霓裳铁衣曲 第239章

作者:克里斯韦伯

  “突厥人?”弓仁皱起了眉头。

  “不错!”那老兵点了点头,他从弓袋里取出角弓,一边开始上弦一边说:“自从四十年前突厥人的可汗被唐人打败之后,唐人天子便把自己的女儿嫁给突厥的可汗,突厥人就沦为唐人的狗,他们的贵族武士守卫唐国天子,每当唐人出征时,突厥人就骑着马随军出发,就好像猎狗跟着主人一样!”

  “逃走吧!”方才的军官对弓仁道:“我们不可能打赢的,突厥人都是骑兵,如果晚了就来不及了!”

  “这倒不用着急!突厥人和唐军不一样,他们打仗就是为了战利品。”那个老兵已经上好了弦,他一边整理盔甲一边笑道:“这里有太多可供抢掠的东西了,突厥人抢掠战利品还来不及,哪有心思追人?”

  丢掉这些我应该保护的人,只顾自己逃命?弓仁的口中满是苦涩的滋味,他看到行列里乱作一团,十几个爬上光背马匹的少年挥舞着长矛,竭力想要向号角声传来的方向冲去,甚至后面还跟着几个背着角弓的壮妇,不过这反倒把道路挤得水泄不通,乱成一团。

  “混账,你们这是想去哪里?”弓仁绝望的呻吟道,他向那伙少年大声咆哮:“给我滚回自己的家族去,你们没长眼睛吗?行列都被你们冲乱了!”

  “我们要去和唐人打仗,保护自己的部落!”少年们大声喊道。

  “我们还没死光,轮不到你们这群还没长胡子的小家伙!”弓仁骂道:“现在给我滚回你们妈妈身边去,保护好她们和孩子们!”说到这里,他转过头对那个军官:“你召集所有的丁壮,拿起武器去峡口集合,至于你!”他转向那个满脸伤疤的老兵:“你去告诉各个部落,立刻散开,前往星宿海的浅滩湿地,唐人难以前往的险阻之地,很快我的父亲就会带领大军回来了!”

  “这件事情交给一个娃娃就可以了!”那个老兵满不在乎的笑道:“郎君您身边应该还有一个空位给我这把老骨头吧?”

  “好!”弓仁觉得自己的喉咙有点哽咽,他强迫自己笑起来:“我的马快,你到时候可千万不要落下了!”

第561章 被俘

  亲卫给弓仁送来铁甲和鹰翼盔,正当弓仁披甲的功夫,吐蕃人的行列一片混乱,有些人组成横队似乎是想要抵抗即将到来的敌人,有的人遛进道路两旁的灌木丛,更多的女人鞭打驮畜和牛羊,呼喊自己孩子的名字,而这只是让一切更加混乱。一小撮突厥骑兵出现在三百多步外的树林边缘,弓仁束紧最后一根皮带,拿起长枪举过头顶:“跟着我,不要掉队!”

  突厥人就好像融化的沥青,缓慢的流向吐蕃人行列的末尾,这些娴熟的牧人,越过树根和岩石,在灌木丛和大树之间挑选路径。担任后卫的吐蕃人迅速迎上前,一边呐喊,一边挥舞长矛,不顾一切地冲向自己的死敌。而突厥人很少与其正面冲突,他们先用弓箭削减对方的人数、打乱队形,然后散开队形,迂回到敌人的侧面或者后面,将这些吐蕃人留给第二线的主力。

  这在吐蕃人看来,就是敌人在他们的逆袭下被打败了,后退了。吐蕃人不禁发出欢喜的狂呼声,就连弓仁自己都不禁笑了起来:“看来突厥人被唐军打败之后就变得软弱不堪了,竟然连一次冲击都抵挡不住,就溃散了。很好,只要将他们打垮,我们就可以退到星宿海一带,把人和牲畜都分散到那些湖泊边缘的沼泽地去,那时候唐人就没什么好怕的呢!”

