霓裳铁衣曲 第258章

作者:克里斯韦伯

  “那我呢?”李定月抬着头,天真的看着李治:“我也要听!”

  “好,好,我们月月也要听!”李治爱怜的摸了摸女儿的头顶,目光转向自己的四个儿子,声音低沉了起来:“天子的确统御天下万方,不可能所有事情都亲力亲为,但兵事乃是关乎国家生死存亡的大事,切不可委于他人之手,尤其是关中的兵事。府兵乃是国家之根本,关中四塞之地,沃野千里,前汉、西魏、周、隋皆建都于此,先帝仰此平定天下。所以弘儿你准备整治关中府兵废弛之事做的很对,身为国之储君,这才是你应该操心的事情!”

  “多谢阿耶夸奖!”李弘脸色微红:“孩儿也是觉得这件事情须得严加整饬,所以才背着您……”“这件事情你没有做错!”李治笑道:“身为一国储君,难道这点自主权都没有?何况你还没有开始做,只是准备先让人去收集情况,然后再来向我禀告,这已经是很稳重了!寡人的意思是,关中府兵废弛这件事情,寡人早就知道了!”

  “您早就知道了?”

  “对,不但关中的府兵,山东、河南的府兵情况也很不妙,惟有陇右和河东情况会好一些,但也无法和贞观、武德年间相比了!”李治笑道:“很多官员都曾经上书进谏过此事,其中言辞最为激烈的便是……”说到这里,李治卡住了,只见其眉头紧皱,显然一下子想不起来了。

  “刘仁轨!”武后笑道

  “对,对,就是他!”李治轻拍了一下大腿:“贞观、永徽中,士战殁者皆诏使吊祭,或以赠官推授子弟。显庆后,讨伐恩赏殆绝;及破百济、平壤,有功者皆不甄叙。州县购募,不愿行,身壮家富者,以财参逐,率得避免。所募皆伫劣寒惫,无斗志。”寡人记得还是他在百济时的上书,言辞恳切,读之让人落泪!”

  “那,那父皇为何不诏命各司奖赏士卒,以激励将士之心呀!”李弘赶忙道。

  “呵呵!”李治笑了起来:“下诏就有用吗?”

  “天子诏命,何人敢不从!”李弘昂然道:“若是胆敢不从命者,便是抗命,当诛!”

  “是吗?”李治笑道:“那前朝杨广也曾经下诏平定高句丽、为何百姓逃散,宁可入山泽为贼,也不肯领诏讨伐高句丽?”

  “这个……”李弘张口结舌:“杨广乃是暴虐之君,陛下乃是圣明君主,岂可相比!”

  “呵呵呵!”李治笑着摇了摇头:“弘儿,寡人今天教你一件事情,无论是尧舜这样的圣君,还是桀纣这样的暴君,他们的诏命能做的事情其实都很有限,身为天子要学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不要下无法执行的诏命!”

  “可若是依照刘仁轨所说的,明明贞观,永徽时朝廷都有派使者祭奠将士,给予赠官;而显庆之后,恩赏皆无呀!难道说贞观永徽时候诏书可以执行,到了显庆之后就不成了?”

  “是的!”李治点了点头:“其实显庆之后也是有给予有功将士赠官的,只是现在的赠官和当初的赠官已经不一样了!”

  “这有什么不一样?”李弘问道。

  李治笑了笑,对武后道:“阿武,你给弘儿解释一下吧,寡人有点累了!”

  “是!”武氏应了一声,道:“弘儿,你应该听说过物以稀为贵的道理吧?武德贞观时候,每年朝廷发出去的散官才多少,现在发出的有多少,同样一个仪同,一个都督,实际的用处可就差远了。当初晋阳跟随高祖皇帝起兵之人,只要能活着抵达关中长安的,哪怕是普通兵卒,都能分到渭河旁上好的田宅。今天要想得到天子在长安城旁赐予田宅的,要立下多大的功劳?弘儿,你应该明白了吧?”

