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克里斯韦伯
过道上传来脚步声,弓仁赶忙回到椅子上,屏气凝神。房门被推开了,走进来两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来,他赶忙站起身,有些惊讶的看着来人。
“这位是大唐青湟道行军大总管,都督陇右河西诸军事护良大将军!这位是他的副将彦良将军!”引路的唐人军官介绍道。
“这么年轻?”弓仁强压下心中的诧异,赶忙躬身行礼道:“在下噶尔·芒布支·论弓仁,吐蕃大论噶尔·东赞之孙、噶尔·钦陵赞卓之子!奉家父之命,前来拜见贵国将军!”
“弓仁将军免礼!”护良伸出右手,笑道:“在下在长安时便久闻令尊的名声,此番受天子之命,领兵与令尊会猎于青海,亦是三生有幸!”
“护良将军少年英雄,在下钦佩不已!”弓仁看了看护良,小心道:“我听说大都督的令尊乃是……”“不错!”护良点了点头:“家父便是王文佐!”他指了指一旁的彦良:“这位便是我的兄长,他本是倭国之王,此番乃是受父命来助我一臂之力的!”
“原来如此,难怪这么年轻就身居高位!”弓仁心中暗自吃了一惊,王文佐这些年来风头之健,隐然间已经是大唐第一名将,弓仁自然也听说过,不过竟然一个二十出头的儿子为帝国西部最高指挥官,另一个儿子为一国之主,还能千里迢迢的跑来当副将,自己的噶尔家族在吐蕃也算得上是一手遮天了,但和王文佐比起来,好像还真有些差距。
“原来是二位是兄弟之亲,这位还是一国至尊!”弓仁向彦良拜了拜,笑道:“您愿意弃一国之尊,前来军中效力,当真是难得!”
“兄弟阋于墙,外御其辱!”彦良笑道:“何况我和护良还没啥争执的,这又算的什么?”
弓仁干笑了两声,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却听到护良道:“弓仁将军,你我分属敌国,你此番前来可有什么要事?”
弓仁咳嗽了一声,护良这话意思很明白:你我不是一边的,有话就说,没话说就滚。他勉强笑了笑:“我此番前来,是受家父之命的,想要与二位商议和议之事!”
“和议?”护良笑了起来:“弓仁将军说笑了,我和令尊都是一军之将,并非执政大臣,这和议之事恐怕不是我和令尊能够妄议的吧?”
“这……”弓仁没想到对方竟然这么直接的拒绝了,虽说护良只是前方将领,但他这种方面大员肯定在战和问题上肯定有很大发言权,更不要说大唐的朝政就在他爹手中,竟然推的这么干净,着实可恶。
“议和不能谈,那可否谈谈停战和交换俘虏呢?”
护良与彦良交换了一下眼色,彦良笑道:“停战?交换俘虏?愿闻其详!”
“家父的意思是如果二位愿意交还树敦城俘获的家小和树敦城,家父便愿意交还河西诸城,双方暂时停战一年!”
“呵呵呵呵!”彦良笑了起来:“钦陵将军打的好算盘,我军连树敦城都占了,他岂能不回援?那时河西诸城自然是我大唐的,又何必和你们换。至于停战一年就更可笑了,眼下形势在我方,我不灭汝朝食,一口气将你们击败,还停战一年让你们修生养息好了再打!在你眼里我们就这么蠢吗?”
“二位!”弓仁道:“战场上的事情谁又说的清楚呢?当初薛仁贵领十万大军,从长安出发时志满意骄,结果在大非川落得个什么下场?神灵就好像女人,多变而又好妒,今天大获全胜,明天全军覆没的事情还少吗?不错,现在形势的确对您有利,但别忘了这树敦城距离你们的陇西道差不多有两千多里远,沿途没有一个大唐的州郡,都是荒无人烟的草原和山川,如果打了败仗,你们就会全军覆没,一个人都逃不回去!这一次你们已经赢得了几次胜利,又夺回了河西诸城,已经是全胜了,为什么不持盈保泰,还要再赌一次呢?赌赢了也不会有更多的封赏,赌输了就性命难保,智者在这种情况下会怎么做,用不着我说吧?”
“呵呵!”彦良笑道:“想不到弓仁将军不光是会打仗,口舌之利也不下于苏秦张仪呀!我小时候学习兵法的时候,家父曾经说过,战场上若是打了胜仗,就要乘胜追击,追亡逐北,绝不可以给与敌人逃走重来的机会。所谓“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便是此意。怎么听弓仁将军说的,倒是反过来了,莫不是当初家父还教的错了?”
