霓裳铁衣曲 第237章

作者:克里斯韦伯

  “嗯!”薛仁贵道:“我打算春天进兵,那时战马牲畜瘦弱,吐谷浑和吐蕃人行动缓慢,我和你领精骑在前,掠其畜群,郭待封领步卒辎重,于险要之地设栅坚守,这样我军若胜,便可两军汇合向前,若败,也有能据守之地!你觉得如何?”

  “确实不错!”阿史那道真点了点头,凭心而论,薛仁贵的这个方略可以说是非常出色的,在青海这种人烟稀少的草原地带进军,唐军最大的麻烦就是补给,沉重的辎重和步兵会拖慢行军的脚步,追不上吐蕃军队;而如果舍弃辎重和步兵,唐军等于舍弃了己方强弩、筑垒工程方面的优势,也无法持久作战。

  所以薛仁贵决定乘着春天牛马无膘,移动缓慢的弱点,自己亲自率领骑兵突袭吐蕃和吐谷浑的牲畜群,因粮于敌,而且唐军多吃一口,吐蕃人就少吃一口,谁的补给越充沛,接下来的战斗就有更大的自主权。而阿史那道真领突厥骑兵在河西道的佯动,至少可以分散吐蕃统帅的注意力,让其尽可能晚的得知唐军的真正意图。

  “不过统领步兵辎重的事情关乎全军安危,让郭待封担当此任会不会……”阿史那道真说到这里,就停住了,不过薛仁贵也明白了他的意思。

第557章 阆中

  “他这个副总管是天子钦命!”薛仁贵沉声道:“在此之前,他要么在长安天子身边侍奉,然后就是征高句丽时承担调配粮草之职!”

  “那也只能如此了!”阿史那道真叹了口气,郭待封是天子身边亲信,那就不可能将其架空,不给他权力,否则只怕大军未出辕门,朝廷的敕书就下来了;既然一定要给他事情干,那就要看他的擅长之事,从他过往的履历来看,惟一可能交给他的事情就是指挥护送辎重的步卒,否则如果将别的事情交给他只会更糟糕。

  “可汗也不必太过忧虑!”薛仁贵笑道:“郭待封少年得志,心气高些倒也正常,不过他也是经历过高句丽之战的,当初在英国公帐下,处事倒也还勤谨,并不是那等无能之辈之辈,等真正上了战场,他也自然就会收敛了!”

  阿史那道真冷哼了一声,暗想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那郭待封不是蠢,而是依仗自己家世瞧不起你薛仁贵,耻于位居你之下。在英国公面前他当然老老实实的,他引以为豪的家世在英国公面前算个屁,李绩跟着翟让在黄河边当强盗的时候,他爹郭孝恪都还是个种地的农民呢!你薛仁贵有这个资历吗?

  想到这里,阿史那道真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道:“大总管还是多考虑些,前后军便如同一根车辕上的两头牛,若是不能往一处使力,早晚是要翻车的!”

松州,营地。

  吐延芒结波机警的转着圈,盾牌在她的左手边,右手则紧握着羌人常用的铁叶短矛,而旦增泰然自若的站在当中,左手握着长矛大约五分之一的位置,右手则握住尾端,只露出一拳左右来,他的矛尖点着地面,缓慢的移动,眼睛微眯着,似乎即将睡着。

  “杀!”女孩一声断喝,短矛向前飞刺,旦增手腕发力,矛尖从地上反弹起来,就好像一个受惊的毒蛇,直指羌人少女的小腹,少女惊惶的想用盾牌遮挡,但已经来不及了,矛尖刺中了她的小腹,没有流血,只留下一个白色的灰点。

  “你输了!”阿克敦笑道:“旦增,你赢得真漂亮!”

  “哼,这只是比试!”吐延芒结波气哼哼的答道:“如果是战场上,赢得未必是他!”