  李弘虽然是太平皇子,但也不是那种深宫之中,妇人之手长大的庸碌之人,唐玄宗把皇子皇孙们关在一个坊市里让其不与外面相接触的做法还要几十年后才出现。他虽然不知道长安城旁的一套上好田宅要具体多少钱,但大概的价格也还是知道的。

  作为当时无可争议的世界第一大都市,长安城内的住宅价格是极其恐怖的。与后世明清不同,唐代京官的俸禄是很可观的,但仅凭官职本身的俸禄,除非你混到六部尚书这个级别,否则是绝对不可能凭俸禄买到体面的住宅。所以白居易当初去长安,会被人拿名字开玩笑,说长安米贵居大不易。而当初跟着李渊在太原起兵的那些士兵,只要打到长安城的,都能分到一块渭河旁的田地宅邸,虽然并不清楚田产具体的大小,但应该是足以养活一个中等农户,这块田产如果放在其他地方也还罢了,但在长安城边上就是另外一回事了。许多后世的名臣大将在长安城边上给自己置办的养老田宅其实也就当初三五个普通士卒分到的田宅大小——原因很简单,几百年下来,长安城能够供他们兼并的田地也不多了,在老家他们可以连山遍野的折腾,在长安周围能搞个小土丘就不错了。

  “阿娘的意思是,其实现在的有功士卒也能得到赠官,只是这赠官已经没有什么用了!”李弘问道。

  “不错!”武氏点了点头:“尤其是关中地区的兵府,弘儿你也知道关中一带人口稠密,所在都是狭乡,如果说在关东、江淮还能得到三分之一,四分之一的勋田,在关中恐怕十分之一都分不到,这并不是朝廷不给,而是真的没有!”

  “那既然是这样,那为何要让王文佐去做呢?”李弘问道:“父皇您都做不到,王文佐如何能做得到?”

  “当初的确做不到,但现在却可以了!”武后道:“关中就这么多地,要想重新给兵府兑现勋田,那就拿出田地来。以前长安周围都是元从故旧,谁也下不了手。而兵变这次的事情,正好用这个由头,很多过去不好做的事情现在就可以做了!”

  “那王文佐做了这些事情,只怕会惹来很多人恨他吧?”

  武后惊讶的看了李弘一眼,她没想到自己这个儿子竟然能想到这么多,她犹豫了一下,伸手抚摸了一下儿子的头:“是的,不过身为臣子,替主上分忧本来就是应该的。弘儿你待王文佐恩重,他本就应该为你肝脑涂地,死而后已!”

  “可是他已经为孩儿,为朝廷做了很多事情了!”李弘道:“我曾经听人说过,他在松州、在百济、在倭国经历过的那些事情。吃老鼠充饥,吃雪解渴;大雪天行军,冒着雨点般的落石和箭矢攻打山城;为何要用他这样的有功之臣来做这等事呢?换一个人吧?只要给予高官厚禄,应该有很多人愿意去得罪人吧?”

  武氏看着自己的儿子,她还是第一次看到自己的长子如此的激动,面颊绯红,眼睛充血,与平日里温文尔雅的样子简直是换了一个人。她想要说些什么,却听到李治的声音。

  “为什么不能是他?因为你偏爱他?”李治的声音里有些厌倦:“所以你不希望让他被太多人恨?”

  “是的?”李弘低下了头。

  “弘儿,如果你希望你们君臣长久,那最好还是让多一些人恨他,我是说王文佐!”李治的声音不大,但咬字很清晰:“我明白你的感觉,在我们的心里,都有一个孩子,天真,善良,希望事事顺遂;但要成为天子,就必须先杀死心里的那个孩子!寡人知道王文佐他能征惯战,宽宏得士,是一个能干的臣子。但正是因为如此,我才要让他经过这一遭,只有为人所恨,他才是一个孤臣,他才除了你之外没有别的依仗,你才能放心用他,你们君臣之间才能长长久久!弘儿,你懂了吗?”

  “孩儿懂了,可王文佐会不会……”李弘问道。

  “他一定比你更明白这个道理!”李治道:“而且身为君主,你不应该太在乎臣子的感受!”

  “是!”李弘的脸变得灰白,全无平日的神采。

长安城,宣阳坊。

  “王将军!”宣旨的内宦将宣读完的圣旨递给王文佐:“您刚到长安,太子殿下就赐给您这么大一个宅子,这等恩宠在长安里可要是独一份呀!”

  “圣恩粉身难报,着实惶恐!”王文佐接过圣旨,转给一旁的崔弘度,笑道:“听您说,这赐宅是很难得的吗?”

  “那是自然!”内宦尖利的声音尤为刺耳:“这么说吧!长安城里租房住的五品官还有的是呢?放在州县,可是一方刺史呀!而且您这可是宣阳坊呀!右边是东市,北边和宫城就隔着一个平康坊,面积又大,啧啧!和您做邻居的可都是开国勋贵呀!”

  “若是这样,那我更是惶恐了!”王文佐苦笑了。

  “惶恐啥!”内宦笑道:“这可是圣宠呀!我要是您只会住的更安心,眼下太子监国,您接下来肯定是要大用,若是猜的不对,您就把我这双眼睛挖了去!”

