霓裳铁衣曲 第251章

作者:克里斯韦伯

  “陛下!”当金法敏出现在院门,侍卫上前行礼。

  “庾信公现在方便吗?”金法敏低声道,对于这位辅助自己和父亲让新罗中兴的老人,他的心中始终充满了尊重。

  “是陛下吗?进来吧!”方才还似乎处于半睡半醒之间的金庾信向金法敏招了招手:“有什么事情吗?”

  “倭国那边来消息了!”金法敏快步走到金庾信的身旁:“唐人派出的征讨军已经攻进四国了,我们支持的鬼神童子已经被他的部下所杀,叛乱被平定了!还有,白山靺鞨人并没有照他们曾经许诺的那么做,我怀疑乞四比羽那家伙在耍花样!”

  “近些,陛下,你再走近一点!”金庾信招了招手,橙子树下的阴影中,老人坐在轮椅里,干瘦如柴的腿支在身前,眼睛凹陷,两腮干瘪……时间已经从他身上夺走了太多东西,唯有头脑依旧机敏睿智。隔壁的院子里,孩子们仍在嬉戏。侍卫听见他们互相追逐,以尖锐的嗓音呼来喝去。

  “陛下,您记得吗?”金庾信笑道:“不久之前,您也曾经是隔壁院子里的孩子,还有仁寿,你们两个都是,就像他们一样玩闹追逐!”

  “不久之前?”金法敏微微一愣,下意识的将目光转向隔壁的院子,片刻后他笑道:“庾信公,那至少也是三十年前的事情了!”

第584章 退却

  “三十年时间很长吗?”金庾信笑道:“当初我和你父亲在花郎队中的情景还宛如昨日呢!”

  “是呀!”金法敏笑道:“在您眼里这一切的确恍若昨日,但这世上又有几人能与庾信公一样?”

  “陛下,您看我这院子里的橘树,结的果子多么甘美!”金庾信笑道:“可是当初种植橘树的人早就不在人世了,他能吃到橘子吗?”

  “不能!”金法敏摇了摇头,他已经明白金庾信话中有话,他思忖了片刻后问道:“庾信公是让我有耐心一点?”

  “不错!陛下您能明白这个道理就好!”金庾信笑道:“当初我和你父亲在花郎队的时候,百济与高句丽已经结盟,倭国一向与百济交好,外敌强盛,而国内是善德女王在位,她虽然宽厚聪敏,但毕竟是个女子。国中有人主张与唐人联盟对付高句丽,以报大仇,但唐人刚刚摆脱战乱,国内空乏,又顾忌前代三次征辽不胜,导致天下大乱的教训,所以对攻打高句丽并不积极。在这等局面下,如果我和你父不能忍耐,等待时机,新罗如何能有今日?如今形势虽然百倍胜于当初,但唐人的实力也远胜高句丽和百济,若是不能潜心忍志,待机而动,高句丽人和百济人便是我们的前车之鉴!”

  “庾信公说的是,小子受教了!”金法敏点了点头:“您的意思是我要继续等待?”

  “不错,眼下辽东乱局已现,唐人在大非川之败后,疲态毕露。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唐人乃当世大国,若是我们冒然行事,当了出头椽子,真正惹恼了唐人,我们还是会空欢喜一场!”

  “您的意思是?”金法敏露出了疑惑的神情。

  “还不明白吗?”金庾信笑道:“月满则亏,水盈则溢,这是世间的道理,唐人也不例外。唐人在大非川败给吐蕃之后,便是月满水盈,肯定是要在辽东后退的,但让出来的地盘却未必是新罗的!”

  “不是我们的,那还能有谁?”金法敏急道。

  “这就不知道了!”金庾信笑道:“说到底,唐失其鹿,群雄共逐之。最后谁能追到鹿,除了看跑得快,跳得高,很大程度上还要看唐人愿意给谁!”