“听你这般说,贵方是觉得自己赢定了?”
“赢定了倒是不至于,不过胜算更大一些是肯定的!”彦良笑道。
“罢了!”护良拍了拍兄长的胳膊:“弓仁将军是远来客人,不要把话说的太死了。弓仁将军,令尊提出的要求着实无法接受。就和我兄长说的一样,河西诸城就算我们不答应,也守不了多久,贵方要停战,要俘虏,却什么都不肯拿出来,这未免太没有诚意了吧?”
弓仁看了一眼护良,脸上的神气温和了几分:“停战本来就是两边共同有利之事,为何要我方付出代价?至于换俘虏,我方可以交还当初大非川之败贵方的俘虏,这个如何?”
“你的意思是,用大非川之败后俘虏的唐军士卒换这次被我方俘虏的人,对不?”
“不错,一人换一人,这个可以吧?”弓仁问道。
护良与彦良交换了一下眼色,点了点头:“这个可以,不过令尊的妻小不在其中,他们的身份不一样,并非寻常俘虏!”
“那要如何才能交还家父的妻小呢?”弓仁问道。
“用钱帛吧!”护良道:“具体要多少,接下来会有人与您细谈!”
“好,那就多谢二位了!”谈到这里,弓仁总算是松了口气,他此行的首要目标就是把父亲的家人给弄回去,却没想到唐人态度这般强硬,好不容易才看到一点眉目,总算是松了口气。
“至于停战的事情嘛!”护良笑了笑:“一年肯定是不成的,我若是打赢了,回长安也会被朝廷大臣弹劾,说我贻误战机,玩敌靡费。这样吧!先停战十五天,正好把交换俘虏的事情先办成了,如何?”
“如此甚好!”弓仁笑道:“那就先停战十五天!”
双方商议已定,便让人取来神佛塑像,各色器皿,一同在神佛前起誓,待到诸事皆毕之后,护良笑道:“弓仁将军远道而来,辛苦了,我已经让人准备好了酒菜。兄长,接待弓仁将军的事情就交托给您了!”
“好说,请放心!”彦良便向弓仁拱了拱手:“弓仁将军,一切都准备好了,请随在下来!”
两人出了院子,穿过两条巷道,来到一间偏院,进了院门来到当中的堂屋,早已摆好了一座酒菜,却只有两个座位。彦良和弓仁分宾主坐下。彦良先举杯相敬,弓仁举杯应和,两人这般先共饮了两杯,彦良笑道:“我这里就不用拘礼了,将军尽兴随心便是!”
“不敢!”弓仁笑了笑,觉得身上有点热,百年脱下外间长袍,只有一身短衣。两人边吃边聊约莫小半个使辰,彦良笑道:“令尊让你来树敦城找我们,就不怕人来了,却回不去?”
“家父子嗣甚多,也不缺我这一个!”弓仁笑道。
“是吗?”彦良笑了笑:“我怎么听说你便是钦陵将军子嗣中最稳重多谋的一个,如果不出意外的话,钦陵将军百年之后,便是由你继承大业!”
“您说笑了!”弓仁笑道:“不过我也很奇怪,您已经是一国至尊,为何还要效命大唐,领兵出征!”
“父命不可违嘛!”彦良笑道:“再说了,倭国国内希望我死的人数不胜数。出国之后耳根也清净了不少。”
“竟有这等事?”弓仁笑了起来:“那我就更是不信了,您就算立下功劳,也无功可赏,若是伤了分毫,岂不是因小失大?”
“哈哈,你怎么觉得我会伤了?”彦良笑道:“在我眼里,吐蕃不过土鸡瓦犬而已。再说子为父效力,又要什么什么赏赐?”
“土鸡瓦犬?彦良将军倒是好大口气!”弓仁冷笑道:“据我所知,唐军与我吐蕃可是败多胜少!”
“那是因为来的不是我家父子!”彦良傲然道:“先帝若是用家父而非薛仁贵薛老将军,哪里会有大非川之败?贵父子只怕也早就为阶下囚了!”
“好大口气!想必是倚仗能飞吧?”弓仁说完后,眼睛死死地盯着彦良的脸,一瞬不瞬。
“不错!”彦良闻言一愣,旋即笑道:“若不是能飞,又怎么能拿下石堡城那等天险?家父之学,妙觉天机,又岂止会飞一样?”
