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克里斯韦伯
“我有什么办法呢?”当房门关上,阿克敦对着木门说,他双手抱膝,背脊紧贴墙壁,盯着左侧小窗边缘的那点光亮,那是房间惟一的光源,随着时间的流逝,房间愈来愈阴暗,也愈来愈冷,今晚恐怕又是一个不眠之夜!阿克敦心想。
不知什么时候,阿克敦再次醒来,天已经全黑了,他只觉得自己全身僵硬,酸麻无比,他站起身来,想要活动一下手脚,突然听到门外传来一声轻响——是有人正在开门,可现在天都黑了,谁这个时候要见自己呢?难道是要把自己拖出去砍头吗?
阿克敦下意识的伸手摸向腰间,却摸了个空,这才想起来自己的短刀已经被收走了,他绝望攥紧拳头,难道自己就这样稀里糊涂的死在这个鬼地方?
房门被推开了,火光从门口泻入,照在阿克敦的脸上,他下意识的偏过头去,以避免刺眼的亮光。等他的眼睛适应了亮光,这才发现门口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怎么是您?”
“很惊讶,是吗?”伊吉连博德没好气的问道,他将那柄短刀丢回给阿克敦:“当我看到这柄短刀的时候,真的很惊讶!当初你在岸边的时候可没这么蠢呀!”
“那个人骂我?还向我身上吐唾沫!”阿克敦接过短刀,无力的辩解。伊吉连博德冷哼了一声:“那你就割了他的脖子?你现在给大都督当卫兵,无论是宿卫还是训练,莫说是挨骂,就算是鞭打也是有的吧?怎么没看你杀人?”
“这怎么一样?军中骂我打我乃是上官,那人又不是我的上官。再说当时他根本没有缘由的骂人,还向我吐唾沫,我忍了他许久才动手的,若是在老家,我早就动手了!”
“你也知道这里不是你老家?”伊吉连博德冷哼了一声,沉吟了片刻:“当时可还有其他人在场,能够为你作证?”
“有,当时我身边还有两个同伴,他们都亲眼目睹的所发生的一切,他们可以替我作证!”阿克敦答道。
“还好,你还不算蠢到家!”伊吉连博德的语气虽然冷淡,但阿克敦还是能从中感觉到下面隐藏的善意,显然这位贵人虽然从进门开始就不断斥责自己,但却是想帮自己一把的。
“您知道我会受到什么样的惩罚吗?”阿克敦小心翼翼的问道。
“汉高祖入关中时曾经约法三章:其中第一条就是杀人者死!你杀了人,以命抵命是最通常的处罚!除非……”“除非什么?”阿克敦赶忙问道。
“除非大都督不想你死!”伊吉连博德笑了笑:“不过我也不知道他有什么必要要饶你的命,毕竟你身上也没有什么特殊之处,而法度却是国家之重器!”
阿克敦重新坐了下去,无法克制的发着抖,所发生的一切就好像一场噩梦,而他此时却绝非身处梦境。
伊吉连博德看了看地上的靺鞨少年,最后决定还是替他说句好话:“我待会回去见大都督,别做蠢事,也许事情还会有转机!”说罢他转身走出门,木门在他身后合上了。
第二天早上,当阳光再次从窗户射入,阿克敦从昏睡中醒来,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他站起身来,一个东西从他的怀中滑落,发出声响。阿克敦低头一看,却是那柄短刀,他捡起短刀,拔刀出鞘,锋利的刀刃透出寒光。自己就是用这柄刀割断那个人的咽喉的,他还记得当时的情景,鲜血从伤口喷射而出,被杀者躺在地上,浑身抽搐,几个呼吸功夫就断了气。如果自己把刀锋对准自己,也不会有多痛苦,这样不是很好吗?虽然都是死,但总比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斩首示众的好!