  金法敏听到这里,已经完全明白了金庾信的意思。经过从太宗到高宗前期近四十年时间的军事扩张,唐帝国的控制范围达到了某个极限,大非川之败是这个极限的结果而非原因。既然如此,适当的收缩或者说退却就是帝国统治者必然的选择了。

  但正如苏联伟大的统帅伊凡·斯捷潘诺维奇·科涅夫在维亚兹马——布良斯克包围战后面对三人委员会的诘问时为自己辩解的:“退却是最复杂的战斗形势”。退却玩成崩溃,最后搞成多米诺骨牌,一发不可收拾的例子历史上也是屡见不鲜。所以唐人在确认必须要从辽东收缩,放弃一部分自己能力之外疆域之后,就要面对一个问题——将自己退出的这片土地交给谁,或者说允许谁占据这片土地?这里面就大有学问了,由于陆上丝绸之路的存在和本身政治中心位于关中,唐帝国的军事力量其实是“西倾”的,而吐蕃的兴起更加剧了这一点。

  所以对唐人来说,最好的选择是一个足以确保辽东平靖,但又不足够强大,承担屏障的藩属,这样帝国才能在适当的后退后抽出足够的军事力量与吐蕃进行战争,同时确保河北的安定。所以金庾信和乞四比羽不谋而合的做出了同样的选择——一面暗中把辽东的水搅浑,增大唐在辽东的统治成本,迫使其早日收缩;另一面却坚决划清自己和叛军的界限,决不和大唐撕破脸,坚守藩属的本分,必要时甚至可以出兵帮助唐人消灭叛军,当不得已和唐人发生军事冲突时,也适可而止,表明自己的野心仅限于辽东的某一部分,绝不会影响到河北。简而言之,金庾信从头到尾都是在向大唐天子表示:我们新罗人才是大唐最好的守边人,只要您把辽东交给我们,我们一定会把那些契丹人、靺鞨人等乱七八糟的野人都看的好好的,您就可以高枕无忧了!

  要在这样一场竞争中最后取胜,新罗人有一个天然的优势,那就是他们已经给唐人出了几十年的力了,无论是金仁问还是金法敏,都来过长安朝见过天子,与大唐的上层有很不错的私人关系,在这一过程中建立的信任不是那些刚从林子里爬出来的野人能比的。所以金庾信反复提醒自己的女婿要耐心,不要操之过急,把和唐人的关系搞坏到无法修复的地步。唐人当然不会轻易交出用无数鲜血换来的辽东之地,但现实终究会迫使让他们做出痛苦的抉择。

  “庾信公,我明白您的意思了!”金法敏兴奋的点了点头:“我马上就下令将距离大同江最近的那几座山城放弃了,向唐人表示友好!”

  “嗯,这是个不错的主意!”金庾信满意的点了点头,金法敏说的那几座山城是新罗人北疆的顶点,与唐人的平壤守军曾经发生过几次冲突,将其放弃有双重含义:首先是向唐人的平壤守军表示友好;其次也能加大当地守军的负担,因为唐人在平壤也就千余守军,根本拿不出更多的人手去控制这些山城。

  “那支援高句丽叛军的事情要不要暂时缓缓?”金法敏问道。

  “不,那件事照原样进行,用不着放缓!”金庾信的语气很坚决,力量似乎又回到这个垂朽的躯体里。

  “那为什么?这难道不会激怒唐人吗?这件事情肯定瞒不过去的!”

  “这当然瞒不过唐人,也会激怒唐人的边将,但不会激怒长安!”金庾信笑了笑:“因为长安很清楚,高句丽人不过是我们用来交换的筹码!只要价码合适,我们了就会把这伙高句丽人给干掉。这么说吧,长安朝廷是很冷血的,他们不在乎我们,更不在乎本国士兵们的血,如果他们确定要放弃辽东,那就会冷静的选择出价最高的那一个,那就是我们!”