弓仁凝视彦良良久,也无法确定对方所说的是真是假,最后道:“若令尊真的如你说的一样,为何还屈身人下?为人臣子?”
“天位非智力可得,家父念旧情,谨守人臣之本分,非汝能解。”
“呵呵!”弓仁笑了两声,脸上几乎就写着“我不信”三个字。彦良笑了笑:“我知道你也不会信,不过天下人都长着眼睛,一年两年不信,十年八年自然就信了!”
“我也不是不信,我爷爷也是如令尊一般人物,与赞普一族有大功,可到了我父亲,伯父这一代便不一样了,更不要说我了!”弓仁道:“就算令尊王大将军像你说的那样,那你呢?你下一代呢?还能如令尊那样吗?我却是不信!”
弓仁这一番话说的彦良默然良久,说不出话来。
“护良!”
护良抬起头,看到彦良走进屋来,赶忙起身相迎:“你把那个弓仁打发了?情况如何?”
“嗯!”彦良点了点头:“已经安排他休息了!”
“那就好!”护良笑道:“看来吐蕃钦陵的志气也消退了,要不然也不会派儿子来和我们谈停战和交换俘虏的事情!”他说到这里,发现彦良心事重重的样子,便问道:“怎么了,你怎么一脸的心事,那厮可是无礼的很,说了什么犯忌讳的话?”
“那倒是没有,就算他说了,我也不会放在心上!”彦良摇了摇头:“我只是觉得我们家与噶尔家颇有相似之处!”
“相似?”护良笑了起来:“那怎么。可能?我们和他们一个在吐蕃,一个在大唐,根本是风牛马不相及,有什么相似的?”
“噶尔家起家乃是禄东赞,他是松赞干布的股肱大臣,松赞干布死后,禄东赞拥立幼主继位,外平吐谷浑,实乃柱国大臣。你不觉得有些像咱们父亲吗?”
“这……”护良愣住了:“是有点像,那又如何?”
“禄东赞死后,他几个儿子内为大相,执掌朝政,外掌重兵,把赞普逼得只能躲在宫里,赞普也深恶之,君臣之间已经是貌合神离,欲亡之而后快。你说,到了咱们这一代,会不会也弄成这个样子?”
“你是说你和我?”护良问道。
“是呀,你掌权于内,就是赞若悉,我,须陀,元宝他们手握重兵于外,就是钦陵。今上可以容得下父亲,那是因为两人有昔日的情分。你觉得皇后和她的孩子容得下你我?”
护良陷入了沉默,半响之后叹了口气:“那至少也是十年之后的事情了,还是到时候再说吧!”
“护良!”彦良看着他的眼睛,沉声道:“我和你说这些是想告诉你,假如你想要更进一步的话,我肯定支持你,须陀他们也包在我身上!”
“彦良……”护良神色大变,刚想说话,就被彦良打断了:“出于我口,入于你耳,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第889章 赞普的心意
逻娑,红山宫。
都松芒波杰斜倚在锦榻上,屋内两个衣著清凉的女奴正随着乐师的演奏对舞,几案上已经是杯盏狼藉,一头獒犬正趴在几案下,抬起头盯着主人手中啃了一半的羊腿。
“主人,主人!”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快步走进房间,他是都松芒波杰的贴身管家,名叫桑杰巴哈,都松芒波杰还未出生的时候,他就侍奉松赞干布了。
“什么事?”都松芒波杰抬起头,目光浑浊的望向门口:“哦,是桑杰巴哈呀!什么事吗?”
“赞普,青海那边有消息传来,唐人已经占领了树敦城!”
“唐人占领了树敦城?”都松芒波杰坐直了身体,他目光中的浑浊消失了……“你确定?”
“确定!”桑杰巴哈道:“我是从一个商人口中得知的,他有一个货栈在树敦城,唐人攻占那儿的时候,他的人逃出来了!”
“唐人占领了树敦城!”都松芒波杰跳下锦榻,自言自语道:“而钦陵还在河西,那岂不是说他的后路已经被切断了?这可真是个坏消息呀!”说着说着,都松芒波杰嘴角微微上翘,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桑杰巴哈挥了挥手,示意屋内的乐师和女奴都退了出去,他压低声音道:“按照传回来的消息,唐人在攻占树敦城之前,就已经杀了勃伦赞刃,而且城破时十分突然,钦陵的妻子儿女也都在城中!”