  “如果是战场上你已经没命了!”阿克敦道:“就算有甲,也挡不住长枪的直刺,小腹被刺穿,十有八九都没命!”他回过头对旦增说:“刚才那一枪你真漂亮,是谁教你的!”

  “这是放羊人常用的!”旦增笑道:“野狼的头和背都很硬,刀砍都未必能砍死,但小腹很柔软,只要一根尖树枝戳一下都受不了,所以有经验放羊人遇到野狼的时候,时常将木杖尖锐的一端放在地上,另一端握在手里,狼扑上来的时候用力一弹,把尖端对准狼的小腹,十有七八都能戳个对穿!”

  “真是好本事!”阿克敦赞美了两声:“对了,过两天就要成军了,你就当个教头吧!”

  “教头?”羌人少女惊道……“这些吐蕃蛮子要当我们羌人的教头?”

  “嗯!”阿克敦点了点头:“怎么了?他们都是老兵了,而你们都是新兵!”

  “老兵又怎么了!”吐延芒结波急道:“论本事,我们羌人一点也不比他们差,再说他们这么厉害,怎么会被俘虏的!”

  旦增的脸色变得惨白起来,他正想推辞却听到阿克敦道:“打仗又不是单对单,你们羌人单对单还好,若是列阵而战,肯定是不如吐蕃人的!”

  “胡说!”羌人少女越听越怒,她将盾牌和短矛往地上一丢,转身便向远处跑去。旦增见状,赶忙对阿克敦道:“这是何必呢?你还不去追!”

  “不急,现在她正在气头上,等会等她气头过了,再找她不迟!”阿克敦笑了笑:“我方才和你说的那些话也是上头的意思,上头对你们这些吐蕃人很重视,在这高原上打仗,我们都不如你们,你明白吗?”

  “嗯!”旦增点了点头,他已经明白对方口中的“上头”代表什么:“不是已经和吐蕃通商和谈了吗?难道说还要打仗?”他小心的问道。

  “这个就不是你我应该考虑的啦!”阿克敦笑了笑:“不过对于你们来说,其实重新开战也未必是坏事,对不对?”

成都,青羊肆。

  王恩策吃着早餐,一碗羊汤馎饦(面片汤),两块烤的焦黄的胡饼,侍女给他送来出门的打扮:青灰色的蜀锦直缀,领口袖口用灰鼠皮卷了,看上去又是利落又是尊贵。

  “把这件拿走,把前天那件拿来!就是那件盘领窄袍与我!”

  竟然把我当成一个寻常武夫,那我就索性穿给他们看。王恩策穿上原来在军中时所穿的戎服,戴上平头幞头,在腰带上挂了长短佩刀,然后走出门,在门口等候的诸葛文注意到了他的打扮,露出了惊讶的神色。

  “小郎君,您这是?”

  “没什么,我本来就是个当兵的嘛!”王恩策装出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大大咧咧的说:“怎么了,今日有什么安排?”

  诸葛文已经猜出了七八分,估计是昨天晚上会面的那些人中有人激怒了王恩策,这也是没办法,随着春天的到来,松茂道的通行状况也越来越好,穿行其间的商队也越来越多,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看出,未来这条商道能够带来的滚滚金河,对于已经占据了商道大部分利益的这个小团体,起了觊觎之心的人自然也愈来愈多了。而王恩策作为这个小团体的保护人,遭遇到各种谣言、挑拨、攻击都不会奇怪,财帛动人心嘛!

  “小郎君,昨晚有人说了不该说的话了?”诸葛文笑道。

  王恩策冷哼了一声:“我问你今天有什么安排,你却问我昨晚的事情,到底你是主上还是我是主上?”

  “自然是小郎君您了!”诸葛文笑道:“只不过我估计今日见的人里也会有几个口舌不端的,小人想要问问昨晚的情况,也好早做点安排,免得惹得小郎君您不快,便是罪过了!”

