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克里斯韦伯
平六伸出右手,让夜风滑过自己的指间,感觉海风的方向和速度,他已经在难波津当了七八年的伴当了,对于当地的海况了如指掌,但即便如此,想要在夜里将这一船人绕一个大弯,在敌人的阵营后登陆也不是件容易的事。他看到自己的左手方向出现了上千堆闪烁的营火,仿佛天上的繁星,他知道这是敌军的营地,于是调整了一下船帆,向右手方向驶去。
突然,风向陡变,在紊乱的海风吹拂下,船帆劈啪作响、船只剧烈的摇晃,船上的人们抓紧船舷,发出惊呼声。曹文宗厉声喝道:“住口,都想死吗?”
“快,快帮我把船帆降下来!”平六指着船帆大声喊道:“不然风这么大,会把船吹到岸边的礁石上的!”
曹文宗站起身来,压低重心走到平六身旁,他好一会才弄明白平六的意思,赶忙上前帮忙,好一会儿才把船帆降了下来,船只的晃动迅速变弱了。众人拿起木桨,按照平六的口令划起桨来,约莫初更时分才顺着潮汐滑入一条僻静的港汊,一道分叉的涟漪在船后尾随,几分钟后,平六低声道:“到了,大家下船吧!”
众人跳下船,海水仅仅淹到他们的膝盖,他们将船推到岸边,然后纷纷上岸休息,片刻后,曹文宗站起身来:“差不多了,都起来吧!带上家伙,出发!”
“真冷呀!”李波低声抱怨道:“衣服还是湿的,海风一吹,就好像全身上下都光着,啥都没穿!”
人群发出一阵低沉的笑声,这个粗俗的比方驱散了众人心中的紧张,即将杀人,或者被杀,即便是最勇敢的人,也会觉得口中发干,双手发紧的。
“那未尝不是件好事!”曹文宗冷笑,他指指前方敌军营地上飘渺摇曳的亮光。“晚上的风越大越冷!夜里的哨兵就会挤在火堆边。一点点的温暖,一丝丝的亮光,都会吸引他们不愿离开。然而火也令他们盲目,因此他们将不能发现我们的行迹。”
“希望如此!”李波笑了两声。
“距离近了,把木枚都含上,还有白布绑在右臂,待会就用这个辨别敌我!”曹文宗道。
前面就是倭人的营地!曹文宗眯起眼睛,他可以看到栅栏后上有火炬移动,焰苗于风中飞舞。身着披风的哨兵反射出暗淡的光线,在他的身后,影影倬倬的可以看到更多的帐篷和火堆,一队人马正在缓慢的沿着栅栏移动,那应该是当晚的巡哨。
第413章 扭转
曹文宗举起右手,手肘系着的白布格外显眼,他指了指李波,向右侧指了指,又指了指自己,向左侧指了指,然后双手画了个大圈,最后双手握紧。李波会意的点了点头,两人便各领一队,分头向倭人的营地潜行而去。
由于是夜袭,为了避免误伤,曹文宗并没有选择常用的铁锥,而是长柄斧,一人长,带有锐利的尖头和沉重的刀刃,足以劈碎骨头,撕裂盔甲,在混战中是一等一的利器。在火光的映照下,黑影前后晃动,铁甲闪烁橙光,仿佛恶鬼一般。
当倭人的岗哨看到曹文宗的时候,双方的距离已经只有不到十步了,这个年轻人站起身来,拿起长矛,神色茫然的张开嘴,似乎是想要询问些什么,但从黑暗中飞来的一支箭矢将声音噎在了咽喉之中,只剩下一缕低哑的吐气声。
曹文宗挺斧前刺,结束了那岗哨的痛苦,然后从篝火中抽出一根着火的木头,向最近的帐篷扔去,火焰舔舐着帐篷,迅速燃烧了起来,很快,帐篷里便发出嚎叫声,赤裸的人们逃出帐篷,迎接他们的是钢铁和死亡,尸体横陈在帐篷里,被火烧塌的帐篷压在尸体上,发出焦臭味。
营地已经变成了战场,不,应该说是屠场。大帐上升起的火焰直达半空,一些小帐篷和几十个草料堆也在燃烧,处处刀光剑影。越来越多的倭人被喧闹声惊醒,冲出帐篷,惊恐的看着眼前的一切,黑夜遮挡了他们的眼睛,他们只能看到一群群手持武器的黑影在四处乱窜,为了自保,每个人都本能的向距离自己最近的人挥动武器,很快,自保变成了厮杀,厮杀变成了混战,鲜血如泉水一般流淌,生命如野草一般倒下,“曹文宗得手了!”
