霓裳铁衣曲 第263章

作者:克里斯韦伯

  “不错!”李弘听到这里,精神头立刻提了起来:“那是开皇十年之事,隋文帝下诏,令府兵皆入民籍,至此府户不再居无定所,实乃大大的善政!”

  “殿下,隋文帝当初所为的确是善政,但今时不同往日。如今关中地区早已人口稠密,根本拿不出足够多的土地安置府兵,照臣看,不如将一部分兵府的户籍专门列入军籍,然后将其迁到有多余土地的地方,这才是真正的办法!”

  “这倒是个不错的办法!”李弘思忖了片刻之后,问道:“那三郎你可有什么打算?”

  “先从渭南县做起吧!”王文佐笑道:“先清点一下当时府兵的户口,若有不足的,就用流民和余丁填充,然后是寻找有空闲土地设立兵府的地方,再就是筹算需要迁徙的费用,最后才是实施!”

  “那就好,那就好!”李弘见王文佐考虑的如此周全,十分高兴:“那寡人就静候佳音了!”

告别了太子,出了延禧门,王文佐才上了马,随行的鼓吹仪仗簇拥之下,路人们聚集在道路两旁,接踵摩肩,向当中马上身影投以艳羡的目光,随着几声叫好,欢呼声和口哨声响成一片。

  王文佐很清楚,这些欢呼的对象并非是自己——是威武整齐的队伍、扈从们身上华丽的锦袍、甚至自己胯下的骏马,唯独不是自己,如果明天换一个人处于自己的位置,这些人也会向他欢呼的。长安就是这样的地方,这里的居民们喜欢热闹、漂亮、华丽的事物,但他们的喜好也变化无常,今天会向你这个人欢呼,明天说不定就会向西市门前你悬挂的首级吐唾沫。这就是长安,就像漂亮的女人,诱人而又危险。

  回到住处,府门已经打开,崔云英带着几个丫鬟在堂屋门前迎接,王文佐将缰绳交给桑丘,自己走上台阶:“今个儿在东宫太子殿下有赐点心,我肚子不饿!”

  “那妾身就先伺候郎君梳洗!”崔云英笑道:“我这几日向大夫学了几手推拿的功夫,正好替你推推肩膀!”

  “那好!”王文佐满意的点了点头,崔云英可以是说一个完美的妻子:漂亮、体贴、聪明、有学问、善理家事,她只要在家中,一切都会安排的井井有条,王文佐根本不需要花一点心思,现在他总算是明白大唐的老爷们为啥把娶崔家女作为毕生追求之一了。

  回到屋中,王文佐换了一身中衣,让崔云英坐在身上,揉捏着有些僵硬的肩膀,不时发出惬意的哼哼声,很快就处于一种半睡半醒的状态。

  “郎君,今儿府里来了个客人!”崔云英的手突然停住了。

  “嗯!手别停!”

  “嗯!”崔云英应了一声,手赶忙又动了起来:“是卢照邻!”

  “卢照邻?”王文佐哼了一声:“手重点,我吃的住,他不是在成都吗?”

  “诶!”崔云英应了一声,赶忙又加上三分力道:“他是今年三月份来长安的,也就比我们晚来三个月不到!”

  “哦,他来长安干嘛?”

  “他今日没怎么说!”崔云英低声道:“不过照妾身猜,应该还是为了求官!”

  “嗯!”王文佐哼唧了两声,惬意的扭动了一下脖子,崔云英见状,也不知道丈夫是什么态度,她犹豫了一下,低声道:“妾身看他的样子,好像在长安过得不太得志?连身上的衣衫都有点旧了,于是便赠予了他五十贯,他收下了!”

  “哦!”王文佐不置可否的应了一声:“长安米贵,居大不易呀!对了,他这次求官,走了谁的门路?”

  崔云英闻言一愣,暗想人家都找到咱家门上来了,你还不知道想找谁的门路?她也不知道王文佐的心思,也不敢直言,小心道:“妾身倒也没有细问,应该是找了某位宗王的门路吧?”

  王文佐哼了一声,半响也没有出声,正当崔云英以为丈夫已经睡着了的时候,突然听到王文佐道:“他要是再来,就留他下来,等我回来一同吃顿饭吧!”