阿克敦站在窗前,刀锋数次逼近咽喉,又数次离开,似乎冥冥之中有种声音在提醒他,还没有到那一刻,活下去就还有希望;如果大都督真的要杀自己,是不会让那位贵人深夜来见自己的。
门外的动静打断了这场危险的拉锯战,阿克敦将短刀插入鞘中藏好,靠墙而立。房门打开了,进门的是个黑脸胖子,腰身粗大,嗓门宏亮。
“阿克敦,你跟我走!”
“去哪里?干什么?”阿克敦反问道。
“这是命令!”那个黑脸胖子冷笑道:“你的教官这么长时间还没有教会你面对命令应该做什么?”
阿克敦强压下胸中的怒气,他不喜欢这个黑脸胖子,对方的笑容让他想起把猎物逼到死角的山猫,总是不断的戏耍猎物,直到猎物惊恐万分精疲力竭才最后了结。自己没少捕杀猎物,但都是尽可能减少猎物的痛苦,毕竟鹿、野猪、靺鞨人都是山林的一部分,为了生存猎杀动物很正常,但虐杀猎物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把他的手绑起来!”黑脸胖子道:“如果他敢反抗就揍他!”
阿克敦强压下胸中的怒气,任凭士兵将自己的双手反捆起来,绳索深深的勒入他的肌肉,带来阵阵剧痛,不过阿克敦没有表露出什么,他知道这只会让对方更加得意。他冷冷的看着那黑脸胖子的眼睛,也许自己无力抵抗,但至少能不让对方从自己身上得到快乐。
“鱼皮鞑子!”黑脸胖子吐了口唾沫,这个靺鞨少年的眼睛让他很不舒服,如果可能的话他会把对方的眼珠子挖下来,但他知道现在不是时候,他挥了挥手:“走!”
士兵押着阿克敦穿过一座木桥,从一扇坚固的橡木大门下经过,桥下的河水汹涌,激起了无数的浪花,冲刷着壁垒的基石。他们走过第二个门洞,比第一个还要巨大,石头上挂满了绿色的苔藓。阿克敦手腕被绑着,跌跌撞撞地穿过了一个泥泞的院子,卫兵押着他上了台阶,来到一间大屋子前。
一上台阶,那个黑脸胖子就让阿克敦脱掉草鞋,以免弄脏了光滑的木地板。阿克敦也照做了,他小心的迈着小步,身体微躬,他并没有忘记前些日子学到的礼节。
王文佐坐在长桌后,桌面上摆放着厚厚的几叠书册,在他的右手边站着伊吉连博德,而在下首跪着两个老人、一个女人,女人的怀中还抱着一个婴儿,旁边跪着一个稍大写的,正好奇的看着被反绑着手走上来的阿克敦。
“拿几个软垫来,我不想弄坏他们的膝盖!还有……”王文佐指了指阿克敦:“把他手上的绳子也松开,在我宣判前,他现在还不是罪犯!”
阿克敦的手被解开了,他忍不住发出一声呻吟,软垫让他的膝盖舒服了不少,他好奇的看了看一旁的那几个陌生人,他们为什么在这里,与自己有什么关系吗?
“阿克敦!他们就是被你杀掉那人的父母、妻子,还有孩子!”王文佐指了指跪在地上的那几个陌生人:“拜你所赐,父母失去了儿子,妻子失去了丈夫,孩子失去了父亲,你现在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阿克敦跪在地上,他的手腕已经被粗糙的绳索磨破,火辣辣的疼,但他此时全然没有感觉,王文佐的话就好像一柄铁锤砸在他的头上,让他嗡嗡作响,他摇了摇头:“我没什么可说的!”
“很好!”王文佐的目光转向另外几人:“就是这个孩子杀了你们的家人,不过在此之前你们的家人骂他是鱼皮鞑子,是狗,还朝他吐唾沫,他这么做的唯一理由是这孩子是个靺鞨人,这孩子转身离开,他还追上去继续骂,然后他就被杀了。这一点我已经派人向周围的人求证过了,确实如此。你们有什么想说的吗?”
两个老人已经被失去儿子的巨大痛苦击倒了,面对王文佐的询问,他们也只是摇晃了两下,就扑倒在地痛哭,那位女子还好些,她抬起头:“大都督,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请您公平的判决吧!”