  王恩策没有说话,而是来回踱了几圈步,最后顿足道:“昨晚那几人好生无礼,言辞中多有嘲讽,说我是个无能之辈,若非是王都督的弟弟,绝无可能……”“绝无可能有今日是不是?”诸葛文打断了王恩策的话,王恩策微微一愣,相识这么长时间,诸葛文像这般无礼还是第一次,他想要呵斥,但一时间又不知道应该骂些什么,几分钟才颓然道:“你也是这些想的吗?”

  “您若不是王都督的弟弟,确实绝无可能有今日,但您绝不是无能之辈,恰恰相反,王都督也绝对离不开您,这个位置换了别人也无法胜任!”

  “兄长他离不开我?”王恩策惊讶的看着诸葛文,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不会是故意说这些哄我开心吧?这些日子我什么都没有干呀?每天都是宴请高会,他手下文武干才那么多,怎么会没人能胜任?”

  “在下说的句句都是真心话,绝对没有讨好小郎君的意思!”诸葛文道:“您在成都的确每日都在饮宴,但这正是您应该做的。您想想,若是您把所有的事情都做了,那我们这些后来之人又哪来建功机会?若是我等没有立下功劳,又凭什么得到您兄长的恩赏?我等得不到恩赏,后继之人又怎么会为您兄长效力呢?”

  “这个——那喝酒吃肉的事情,换了别人也能做吧?”王恩策苦笑道。

  “小郎君,你也看到了这松茂商道每日里往来多少钱财,若非骨肉至亲,大都督又怎么会让其他人坐在这个位置?而且若是换了个人,他会不会背地里安插亲信,把好处纳入自家囊中呢?”

  “骨肉至亲?”王恩策面色古怪,还没等他开口,诸葛文便继续说道:“看上去您什么都没做,但无为而无不为,不会有喧宾夺主之事,事情也办成了,岂不是最好?若是换了个不识大体的人,硬要生出事情来,反倒不美!”

  “我被你越说越糊涂了!”王恩策叹了口气:“算了,今天要见什么人,有什么要注意的?”

  “今日要见的是几位阆中的商贾!”诸葛文笑道:“您也不用太过在意,就如平日一般便是,他们若是说了什么,您也无需说些什么,敷衍过去便是了!”

  “哦,就这样便行了?”王恩策露出淡漠的神情,问道。

  “不错,不错,便是这样就好!”诸葛文大喜,伸出大拇指道:“剩下的事情自有小人与他们商议,您这样就好了!”

  诸葛文等王恩策换上华服,送王恩策上了马车,自己乘马在一旁跟随伺候。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王恩策是个什么货色他还不知道,不过正是因为如此,王恩策对于他们来说就是一个完美的代理人:胃口不大,容易满足;心性纯良,不多疑;也没有世家子弟常有的那些坏毛病:比如奢侈、好杀、多事、器量狭窄。当然,这距离成为一个真正能控制西南商业网络的大人物还差距甚远,不过毕竟还年轻,有足够的成长性,只要假以时日,诸葛文相信能将其扶上那个向往已久的位置。

“小人拜见郎君!”

  王恩策点了点头,他有些好奇的看着向自己躬身行礼的几个男子,虽然身着唐人服饰,但从他们深褐色的皮肤和高耸的颧骨,这几人应该并非汉人,至少不是纯粹的汉人。

  “郎君,这几位都是阆中来的盐商!”诸葛文介绍道。

  “盐商?”王恩策吃了一惊:“难道这阆中还临海?要不然怎么产盐?”

  “呵呵呵!”为首之人笑了起来:“阆中的确不临海,不过也有产盐,只是产的是井盐,而非海盐!”

  听为首之人解释,王恩策这才明白了过来,原来这阆中虽然不临近海,也没有咸水湖,但当地却从深入岩层的盐水中提炼出食盐,是以成为西南著名的盐都,这几个商贾都是当地著名的大盐商,家中多的有十多口盐井,少的也有三四口,财富之厚远胜诸葛文、蔡丁山等人。

  “我等原本以为郎君做出这等大事,定然是位威严深重之人,想不到竟然这么和气!”那为首的商贾姓范名长安,是个腰大十围的大胖子,他松开腰带,好让自己坐的舒服些:“还请郎君恕罪,并非在下无礼,这是我若是不松开些,便坐着不舒服!”

