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克里斯韦伯
“大家商议之后决定,朱蒙所犯过错,当罚款七万银币!其他没回来的兄弟也都一样!”护良道:“当初他去交州,您每个人赏赐银币十万,船一条,我们就按一半处罚!除此之外,每人还要打二十鞭子,就由元宝监刑!”
“哦!”王文佐皱了皱眉头:“你们这么多人就商议出了个这个?”
“父亲,是这么回事!”护良道:“因为朱蒙的事情,我想必须立下个章程来,不然我们兄弟们将来要是有人犯了事,怎么处置都没个说法,您在的时候还好……”“好了,你的意思我明白了!”王文佐打断了护良的回答,他沉默了片刻:“那章程立好了?拿给我看看!”“是!狄先生!”护良向狄仁杰招了招手,狄仁杰从袖中抽出一张桑皮纸来,双手呈上,王文佐伸手接过:只见上面用非常漂亮的草书写了戒律,一共十二条:
一、凡王氏子孙,皆专心修行文武弓马之道,文左武右,古之法也,需兼备之。
二、不可聚饮游佚,奢侈无度。
三、各家不可隐匿违背法度之罪人,违者同坐。
四、各家之侍从兵卒,发现叛逆或杀人者,应速追捕法办。
五、各家之间须得友爱,不得相互攻杀残害。
六、各家须得推广学术,用心农桑工商之事。
七、邻家若有生事或结徒党者应速呈报,若有危难须得救援。
八、不可擅自缔结婚姻。
九、后世子孙应当定期前往长安、范阳朝觐。
十、衣裳品级,不可混杂,君臣上下,各有其别。
十一、若非有病症,不良于行,不可坐轿。
十二、王氏子孙,非有谋反凶杀大罪,不得处刑,纵有大罪,其财产官爵当予以子孙,若无子孙,则以进枝过继继承。
王文佐看完了,吐出一口长气:“狄先生,这是你写的吧?”
“此乃众人商议之后的结果!在下只是手书而已!”狄仁杰道。
“哦!”王文佐点了点头:“这法度制定出来了,那谁来执行呢?”
“我打算用合议之制!”护良道:“从我等当中选拔若干个忠诚可靠之人,来一同商议后处置!”
“合议?”王文佐看了看榻旁众人,心下不由得叹了口气,要是如护良说的,搞出这个和议制度来,恐怕在自己死后很快就会成为实际的权力机关来:“那若是意见相左,争执不下呢?由谁来决断?”
“便由阿盛来决断!”崔云英道。
“阿盛?”王文佐惊讶的看了王启盛一眼,立刻明白这应该是妻子和护良达成了某种妥协。
“就凭阿盛下令,其他人能服气?”王文佐问道。
“这个请大王放心!”狄仁杰道:“护良、彦良、须陀三位公子已经首肯支持盛公子了,我等做臣下的自然也会效命了!”
“臣等自然也会效命!”榻旁众人齐声应道,整齐的声音就好像迎面而来的一击重拳,打的王文佐一个趔趄,险些从床上摔下去。
“罢了!我有些累了!”王文佐将手上的桑皮纸丢到一旁:“这件事待会再议吧!”
众人面面相觑,狄仁杰咳嗽了一声:“既然是这样,那臣等就先告退了!”
众人鱼贯退出屋去,崔云英坐在榻旁,正犹豫要不要也起身出去,却听到王文佐的低声:“云英,阿盛,你们两个留下来!我有几句话说!”
崔云英和王启盛母子站在榻旁,目光闪烁。王文佐默然良久,突然叹了口气:“说说吧!你们有什么打算?”
“什么什么打算?”崔云英强笑道:“护良找到我,所要处置朱蒙的事情,要搞一个合议制度,我听起来觉得不错,就答应了,哪里有什么打算。”
“你不想说是吧?那就不要说了!”王文佐的声音冷了起来:“阿盛,你说说吧!”
“我?”王启盛小心的看了母亲一眼,他犹豫了一下,还没等他开口,便听到王文佐道:“阿盛,如果你这种事情都要看母亲的眼色,那我劝你还是不要去当那个合议之后的决断者。很简单,你搞不定的!”
“三郎,你这是什么意思?”崔云英急道。
“没什么意思,我只是不想你害了阿盛!”王文佐冷声道:“别忘了,我有很多个儿子,你可是只有一个!”