  “首领,首领!”喊叫从侧面传来。一名斥候冲出森林,脸上满是鲜血,胯下的坐骑混身是汗。“首领,有更多敌人,在树林里面有更多的突厥人,他们都披着铁甲、手持铁矛、就连战马都有披甲,很多,非常多!”

  在后世的人们眼里,与绝大多数曾经称霸草原的游牧民族一样,马背上的弓箭手是突厥军队的主要形象。但事实并非如此,突厥人最早是以上一任草原霸主柔然人的锻奴登上历史舞台的,在击败上一任霸主之前,突厥人就掌握了不错的金属冶炼锻造技术,所以突厥军队中的确有大批骑射手,但突厥军队的精华却是身披重甲的贵族骑兵,这些重骑兵往往在全身锁子甲之外还有皮甲,铁头盔、铁护臂,全身上下都得到很好的保护,除了角弓之外,还使用长矛、骨朵、马刀等武器战斗。在遇敌交战时,突厥重骑兵一般都会隐藏在第二线甚至第三线,由大量骑射手先骚扰削弱对手,寻找敌人阵线上的弱点,在关键时候再予以致命一击。

  “混蛋,后退,后退,吹号!向我靠拢,下马重整阵线!”弓仁大声咒骂,他没想到自己居然中了这么简单的圈套,所有的游牧民都这样,他们喜欢先发起进攻,等你反击就佯装失败,把你引诱到有利的地形,再发起围攻,父亲和自己说过很多次,和游牧民打仗,一定要小心,不到确认敌人的大旗在哪里,就不要贸然发起冲击。

  随着号角声响起,突厥人的重骑兵从树林中出现了,同时从南面和东面两个方向出现,他们的盔甲在阳光下闪着冰冷的光,鼓声响起,吐蕃人们忙乱地组成方阵,突厥人的轻骑兵不断从四周掠过,射来一支支箭矢,弓仁已经竭尽全力,但已经太迟了。

  说时迟那时快,突厥人的重骑兵直扑过来,经验丰富的指挥官选择了吐蕃人的横队的两侧,弓仁竭力下令士兵们转向,用行列的正面抵抗敌骑的矛尖,但面对迎面而来的如墙铁骑,吐蕃士兵的行列也开始混乱。畜群这边也发生恐慌,成百上千的妇女儿童急匆匆逃离战场,有些直接摔倒在自己的牲畜蹄下。一个老妇人的牛车失去了控制,受惊的母牛调转头冲向吐蕃士兵的行列,互相搅作一团。

  “不许后退,不许后退,杀呀,杀呀!”弓仁的嗓子已经嘶哑了,他挥舞长矛,竭力激励身边的人,但突厥的重骑兵还是冲垮了吐蕃人的行列,然后掠过两侧,像钳子一样夹拢。一些突厥骑射手们向吐蕃的逃难队伍发射火箭,惊惶的吐蕃人四散逃走,大部分是老弱妇孺,不过也有少数壮年男子。

  更多的突厥人从树林中涌了出来,不但有重甲骑兵,更多的是只穿着硬皮背心和羊皮帽的骑射手,三五成群。各式各样的旗帜在他们头顶飞舞。风吹得旗面不停摆动,弓仁看不清楚,但瞥到一只熊、一群鸟和一棵树,他想要寻找狼的图腾,一时间却找不到。

  此时战场上还有不少吐蕃人在顽强抵抗,但已经无法改变结果。其实吐蕃人在人数上并不太吃亏,但攻击者有突然性和高头大马。战团中央,弓仁高高站在马蹬上,他的锦缎斗篷和鹰翼盔十分醒目。他举起长矛,他的亲兵们随之聚拢,试图冲出包围。但排成楔形队列的突厥重骑兵则提着枪、马刀和骨朵冲杀过来。弓仁的坐骑后腿直立,蹄子乱蹬,胸口扎着五六支箭矢,最后,他被铁流淹没了。