  “出价最高的那一个?”金法敏立刻明白了过来,那些自己暗中支持的新罗人就是高句丽可以拿出的筹码之一,而现在不支持,将来又哪来的筹码呢?想到这里,他对轮椅上的老人不禁又是钦佩又是感激,他抓住老人的双手,将其按在自己的胸口:“庾信公,如果没有您,我真的不知道应该怎么办才好!”

  “呵呵!”金庾信笑了两声:“陛下,请放心!你父亲已经把他的命给了我,好让我帮助你完成他未完成的夙愿,我一定会亲眼看到你把那片土地掌握在手中的!”

十月,长安。

  秋天是这座伟大城市最美好的季节,夏日的暑气已经消逝,而从黄土高原吹来的朔风还没有开始。当然最重要的是,这还是狩猎的季节,长安城里的贵人们纷纷带上心爱的猎鹰猎犬,赶往山林沼泽,进行这项非常让人愉快的活动。而灵沼便是这些猎人心目中的圣地了,这片位于长安以西的沼泽地不但有各种水禽,还有许多莲花,是长安贵人十分喜爱的游览之地。

  “殿下,您看那边,有白色的水鹭!”慕容鹉指着右前方的芦苇荡,大声喊道。李弘赶忙从一旁鹰奴手中接过猎隼,解开眼罩,用力向前一送,那只勇猛的飞禽立刻冲了出去,它就好像一支飞箭向那只水鸟扑去,它的动作是如此迅捷,以至于相距只有不到二十米才被发现,那白鹭慌忙的拍打翅膀,企图逃走,但已经来不及了,那只猎隼准确的用利爪抓住了白鹭的脖子,然后啄断了猎物的颈骨,将其杀死了。

  “抓住了,我的朱蒙抓住了!”李弘兴奋的跳跃起来,他用力挥舞了一下手臂,一旁的鹰奴用力吹动哨子,猎隼重新飞了回来,李弘赶忙从一旁的婢女托着的银盘中夹了一块新鲜牛肉递到猎隼嘴旁,这头猛禽喜悦的叫了一声,然后便啄食起来。

  “好鹰儿,好鹰儿!”李弘爱抚这猎隼的羽毛,一旁的鹰奴见状赶忙小声道:“殿下小心些,这畜生脾气坏得很,若是伤了御体,都是小人的罪过。您若想摸它,待小人给它戴上眼罩再摸不迟!”

  “罢了!”李弘叹了口气,又夹了两块牛肉给那猎隼吃了,方才交给鹰奴,他向身后招了招手:“桑丘,你这次从成都来,三郎身体可好?”

  “回禀太子殿下,在下主人身体很好,他让小人来长安拜见太子,问殿下的好!”

  “身体好就好!”李弘笑了笑:“可惜这次出兵征讨吐蕃用了郭待封,若是让三郎前去,定然不会有此败!”

  桑丘听到太子称赞自己主人,心中大喜,赶忙应道:“太子殿下英明,这吐蕃人其实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我家主人一去松州,就两战两胜,生俘了数千吐蕃贼。若是让我家主人统兵,早就把吐蕃人给打的磕头求饶了!”

  “呵呵!”李弘笑了起来:“说得好,圣人过两个月应该会去出巡,让我留在长安监国,若是你主人能也来长安,辅佐我便好了!”

  桑丘就算再无知,也知道这种事情不是自己这等身份的人可以妄言的,只得俯首一言不发,李弘见状笑着叹了口气:“是呀,这种事情的确不是你能够说的,这样吧,你这次回去告诉你家主人:珍重身体,多则三年,少则两年,便来长安辅佐我!”

  “小人一定会把太子殿下的话带到!”桑丘赶忙大声道。

  “好!”李弘招了招手,示意鹰奴走了过来:“这鹰儿是辽东进献的贡物,我就将其赐给你主人,当做回礼!”