崔云英顿时哑然,王文佐目光转向王启盛,声音变得柔和起来:“说吧,你自己是怎么想的!”
“父亲!”王启盛深吸了口气:“方才护良兄长带着很多人来到家里,与我和母亲商议处置朱蒙的事情,他说父亲在的时候还好,父亲若是不在了,肯定有很多不服气的人站出来惹事,若想能保住父亲的基业传承下去,那就得以法度来惩治恶人。光有法度还不够,还要有人来执行,所以他就提出合议制度,还让我来作为最后的决断者!”
“然后你就答应了?”王文佐问道。
王启盛近乎无声的嗯了一声,点了点头。
“你有没有想过,为何护良他自己不来做最后的决断者?”
“其他人不会答应!”
“不错!”王文佐点了点头:“那为什么呢?”
“因为他太强了,其他人不敢!”
王文佐有些惊讶的看了看王启盛,自己这个儿子不知不觉间也长进了不少嘛!他点了点头:“你既然知道,那为什么要答应呢?你应该知道,有些事情如果你实力不够的话,是有害的!”
“我明白,但如果我不做的话,恐怕就会谈不下去了!”王启盛道:“父亲在的时候如果不把事情办成了,您走了之后,有些事情就再也办不成了!”
“即便是这样,你也不应该……”王文佐叹了口气,他发现如果自己易地而处,恐怕也没有什么太好的办法。作为一个开创者,自己所占据的空间实在是太大,而自己一旦离开,留下的权力真空将会掀起一场巨大的风暴,会有很多人被卷入其中,这是一种必然。
“算了!”王文佐目光转向妻子:“云英,旧臣里除了弘度之外,有谁支持阿盛?”
“法僧和慈航也站在我们一边,还有……”“算了,你不要说了!”王文佐摇了摇头:“事已至此,你要记住,阿盛要尽可能不要表态,懂了吗?”
“不要表态?为什么?”
“很简单,表态就意味着树敌,让合议的人去得罪人,阿盛什么都不要做,这才是生存之道!你懂了吗?”
“那,那岂不是什么权力都没有?”崔云英急道。
第946章 发作
“权力?”王文佐笑了起来:“有了河北还嫌不够?”他摇了摇头:“要懂得知足惜福呀!”
崔云英低下头,没有说话,但能看得出她还是有点不服气。王文佐失望的摇了摇头:“云英,权力不是钱帛,给了你就是你的,若是承受不住,反倒会害了你。这个到底我不知道都说了多少遍了,你若是还不明白,我也没有办法!”
“三郎,我明白你的意思,可彦良、护良他俩为何……”“你以为是我给他俩的?”王文佐笑道:“你错了,我最多只是给他们一个机会,给了他们一点本钱,至于能不能夺到,能不能掌握住,那都是看他们自己的了。如果他们输了,我虽然是他们的父亲,也没有什么办法!须陀和元宝他们更是如此。”
“那阿盛这些年来在州县也历练不少了!”
“阿盛这些年的确长进不少,所以我才把河北给了他!但你想要的是位居其他兄弟之上,仅凭这点历练还不够!”王文佐低声道:“不过别的,彦良、护良、须陀、元宝他们四个都有统领大军出征的经验,有的还不止一次,若是他们四人中任何一人不服,我死后阿盛能领兵讨灭吗?”
面对丈夫的诘问,崔云英陷入了沉默,半响之后方才答道:“可是高宗皇帝、先帝也都未曾领兵过!”
“他们是天子,我王文佐不是!”
“可三郎你能做的,不是吗?”
“不错!”王文佐默然了半响:“对不起,阿盛,我想要做的事情,是天子做不了的。”
王启盛一愣,他这辈子还是第一次看到父亲向人道歉,他赶忙跪下道:“孩儿不敢!”
“你起来吧!”王文佐沉声道:“虽说我是你的父亲,但每个人都是自己的主人,你也不例外。如果你一心想要当天子,也不是不可以,只要起兵扫平群雄就可以了,河北之地作为争霸天下的基业也足够了。不过起兵之前要有身死族灭的觉悟!”
“不,父亲,我不想当什么天子!”王启盛抬起头来:“河北对我来说已经足够了,甚至都有点多了!”
“阿盛!”崔云英惊讶的看着儿子:“你可是嫡子,怎么可以这么说!”