  一切都结束了,吐蕃人崩溃了,所有人都开始逃跑,丢下武器、马车、牲畜、甚至孩子。火焰从一个地方窜到另一个地方。漫天烟雾中,冲出一队呈楔形队列的骑士,跨着披甲胄的战马,头顶飘扬的狼头纛最为醒目,那是阿史那氏的旗帜,巨大的狼头在火光中跳跃舞蹈,似乎冲出旗帜,来到世间。

  弓仁躺在地上,觉得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在发疼,他不知道自己哪里受了伤,受了多少伤,不过他知道自己已经用尽了最后一分气力,巨大的疲倦正在冲击着他,就在他昏迷前的最后一刻,他听到敌人正在齐声欢呼。

  “可汗万岁,阿史那道真是可汗!”

大非岭。

  “天黑之前,务必把环墙每个开口都挖好壕沟,立起桩子,”王昭棠对正在忙碌的士兵们喊道。

  唐军的营垒已经粗具规模了,半山腰一条环墙已经建成,在墙后黑色的营帐如雨后蘑菇般纷纷浮现,毯子和铺盖卷罩住了光秃的土地。军中仆役将驮马排成长长的队列,喂它们草料和清水。士兵们则乘着落日的余晖拿起斧子到树林里砍伐木材,以备夜晚之需。一群工匠着手清理地,并解下捆捆用火淬硬的尖木桩,这些尖木桩将被插在壕沟的底部,以刺穿落入壕沟敌人的身体。

  当然,要作为一座真正的营垒,还有更多的工作要做,比如修建蓄水池,山上的泉水虽然不少,但远远不够数万士兵和驮马饮用,大部分士兵和牲畜的饮水是要依赖流过山脚的小河。但如果自己是进攻者,就会在上游修建堤坝,让河流改道,用干渴来消灭守兵。还有环墙虽然建成,但没有锯齿状的突出堡垒,这样就很难完全发挥带来的四十具“蝎子”的威力。作为了一个经历了高句丽战争的老兵,他实在是太清楚这种武器在防御战中的可怕威力,而要真正发挥这种利器的全部威力,现在多花一些心思,多流一点汗,最后可以少流更多的血。

  待到巡视完壁垒,王昭棠准备前往帅帐,向副总管郭待封禀告工程的进度。他也曾经听说过一些关于这位年轻的上司的传言——有好的也有坏的,对于这些传言他一律抛诸脑后。作为一个吃了二十多年军粮的老兵,王昭棠当然知道一个好上司的重要性——别的行业遇到一个糟糕上司最多是亏钱、挨打、贬职;当兵的遇到一个蠢货上司可是要掉脑袋的。但身为武人是没有选择上司的权力——自己就像一支箭矢,飞向哪里完全取决于被射向哪儿。所以与其整天传播上司的小道消息还不如专心把自己的差使做好,这样活下来的几率还能大一些。

  当王昭棠走到帅帐门口时,里面传出一片欢笑声,每个人的脸上都满是喜色,有什么好消息吗?

  “有什么好消息吗?前军打胜仗呢?”王昭棠向门口的校尉问道。

  “是呀!”那校尉也是满脸的喜色:“听说是前军已经追上了吐蕃人的畜群,俘获了生口数千人,杂畜数万,还活捉了吐蕃的主帅的长子!”

  “那可太好了!”王昭棠也笑了起来:“旗开得胜,这可真是个好消息!”

  “是呀!走了这么远的路,还没开打就有这么多兄弟病倒了,总算是打了个胜仗,也算是冲冲喜了!”

  “嗯!”王昭棠点了点头:“你在这里看好了,我进去向郭总管禀告一下营垒的事情!”

  “好!”

