霓裳铁衣曲 第352章

作者:克里斯韦伯

  “不敢!”卢照邻笑道:“其实在从路上就开始打腹稿了,算起来也有十几天了,刚刚只不过是落在纸上而已!”

  “难怪!”王文佐一边翻看帛纸,一边笑道:“就算是这样,也很了不起了。嗯,嗯,就依照你写的发吧!不必改了,先抄录个三百份,发往四方!”

  “遵命!”卢照邻应了一声,却没有出去,王文佐伏案看了一会儿感觉不对,抬头一看发现卢照邻还站在原地,惊讶的问道:“怎么了,你还有事?”

  “是这么回事?”卢照邻面露尴尬:“属下今日有件事情不明,还请大将军解惑,只是不知该不该问!”

  “升之兄!”王文佐放下手中的羽毛笔:“我都把替写自己回忆录的事情都托付给你了,你还有什么不该问,不能问的?说吧?什么事?”

  “是这么回事!”卢照邻面色有些感动:“今日那个人,我原本以为您会饶了他的,可是后来您却……”“你是说那个伪刺史?”王文佐笑了笑:“不错,我确实说话不算数,他的确回答了我的问题,可我还是杀了他,这不像我平日的作为,所以你很惊讶,对不?”

  “其实那个人也没有回答您的问题,所以您杀他也不算违诺!”卢照邻结结巴巴的替自己的上司辩解。

  “不,他回答了,不知道也是一种回答,只要他真的不知道,不是推委!”王文佐笑了笑:“不过就算他回答了我的问题,我还是会杀了他,找个理由并不难!比如左脚先进门什么的!”

  “您特别恨这个人?”卢照邻不解的问道。

  “今天是我第一次见到他,何谈恨不恨!”

  “那是因为他犯下罪过?”卢照邻问道。

  “如果有罪就杀,我手下那些人至少有一半都要死。”王文佐笑道:“你别猜了,我杀他的原因很简单,因为你。那些范阳乡党们要我杀他!”

  “什么意思?”卢照邻被弄糊涂了:“他们不是已经把这厮拿住了吗?干嘛还要您来杀?”

  “呵呵!”王文佐笑着摇了摇头:“算了,是我说的不太清楚。应该这么说,这些河北望族把这个人五花大绑送到我面前就是为了我将其处死,断绝我和长安的联系,这样他们才敢在我身上下重注,支持我和长安开战!”

  “可,可是范阳父老不是只支持您征讨叛逆裴居道和沛王嘛?这应该不能算和长安开战吧?”卢照邻不解的问道。

  “你不明白,那些人根本不在乎和谁打,只要在长安就行!”王文佐笑道:“你知道他们最担心的是什么?不是我打输了,而是明天早上突然传来一个消息,天子病愈,重掌大权,裴居道这伙子人都被问斩,然后我就放下武器,遣散驻军,回长安了。这才是他们最担心的!”

  “可这明明是好事呀!天下不打仗不好吗?太太平平的不好吗?”

  “对于有些人来说是好事,但对于他们来说可就未必了。你想想,如果真的天下太平了,那你的这些乡党们一辈子最多当个刺史便到头了,可如果。他们跟着我打进长安城,解救天子之后呢?”

  “要这么说也有理,不过这和杀不杀那个伪刺史有何关系?”

  “很简单,他们最担心的事就是我利用他们的力量来和长安的裴居道讨价还价,待到我拿到想要的东西,就反手和长安联合,把他们卖了!杀了这个伪刺史,昭告天下,将裴居道贬为逆贼,那我就不能回头了,他们才敢下重注!”

  “原来是这样,我倒是没有想这么多!”卢照邻苦笑了一声:“我还以为这些叔伯辈是激于大义才这么做的!”

  “激于大义?哈哈哈哈!”王文佐闻言大笑起来:“怎么可能?若是一个人两个人有可能是激于大义,这么多人,这么多家族怎么可能?”

  “那是为了什么?”

  “我刚刚不是说过了吗?一个字,利!河北士族在隋末支持窦建德争夺天下失败,所以这几十年来倍受打压,他们想借助这次的机会,再来一次,改变低人一等的现状!”

  “可,可是您既然知道,为什么还答应他们?您难道不是忠于天子的吗?”