“因为这对我太难了呀!”王启盛答道:“说实话,光是治理沧州一地就让我觉得焦头烂额了,更不要说整个天下了。你知道吗?母亲,今年头六个月,沧州的各个港口驶入的500石以上的海船就有七百四十五条,这还不包括没有入港,停泊在临近海域用小船卸货,逃避关税的船只。一条这样的海船光是船税就有二十贯,货物的关税还要另算。沧州的工坊更是数不胜数,我刚刚来沧州时有人和我说说这里光是机户就有四万余户,我还以为那人是在诓骗我,后来来沧州上任后查看税册,才发现税册上记录的缴纳“机器税”的机户就有三万八千多户,加上那些买不起新式纺纱机的,只会更多了!”
“够了!”崔云英打断了儿子兴致勃勃的陈述,怒道:“你是河间郡王、辅国大将军王文佐的儿子,怎么可以像个商贾一样整天和账薄打交道?”
“不经州郡,不进台阁,阿盛当的是亲民官,不关心这些关心什么?”王文佐笑道:“阿盛,想不到这几年你倒是长进了,当天子不够,但保河北一地应该问题不大了!”
“谢谢父亲夸奖!”王启盛喜道。
“你觉得治理沧州一地就焦头烂额,这倒也不奇怪!”王文佐笑道:“原因很简单,其他州郡绝大部分户口都是农民,商贾只不过是个添头。一年下来,只要把夏秋两税打理清楚了,剩下也就是点刑名官司。刺史县令要是懒点,一年忙个把月,剩下的时间把公事都丢给僚属,自己垂拱而治也不是不可以。但沧州这里却是反过来了,农户是个添头,盐户、机户、工匠、航运水手、渔户这些才是大头,这些可不分季节,日日皆有事务。光是官司就不一样,其他地方就是田产争讼、恋奸杀人;而沧州这边花样可就多了,你应该已经深有体会了吧?”
“是呀!”王启盛叹了口气:“我前两天就遇到一桩假币案的,那厮在银锭上钻孔灌铅,然后再用封焊孔口,被人发现之后送到衙门来。当值的小吏怎么也看不出来,最后只得用剪刀将其剪开了,才发现里面灌了铅;还有上次,有骗子在市场上用假银子骗买南洋的货物……”他说到得意处,却没注意到王文佐已经神困力乏,晃晃悠悠的几欲睡过去了。旁边崔云英注意到了,伸手扶住丈夫,低声道:“三郎,你感觉怎么样?”
“只是有些累了,休息片刻就好了!”王文佐笑了笑,他向儿子点了点头:“你做的很好,下次有机会再说给我听!”
崔云英帮着丈夫躺下休息,然后和王启盛出了门。王启盛见母亲神色忧虑,低声问道:“母亲,父亲的身体……”“哎!”崔云英叹了口气:“你要是能早几年像今天这样就好了!”
“母亲多虑了,父亲刚刚不是说了,若想当天子,就得领兵扫平群雄。您觉得孩儿是那几位兄长的对手吗?”
崔云英一想也是,苦笑道:“也罢,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好歹有个河北,总比去南方烟瘴之地要强!”
王启盛又劝慰了几句母亲,崔云英才觉得好了些。她与王文佐夫妻多年,情感甚笃,但这些日子来内心深处对丈夫的去世实际上已经接受了,更担心的是丈夫死后自己和儿子的处境。而经由这次交谈,她内心深处已经接受了儿子未来河北王的地位,原有的忧虑已经散去,心情自然就好了。
“阿盛,既然你已经这么想了,那就越发要和彦良、护良二位处好关系了,不如晚上请他们二人来,置酒叙叙兄弟之情!”
“这样好吗?”王启盛有些犹豫。
“有什么不好的?毕竟他们两个一个位处中枢,另一个统领倭国,在兄弟们当中对你最有帮助的。”崔云英道:“别看你兄弟多,但遇到事真的能帮得了你的,还真就只有他们两个!”
“好吧!”王启盛点了点头,正想说些什么,却看到外间有一名侍卫进来,向自己躬身拜了拜:“公子,交州那边来了一个爪哇蛮子,身上带了朱蒙公子的一封信,说是来沧州求学的!信在这里!”说到这里,他双手呈上一封信来。
“朱蒙的信!”王启盛吃惊的接过信,还没拆开看,崔云英就冷笑道:“这个朱蒙还真是没眼色,自己惹了天大的事情,还写信回来举荐蛮子读书,他以为他是谁?指不定就是一阶下囚!”