王文佐站在佛塔上,双手紧紧握住栏杆,凝视着远处的敌军营地,造化就好像一个顽皮的孩子,以火焰和黑夜做颜料,涂抹成了一副混乱的抽象画。他吐出一口长气,为何自己有一种熟悉和安心的感觉?难道相比起和平,自己更习惯于战争?真的太可怕了。
“得手了,得手了!”琦玉抓住王文佐的衣袖,几乎跳跃起来,黑夜遮挡了旁人的视线,让她也无须保持与自己身份相配的仪态,她抱住王文佐的脖子,嘴唇几乎贴到了王文佐的耳朵:“快说,接下来该怎么做?”
“接下来,当然是出城夜袭啦!”王文佐笑道:“白天让女人守城,士兵们修养体力,不就是为了这时候吗?”
“对,对,那就快下令吧!要不然天就要亮了!”琦玉急道。
“天快亮了?”王文佐看了看天空,虽然没有钟表,但仅凭天上的月亮,也能大概推断出现在最多也就二更时分,距离天明少说也还有两个时辰呢!这女人昏头了吗?
“不用着急,刚开始倭人还有股劲头,等这股子劲头泄了再杀出去也不迟!”
王文佐没有理会琦玉接下来说了什么,转身向塔下走去,他穿过回廊,来到壁垒的大门旁,准备夜袭的士兵们四人一列,或蹲或坐,铁甲和头盔反射出暗淡的光线,似乎与身后墙壁上的精美画像融为一体。
“你们都听到了吧!倭人正在自相残杀!”王文佐的声音并不大,但足以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听清楚:“大伙儿再休息一会儿,等他们这股子劲头泄了,再出去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士兵们原本紧张的心情松弛了下来,发出一阵轻松的轰笑声,王文佐的目光扫过每个人的脸,最后轻击了两下手掌:“没什么大不了的,待会我在门口温好酒,迎接你们!”
大门打开了,士兵们从中涌出,如同一条钢铁和火焰的洪流,马蹄声几乎被城内的鼓声所掩盖,人人皆手持火炬,好让对面的倭人高估己方的兵力。琦玉站在佛塔上,她看到远处的敌营升起越来越多的火光,火箭划破夜空,拉出一道道光痕,惨叫声如此的凄厉,她甚至能够听清词句。多么美的一副图画呀!她心中感慨道,突然觉得双腿间一阵温热,已经失禁了。
“醒醒,陛下,快醒醒!”
中大兄几乎是被从床上拖下来的,他虽然是个出色的政治家,也懂得怎么指挥调配军队,但日本列岛过去几十年都没有发生大规模的战争,对百济的入侵他又一直呆在筑紫,没有在第一线指挥,身心都没有经历过严酷战争生活的磨砺,所以连续的行军和指挥让他十分疲惫,睡得也很死。
“怎么回事?”
“夜袭,夜袭!”侍从已经泪流满面,他几乎是在哭喊,中大兄推开侍从,冲出帐篷,眼前的一起顿时让他倒吸了一口凉气:他看到一名骑士正从背后砍翻一个逃跑的人,然后张弓左右驰射,远处的一顶正在燃烧的帐篷突然爆裂开来,火焰顿时直冲天空,形成一道火柱,估计那帐篷里存放了什么易燃的东西。
“陛下,快穿鞋!”侍从从帐篷里冲了出来,一手拿着一双皮凉鞋,另一只手牵着一匹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马:“我们得尽快离开这里,太危险了!”马不耐烦地甩脑袋,鼻孔因紧张而不住喷气。此时的中大兄突然觉得自己好像身处一场宴会,曲终人散,只剩一阵孤寂的鼓点声,缓慢单调,在河面回响,仿佛垂死巨兽的心跳。黑暗的天空流着泪,大海汩汩呼应,有人咒骂,有人死去。他的脸上湿乎乎,摸了一把,已然全是泪水。
“胜利就在眼前,触手可及!”他喊道,声音尖锐绝望,似乎垂死的苍狼:“我好不容易才走到这一步,怎么能逃走?”