  “无妨!无妨!”王恩策倒是挺喜欢这范长安的脾性:“对了,你们是盐商买卖,为何来成都来见我?难道你们也要和吐蕃人做买卖?”

  “呵呵呵呵!”范长安笑了起来:“也不瞒郎君,我等是要做生意,但不一定要和吐蕃人,只要和西南蛮子能搭上线便是了!”

  “西南蛮子?”王恩策问道:“那你怎么知道他们有你想要的货物?”

  范长安没有回答王恩策的问题,神秘的一笑,反问道:“郎君可知道我们这些吃井盐饭的最缺什么?”

  “最缺什么?”王恩策想了想:“可是木柴,你们煮盐要用不少木柴吧?”

  “呵呵!”范长安笑了笑:“郎君却是不知,别的地方煮盐要用柴火,而我们阆中有火井,自然有火而出,可以煮盐,无需木柴!”

  “哦?还有这等事?”王恩策啧啧称奇:“若是如此的话,那我就不知道你们还要什么了?”

  “郎君,我们要人!”范长安道:“无论是凿井、打卤水、煮盐,都要人力,而且诸事艰苦,便是个青壮汉子,在盐井里干四五年便不成了,您现在明白我们为何只要和随便哪个蛮子搭上线就好了吧?”

  听到这里,王恩策才总算明白了过来。这范长安的生意从表面上看几乎是无成本的:盐水是从井里抽上来的,煮盐的燃料是天然气;但井会淤积,定期要去清理,为何获得更多的盐水,必须凿深;抽卤水、煮盐等也都是极为艰苦的劳动,都要消耗大量鲜活的劳动力。

第558章 李弘

  “范东主!”诸葛文笑道:“在下有一个问题,还请告知!”

  范长安看了一眼王恩策,显然这位贵人对于商贾之事所知甚少,只是个门面,真正主事的是旁边这个诸葛文,笑道:“诸葛兄请问,在下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范东主方才说在盐井里辛苦活,便是青壮汉子,干个四五年便不成了,所以才要买些蛮子生口来!可是您方才也说了,各位多的有十来口盐井,少的也就三四口,这一口盐井每年又能死几个人?这么点奴婢生意,又何须专门跑到成都一趟,这么麻烦呢?”

  范长安脸色微变,他也没想到自己方才少说了几句,便被这诸葛文找出纰漏来,果然是个精细人物,他笑了笑:“诸葛兄方才想必是听岔了,我方才还有提到凿井,这才是死伤的大头,这盐井比寻常水井要深许多,而且往往要穿透岩层,都是要用人命来填的呀!”说到这里,他稍微停顿了一下:“也不瞒诸位,这抽卤水、煮盐、清理盐井淤积的活计虽然辛苦,但只要多给些工钱,倒也不难雇人来干,惟有开凿新井,不但辛苦而且多有死伤,便是加三四倍的工钱来,也雇不来本地人来干,我等这也是不得已呀!”

  听范长安唱起苦经,王恩策和诸葛文交换了一下眼色,都露出鄙夷之色来,原来自从前朝隋文帝一统天下来,为了表明与民休息,于开皇三年(583年)废除禁榷,通盐池、盐井之利与百姓共之,既不行官卖,又免征盐税,实行无税制,直到唐朝开元初年,玄宗皇帝国用不足重新开征盐税,长达一百三十多年,天下既没有盐业专卖,也没有盐税。

  当时距离隋文帝废除禁榷,与百姓共分盐利已经有近百年,即便像王恩策这等见识不广之人也都是知道的。剑南道位于西南内地,与当时最主要的产盐地河北、山东、江淮和河东都交通不便,井盐可以说是当地百姓唯一的食盐来源,做这等生活必需品的垄断买卖不用交税还要叹苦哭穷,着实是不要脸之极。

  范长安可能也感觉到自己有些过分,咳嗽了两声道:“王郎君,诸葛兄,其实我等想要开凿新盐井也不仅仅是为了一家之利,说句托大的话,只凭家中那几口盐井的出息,老夫这家人便是天天锦衣玉食,也花用不尽!”