  桑丘稀里糊涂的从鹰奴手中接过护臂,将其戴在自己的左臂上,然后猎隼锋利的爪子站在上面,他正想着自己应该如何才能把这头鸟儿带回去,突然发现慕容鹉在向自己使眼色,才明白这次接见已经结束了。

  离开太子的船,桑丘小心的带着猎隼回到陆地上,慕容鹉从后面赶了上来,手中提着笼子和两只口袋:“快把这玩意关到笼子里去,还有这两口袋也带上,都是喂这玩意的!”

  “这么麻烦!”桑丘叫苦道:“这可真是要人命了,我哪里会养这鸟儿呀!”

  “那没办法,这是太子殿下所赐,你得把它全须全尾的带给王大使,否则就是大不敬!”慕容鹉露出了促狭的笑容:“桑丘,你这一路上可要辛苦了!”

  “那怎么办?”

  “你也别太着急,我估计待会太子殿下会把饲养的鹰奴一起派给你!”慕容鹉笑道:“太子殿下待你主人当真是没的说了!”

  “那就好,那要是没什么事,我过几日就回成都去了!”

  “过几日,不用这么急吧?”慕容鹉笑道:“好不容易来一趟长安,你也不到处看看,就这么走了?下一次啥时候能来也不知道呢!”

  “差使办完了不走?哪有这种道理!”桑丘摇了摇头:“说不定主人面前还缺人用呢!”

  “你呀你!”慕容鹉笑道:“急什么,我前两天听说剑南道送贡赋的车队刚刚到长安,你和他们一起回去不是更好?从长安到成都那么远,又都是山路,人多些总好些吧!”

  听慕容鹉这么说,桑丘犹豫了,从长安到成都要经过很多山路,即便他随行的都是精兵,但也不能说万全,再说能多留长安几日转转也好,想到这里,他缓慢的点了点头:“也好,那就等他们一起回去。”

  “这就对了!”慕容鹉拍了一下桑丘的肩膀:“我明日去告几天假,当个东道主,带你去长安好好转转,让你开开眼界!”

  “你不是在东宫当差吗?这也能请假?”桑丘疑惑的问道。

第585章 叛军

  “莫说是东宫,就算是天子宫里的阉人宫女每月都有休沐日,何况我们!”慕容鹉笑道:“再说太子殿下若是知道我请假是为了招待你,也会应允的!”

  就这般桑丘在长安又呆了些时日,慕容鹉果然每日都来陪他出外游玩,时日一久他便有些过意不去,坚决拒绝。慕容鹉这才没再继续去东宫告假。桑丘与来长安运送贡赋的管事知会了一声,告诉其办完了差使,回成都时前通知自己一声,然后才放心的继续游玩不提。

  这里桑丘正回城,正遇上下雨。他拉上兜帽,对身后的随从喊道:“动作快些,看这天色雨会越下越大!”

  “遵命!”随从应了一声:“不过长安的雨比百济要暖和多了,若是百济这个时候淋了雨不立刻擦干净,就会得风寒,咳嗽、发烧,甚至死掉!”

  桑丘没有回答,让这个多嘴的随从继续说他的,很快,他也就不说了,所有人便沉默地骑马前行。长安的街道阴暗而无人迹,大雨把所有的人都赶进了屋里。这雨不断敲打着桑丘的头,温热如血,萦绕他的心头,大颗水珠流下他的脸庞。

  “下雨天一定要检查一边马肚带!”很久很久以前,在初次和靺鞨人交锋的那个傍晚,王文佐就这么对他说:“否则两军交锋时你会从马背上摔下来,摔断脖子!”想起这些,桑丘的脸上不禁露出一丝笑容,这是多久之前的事情呀!那时候主人还不过是个小军官,而自己是个跟在他身后替他照顾战马,背着箭袋、口粮的牧奴。可是主人一点都没有改变,还是那么念旧和关心人,如果今天他也在这里,肯定也会唠叨着让自己束紧马肚带,小心马蹄铁的。

  雨越下越大,刺痛桑丘的眼睛,敲打地面,黑色的浊流从高处冲下,四处倾泻。

  “老爷!”随从嘶哑的声音里充满警觉:“小心!”