  “很简单,没有河北的力量,我无法击败裴居道,挽救天子。至于他们的要求也并不过分,河北本就不应该总是低人一等,关中从周武灭齐算起,享受天下之利也快百年了差不多也该让些出来了,大唐天子是全天下的天子,不是关西天子,我相信天子也会同意我的看法!”

  “您说得对!”卢照邻沉吟了半响,点了点头。

长安城,太极宫。

  “你随我来,路上不要乱看,也不要多问,明白吗?”

  阉人特有的尖利声音在夜空中飘逝,慕容鹉点了点头:“请放心,我不会让您为难的!”

  那阉人冷哼了一声,点了点头,便向前走去,慕容鹉紧随其后,身后紧跟着四个阉人,一行人穿过一条长长的巷道,向右拐了两个弯,慕容鹉眼见得愈来愈荒僻,问道:“没有走错吗?”

  “没错!跟着咱家走便是!”那阉人头也不回,又走了约莫半刻钟,停留在一座小殿前,回头笑了笑:“慕容将军,就在这里,随咱家进来吧!”

  慕容鹉深吸了口气,整理了一下衣衫,跟着那阉人上得殿来,只见这小殿门前岗哨林立,看守的极为严密,那阉人出示了三次腰牌方才来到一间偏房前。那阉人轻轻磕了两下门,道:“许才人,有外臣拜见!”

  片刻后里面传出一个青年妇人的声音:“吾乃内宫之人,岂可私见外臣?让其退下吧!”

  慕容鹉听了,赶忙伏地叩首道:“臣乃左羽林军大将军崔弘度之部属,崔将军得知圣上有恙后领兵冲出长安,于陕州举义旗。将士们不知圣上与子安危,心忧如焚,今乞赐见尊颜,以解众将士之忧。”

  屋内沉默,慕容鹉不敢催促,只能屏息等待,过了约莫半响功夫,屋内有人叹道:“也罢,吾一妇人之清节,与军国之事比起来也算不得什么了,开门吧!”

  随着一声轻响,房门被打开了,只见一名青衣妇人坐在草席上,面纱遮面,怀中抱着一个孩子,正含着拇指,好奇的看着跪在门前的慕容鹉。

  “臣慕容鹉拜见殿下!”慕容鹉赶忙向那孩子磕了三个头,才抬头看了看四周:“夫人清苦了!”

  “此间清静,倒也说不得苦,那些享尽荣华之人,倒也未必是福,你说对不对呢?”

  “夫人教训的是!”慕容鹉俯首。

  “你也看了孩子,可以退下了!”许才人道:“你毕竟是外臣,我见你便是不对!”

  “是!”慕容鹉不敢拖延,又磕了两个头,正要起身,却看到那妇人走了过来,从孩子身边取出一只香包。

  “香包是这孩子自小便带在身边的,你便带回去交给崔将军,也不枉他一番忠心!”

  “多谢夫人,多谢殿下!”慕容鹉磕了两个头,将香包纳入怀中,方才退出殿外。跟着那阉人出了宫。到了门口那阉人皮笑肉不笑的说:“慕容将军,你要见的人已经见了,可以给陕州写信加运粮食了吧?”

  “这件事情干系重大,须得再等两日!”慕容鹉道。

  “慕容将军,你要拖延的话也没办法,不过老奴有句丑话说在前头,你要的事情,裴侍中可都答应了,你若是再推诿拖延,到时候不好看的可不止你一人!”说到这里,那阉人高声道:“来人,送慕容将军回去。”

  那阉人话中的威胁之意,慕容鹉自然听的出来,不过他倒也不害怕。说到底来长安之前,他就和崔弘度他们商议好了,每日运粮的数量本来就是讨价还价的筹码,最要紧的是确定天子和天子之子的安全,并拖延时间等到王文佐赶回来。至于他本人的生死祸福,反倒不是那么重要,毕竟杀一个慕容鹉,对裴居道一方来说根本无关紧要。

  想到这里,他伸手摸了摸怀中的香包,这许才人今晚这么做难道有什么用意?可当着那阉人的面,只怕也做不了什么?还是单纯只是送个香包?不过。那孩子一点也不怕人,眉目开阔,果然是龙种,与寻常孩童不同。

  慕容鹉怀着心事,回到住处,自从陕州开始向长安运粮,恢复了部分漕运之后,慕容鹉就被从地牢里放了出来,转到了大慈恩寺的一座偏院住。他当然知道这里其实也是监狱,只不过关押的不是普通犯人,而是各方外交使节和人质,比如当初伊吉连博德就曾经被软禁在这里。当然这里的居住条件肯定比地牢强多了。