  “好的,我记住了!”崔云英笑了起来,为这位自己从小就喜欢的诗人得到新的机会而感到高兴。

  但崔云英没有等到卢照邻的下一次拜访,四天后,卢照邻的家奴神情惊惶的来到王府,乞求得到主人的接见——他的主人因为得罪了当时朝中的一位大贵人,已经被打入狱中了。

  “你先别急,慢慢说,一点一点说清楚!”王文佐沉声道。

  “是,是!”那家奴显然已经被吓坏了,已经是语无伦次:“两天前一个朋友请主人去做客,说是兰台太史令编成了一本奇书,请四方文士前去品鉴,若有能指出一句不是的,兰台太史令当赠千金。主人于是便去了,结果第二天主人便被拿了去,说是诗文讥讽今上,要重重治罪!”

  “兰台太史令?这是个什么官?”王文佐皱起了眉头,他虽然穿越很多年,但大部分时间都在边境指挥军队打仗,对于朝中的官制不是很熟悉,加上自从李治登基之后,三天两头的改换官员的称呼,他根本就记不住。

  “你可知道那贵人的姓名吗?”

  “好像姓武,不对,好像是贺兰……”看着跪在地上挠着脑袋努力回忆的家奴,王文佐终于绝望了:“如果你连那贵人的姓都搞不清楚,那我也没什么办法了!”他起身刚想离去,一旁的崔云英低声道:“郎君,妾身记得皇后有个外甥,叫贺兰敏之的,他好像就是做这个官儿。皇后对其十分宠爱,让这外甥承袭了自己父亲的爵位,所以改姓为武,会不会是他?”

  “是他?”王文佐一拍脑门:“如果真的是他,那卢照邻可就没救了!”

  也难怪王文佐这么说,崔云英说的这位贺兰敏之是韩国公贺兰安石之子,其母韩国夫人便是武则天的一母同胞的姐姐。依照当时的惯例,皇后的亲族都会被特别授予官爵重用,但由于武则天的亲生母亲曾经被两个兄长武元庆和武元爽刻薄对待,所以武则天被封为皇后之后,不但没有重用厚待武氏一族,反而将两个兄长都流放到西南地区,而将这份政治资源都给了自己的外甥贺兰敏之,将其赐姓为武,继承了武则天之父武士彟的爵位,并出任秘书监(兰台太史令),主持弘文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是要让他通过编撰书籍来招揽人才,累积名望,一路奔着政事堂而去的。卢照邻要是真的得罪了这位大爷,那还真是没救了。

  “郎君,这卢照邻应该也只是无心之过,他家与我家乃是世交,又是天下知名的文士,如果可以的话,还是救一救他吧!”崔云英道。

  “现在具体情况还不清楚,谈救还是不救还太早了!”王文佐叫来崔弘度,让其先去打探事情原委,将那家奴先收容不提。

  傍晚时分,崔弘度回来了,他带回的消息让崔云英脸色惨白,卢照邻得罪的的确是贺兰敏之,而且更糟糕的是,他当时指叱的文书乃是《三十国春秋》,这本书实际上是奉皇后之命编撰的。

  “卢兄这也未免太过不识时务了!”崔弘度低声道:“京中谁不知道这贺兰敏之背后是武皇后?编《三十国春秋》也是为皇后增长人望,而卢照邻曾经给邓王当过文学侍从,这次回长安也是走的某位宗王的路子。这可是过河的卒子呀!贺兰敏之若是不杀他,皇后的颜面何在?三郎,照我看这件事情还是不要管了!”

  王文佐没有说话,他真的没想到卢照邻两天没见就把自己弄进这么大个坑里去,这长安城里真的到处都是地雷呀!难怪太宗皇帝时候那么多勋贵宗室传到现在就没剩几个了,路线斗争无时无刻不在,一不小心说错一句话,就全家上法场了。他想了想之后:“先看一看吧!云英,你拿一百贯钱给那家奴,让他贿赂一下狱卒,也让卢先生在狱里日子过的舒服点,这案子一时半会完不了,只要不死就有希望!”

  “是!”崔弘度应了一声,便出去了。崔云英惭愧的看了王文佐一眼:“郎君,都是我的过错,险些把自家也牵连进去了!”