  郭待封拿着酒杯,听着帐内的谈话,欢笑声盈满帐篷,而他的心中却一片苦涩,打胜仗当然是好事,可这个好事却与自己没有一点关系。很显然,薛仁贵这个奸滑的家伙公报私仇,他让自己带领后军看管辎重,实际上却把战功独占了,如果这样下去,自己这番辛苦就白费了。

  “郭总管!”

  郭待封抬起头,看到王昭棠正恭谨的向自己行礼,他有些茫然的点了点头:“是你呀,什么事?”

  “关于修建营垒的事情,末将有些事情要向您禀告!”王昭棠没有注意到郭待封的神色,他依照原先打好的腹稿说道:“到今天为止,营垒的外壁和壕沟已经大体完工了,不过壕沟地步的尖木桩还没有布置完毕,估计还需要两天。还有蓄水池的事情,在下打算明天开始动工,就在后山,从两个泉眼各修一条水渠通过去,存储供大军十天的饮水。还有关于外墙突出堡垒,用于安置“蝎子”……”“好了好了!”郭待封摆了摆手,打断了王昭棠的禀告:“这些事情你不用说了!”

  王昭棠这才注意到上司的异样,郭待封皱着眉头,满脸的厌烦,毫无听到胜利消息的喜色,他挠了挠后脑勺,难道自己刚刚说错了什么,得罪了上司还不知道?

  “末将方才言语无状,还请郭总管恕罪!”

  “罢了,没什么大不了的!”郭待封还不至于拿王昭棠当发泄怒气的对象:“这些事情王校尉你就看着办吧,就不必向我禀告了!”

  “看着办?”王昭棠愣住了,他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的说:“营垒是大军辎重所在,三军之命系于此地,可千万不得有失,末将不过是一营校尉,如何做得了主?还请……”“好了,好了!”郭待封愈发厌烦起来:“前军不是已经打了胜仗吗?后军说不定明日就要拔营前进了,你把这营垒修的固若金汤又有什么用?”

  “明日拔营前进?”王昭棠张大了嘴巴:“可是薛总管不是说了,后军乃是大军之根本,必须严加看守,得到军令才可离开大非岭?”

  “住口!”王昭棠的絮絮叨叨终于超出了郭待封的耐性,他怒喝道:“王昭棠!到底你是副总管还是我是副总管?后军是由我统领还是由你统领?一口一个薛总管,你干脆来做副总管,大家都听你之命行事好了!”

  “属下该死,属下该死!”王昭棠已经被吓得半死,跪伏在地叩首不止,郭待封冷哼了一声,拂袖冲出帐外。过了好一会儿功夫,才有人把王昭棠扶起来,笑道:“老王,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郭总管哪里不舒服你便天天要捅那里,嫌自己命太长了也没必要在这里找死呀!”

  “我刚刚言语里得罪郭总管了?”王昭棠神色茫然:“我刚刚也就说了修筑营垒的事情吧?这也得罪郭总管了?”

  “老王也老王,你叫我怎么说你好呢?”同僚又好气又好笑的说:“你这脑子一天到晚都在干什么?不会都在琢磨挖沟修墙的事情吧?这么多天下来,关于这位郭公子的事情你就一点没听进耳?”

  “那些都是些无根无据的风言风语,我们当下属的怎么能当真!”王昭棠答道。

  “老王你真是没救了!”同僚“一副拿你没办法的样子”:“这种事情怎么可能有真凭实据?但你要当他不存在,那将来被拖出去砍头的时候可就别喊冤了!”

第562章 两全

  “砍头?”王昭棠脸色大变:“郭总管要杀我的头?应该不至于吧?”

  “不至于?”同僚冷哼了一声:“你刚刚进来的时候没有发现吗?帐内所有人都兴高采烈,惟独郭公子脸色不好看?你有想过为什么吗?”

  “脸色不好看?我倒是没太注意!为啥?不是前军打了胜仗吗?”