  “言重了,言重了!”王文佐不动声色的从一旁桑丘手中接过一个小口袋,塞进那内宦手中,眼下的宦官虽然还没有安史之乱后那种威风煞气,但讨好讨好大领导身边的人总不会错:“些许意思,拿去买双鞋穿!”

  那内宦虽然不知道是袋子里是什么,但终归肯定是好东西,心中暗喜:“王将军这般人物,不是外放一方大总管,就是要进政事堂,多谢了,多谢了!”

  送走了宣旨的内宦,王文佐回到堂上,松了口气。他听见堂下传出阵阵说话声,却是崔云英正在教训如何仆妇打扫清理新家,他摇了摇头,女人在折腾新家这件事情上,从古至今都一个样。

  “这些留下的仆妇真的是太笨了!”崔云英抱怨道:“让他们向东,他们偏偏向西,事情说个七遍八遍都没用,快把我累死了。早知道这样,我就从家里多带几个人来,至少用的顺手!”

  “我看你就放松一点,睁只眼闭只眼吧!”王文佐抓住妻子的手,将其拉倒身旁坐下:“人家在这宅子里都干了十几年了,难道还做不好?无非是不合你的意罢了!他们又不是你肚里的蛔虫,哪里知道你想怎么样?磨合个把月,自然就合拍了,何苦从青州找人来?”

第597章 囚徒

  “三郎你又不管家里的事情!”崔云英顺势坐下,抱怨道:“哪里知道我们女人的苦楚,不说别的,这些仆妇一口的关西腔,又粗又硬,听起来便费劲的很,哪里有乡音听得顺耳,三郎你也是青州人,怎么受得了?”

  “我是披坚持锐的武人,可没有你这么娇气!要说说话粗硬,桑丘过去可是放马的!”王文佐笑着搂住了妻子的肩膀,虽说这个媳妇私下时有时候爱任性使气,但识大体,也会持家,容貌也不错,作为妻子还是很称职的。

  “当时是当时,今日归今日嘛!”崔云英娇嗔着扭动了一下身体,将自己的肩膀靠在丈夫的胸口:“对了,三郎,你觉得这次朝廷会让你做什么官职?”

  “应该是十六卫大将军之一,或者去监领东宫六率也有可能!”王文佐用不那么确定的语气答道:“若论资历我还差一点,不过既然太子殿下已经监国,很多事情就不一样了!”

  “真的?”崔云英挣脱丈夫的怀抱,惊讶的站起身来:“那可是正三品的官职呀!你这次回长安就能当上?”

  “直接叙任正三品的大将军有点难,一开始应该只是中郎将或者将军,不过上官要么空缺,要么是那种已经老到不堪任事的那种,差使到了,官职就快了!”王文佐懒洋洋的说道,初唐兵制承袭西魏、北周、隋故事,府兵士兵有两个职责:战时出战,和平时期每年会有一定时间入京城宿卫,称之为上番,所以府兵又被尊称为“侍官”,即侍卫天子之人。这些从全国各地兵府前来京中上番的士兵归十二个卫府统领,宿卫京师,另外还有左右监门卫和左右千牛卫。左右监门卫掌诸门禁卫,左右千牛卫统率千牛备身等为皇帝侍从、仪卫。而十六卫大将军就是这十六个卫府的长官,也是大唐军队武人阶梯的顶峰了,再往上就是临时任命的行军大元帅、行军总管之类的。王文佐四十不到就做到这个官职,难怪崔云英如此吃惊。

  “便是中郎将也很了不得了!”崔云英眼睛闪烁着不敢相信得光:“夫君您一不是宗室,二不是勋贵,四十不到就能领一卫兵在监守京师,实在是当世少有的豪杰呀!”

  “这也只是我的猜测!”王文佐笑道:“最后能不能落地还不一定呢!”他拍了拍旁边的椅子:“先等着看吧!这种事情也不是一两天就能确定的!”

  事实证明王文佐猜的没错,他回到长安呆了两个多月,任官的消息也没有下来,更糟糕的是,长安的上流社会似乎完全无视了这位军界的新星,门可罗雀,无人登门拜访不说,就连各种聚会的请帖也没有一份,仿佛王文佐的新宅不是在距离宫城只有几百步的宣阳坊,而是在终南山里。

  王文佐倒是毫不在意,每日里睡到日上三竿才起身,然后就带着桑丘和几个随从去东西两市闲逛,逛完了东西两市便去长安城内的其他市坊,再就是城外的各色风景,玩得不亦乐乎。反倒是崔弘度、崔云英等人焦虑不已,他们想要派人四出去探查消息,但又苦无没有什么人脉。好不容易找到了慕容鹉,那厮一听提问便连连摇头:“你们莫问我,这事藏在圣人的心中,我一个蝼蚁般的小官如何知道?这么说吧!长安的那些贵人们一个个比猴都精,现在还没有个定数,他们是不会沾毛的!”