“陛下!”侍从抱住中大兄的大腿:“上马吧!这里太危险了!活下去就还有希望,如果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中大兄就好像一个木偶,在侍从的帮助下上了马,摇摇晃晃的向远处逃去。
次日清晨。
王文佐坐在桌子旁,琦玉坐在对面,桌面上摆着粥、胡饼、腌菜、烤鱼和贝类杂菜炖,最后一道菜看上去卖相不咋样,但吃起来味道还不错,当然最主要的原因眼下难波津虽然仓库里有的是大米和豆子,但能拿来下饭的菜却很少,唯一可以无限量供应的就是各种贝类和鱼了,即便是王文佐和琦玉,除非杀大牲口,否则也没有肉吃。
“曹文宗和李波都回来了,那个划船的平六也回来了!”崔弘度道:“三人都没大伤,一同去夜袭的二十人回来了十五人!真是好运气!”
“是呀!战场上刀枪无眼,他们这次深入虎穴,立下了大功!”王文佐放下筷子:“陛下,他们这是为您杀贼,该赏赐些什么呢?”
“你也是内大臣,赏赐有功将士一言可决,何必问我?”琦玉笑道。
“我虽然有个内大臣的官职,但于贵国的情况一无所知,便是要赏赐,也不知道该赏些什么呀!”王文佐笑道。
“我国虽然不及大唐疆域广阔,但地方折长补短也有三千里,各领国郡户口加起来上百万,怎么会无物可赏?”琦玉笑道:“也罢,我便先做个示范吧?那划船的平六原本是什么身份?”
“好像是迹见赤梼的郎党!”
“迹见赤梼?就是那天被你的人救回来的那个舍人吗?”
“不错,就是他!不过他现在已经是左卫门尉了!”
“左卫门尉?你给他升的官?”琦玉笑道:“也罢,这平六就先赐姓吧?赐个什么姓呢?昨晚他驾舟夜渡难波,就姓难波,叫难波平六,这名字听起来还不错吧?”
“听起来还成吧!不过赐姓就完了?”
“当然不够?先赐姓然后才能任官呀,总不能让个叫平六的小民直接当朝廷官吏,太不体面了!”琦玉说:“官职就让他去美浓或者尾张当国司的代官吧,那边有不少葛城的支持者,要换上信得过的人,再给他两处庄园就差不多了!”
“陛下您还真是慷慨呀!”王文佐笑道,他这倒是真心话,平六原本是土豪迹见赤梼手下一个得力的郎党,就和昨天那些冒着箭雨填壕沟的炮灰身份差不多,而首先得到天皇赐姓,又被任命到美浓尾张这样的富裕领国当国司代官(即代替国司来处理事务的官员),这简直是平步青云,至于最后赏赐的庄园倒是小事,反正他当上代官后肯定能在当地给自己弄些田产,这也是当时的潜规则了。
“那是自然,他昨晚可是立下了大功!”琦玉把“大功”两个字咬的特别重:“至于剩下的都是你的人,任命官职就免了,只能赏赐财物和田庄了,这个你可以自己处置,反正击败葛城,复还旧都之后,他和他的支持者的家产田庄你都可以抄没处置!”
“这女人还真会画饼呀!”王文佐听到这里,不禁笑了起来,琦玉方才说了那么多,其实翻译过来就一句话,眼下没有,等灭了中大兄,都从中大兄那边随便拿,他笑了笑:“无妨,他们的赏赐由我先处置,剩下的等彻底击败葛城再说!”
“彻底击败葛城?昨天晚上不是已经打赢了吗?”琦玉问道。
“如果我现在手上有五千人,那的确我们已经赢了!”王文佐摊开双手:“但现在我手下只有两千人,其中用的熟的还只有四百人,这点人着实不敢追击,只能等待援兵了!”
“是呀,的确是可惜了!”琦玉叹了口气,旋即笑了起来:“不过我们这次大胜之后,列国肯定会有很多人站到我这边来!”
“是呀,所以还请陛下多下几份纶旨,把昨晚那次大胜向四方宣布,越快越好!”王文佐笑道:“一切都指望您了!”