  “哎!老王呀老王,你是真的没眼力呀?郭公子他爹可是跟着先帝打过窦建德的宿将,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入仕是今上亲试的举人,弘文馆待诏,侍候天子的;而薛总管呢?虽说也是河东薛氏,可到了他这一带早就家道中落了,三十多还是个白衣,你觉得郭公子能够甘心屈居这等上司之下?”

  “不甘心还能如何?这可是军中!”王昭棠道。

  “所以说你不明白呀?是你是我当然只有听命,可人家是什么人?能把薛总管放在眼里吗?再说薛总管也不是省油的灯,他是一军总管,却自己和阿史那道真去领前军,让郭公子领后军和辎重,你觉得这很正常吗?”

  “这个……”王昭棠顿时哑然,通常情况下一军主帅都会亲自统领中军或者后军,而副将来统领偏师或者前锋,像薛仁贵这样自己亲自领前军,让郭待封统领后军和辎重的确实不多。他思忖了片刻后说:“也许薛总管也有他自己的道理吧,咱们当下属的哪里知道那么多?再说,青海这种险地,让郭总管来当指挥前军也不太合适吧?”

  “难道让他统领后军就合适了?”同僚冷笑道:“老王,这就不是合适不合适的事情,薛总管这么安排之后,郭公子就别想立功了,至少郭公子他是这么想的!”

  “他难道因为这个不高兴?”王昭棠这才恍然大悟。

  “还能因为什么?薛总管让他在大非岭驻营屯守,如果前军就这么赢了,郭公子能有什么功劳可报?撑死也就是个忠勤谨慎,转运无缺之功吧?他吃了这么多苦头离开长安,难道就为了这个?”

  “这也不错了吧?毕竟仗打赢了呀!”王昭棠苦笑道:“出征打仗能保住性命就不错了,立功的机会还多着呢!”

  “老王,你这话可又错了,打仗能保住性命就不错了的是咱们,是下面的小兵,可不是郭公子、薛总管他们!”同僚笑道:“战场上咱们要刀对刀枪对枪,冒着箭矢投石往前冲,他们可用不着,只需要穿着最好的盔甲,由骑马的卫队保护着,呆在阵后,如果打了胜仗,一点油皮也不会划破;如果情况不妙,最先跑的就是他们,除非是倒霉透顶了,无论如何他们都不会有事!人家就是冲着加官进爵,封妻荫子来的!”

  听同僚这么说,王昭棠顿时哑然,半响之后苦笑道:“那,那我应该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闭嘴就是了!”同僚笑道:“只要你别触郭公子的霉头,他也还不至于专门找你的麻烦,他现在心思在别的事情上。是非只为强出头,麻烦皆因多开口,这个道理老王你总该懂吧?”

  “我知道了!”王昭棠苦笑道:“有劳老兄你提点,不然我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离开帅帐,回到自己的住处,王昭棠脱掉外衣,疲惫的躺下,屋顶黑乎乎一片,的确这里帐篷粗陋,身体下面的干草铺里满是跳蚤,但至少代表着温暖和保护,作为一个行军在外的老兵,还能有什么更多要求的呢?渐渐的,他陷入了梦乡之中。

  次日清晨,王昭棠如平日一般醒来,他来到营垒旁开始监督士兵们往壕沟里面插尖木桩、建造供“蝎子”发射的发射平台。经过昨日同僚的解释,他知道这些很可能都是白费力气了,为了争夺战功,郭待封很可能会违背薛仁贵的命令,带领后军离开大非岭,继续前进。但他还是一丝不苟的工作着,似乎这已经是一种本能。

  第三天,预料之中的事情终于发生了,郭待封召集了所有的高级军官们,宣布了自己的命令:后军即将离开大非岭,带着辎重、踏着前军的脚印、继续向西。所有人都保持着沉默,他们相互交换着眼色,谁也不肯第一个开口。没有人是傻子,谁都知道郭待封和薛仁贵之间的矛盾,这个时候如果和上官唱反调,只会被认为是薛仁贵的人,可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郭待封的眉毛耸起,就好似两把交叉的利剑,帐篷里沉默让他的耐心愈发耗尽,他的目光扫过每一个人的脸,沉声道:“我等受君命跋涉万里,为的是杀贼立功,上报国家,下博富贵。如今每日在这里空耗军粮,师老兵疲,岂是天子所愿?我欲带汝等西进,为何无人应答,难道是怕了吐蕃贼人不成?”