  “慕容将军请进,你若有什么缺少的,便和当值的僧人说!”押送的校尉笑道。

  “好说,我该有的都有了!”慕容鹉点了点头

第762章 陷落

  慕容鹉回到屋中,赶忙看看四下无人,便从怀中取出香包来,小心查看,可任凭他把香包从里到外翻看了个遍,也找不出半点异常来,怎么看也就是个寻寻常常的绣花香包。他失望的叹了口气:“难道那许才人真的只是让我带个香包给崔弘度?枉费了我花了诺大心力才得以见了她们母子一面!”

  他思来想去,最后也只得没奈何的躺回床上,就这么昏沉睡去,那香袋被丢在桌上,无人看管。

  次日清晨,慕容鹉从床上醒来,下意识在怀中一摸,不由得吓出一身冷汗,一看桌上的香袋,这才松了口气,他想了想,提笔写了一封书信,信中提到了香袋的事情,又在信的末尾说了几句好话,建议把运往长安的粮食增加一倍,改为一天四百石。然后取了个口袋装了香袋,走到门口道:“来人!”

  “檀越有何事?”一名僧人迎了上来,合十见礼。

  “这封信和口袋都是送往陕州的,你替我一起送去!”慕容鹉道。

  “遵命!”僧人接过信和口袋,转身离去。看着那僧人离去的背影,慕容鹉心中暗想:“这信和口袋送出去之前肯定是要给裴居道过目的,他若想要粮食,就得把信送去陕州,可若是只送信,把香袋扣下了,便与信中提到的事情自相矛盾,自然崔弘度也不会送粮食。”

政事堂。

  “这个慕容鹉,也敢和我玩这种小手段!”裴居道丢下信,看了看旁边的香袋:“罢了,一起送去,权当让他一局!”

  “父亲,这怎么可以!”裴皇后急道:“这香袋落到崔弘度手中,肯定会拿来大做文章!”

  “若是不送去,长安城里就有人拿粮食的事情大做文章了!”裴居道冷声道。

  “长安城里?”裴皇后不解的问道:“谁这么大胆子?”

  “那可就多了!”裴居道叹了口气:“都说什么今日之米价都快赶上文皇帝刚即位突厥兵打到渭水河畔那时了,监国监国监成这个样子,还真不如烦请天子复位,国家才能太平!”

  “这些狗杂碎!”裴皇后大怒:“为何不尽数斩之?”

  “太多了,岂能尽杀之?”裴居道叹了口气:“只有先把陕州收拾了,再来收拾内贼。你也莫要太担心了,裴行俭已经接旨返京了,应该再过几日便能到长安了!”

  “那可太好了!”裴皇后闻言大喜:“对了,我听说他也是闻喜裴氏,与我家乃是一族,却不知是何关系?”

  “他的确和我家都是河东闻喜裴氏,只不过他是中眷,我们家是东眷,相差的可就远了!”裴居道叹了口气:“如今之计,也只能依仗他了!”

  陕州城外,唐军营地,帅帐。

  “裴侍中真是昏了头了!”葛德威愤懑的抱怨:“他以为他是在过家家吗?长安城里几只嗡嗡叫的蚊子就把他给吓住了,米价高了怎么办?打下陕州不就万事大吉了?他倒好,和陕州城里那几个逆贼讨价还价起来了,一天两百石粮食就让我暂时息兵,他难道看不出人家就是在拖延时间?诺大一座长安城,一天两百石粮食够干嘛?等到王文佐大军南下,直抵潼关门口,我看他拿什么去抵挡?”

  “其实裴侍中也未必看不明白!”副将劝说道:“毕竟我们打造攻城器械也要时间,附近几个州县的府兵他也给了将军您征调之权!”

  “倒算他没有蠢到底!”葛德威冷哼了一声:“说透了,长安城里的那些达官贵人们都是些两面派,谁赢他们就听谁的,只要能打赢了王文佐,就万事大吉;不然就算把他们伺候的再好,到头来还是一场空!这么简单的道理裴侍中却不明白!”

  “将军,长安有使者!”帐外的声音打断了葛德威的抱怨,他停止抱怨:“请他进来!”

  “遵命!”