“好!”王文佐点了点头:“依照唐律,你们的家人无端辱骂人,所以要除以鞭刑,但他现在已经死了,所以无法行刑,只能做罢;而阿克敦你行凶杀人,杀人者死,所以要斩首,这个判决你们觉得公平吗?”
“公平!”阿克敦看到那几个死者的家人后,已经心若死灰,他俯首认罪。而另外几个死者的家属更不用说了,他们都表示赞同,眼看这案子几分钟内就判决了。
“嗯,很好!”王文佐点了点头:“杀人案判完了,接下来要判决民事案。阿克敦,你杀的那人是父母之子,女子之夫,两个孩子的父亲,这几人都要靠死者奉养,现在你杀了人,无人奉养他们,你要赔偿他们的损失,以免这一家人因为失去了家中的顶梁柱而过不下去,你说我判决的对吗?”
阿克敦愣住了,他完全没想到王文佐突然弄出这一出来,又觉得对方说的没错:“大都督判决的对,可我全身上下什么都没有,又是个将死之人,根本没有钱财赔偿他们的损失呀!”
“不错!”王文佐的目光转到那个女子身上:“你也听到了,这个靺鞨小子还是个半大孩子,不算正式从军,所以也没有军饷,身无长物,没有能力赔偿你们的损失!你可能接受?”
“他确实没钱,又有什么办法!”那女子苦笑了一声:“也怪我那死鬼嘴上无德,害了自己性命不说,也拖得别人死了,也怪不得旁人!”
“他现在没钱,但不等于永远没钱!”王文佐指了指阿克敦:“他现在十四岁,再过两年就能从军,然后就有军饷拿了。如果你愿意饶他不死,我可以先把他二十年的军饷预支给你当成赔偿!”
王文佐的话让那女子的眼睛里生出了希望的光,她看了看怀中和一旁的孩子,又看了看一旁的老人,低声道:“可以容小人们商量一会吗?”
“当然可以!”王文佐指了指一旁的回廊:“你们可以先去旁边商议,待到商议好了再回来说!”
一家人谢了恩,退到一旁的回廊,又过了好一会儿,那女子回来了,双眼通红显然是刚刚又哭了一场,她向王文佐磕了两个头:“大都督,老人年老,孩子又年幼,为了活人小人只能委屈死人了!”
“我明白了!”王文佐点了点头:“你放心,死罪可免,活罪难逃,阿克敦就算不用斩首,八十皮鞭还是跑不脱的!”说到这里,他目光转到阿克敦身上:“阿克敦,你未来二十年的军饷都转给这家人,除此之外,还要挨八十皮鞭。今后若再有累犯重刑,一律斩首,你觉得这判决公平吗?”
“公平,公平!”阿克敦本以为自己必死无疑,却没想到还能逃过一劫,狂喜之余,后面二十年的军饷和八十皮鞭全然没有放在心上,连连叩首不止。
“那好,立刻行刑!”王文佐道。
阿克敦立刻被拖了下去,剥掉上衣,噼里啪啦的打了八十皮鞭,血肉模糊的拖了上来。王文佐让苦主一家人看了,才让人先将判决抄写在木板上,与阿克敦在外面街道上转了三圈,才回来让大夫治疗。
这八十鞭子虽然打的颇重,但好歹没有伤到筋骨,阿克敦身体又还壮实,趴在床上两日,就渐渐缓了过来。这天他看到伊吉连博德来了,将一柄短刀丢在他面前:“怎得,连我的赠刀都不要了?”
阿克敦见伊吉连博德,心知是对方在王文佐面前替自己说了好话,这才保住了性命,挣扎着要起身行礼,却被伊吉连博德按住了:“罢了,要磕头等身体好了再行吧!你也不用谢我,这次的判决是大都督做的,与我无关!”