  “我等岂会怕了贼人!”说话的声音有些愤愤不平:“只是薛总管出兵前已经有了谋画,后军须得屯守大非岭,保护辎重,眼下大总管未有军令至,我等便西进,只怕有违谋画!”

  “笑话!”郭待封冷笑道:“薛将军当初让我屯守大非岭,是因为前军胜负未卜,留后军以为后踞,即便前军交战不利,也可与后军汇合后再战,如今前军已经大败吐蕃,我等岂可胶琴鼓柱、墨守成规?”

  “郭总管,若是末将记得没错,前军虽胜,但也只是追上了吐蕃人的过冬牲畜,俘获的也只是一些老弱妇孺,其丁壮不过千余人,其精兵在哪里现在还不知道,两军谁胜谁败还不一定,岂可妄动?若是真的要出兵,为何不先派遣使者向大总管请示,再做定夺不迟!”

  “向大总管请示?”郭待封闻言大怒,他乃是名将之后,又少年得志,以文武双全自诩,最恨的就是位居被他视为一介武夫的薛仁贵之下,却被部下戳到了痛处:“胡说,眼下前军与我信使往返须得十多天,兵贵神速,岂有事事请示之后方得须行的道理?你分明是畏敌如虎,却拿大总管的谋划当做托辞!”

  “看到没有?我说的没错吧?想不到居然还有比你还笨的家伙,至少是一顿军棍。不过你可以放心了,郭公子被气成这样,肯定把你先前的事情给忘记了!”

  耳边传来同僚的低语,王昭棠露出一丝苦笑,看来同僚说的没错,这位郭副总管确实与薛仁贵薛总管之间有些支吾,将帅不和可是兵家大忌,这么搞坑了他自己也还罢了,这次西征的十万大军要是也跟着倒霉就惨了。

  “来人,拖下去打四十军棍!”郭待封厉声喝道,说完后,他阴冷的目光扫过帐篷内的所有人,他倒要看看还有哪个不开眼的敢跳出来碍自己的事。

  “郭总管!”王昭棠站了出来:“末将有一个两全其美之策,既不会违背当初薛总管的谋画,也能大军西进!”

  “两全其美之策?”郭待封看了看王昭棠,他倒是没有忘记几天前这个跑出来惹自己不痛快的家伙,这家伙不会又跑出来惹自己不痛快吧?也罢,反正听他废话几句也不用画什么气力,如果他还是不识趣的话,自己正好多一只用来儆猴的公鸡。

  “也罢,你就说说看吧!”

  “属下遵命!”王昭棠咳嗽了一声:“我等西出以来,军中多有士卒生病,大部分都在大非岭营中,约已经有七八千人,这些士卒经过这些时日的修养,已经好了许多,但若让他们长途跋涉,西去星宿海,只怕又会病倒。不如便让他们留守大非岭营垒,这样也没有违背大总管的谋画;郭总管您可以率领精壮士卒西进,岂不是两全其美?”

  听了王昭棠这番话,郭待封的脸色好看了不少,他虽然看不起薛仁贵,但不管怎么说薛仁贵也是他的上司,自己带着大军西进肯定是违背了薛仁贵先前的谋划,仗打完了打起官司来自己总是理亏。郭待封这么干说透了无非是依仗天子对自己的宠幸,加上只要能打赢了,功过相抵,自己还能有得赚,总比留在大非岭寸功未立要强。而若是依照王昭棠的建议去做,就算将来打起官司来,郭待封也可以说自己并没有违背薛仁贵的命令,有留下足够的兵力守卫营寨,只要自己能打赢,就没人再来怪罪自己。

  听到了合意的建议,郭待封对王昭棠的观感也好了不少,他点了点头:“嗯,就依照你说的做吧!既然如此,你就留下来守卫营寨吧?”