  几分钟后,使者进得帐来,却是葛德威禁军中的熟识,进了帐就笑道:“老葛,出外领兵的滋味如何?比宿卫长安强多了吧!”

  “原来是你!”葛德威指了指面前的锦垫:“就那样吧!上下两头受气,对了,裴侍中让你来这里有啥事?”

  “还能有啥事?送信给陕州呗!”使者指了指陕州方向:“说来也都怪你,不能一鼓作气拿下这里,搞得还得我像个乞丐一样,过来讨米吃!”

  “讨米吃?这个怎么说?”葛德威问道。

  “叛贼不是派了个使者来长安吗?”使者抱怨道:“先是关了十来天,后来放了出来,百依百顺的,好不容易才让其写了封信给陕州,让他们的同党把每日送来的粮食增加一倍,你说可气不可气!”

  “一封信来,每日多送两百石粮食?”葛德威皱起了眉头:“这分明是叛贼的拖延之策,裴侍中连这都看不明白?”

  “怎么会看不明白?”使者苦笑道:“没办法,你这些天不在长安,不知道长安现在已经成什么样子了,宵禁早就名存实亡,晚上就不必提了,大白天街头就有人公开拔刀抢掠良家女子,我离开前那天晚上,荆王府居然被人放火劫掠,简直是没有王法了!”

  “怎么会这样?”葛德威怒道:“不良人、武侯都死了吗?”

  “不良人、武侯?”使者笑了起来:“你知道吗?这些事情有多半就是他们做的,没办法,米价涨到天上去了,粮米铺十之八九都关门了,大户人家还好,家里有些积蓄。问题是那些小户平民、依靠薪俸生活的青袍小吏怎么办?眼睁睁的看着家人饿死冻死?饥寒为盗贼呀!”

  “那裴侍中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葛德威急道:“叛贼可以今日给你400石,就可以明日一粒米也不给你,这样下去岂是长久之计?”

  “所以裴侍中已经招裴行俭回来了呀!”使者笑道。

  “裴行俭?”

  “对呀,应该是带着北庭、河西的兵马吧!等他一来,应该就没问题了!”

  使者说者无心,葛德威却听者有意,当初他跟着裴居道起事,说白了也就是为了在仕途上更进一步,而裴行俭的来到让他有了一种危机感。以对方手握的兵权和声望,自己肯定是要屈居人下了,那自己先前所冒的风险,吃的苦头,岂不是都白吃了。

  “老葛!”使者没有看出葛德威的心思,笑道:“时间不早了,我也要去办我的差使了,等从陕州回来,再来叨扰你的水酒!”

  送走了老友,葛德威的面色变幻无穷,良久之后才突然一顿足:“罢了,吾辈岂是屈居人下之人!”

  会客室里,崔弘度正在研究城区的地图,在桌子的对面,伊吉连博德正拿着算筹,眉头紧皱,也不知道在计算些什么。

  “伊吉连博德!”崔弘度抬起头:“你过来帮我看看,西门这边要不要修一座突堡!”

  “突堡?”

  “对,你看看地图,有了这突堡就能把码头给保护起来了,船只靠岸就方便多了!”

  “好是好,只怕拿不出这么多民力来修!”伊吉连博德看了看地图,有些迟疑的说道。

  “陕州城中光是丁壮就有上万人吧?”崔弘度道:“以壮妇老弱守碟,丁壮连夜施工,三五日便修成了,我们先前修补城不就是这么成的?”

  “此一时彼一时!那时候城中百姓害怕被大军进城烧杀,现在敌军已经有十几日没攻城了,再想逼着他们没日没夜的干活,只怕就难了!”伊吉连博德苦笑道:“崔兄,这里毕竟是陕州,已经几十年未见干戈了,百姓已经习于安逸,这几天我夜里巡城时就发现值夜的民兵有不少偷懒躲到避风处睡觉的,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有这等事?”崔弘度大怒,这时外间禀告有长安的使者前来,带了慕容鹉的书信。崔弘度赶忙让其带信使来,对伊吉连博德道:“这次我们几个要论功劳最大,要数慕容鹉了,冒了偌大的风险,硬生生扭转了局面,着实不易!”

  不一会儿,信使便来了,送上慕容鹉的书信和香包,崔弘度看了信,举手加额:“谢天谢地,殿下无恙,好好,真是大唐幸甚,天下幸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