第476章 狗脚君
“大都督当真是好人!”阿克敦叹道。
“呵呵呵!”伊吉连博德笑道:“说实话,我一开始也没想到他能想出这么两全其美的法子。我原以为他要么拿你的脑袋来严明军纪,要么包庇了你收买人心,却没想到能让苦主家人亲口宽恕了你,这样两边都没有话说了!不过这样一来,你未来二十年都领不到军饷,倒是惨的很!”
“能保住脑袋就是万幸,哪里还管的了那么多!”阿克敦叹道:“人也不能太不知足了!”
“你能这么想就好!”伊吉连博德笑道:“不过你也不用太沮丧,这次扣的也就是二十年普通士兵的军饷,你若是能立功升迁,薪饷自然也会涨上去,那扣了之后还会有剩下的!”
“嗯!”阿克敦精神一振:“您放心,我一定会想办法立功升迁的!”
伊吉连博德又安慰了阿克敦两句,才转身离开。他对王文佐这次的处置确实极为钦佩,与现代社会将法律神圣化、理论化、形而上学化的倾向不同的是,在古代社会对法律的态度其实是高度实用主义的,像王文佐这样随意解释法律,但能够让受害者得到经济赔偿的做法,不但不会被世人非议,反而会被认为是有智慧的行为。
高句丽,平壤。
公元668年五月。
彗星的尾巴划过清晨的天空,好似紫红朝霞上的一道伤口,在平壤大城山石城上空汩汩流血。
高藏(高句丽王)独自屹立在阳台上,巨石垒砌而成的四壁上布满岁月留下的痕迹,当初他被泉盖苏文软禁在这里时,曾经因为这里的荒凉和破败而胆颤心惊,惟恐某天泉盖苏文会派人送来鸩酒或者锦带,但现在泉盖苏文已经被埋入地下,巨石压顶,而他却还活在人间,惴惴不安的看着天空。
高藏对于星象之术所知不多,但像这么璀璨明亮的彗星,他还是没有见过,更不要说这番血色情景了。他不禁怀疑脚下的这座古老石城是否见过这等景象,后来又发生了什么?毕竟它在自己出生之前许久就已经存在,自己死后亦会继续存在下去,如果它能开口说话就好了……
真是荒唐呀!高藏双臂支撑着阳台扶手,粗糙的花岗岩石条磨砺着他的手指。早在先王时,权力就已经留在了泉盖苏文父子手中,自己明明不过是个傀儡,死也好,生也好,都不过在权臣的一念之间。像自己这样一个微不足道的人物,即便是马上要死,上天又为何要降下如此宏大的征兆?自己根本不配呀!
可是……可是……如今这颗彗星连白天都清晰可见,那个可怕的消息即将到来:国之将亡,社稷倾覆,再否认下去只是自欺欺人。但这一切究竟预示着什么呀?自己曾经日夜祈祷泉盖苏文早死,上天回应了自己的祈祷,夺去了泉盖苏文的性命,而与之同来的是更大的毁灭。自己将来来到地下,又有什么颜面见高句丽国的历代先王呢?
“陛下!大莫离支和大将军都到了,他们在楼下等候!”侍从的声音恭谨有礼,似乎不敢打扰高藏的思绪。他们这个时候来这里干什么?高藏转过身,背靠着阳台:“请他们稍候,容我先更衣!”
在婢女的帮助下,高藏换了外衣,沿着狭窄的楼梯向二楼走去,为了避免这位尊贵的囚犯逃走,泉盖苏文生前将高藏安置在大城山城最东边的一座高塔上,美名其曰王者必居高处,实际上确是因为这座高塔紧挨着悬崖,除了唯一的出口,便再无其他出路。
“臣拜见陛下!”
泉渊男建与泉渊男产兄弟二人看到高藏下楼,便一同起身行礼,自从泉盖苏文死后,泉渊男建继承了大莫离支,而泉渊男产则做了大将军,他们的外衣下换出铁甲叶的碰撞声,让高藏微微皱了皱眉。
“二位爱卿请起!”高藏笑了笑,他虚托了一下右手:“今日二位怎么有空一起来寡人这里?有什么要事吗?”