  “没有个定数?”崔弘度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朝廷会对主上不利?”

  “我可没这么说!”慕容鹉的脑袋顿时摇的和泼浪鼓一样。

  “那你是什么意思?”崔弘度听得愈发着急了:“咱家主上当初可没亏待你呀!慕容老弟你就给句准话好行不!”

  “这种事情哪有准话的?王将军的恩情我当然忘不了,可也得我知道呀!总不能乱说吧?”慕容鹉苦笑道:“这里可是长安城,是帝都,都是些吃人不吐骨头的角色,刀子没戳进你胸口之前,你都不知道谁是友是敌。照我看,任官的事情应该也就旬月之间的事情了!”

  “为何这么说?你听到了什么风声?”崔弘度问道。

  “不是听到风声,而是感觉!”慕容鹉压低了声音:“拖了这么久,上头说白了也就是想看看王将军的反应,现在也看的差不多了!也该拿个说法出来了!”

  “好吧!”崔弘度苦笑了一声:“希望你猜对了吧?再让我这么等下去,我是真的等不下去了!”

这是个很昏暗的房间。

  虽然走廊墙壁上的壁台里插着松明子,微弱而摇曳的橙光透过古老的铁栏杆照射进来,但房间的后半部分仍沉浸在黑暗之中。不过房间还是很暖和,并没有长安冬日的那种酷寒,手按在花岗岩墙壁上,甚至能感觉到有一点点温热,而且铺床的干草每隔五天就换一次,很干燥,跳蚤也并不多,薛仁贵没有什么好抱怨的。

  当薛仁贵被第一次带到这里时,他正在生病,从大非岭撤回陇右漫长的路程,把他的身体彻底搞垮了。咳嗽外加发烧就困扰着这个男人,唇上都是破裂的血泡,火盆暖意和羊皮盖被也不能阻止浑身颤抖。我将不久于人世,他记得自己曾这样想,我将很快死在黑暗之中,甚至等不到朝廷的治罪。他并不怕死,但不想病死在这个不为人知的鬼地方,无论是战死沙场还是承担罪责都有价值,男子汉不应该病死榻上。

  但薛仁贵不久后就发现,自己又一次错了。每隔几天就有大夫来看望他,喂给他药汤和粥,给他的胸口和头贴上滚烫的药膏,他的头疼和颤栗渐渐消失,当咳嗽停止,嘴唇上的血泡消失,看守者送来羊汤、面饼、驴肠、烤杂碎,渐渐的,薛仁贵感觉到气力重新回到自己的身体里,他又是那个能够策马冲突,勇武过人的他了。

  房间没有窗户,自然毫无日月之光,只能根据看守换班来分辨昼夜更替,根据每天上来的餐食,根据看守更替的次数,根据牢房外壁台上火炬的更换,他简单地推断着日期。

  在黑暗中,人会变得寂寞,渴望听见声音,变得软弱。因此每当看守们来到薛仁贵的牢房,不管送食物还是换铺草尿桶,他都试图跟他们讲话。他知道,申辩或恳求都不会有人理睬,因此他问问题,期望某天某位看守会开口。“吐蕃人现在打到哪里了?”他问,“圣人安康与否?”除此之外,他还询问自己的儿子,询问家人,询问外间的情况。“今年天气怎么样?”他问,“长安今年第一场雪大吗?米价几何?”

  不管问什么,结果都一样,他们从不回答,尽管有时候那个大胡子看守会看他一眼,让薛仁贵产生些许希望。而其他人则连这点也没有。在他眼中,我不是人,薛仁贵悲哀的想,只是一块会吃饭会说话会拉屎的石头。他觉得自己比较喜欢那个大胡子,他至少还当他是个人,哪怕是骂自己,打自己,也比这样无视要好。

  “我应该不会死!”薛仁贵渐渐意识到,不过他并不高兴,有时候他很羡慕阿史那道真,这位同僚在途中病死了,也许是被吐蕃人下毒毒死了,但无论是哪种情况,他都不用像自己现在这样。也许我应该像他那样,在看到鄯州城墙的时候,用一把短刀结果了自己。

  然后在一天晚上,正当薛仁贵吃自己的晚餐时,他突然感觉到房门打开了,他抬起头,看到皇后站在走廊火把投来的光亮中,华服珠冠,眼睛闪烁着光。薛仁贵赶忙跪了下去:“陛下!”