  “这也不能怪你!”王文佐拍了拍妻子的肩膀:“便是我,不去打听也不知道还有贺兰敏之这号人。算了,照我看卢先生这次还真未必会死,毕竟这是神仙打架,不过苦头是难免要吃不少了。再说了,他一个河北人,朝中无人,只凭着诗文想要在长安闯出一条路实在是太难了,就算真的让他当上一个五六品的官,没有有力的奥援,一不小心就被卷进莫名其妙的案子里,丢了性命,甚至牵连亲族好友都有可能。这是何必呢?他要是这次能活着出来,你就劝劝他,若是想要做官,我给他在倭国、熊津那边弄个官当当便是,虽然比不上大唐的官,但俸禄什么的也不会少!”

  “嗯!”崔云英闻言点了点头:“夫君您说的是,卢先生这次若能出来,肯定想法也会有大变,他会听您的话的!”

  “那就好!”王文佐笑道:“俗话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卢先生这次的祸事说不定成了后来的福报!”

第606章 表兄

光德坊,京兆府狱。

  “说吧!你背后到底有什么人?”

  火光从审问者的背后投来,卢照邻无法看清对方的容貌,只能苦笑道:“背后有什么人?在下真的不知道您问的什么意思?”

  “你还在装糊涂?”审问者笑了起来,笑声中满是阴冷的气息:“卢照邻,你知道这里是哪里吗?这里是京兆府狱,进了这里,就算是木头人,也能让他张口!说,到底是谁指使你公然诋毁周国公的新书!”

  “诋毁周国公的新书?”卢照邻愣住了:“你是说那本《三十国春秋》吗?可那天明明是周国公邀请天下士子前来品鉴此书,还说若有发现谬误之人便赏赐千金,在下的确是有指出书中几处差错,这应该不能算诋毁周国公吧?”

  “哼!”审问者冷笑了一声:“你这厮倒是生了一条巧舌,好,我问你,卢照邻你此番回长安为了何事?”

  “自然是希望于仕途上有所精进!”

  “好!那我问你,你回长安后第一天见了谁?”

  “邓王李炅!”

  “为何第一个见他?”

  “在下曾经在邓王李元裕府中为文书十余年,今先王虽已不在,在下回长安时前往探望也是人之常情!”

  “嗯,记下来!”审问者对一旁的书吏喝道:“卢生招供回京后立即前往邓王李炅处,相谈甚久。”

  “这……”卢照邻闻言吃了一惊,赶忙道:“你这人怎么凭空污人清白!”

  “污人清白?”审问者冷笑了一声:“你去邓王府,邓王有没有见你?”

  “有!”卢照邻只得答道。

  “那你们见了多长时间?”

  “大约一个时辰左右!”卢照邻解释道:“可我们当时只是谈论了一些诗文,画作之事呀?”

  “口供中有说你们谈的不是诗文画作吗?”审问者冷笑道:“你这么着急,莫不是做贼心虚?”

  卢照邻被问的张口结舌,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审问者见状冷笑了一声,笑声中满是得意,就好似一只抓住老鼠的狸花猫。

  “第二天呢?”审问者问道。

  “第二天?”卢照邻愣住了。

  “对呀,你第二天干了什么?你别告诉我你记不起来了!”

  这一次卢照邻不敢随意作答了,显然面前的审问者是想把无辜的人都牵联进来,罗织罪状。审问者见卢照邻不说话,冷笑了一声:“不说话是吗?不要紧,你记下来,卢生不答,想必是为了包庇幕后之人!”

  “且慢!”卢照邻一听急了,赶忙道:“我并未包庇什么幕后之人!”

  “那你为何不回答?难道你第二天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审问者冷笑道。

  “没有,我只是一下子想不起来了,已经过去很长时间了!”

  “好,我给你半刻钟,你好好想!”审问者拿起一旁的杯子,喝了口水:“不过你要想清楚了,你说的话都会被记录下来,如果撒谎的话,你应该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审问者的最后一句话让卢照邻身体颤抖了一下,他的额头上已经满是黄豆大小的汗珠,几分钟后他才小心答道:“第二天我去拜访了东台侍郎郝相公!”

  “见他?”审问者笑了起来:“为什么?”

  “求官!”

  “他见了你?”

  “见了!”

  “谁给你的荐书?邓王给的?”