  桑丘勒住缰绳,娴熟的将坐骑扯向道旁,他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就替百济的主人放牧了,该如何驱使牲畜早已渗入他的骨髓。几乎是转眼之间,街道上到处都是兵士,他们的皮衣外罩着铁铠,戴着镶银铁兜鍪,被雨浸湿的披风紧紧贴在背上。他无暇细数,但起码有上百人,正冒雨疾行而来,矛尖在大雨中闪着惨白的光。

  “下马,快下马!”桑丘赶忙跳下马,牵到路旁替迎面而来的军队让开路,这是南衙的兵士,发生了什么事情,怎么会有全副武装的兵士在大雨天的长安街头奔走?难道是宫变?

  一想到这个,桑丘就混身发冷,跟随王文佐这么久,他早已不是当初那个无知无识的百济牧奴。大唐的典故往事他可知道不少,就拿其中最出名的玄武门之变来说,发生的战斗可不只是在玄武门,忠于太子和齐王的军队在很多地方和秦王的支持者发生了血腥的战斗,难道这次让自己撞上了?

  “你,你,你们几个是什么人?为什么大雨天在外头乱转!”统领士兵的校尉指着桑丘喝道:“莫不是叛军的细作?”

  “在下桑丘,是剑南支度营田处置兵马经略使王文佐的部下,受命前来长安办差!”桑丘赶忙从怀中取出符信,递给那校尉:“今日去城外办点事,回来的路上遇上了大雨,还请校尉明察!”

  “原来是这样!”校尉检查过符信无误,黝黑的脸才好看了点:“那就快些回去吧!”

  “多谢校尉!”桑丘接回符信,小心问道:“敢问一句,这叛军是怎么回事?这可是帝都长安呀!”

  “这个我也不是太清楚,只知道是两千从山南道调往陇右的兵士,路过长安时,因为犒赏之物出了问题,于是便激起兵变了!”校尉向桑丘拱了拱手:“好了,在下还有军令在身,你们快些回坊,现在长安已经宵禁,若无官府之令,不许离开坊市,否则一律按照通贼论罪!”

  “多谢!多谢!”桑丘赶忙谢过校尉,翻身上马向居住的坊市而去,果然一路上经常可以看到全副武装的巡逻军士,显然这次发生在帝都肘腋之间的兵变影响极大,整个长安都为之震动。

  回到住处,桑丘和随从们梳洗完毕,便亲自去坊市门口打探关于兵变的消息,可是各种各样的流言杂乱无章,甚至自相矛盾;有人说这些叛军是里面有混杂有天师道的妖贼;还有人说这些叛军不是山南道,而是来自河北,因为将官暴虐,克扣行粮,所以激起兵变;还有人说这些兵士是从他地派到陇右的戍卒,已经满了一年之期,回家的路上经过长安时,突然得到兵部的公文,让他们再回陇右再戍守一年,所以爆发兵变;还有人说这些是从陇右撤下来的不假,但爆发兵变的原因是因为里面混有吐蕃的奸细,此时吐蕃贼已经攻破了陇右军,兵锋已经直抵陇坂西侧了!

  这些乱七八糟的流言虽然毫无头绪,但有两点是共同的,那就是叛乱的不是寻常的百姓,而是装备精良、训练有素的帝国正规军;其次,叛军不是几个,几十个,几百人,而是整编制,有着完整体系的军队,而非图有人数的乌合之众。

  “怎么会这样!明明好好的大好日子,怎么长安边上冒出一堆叛军来!”

  “谁说眼下大好日子?几个月前才刚刚在大非川败给吐蕃人,突厥和辽东又有叛变,这也叫大好日子?”

  “可那都是什么鬼地方,这可是关中,是长安旁边呀!”