  “圣上这几天身体有恙,妾身替他来看看你!”皇后的声音很平静,就好像两人是在太极宫中:“你还好吧?”

  “好!至少比刚进来的时候好了!”

  “那就好!”皇后的嘴角微微上挑,笑了起来:“我听说你刚到陇右的事情情况很糟糕,真的难以想象,你的身体原本很好的!”

  “败军之将!”薛仁贵的声音里满含着沉痛和悔恨:“十万将士,埋骨青海,我一个人的死活又算得了什么!”

  “是呀!”皇后叹了口气:“战争总是这么残酷!对了,还有一个消息,王文佐回长安了!”

  “王文佐?”薛仁贵愣住了:“到底发生了什么?”

  “具体的原因就不说了!”皇后冷声道:“由于你的原因,陇右空虚,陛下打算整治关中府兵,尽快填补陇右的空缺!”

  “让王文佐来做这件事情?”薛仁贵叹了口气:“不错,这件事情其实早就应该做了,毕竟陇右地狭人寡,离不开关中的支持,只是这件事情牵一发动全身,不好做!不过他做事情颇有手腕,确实是个不错的人选!”

  “你也觉得王文佐合适做这件事情?”皇后笑道:“看来你和陛下看法一致!”

  “谁都知道关中兵府废弛,但谁也不愿管,谁也不敢管!”薛仁贵老老实实的答道:“说到底,就是牵涉到的人、关系太多。而王文佐他是在百济起家的,大部分时间也都在海东之地,能够走到今日,身上也没背多少人情债,做起事情来也没啥顾忌。”

  “不错!”皇后道:“但没顾忌也未必是什么好事!”

  “陛下的意思是?”薛仁贵不解的问道。

  “要清理关中兵府,就要给大权给他,否则就会有人掣肘,最后一事无成。而朝廷定鼎于关中,朝中也多为关西人!偏偏王文佐是琅琊王氏,一直在海东打仗,身边部众要么是关东人,要么是百济、倭人、靺鞨人,还娶了个清河崔的媳妇,若是有个万一……”说到这里,皇后停住了,火光照在她的脸上,仿佛戴着青铜面具。

  “应该不至于吧!”薛仁贵苦笑道:“二位陛下和太子与他都有厚恩,而且他是个新进,在朝中军中也都没有什么根基。”

  “是呀,也许这是我多虑了!”皇后笑道,突然话锋一转:“薛将军,你在这里待腻了没有?”

  呆腻了没有?薛仁贵张大了眼睛,这里黑暗而肮脏,没有艳阳普照,没有浩月当空,连挨一顿臭骂都是一种奢望,她居然还问我呆腻了没有?真是活见鬼了。

  “当,当然!”

  “那很好!”皇后笑道:“那就先出来吧!陛下需要你,朝廷需要你。”

  狂喜立刻充满薛仁贵的胸膛,但谨慎控制了他,他小心的答道:“陛下,我是罪人,三法司审决之前,还是呆在这里比较好!”

  “三法司审决?”皇后露出了不屑的笑容:“你要这样也行,不过你现在还不是青灯古佛,忏悔罪过的时候!”

  她微笑了一下,旋起华丽裙裾转身离开,只有气味仍旧滞留。薛仁贵重新在稻草床上坐下,双臂抱膝,摇曳的火光闪烁不定。皇后的脚步声渐渐消失。得知自己即将离开这里让薛仁贵很高兴,但皇后方才说的那些话让他感到一种无法形容的不安。朝廷上多为关西人,王文佐是琅琊王氏,身边多关东人,还娶了个清河崔的媳妇,这是什么意思呢?

  不管薛仁贵怎么思考,都得不到答案,最终他决定躺下,把一切都交给睡梦。

宣阳坊。

  “陛下宣您入宫!”崔云英紧张的看着王文佐:“使者就在外面!”

  “哦!”王文佐不紧不慢的站起身:“把朝服拿来!”

  崔云英并没有立刻作出反应,直到王文佐不耐烦的咳嗽了一声她才如梦初醒,然后飞快的转入门后,外间传来她紧张的吩咐声。王文佐无奈的摇了摇头,他能够理解妻子的紧张,但这只会把事情越弄越糟。

  约莫半响后,王文佐已经换上了正式的朝服,进贤冠、绣有三章纹的袍服,佩金饰剑。他能够从妻子的眼睛里看到期待和紧张,王文佐向妻子笑了笑:“没什么,晚上我想吃烧羊尾、黑鱼羹和荷叶饼,你准备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