陛下的贴身侍女?”扶余忠胜用疑问的语气问道,显然他还不太肯定阿澄的身份。

  “不错,奴婢正是王后陛下的侍女!”阿澄低声道。

  “你抬起头来,让我看看!”

  “是!”阿澄抬起头来,与扶余忠胜尖锐的目光对视,旋即偏过头去,以免被视为无礼!

  “你这是去王后陛下那儿?”扶余忠胜问道。

  “正是?”

  “你怀中是什么东西?”扶余忠胜目光扫到阿澄突兀隆起的胸口,显然里面有东西。

  “是些野果!”阿澄从怀中取出一个布包,打开一看十几枚橘黄色的野果:“王后生下孩子后,吃饭也没什么胃口,这野果是王后小时候喜欢吃的,酸酸的,最是开胃。所以奴婢便采了些,拿去献给王后,只希望能让她晚饭多吃几口。”

  扶余忠胜看了看阿澄手中的野果,心中不由得想起自己小时候与玩伴们在山野间打闹的情景,心中不由得一暖,点了点头:“那你就快些送去吧!对了,下次若是王后陛下要什么,你去对看守交待一句也就是了,无需自己去!”

  “这个……”阿澄脸色微变,低声道:“国相,王后不想吃其他人摘的东西!”

  “不想吃其他人摘的东西?”扶余忠胜闻言一愣,旋即明白了过来,在鬼室芸眼里整座周留城除了侍女阿澄之外都是杀害其兄长帮凶,若是知道这野果与自己有关,只怕立刻丢出去,又怎么会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