“什么,勃伦赞刃死了,钦陵的妻儿也被唐人俘虏了?”都松芒波杰原本懒洋洋的脸上露出了兴奋的神情,鼻翼微微鼓动,就好像一头嗜血的猛兽。
“按照消息,勃伦赞刃被杀是确定的,钦陵的妻儿有没有被俘还不能确定,不过城破时他们的确在城中,毕竟当时很混乱,也不知道他们有没有逃出去!”桑杰巴哈道。
“哈哈哈!钦陵,我原本还以为你真的是战神降世,永远也不会打败仗呢!想不到你也有今天,现在可好,弟弟被唐人杀了,自家的老巢都丢了,妻子都让唐人俘虏了。哈哈哈哈,我倒要看看现在赞悉若会是个什么样的脸色!没有那几个手握重兵的弟弟,我倒要看看他在大相的位置上还能坐多久!”
桑杰巴哈低着头,恭谨的沉默着,赞普的狂笑声在屋内回荡,过了好一会儿,都松芒波杰才重新恢复了平静,他看着桑杰巴哈笑道:“这真是个好消息,对吗?”
“是的,神佛终于听到了您的祈祷!”桑杰巴哈笑道:“这世上总是有公道的!”
“你说得对!桑杰巴哈!”都松芒波杰满意的点了点头:“脚不能高过头,鞋子不能放在帽子上面,噶尔家族本为臣仆,却欺压赞普,神佛借唐人的手,将灾难降临在他们头上,令其手臂折断、肝肠腐烂、眼睛和鼻子长出蛆虫,灵魂在世间哭嚎而不得转世!”
“您说得对!”桑杰巴哈道:“赞普家族是神王的后裔,神佛宠爱之人,您的先祖都在天界注视着您,像钦陵这种恶人,必定会得到报应的!”
都松芒波杰渐渐从狂喜中恢复了过来,他开始认真的考虑应该如何利用这个难得的好机会,从噶尔家族手中夺回原有的权力。松赞干布死后,噶尔家族的起家之主禄东赞在拥立了松赞干布之孙芒松芒赞登基之后,成为了吐蕃的实际控制者。他继承了松赞干布的政策,对内加强中央集权,对外向东扩张,先后于652年(永徽三年),656年(显庆元年),征服了洛沃(今阿里地区)和藏尔夏(今后藏地区)、攻灭白兰部。659年(显庆四年),禄东赞开始对青海湖一带的吐谷浑的征服,揭开了往后近两百年唐——吐蕃战争。自此之后,禄东赞长期居住在吐谷浑故地,到死也没有回到逻些城。他的儿子钦陵更是在公元670年(唐高宗总章三年)的大非川之战中大败唐军,从而确定了吐蕃人对青海区域的控制。
不难看出,在松赞干布死后的吐蕃,噶尔家族的经营重心其实已经放在了青海的吐谷浑故地,其实这倒也不难理解。相比起位于青藏高原上的吐蕃故地,主要位于青海湖周围的吐谷浑故地从事农牧业生产的条件要好得多,丝绸之路的南段和茶马古道也途径此地。而且作为一块新征服地,噶尔家族用不着担心自己的扩张会激化吐蕃贵族集团内部的矛盾,所以从禄东赞开始,噶尔家族就将自身的发展重点从吐蕃故地转移到了吐谷浑故地也就不奇怪了。而为了控制吐蕃的中央政权,噶尔家族内部就形成了赞悉若在中枢为大相,钦陵在青海统兵的二元政治结构。
熟悉政治学的读者应该知道,贵族政治下一家独大是非稳态的,否则这家“独大”的贵族就会转变为专制王权,将权力垄断在一家一姓的范围之内,而非在整个贵族阶层内流转。而噶尔家族之所以能在两代人的时间里能够压制赞普王权,将朝政掌握在自己手中,除了禄东赞、赞悉若、钦陵等个人的出色才能之外,更重要的是吐蕃特有的地理状况。相比起古代吐蕃国家起家的青藏山南河谷地区,新征服的西域、青海等地,无论是农牧业、手工业、商业水平,还是交通便捷、信息往来方便程度,都远远超过其本土。换句话说,将家族经营重心搬到吐谷浑故地的噶尔家族的经济文化实力肯定要比留在本土的老贵族们要增长更快,更多。
历史上噶尔家族之所以能在禄东赞死后,先由赞悉若,后由钦陵担当大相之位,也就是凭借其从对外战争中不断获取的新领土带来的财富。而护良彦良兄弟在青海刚刚取得的军事胜利动摇了噶尔家族的经济基础,结果青海那边如何还没确定,逻些城这边倒是先动荡起来了。
“桑杰巴哈!”都松芒波杰问道:“若要对噶尔家族下手,你觉得现在是时候了吗?”