“母亲!”王启盛挥手示意那侍从退下,低声道:“听护良他们几个的意思,对朱蒙应该也就罚些银钱,倒不至于囚禁!”
“是吗?他倒是好运气!”崔云英冷哼了一声:“你打算怎么办?”
“孩儿打算拿去和合议众的人商议一下,再做决定!”王启盛道。
“也行!我有些累了,先回去歇息了!”崔云英满不在意的点了点头:“这个朱蒙,以前就不是个安分的人,你对他也莫要太顾念兄弟之情了!”
“恭送母亲!”王启盛欠了欠身体,目送崔云英离开了。
送走了母亲,王启盛回到自己衙门,处理了一会公事,待到忙完,已经是傍晚了。他想起母亲说的请护良和彦良晚上聚会的事情,一看天色暗想此时再派人邀请已经晚了,只能改做明日了,他叫来奴仆,吩咐去送帖子。诸事都处置停当后,刚刚起身,却从袖中掉下一封信来,捡起一看却是先前那份朱蒙的信、他想了想,便拆开书信,看了起来。只见信中语句颇为简单,只是介绍了一下这个爪哇贵族的身份姓名,以及他来大唐求学的目的,朱蒙说爪哇和大唐不一样,是由许许多多家族组成,所谓的爪哇王不过是这些家族当中最强的一个,他不能越过这些家族来号令百姓。那个爪哇贵族从大唐学会了火药和火器的技术之后,肯定不会把这些技术白白的告诉自己的同胞,而是会利用这些新技术来加强自己家族的力量,攻打自己的同胞,乃至争夺王位。在这场内战之中,他毫无疑问会向大唐寻求援助,而这无疑也给了大唐更进一步插手南洋的机会。
“朱蒙考虑的还真是长远呀!”王启盛看完了书信,笑了笑:“那个庚安禄估计想不到自己成了别人的一粒棋子!对了!这信是他带来的,路上会不会偷看过了呢?”王启盛想到这里,赶忙将信封从头到尾检查一遍,确认没有中途拆装过得痕迹。他暗想那庚安禄应该不识汉文,就算拆开了也看不懂,这才松了口气。
次日,王启盛请护良、彦良二人来到自己住处,几杯酒下肚之后,他从袖中取出信来,递给护良道:“二位兄长,昨日有个南洋蛮子来到沧州,自称爪哇贵人要来大唐求学,他随身带了一封朱蒙的书信,二位请看!”
“爪哇贵人来大唐求学?朱蒙的书信?”护良展开书信一看,眉头便皱了起来:“朱蒙怎么这么不知道轻重?火药火器之秘是何等要紧的,岂能随便让一个南洋蛮子知道?这不是瞎胡闹吗?”
“兄长且细看,朱蒙他考虑的甚为长远!”王启盛道。
“长远?”护良耐住性子将信看完,冷哼了一声:“有甚长远的?火药和火器之秘乃是爹爹呕心沥血多年才来的国之重器,岂能随意让一外来夷狄知道。借火药乱其众,乘机破之这想法是好的,但也不至于让其知晓这等重要的事情。更不要说朱蒙不过是戴罪之身,更是错上加错,须得重重责罚!”
“嗯!”彦良接过书信看罢,也点了点头:“那个夷人想来大唐求学,这个没什么,不一定就要学火器嘛!纺纱织布,蚕桑榨糖,酿酒作酱不也是好东西?他想学就让他先学几年这个便是。至于火药火器,乃是军国之器,自然不能轻易与人。至于朱蒙嘛,他行事的确有些过了,照我看就以合议会的身份派一名特使去,处置此事。你看如何?”
“此法甚好!”护良点了点头:“阿盛,你觉得呢?”
“二位兄长既然决定了,那小弟自然也是同意的!”王启盛干笑道。
“那就这样定了!”护良笑道:“至于特使的人选,兄长你可有?”
“就让延年去一趟吧!”彦良道。
“也好!”护良点了点头。
彦良轻拍了两下手掌,高延年从外间进来了,向三人跪拜行礼。彦良沉声道:“你回去收拾一下,过几日去一趟交州,将合议会的决定告诉朱蒙。另外你替我给他带一句话;“你若是缺兵缺钱,尽可和我说,三千兵也好,十万金也好,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何须向外人做出这等承诺,把父亲留下的遗宝这般糟塌?你今后行事,须得时时自省,莫要有失自己的身份,不然的话,我也饶不过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