  “不是为了自家,那又是为了什么?”王恩策饶有兴致的问道。

  “自然是为了剑南道的百姓!”范长安道:“郎君可知道,在西南诸夷中最喜欢的货物是什么?”

  “茶?”

  “非也!”范长安摇了摇头:“吐蕃人喜茶,但六诏之地有本地茶出产,而且人不喝茶也不会死,不吃盐却受不了!盐才是西南诸夷中最喜欢的货物,只要有了足够的盐,不但能易其宝货珍物,而且能不战而屈人之兵,断吐蕃一臂!”

  “这盐与断吐蕃一臂又有什么关系?”王恩策不解的问道:“难道吐蕃人要吃你们的井盐不成?”

  范长安笑了笑,解释了起来。原来吐蕃虽然身处内陆,但却并不缺盐,其新近控制的河湟地区有盛产食盐的盐湖,古时汉人称其为羌盐或者戎盐,被古代华夏王朝视为盐中上品。河湟地区所产的食盐不但足够供吐蕃人自己食用,还有多余的供应云南地区的山区部落,既可以贸易取利,还可以当做控制这些西南部落的商业手段。而对于范长安这些阆中盐商来说,吐蕃的羌盐不但是商业竞争对手,还有了国仇的味道。

  “吐蕃之羌盐产自盐湖,乃是盐中上品,非井盐所能及,但其需从河湟长途跋涉运来,这样便扯平了!只要能将现有的盐井扩大两倍,不三倍,我们,不,大唐的井盐就一定能击败吐蕃的羌盐,这样一来,不但可以断绝吐蕃的盐利,还能号令西南夷狄为我大唐藩属,断吐蕃一臂!”

  王恩策茫然的看了诸葛文一眼,范长安方才说的那些已经完全超出了他的理解范围,什么羌盐、什么河湟盐湖、什么井盐打败羌盐,什么六诏之地,对于他来说和酒肆的胡姬没有什么区别。诸葛文咳嗽了一声:“这件事情干系重大,须得再过几日,小郎君才能给你们答复!”

  “遵命!”范长安向王恩策深深鞠了一躬,然后拍了两下手掌,外间有人捧了托盘进来,他掀开托盘上的蒙布,下面是一只精美的金壶,范长安打开壶盖,倾倒壶身,紫水晶、蓝宝石、红宝石等各种颜色珠宝从壶口倾泻而出,洒落在托盘上,发出清脆的声响,顿时把王恩策的目光吸住了。

  “些许玩物,聊表寸心,还请郎君收纳!”

诸葛文失望的看了看轿子里的王恩策,自从他走出房门,他就把那只装满珠宝的金壶抱在怀中,就好像里面装的是他的生命。好吧,他承认范长安这次是下了血本,但王恩策也未免太过分了吧?毕竟他是琅琊王氏的子孙,王大都督的弟弟呀!

  作为一个商人,诸葛文在范长安的计划里闻到了阴谋的气息,不错,盐是大生意,一口盐井更是子子孙孙取之不尽,用之不绝的聚宝盆,但问题是他为啥要把别人扯进来呢?谁都知道阆中的那些盐耗子最是排外,那几家有盐井的世世代代相互联姻,半点饼屑也不留给别人。这范长安更是蜀中大姓,据说这范长安祖上是成汉时的丞相范长生,其兄长在天师道也颇有地位。这等人物在阆中跺一脚地上都要抖三抖的,何须颠颠的跑成都来拍王恩策的马屁?就为了多开几口盐井?范家没那么缺钱吧?