“唐人出兵了,形势万分危急!所以我等想要请陛下还宫,主持朝政!”泉渊男产大声道,他的城府比兄长要浅不少,所以第一个开了口。
“请寡人还宫主持朝政?”高藏的目光转向泉渊男建:“大莫离支,现在到底是怎么回事,可否说的详细一些!”
“陛下!”泉渊男建咳嗽了一声:“是这么回事!七天前,唐军走北路,绕过辽泽直抵我国之新城(今天抚顺一带),将其攻破。现在形势很混乱,具体唐军的下一步行动方向我方还不清楚!”
“新城这么快就陷落了?”高藏也吃了一惊:“怎么会这样?会不会有什么差错?”
也难怪高藏如此怀疑,从隋算起,高句丽与中原王朝的战争已经打了近百年,双方能用的战略战术也都已经穷尽,以高句丽方为例,大概来说就是以辽河辽泽为依托,修建了一条长达近两千里的长城,然后在要害山地修建若干山城,逐次抵抗敌军的兵锋和锐气,然后待其兵力的动能耗尽,再派出军队予以反击,这一招能够奏效的前提就是高句丽的山城能够支撑足够长的时间,高句丽人也的确在守城方面颇有心得,无论是隋炀帝的三征辽东,还是李世民的围攻安市城,最后都在高句丽人的山城下饮恨而归。
“不会有错,南苏城和扶余城都派来了军使!”泉渊男建道:“具体情况还不清楚,但新城陷落是确定无误的!”
“这也未免太快了吧?”高藏问道:“据寡人所知,新城的城池可是非常坚固的呀!”
“是呀!”泉渊男建叹了口气:“所以臣下以为这是因为臣下的兄长的缘故,新城的守将过去与他的关系很好!”
“你的兄长的缘故?”高藏微微一愣,旋即才想起来泉渊男建说的是泉盖苏文的长子泉渊男生,这个人几年前在平壤城下被唐军俘虏了,然后就一直没有了声息,却没想到这里跳出来了。
“陛下!”泉渊男建道:“现在的情况很糟糕,再坚固的城防,如果人心不稳,也是守不住的。家父死后,我们兄弟两人虽然分别继承了官位,但却没有足够的威望来压服国中豪杰。眼下唐人大举兴兵来伐,又有臣兄这等通晓国中情况的奸贼作为向导,形势万分危急。眼下唯一的办法就是请您回宫主持朝政,这样才能上下一心,抵抗唐人的入侵!”说到这里,泉渊男建和泉渊男产都起身下跪,起身道:“臣恭请陛下回宫!”
听到这里,高藏才明白二人的用意,唐军的入侵导致高句丽内国内动荡,他们两人就想利用高藏正统大王的威望来压服内部的不稳,渡过眼前的难关。他思忖了片刻:“大莫离支、大将军,并非寡人推诿,只是自从先王在时,朝政便在令尊手中,先王死后,本王更是就被关在这里,除了正旦节日,也见不到一次群臣,现在就算让寡人回宫又有什么用?”
泉渊男产抬起头,眼睛里露出恶毒的光,他是泉盖苏文三个儿子中最小的一个,与两位兄长不同的是,当他懂事的时候,泉盖苏文就已经成为高句丽说一不二的统治者,高藏在他眼里不过是个任凭自己摆布的木偶,而现在这个木偶居然敢对自己的安排提出异议,还有什么比这个更让人愤怒的事情?看来自己必须做点什么让这家伙知道厉害。他正想起身,却被泉渊男建拉住了。
“陛下,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了。家父在世时确实对您有些不恭,但当时的情况您也知道,如果家父不能大权独揽,只怕平壤城早已化为废墟,您也被唐军当成俘虏送到长安了。眼下我们兄弟前来请您回宫理政确实是处于一片赤诚之心,您可以不在乎我们兄弟二人,但您能够不把高句丽王历代先王的宗庙放在心上吗?”