  “不错!小生还带了一些自己写的诗文!”卢照邻感觉到汗水从脸颊滑落,他有一种感觉,自己就好像陷入了泥沼之中,越是挣扎就陷入的越快,越深,不但自己会完蛋,还会把许多人也牵连进去。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就到了五更时分,窗外传来了远处的公鸡打鸣声,竟然一夜就这么过去了。审问者从一旁的书吏手中接过记录的口供,一边翻阅一边发出啧啧的赞叹声。最后他将那些文书小心收好,放入袖中,对卢照邻道:“卢生,你是个聪明人,应该很清楚这份口供送上去后最后你会是什么下场。你现在唯一的生路就是把整个事情的原委都说清楚,把幕后那些人都供认出来,这样你不但能够脱罪,还能得到重赏!何去何从,你好好想想吧!”

  “可,可是在下那天所为真的和先前见的那些人真的没有什么关系呀!”卢照邻绝望的答道。

  审问者笑了笑,他挥了挥手,一旁的书吏赶忙小心的退下,牢房里只剩下他和卢照邻两个人。

  审问者笑道:“你回长安之后见得这些人可都是皇后的眼中钉,肉中刺;周国公是什么人?天后的亲外甥,赐姓为武,继承了天后之父的爵位,你说他在弘文馆编《三十国春秋》是谁的意思?你当众指出他的不是,是落了谁的面子?你说这件事情并无人指使你,都是你自己随便说的,你觉得这话天子信吗?皇后信吗?天下人信吗?好吧,就算你说的这些都是真的,真的是无人在背后指使你,是你自己不识天高地厚,在周国公面前胡言乱语,你觉得你最后会是个什么下场?这世上很多事情是真是假重要吗?重要的是你要活下来,步步高升,穿红戴紫。不要以为你是第一个说违心话的人,朝堂上的大臣们若是处于你这个境地,他们也只会做一样的选择!”说到这里,他轻轻的拍了拍卢照邻的肩膀:“你好好想想吧!晚上我再来见你!”说罢,便向门外走去。

  看着审问者的背影就要在门口消失,卢照邻张了张嘴,问道:“敢问尊公姓名!”

  “万年县令周兴!”

东宫。

  “臣王文佐拜见太子殿下!”

  “免礼,三郎进来说话!”李弘挥了挥手,面上满是喜色:“来人,给王卿倒碗酪浆!”

  “多谢殿下!”王文佐拱了拱手,他在东宫已经很熟络了,笑道:“今个儿太子怎么这么高兴,有好事?”

  李弘的脸上闪过一片绯红,却没有否认,他点了点头:“不错,确实有一桩好事!”

  “哦?”王文佐一愣,他也没想到自己居然猜中了:“真的?什么好事?”

  李弘没有回答,旁边一个受宠的小宦官笑道:“王将军有所不知,太子妃殿下已经选定了!”

  “哦?”王文佐一愣,旋即大笑起来:“不错,这可是普天同庆的大好事呀!臣为太子殿下贺!”他向李弘拜了拜,笑道:“敢问是哪家的好女子这么有福气?竟然被二位陛下和您选中了!”

  “司卫少卿杨思俭之女!”李弘道,面上满是掩不住的喜色:“父皇和母后给了两个人选,另一个是左金吾卫将军裴居道之女,寡人最后还是觉得杨卿之女合意,便选了她!”

  王文佐笑道:“想必杨卿的女儿德容淑娴,更宜为妃!”

  “也不是!”李弘摇了摇头:“裴卿的女儿也很好,不过寡人还是觉得杨卿的女儿更合意一些!”

  “估计杨家的女儿更好看吧!理解,理解,男人嘛,都是视觉动物!”王文佐心中暗想,口中却道:“无论如何,这都是一桩大喜事,只是不知何时成婚呢?”

  “具体时间还没有定,礼部正在商议!”李弘苦笑着摇了摇头:“估计要到秋天吧?不过寡人还是有点茫然,真的,怎么说呢?王卿明白寡人的意思吗?”

  “呵呵!”王文佐笑道:“不奇怪,这种大事之前或多或少都会有的,太子无需紧张,车到山前必有路嘛!”

  “是吗?那就好了!”李弘看了一眼王文佐,突然笑道:“王卿你呢?你大婚前也会像寡人这样吗?”

  “那怎么会?”王文佐笑道:“臣在成婚之前,已经在倭国、百济打了快十年仗了,什么阵仗没见识过?娃都有好几个了,怎么会紧张?”

  “啊?”李弘闻言吃了一惊:“那这样王卿的正妻会不会很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