  “末将遵令!”王昭棠献策的目的就是为了这个,他躬身拜了拜:“郭总管,此番西进道路崎岖,辎重转运不便,不如将其留在大非岭,由末将守卫!”

  “不错,我也正有此意!”郭待封笑着点了点头,他也不是傻子,本来后军大部分都是步兵,如果再带着全部辎重,那就不是去打仗,而是去赶集会了。他欣赏的重新打量了下王昭棠,笑道:“王校尉你不用担心,只要你能把大非岭守好,此番西进的战功我也可以算你一份!”

在吐蕃人的传说中,彗星是灾祸的象征。当一缕长尾划破夜空,仿佛一柄长剑横亘天空,士兵们都在窃窃私语说这是恶兆,为接下来的战斗而惶恐不安时,噶尔·钦陵却满脸喜悦的看着夜空,用所有人都能听到的声音大声说。

  “没错,这是恶兆,不过这是唐人的恶兆,唐人的贪婪傲慢已经激怒了神灵,所以神灵才把灾祸降临在他们头上,那就是征兆,每个人都能看到!”

  “可,可是这不是我们的吗?”有人低声道:“神灵的心意谁又能猜透呢?”

  “你看,这流星不像一把长剑吗?”钦陵笑道:“这是剑锋,这是剑柄,这是护手,剑锋所指的方向就是唐军的方向,这不是再明显不过的征兆吗?”

  吐蕃士兵们传出一片低沉的欢呼声,确实彗星的彗尾正好指向东北方向,那边正是唐军的方向,因为长途行军和各种不利消息而带来的惊惶很快就消失了,士气变得高涨起来。

  “彗星所指的方向,就是我们前进的路途。神灵在指引着我们,胜利就在前方!”钦陵继续大声喊道……但事实上,吐蕃人也只有这条路可走,在得知唐军穿越湟河谷地,靠近青海湖之后,钦陵就立刻带领着吐蕃的主力部队从西域返回,他从当金山口翻越阿尔金山脉,然后沿着柴达木盆地的北侧一路向东南方向前行,经过大柴旦、小柴旦、乌兰、最后的终点是伏俟城。

  相比起河西走廊,这条道路要艰苦的多,柴达木盆地是亚洲内陆最为干旱的地方之一,黄红色荒原中草料难寻,饮水更少。这是一片干枯而荒凉的土地,有低矮的丘陵和饱经风蚀、贫瘠无比的原野。他们越过干如枯骨的河床,马匹赖以维生的是褐黄坚韧的野草,它们丛生于岩石下、枯树底,多刺的茎叶可以轻易的划破人的皮肤。经过很长一段路,才能看到一小块绿洲,那是雪山融水的功劳。

  习惯寒冷湿润气候的吐蕃人非常不习惯这种环境,携带的食物越来越少,不得不用倒下的马肉充饥。死亡接踵而至,越来越多的人被残酷的大地夺去性命。钦陵自己也日渐憔悴,眼窝凹陷,原本浓密乌黑的头发变得稻草般脆弱,他和所有人一样忍饥受渴,和徒步士兵分享同一块马肉,一皮口袋咸水池的苦水。

  就这样,虽然经历了一切难以想象的困难吐蕃人依旧在翻越当金山口后的第十七天回到了伏俟城。

  “将军,唐人的军队很多,大概有十万人,或者更多。为了避免被唐人找到,弓仁少爷带着牲畜和部众退到了豆错湖!”

  “嗯!弓仁做的不错!”钦陵满意的点了点头,对自己的长子十分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