这该死的泉渊男建!高藏苦涩的想,确实正如他说的,他身为好大王的血脉后代,又怎么能把历代先王的宗庙都不管呢?如果自己置之不理,死后只怕也无颜面见列祖列宗。想到这里,他就觉得一阵懊恼。
“好吧!我可以随你们回宫,不过你们也要答应我一个条件!”高藏道。
“陛下请讲!”泉渊男建道
“待我回宫之后,宫中的侍卫和宫女人选必须由我来定,你们若是答应,我就听你们的回宫,否则我宁可留在这里等死!”
“高家小儿!”泉渊男产再也按奈不住胸中的怒气,跳了起来,拔出佩剑高藏的咽喉:“性命操于我兄弟之手,还敢胡言乱语!”
“三弟!”泉渊男建赶忙起身,一把抓住泉渊男产的胳膊,将佩剑夺了下来:“陛下乃是我等之君,岂可无礼?”
“君,狗脚君!”泉渊男产怒骂道,他往地上吐了口唾沫,也不管自己的佩剑,转身便出塔去了。泉渊男建尴尬的将弟弟的佩剑递给一旁的侍从,向高藏赔笑道:“臣弟鲁莽无礼,还请陛下见谅!过两日臣再让他向陛下负荆请罪!”
“无妨,大将军一向如此,寡人早就习惯了!”高藏笑道:“回宫之事不如待大莫离支回去和大将军商议商议再提,如何?”
泉渊男建也知道今日已经不可能再说下去了,只得向高藏拱了拱手,便快步出去了。高藏走到窗旁,看着泉渊男建快步追赶着泉渊男产,心中不由得一阵畅快,大笑道:“君,狗脚君!骂得好,泉盖苏文,你在地下也想不到能有今天吧?”
“三弟,三弟,你站住,站住!”泉渊男建一边快跑,一边高声叫喊,前头的泉渊男产却好似根本没有听到泉渊男建的叫喊,只是闷头疾走。泉渊男建好不容易才追上,一把抓住泉渊男产的胳膊:“你这是何必呢?今日来之前我们不是说好了吗?要给大王几分脸面,好劝他回宫!”
“给他脸面,那也得懂得要脸!”泉渊男产怒道:“你也看到他今日的样子了,分明是逮住咱们不放了,他现在是一介囚徒就这样子,要是回宫之后那还不翻了天?”
“哎!”泉渊男建叹了口气:“三弟,大王岂是也就是肚里有气,说些气话而已。你也看到了这石塔是个怎么样子,他被关了这么久,肯定心里有气呀!你就让他一点,劝他回去渡过眼前的难关不就行了?”
“二哥,这可不是有气的事情!”泉渊男产道:“刚才他说的那些话你可都是听到了,你请他回宫,他怎么说的?要把宫中侍卫宫女都换人,那谁还能控制的住他?不管怎么说他可是名正言顺的大王,别到时候你我脑袋落地都不知道怎么回事!”
“这个不至于吧?”泉渊男建苦笑道:“大王被囚禁了这么久,身边也没什么心腹之人吧?再说眼下唐军压境,他把咱俩弄死了,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他可是高句丽的大王呀!”
“他现在没有,将来呢?别忘了宗室可有的是人!你觉得唐军压境,大家应该和衷共济渡过难关,人家可未必这么想。说不定人家想着先弄死咱们兄弟,唐军打进来最多也就去长安当寓公也不一定!”
“这……”泉渊男建这一次被弟弟怼的说不出话来,正如泉渊男建所说的,以大唐过去灭国的通常做法,亡国王室的待遇其实还不错,虽然献俘仪式有些屈辱,但仪式结束之后一般都会被授予官职,赏赐宅邸,在长安当寓公,下一代一般就能融入大唐的统治阶级。对高藏来说比起被关在石塔里当囚犯,很可能去长安当寓公要有吸引力的多。
“那你说应该怎么办?”泉渊男建叹了口气:“咱俩没有阿爹的威望,大哥又在唐军那边招诱,没有大王的威望,根本没法稳定局面,更不要说抵抗唐军的进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