“赞普,我只是个侍奉您的奴隶,哪里懂得这些!”桑杰巴哈答道:“不过我听说大臣论岩足智多谋,家世高贵,其先祖也曾经出任过大相,如今却因为大相被噶尔家父子相传,心怀怨恨,您为什么不请找一个机会向他当面询问呢?”
“嗯!这倒是个好办法!”都松芒波杰点了点头:“不过赞悉若担当大相多年,我若是去见论岩,只怕会引起他的怀疑,那就麻烦了?”
“这有什么难得!”桑杰巴哈笑道:“我听说论岩有个弟弟几天要给儿子迎娶媳妇,论岩作为同族之人,肯定要参加的。而女方的家长是您母亲一边的族人,您亲自前往也是不奇怪。在宴席上您找个机会与其私谈一会儿,又有什么困难的呢?”
“有这等事?那可太好了!”都松芒波杰闻言大喜,他拍了拍奴仆的肩膀:“桑杰巴哈,那一切就都交给你了!”
依照吐蕃人的风俗,婚宴从太阳刚刚爬出地平线开始,一直持续到太阳下山。其间充满了痛饮、暴食、争吵甚至斗殴。在这个特殊的日子里,主人家将敞开大门,在自家的院子里摆开酒席,他不可以拒绝任何客人;当然,即便是不共戴天的仇敌,也决不能在这天寻仇抱怨,否则都将会招来灾祸。
作为身份最为高贵的赞普,都松芒波杰被安置在女方家长的旁边,与男方家长亲属的论岩只隔着两三个人。当天的所有人都身着自己最为华丽的衣衫,男人和女人们都把自己的头发梳成若干细辫子,用油脂涂抹的乌黑发亮,大吃涂抹了香料和盐巴的牦牛肉,痛饮青稞酒和发酵马奶,相互说笑,让都松芒波杰觉得有些吵闹。
可能是因为公务繁忙的缘故,身为大相的赞悉若没有亲自前来,他只拍了自己的长子前来。这个漂亮的青年坐在都松芒波杰不远处,穿着一袭花纹蜀锦宽袍,胸前绣了一只雪鹰,赞普能看到这个青年的眼睛里闪着骄傲的光,甚至当年龄和身份都在他之上的人向他敬酒行礼时,他也只是象征性的举举酒杯,而没有起身还礼。这让都松芒波杰很高兴,他很清楚,这人越是傲慢,那噶尔家族潜在的敌人就越多,将来自己要对付他们就更容易。
“主人!”桑杰巴哈凑近了都松芒波杰的耳边:“您需要我去传个话吗?”
“不急,今天时间还长着呢!”都松芒波杰满不在乎的笑道:“现在大家的注意力还很集中,动起来动静太大,再等等吧!”
“遵命!”
女奴们送上一盘盘食物,端至都松芒波杰眼前,有香气四溢的煎肉块,肥厚的马血肠,青稞牛血馅饼,后来还有各式水果,菜汤,以及做工精巧的蜜饼。都松芒波杰大口吃喝,饶有兴致的看着下面人群的争吵斗殴,一副乐在其中的样子。
当发生第一次角斗时,这个白天才刚刚过去三分之一,当时鼓声隆隆,女奴们正为赞普跳舞助兴。都松芒波杰笑嘻嘻的看着不时还从腰带上解下一个金牌抛过去,让她们为之争吵。突然两个男人争吵扭打起来,四周的人们赶忙后退,让出一块空地来。在吐蕃人并不忌讳在婚宴上厮打斗殴,只要不使用武器,吐蕃人认为这反而是个好兆头,代表结婚的双方头一胎会剩下一个勇敢强壮的男孩。
这两个男人都扯开自己的上衣,袒露出肌肉累累的胳膊和背脊,相互之间搭上胳膊,然后就扭打起来,两边都竭力想要将对方摔倒。很快围观的人群就分作两边,大声叫喊着为其助威,为自己支持一方的气力和技巧叫好。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了过去,没人在乎女奴们的歌舞了。
都松芒波杰站起身来,装出要去上厕所的样子,走过论岩的背后时,轻轻的拍了两下对方的肩膀,论岩愕然转过头,发现站在自己身后的是赞普,神色微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