  “是呀!遇上这种事情,可真是流年不利呀!”一个经营妓院的老鸨哀叹道:“几年前西市闹出那档子事,我亏了好大一笔钱财,这几年好不容易补贴回来,又遇到这样的事情,真是没法活了!”

  “长安城防坚固,宿卫之兵那么多,叛军应该没法攻进城内,你们应该不用担心吧?”桑丘不解的问道。

  旁边人看桑丘一副武人打扮,便小心解释道:“郎君有所不知,叛军的确是打不进来,可过兵如过火,大家在城外的田宅都要倒霉。柴米油盐蔬菜也都会涨价,还有官府也会乘机加捐税,这些到头来还不都是落在咱们升斗小民头上?”

  “这倒也是!”桑丘点了点头,他想了想,安慰旁人道:“以朝廷之力,叛军覆灭也就是三两日的事情,然后就能恢复正常了!”

  “若是如此最好,那就谢郎君吉言了!”

  发现打听不到什么切实的消息,桑丘只得回到住处,安心等待。他暗想这些日子只觉得这长安宫殿坊市连绵,城郭如山,仿佛神仙所居之地,却没想到一夜之间便是这种模样,简直是匪夷所思。细细想来,还是寺庙中的僧侣说得对,这世间的繁华乃是梦中之梦,富贵尊荣又算的什么?人身难受,佛法难寻,还是要多诵读佛经,祈求早日超脱轮回之苦才对。想到这里,他双手合十,闭目念诵“阿弥陀佛”不止。

  第二天中午,桑丘终于得到了比较切实的消息,叛军乃是河北的一支调往陇右的戍卒,在经过长安时因为对发放的犒赏不满,发生了兵变。派去镇压军兵被打的惨败,逃回长安,眼下三辅都已经震动,天子已经严词斥责,下令从宿卫长安的派出精兵镇压!

  “这倒是奇怪了!”桑丘对同坊市的邻居问道:“依照大唐法度,来长安宿卫的不应该是各地军府中的精锐吗?怎么会被一群长途跋涉的叛军打败?”

  “呵呵呵!”那邻居看了看桑丘,笑道:“您应该不是长安人吧?”

  “不错!”桑丘点了点头:“在下的确是从成都来长安的,刚来没有多少时日!”

  “成都来长安?倒是听不出蜀地口音呀!”那人笑了笑:“你可知道,各地来长安上番的军士都做些什么?”

  “自然是宿卫天子呀?还能作甚?”

  “呵呵呵!”那人笑道:“所以我说你不是长安人,各地来长安上番的军士有修房的,有当跑腿的,有当挑夫的,反正百工杂役都有,就是没有宿卫天子的,那可是贵人子弟的差使!所以你明白了吧?一群杂役被叛军打败又有什么奇怪?”

  “百工杂役?怎么会这样?府兵不应该是侍官,天子卫士吗?”桑丘不解的问道。

  “侍官?天子卫士?”那汉子摇头笑道:“你可知道,在长安洛阳,侍官可是骂人的话,说某人是侍官,就和骂某人是奴婢一个意思!你想想,长安城里有多少高官贵人?这些人要修建府邸、园林,各种差使,都要人替他们奔走做事。他们又不愿意花钱雇人来干,于是各地来上番的卫士不就是最好的用处了?只需和兵部或者他们将领打个招呼,就有几百几千人来给你白干活,这样的好事谁不愿意?”

  “这,这些人未免也太大胆了吧?”桑丘吃了一惊:“府兵上番的可是护卫天子的,若都去当杂役,一旦有事,谁来护卫天子?”

  “你说的是没错!可长安位于关中,四塞之国,谁会想到这里会有敌人需要征讨?”那汉子笑道:“再说了,第一个这么干的是天子,皇后,要不然那么多宫殿园林总不会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吧?二位陛下都把自己的卫士当成杂役用,其他人自然也就有样学样了!”

  听那汉子这么说天子皇后,桑丘已经吓得张口结舌:“你,你怎么可以这么说二位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