  那就是为了断绝吐蕃一臂,保剑南道平安?这个听起来倒是可信了点,毕竟他们范家再有钱有势,根本还是在阆中、在西川,要是真的吐蕃人打进来了,范家就算不玉石俱焚,也要元气大伤。但怎么看吐蕃人也没有强到让范家都坐不稳了吧?王都督不是去年刚刚打了两个胜仗吗?吐蕃人还和议,两边开口互市,怎么看也不像是要大动干戈的样子吧?

  “算了,算了!”最后诸葛文还是叹了口气,放弃了在这件事上白费脑筋,虽说自己和范长安都是商人,但人家这种集盐商、地方豪强、天师道首领于一身的商人和自己这种只有几个钱的普通商人简直是天差地别,若非这次自己抱住了王都督的大腿,这次就不是人家来成都见自己,而是自己千方百计登门求见人家了。

  “到了!”

  部下的声音将诸葛文从思绪中拉回了现实,他点了点头,翻身下马,走到车旁:“郎君,车马到了,请下车!”

  王恩策走下马车,依旧将金壶抱在怀中,他小心翼翼的看了看左右,低声向诸葛文问道:“这金壶现在已经是我的吧?”他看到诸葛文错愕的神情,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我的意思是那范长安既然已经把这金壶给我了,我可以留下来,不给其他人了吧?”

  “那是自然!”诸葛文赶忙答道:“现在已经是您的了,您愿意怎么处置它都可以!”

  “那可太好了!”王恩策笑了起来:“对了,有了这金壶和里面的珠宝,就算我将来回青州,也可以无忧无虑的过一辈子了!”

  诸葛文张了张嘴,一时间也不知道应该如何回答,不过他最后还是笑道:“郎君说的是!”

  回到了自己的房间,王恩策立刻从床底翻出一个木箱来,将金壶小心翼翼的放了进去,他刚将木箱放回床底,又将木箱翻了出来,将金壶里面的珠宝都倒入一口皮口袋里,然后将皮口袋系在腰间,重新将木箱放入床底,这才长长的出了口气。

  他在成都已经呆了四五个月了,在这四五个月里,他过上了过去做梦都不敢想的生活,每日的高轩华舍、狡童美婢、车马相送不说了,最要紧的是所有人都对他毕恭毕敬,礼敬有加,而且王恩策很清楚,这些在自己面前毕恭毕敬的人们,要么是家财万贯的富家,要么是颇有才学之人,他们敬的不是自己,而是王文佐。

  随着见识日渐广博,王恩策也愈来愈明白自己和这些人的差距,他心里清楚,若非自己是王文佐的“亲弟弟”,自己连站在他们面前都难。如果自己真的是王文佐的弟弟还好,毕竟世上凭借血脉身居高位的蠢货多得是,也不多自己这一个,但自己是个假货呀!

  于是,被王文佐扯破自己那层鲜亮的表皮,重新踢回那个破败的纪台村,就成了王恩策每日的梦魇。如果说他先前还能告诉自己,如果当初去百济的是自己,也能够爬到王文佐今天的位置;但随着见识愈来愈广,了解的愈来愈深,王恩策也愈来愈无法用这个美好的谎话欺骗自己了——正如父亲在那个夜晚说的,如果去百济的是自己,那恐怕早就葬身异国,后面的都不用说了,王文佐不欠自己家一分一厘,倒是自己家当初把王文佐踢去百济做的颇为不厚道。

  当再无法欺骗自己的时候,真相就显得尤为可怕,王恩策自问自己如果处于王文佐的位置,最仁慈的处置也是把自己踢回老家,当一辈子农夫。既然如此,那自己唯一能做的就是多留点本钱,等到被赶回老家的那点,不至于空手而归。

  “如果我真的有这样一个哥哥该多好呀!”王恩策突然叹了口气:“若是这样,我一定对他毕恭毕敬,那王文佐对我一个假弟弟都这样,如果是个真弟弟,只会更好!哎,天不从人愿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