“那就都交给寡人吧!”琦玉一本正经的答道,旋即便掩口笑了起来。
琦玉并没有撒谎,刚吃完早饭,她就回到经堂,起草起纶旨来。中午时分,信使就登上小船,带着数十份纶旨出发了。他的任务就是每到一处领国,就将手中的纶旨交给当地国司或者当地的有力土豪,有刚刚赢得的这场胜利做底子,这些纸片的力量还是很有保证的。
飞鸟京。
“我们现在还有多少军队?”中大兄问道。
“大概还有一万四千人!”副将看了下天皇的脸色,小心的补充道:“其实您不用担心,昨晚我们死的人其实并不多,大部分人只是惊吓逃散了,接下来他们应该会回到飞鸟京的!”
“罢了!”中大兄吐出一口长气,他当然知道副将说的不假,但军队的力量可不只是简单人数的叠加,即便大部分败兵会重新回来,但他们的战斗力也会大打折扣,不复过往了。
“你把回来的败兵单独收容,不要让他们和留守都城的军队混在一起!”中大兄道。
“微臣明白!”
“还有,派信使前往美浓,催促中臣卿派援兵和粮食来京都!”
“遵命!”
“好了,快去办吧!”
“遵命!”
当部下离开房间,中大兄长叹了一声,也许临敌指挥他的水平略显迟缓,但对于当前形势的判断他还是很准确的。他与琦玉都是皇族,皇族之间的内战的特点就是只要任何一方取得优势,大部分领国就都会迅速倒向优势那一边,使得权力的天平迅速倾斜,皇族内战一般很少持续太长时间,都是速战速决。
所以他从近江起兵之后,没有在国司募集足够的军队再进攻,而是就带着数千人上路,打起锦之御旗一路向南,沿途来投者如云,等到越过笠置山脉之后,已经有三万余人。
按照过往的经验,这场内战已经基本结束,接下来的剧情就是中大兄登基称王,琦玉走投无路自杀了事。但是唐人使者的到来改变了正常的轨迹,琦玉没有逃到某个偏远郡县,而是在难波津立寨自守,卡住了飞鸟京最大的粮食输入渠道,而且还以区区两三千人,击败了自己的大军。
第414章 历史的主人
就好像一只无形的巨手又拨动了权力的天平,胜利提醒众人琦玉也是皇族,血管里也流着天照大神的血脉,对至尊之位也拥有无可争辩的权利。当初中大兄的锦之御旗下人数增长的多快,现在琦玉那边增长的也会有多快。
而且琦玉有一点优势自己是没有的——难波津作为濑户内海通往奈良湖最重要的转运港口,仓库里堆满了从列国运来的粮食、油料、布匹等各种物资,而琦玉离开京都时,带走了一切她能带走的,剩下的付之一炬,只丢下几万张嘴,时间就好像一根套在中大兄脖子上的绞索,越来越紧。
那现在摆在中大兄面前的只有两条路:一、重整军势,再次进攻难波津,打通飞鸟京与列国的水上通道;二、主动退出飞鸟京,在近江建立自己的朝廷,战争进入长期化。如果只从军事的角度考虑,第二条无疑是更明智的选择,势力盘根错节,地形局促,被切断了水上运输线的奈良盆地实际上已经变成了一个巨大的捕鼠笼,只要中大兄一天拿不下难波津,就必须翻越笠置山脉从近江向奈良盆地调运粮食;而缺粮又会加剧京都的各种矛盾。而如果主动退出,那就是海阔天空了。
但从政治来看,主动退出京都就是不可接受的了。奈良盆地不但是大和王国的政治中心,还是文化和宗教中心,在奈良湖畔到周围的生驹山脉、金刚山脉、笠置山脉,遍布着数十个大大小小的神社、神宫,那儿供奉着各种各样的本土神灵,其中大部分是开辟建立王国的皇族先祖神,而大和皇族之所以能够统治着这个崎岖不平、交通不便的列岛,很大程度上是来自于对神灵的共同崇拜。如果中大兄将奈良盆地让给琦玉,那就意味着自动放弃了祖先神灵的承认,这在接下来的皇位争夺战中是极其不利的。
“当真是左右为难呀!”中大兄露出一丝苦笑:“早知如此,就不用这么急着来攻难波津了,哪怕是相持下去也好呀!”
难波津,四天王寺,经堂。
“小人伊势国桑名郡的冠者(日本古代有官阶而无官职者的称呼)三轮平迁,在接到陛下纶旨之后,立刻召集郎党,登船出发,勤于王事。今有船六条,士卒七十三人,马五匹。此外还带来米五十石,豆二十石,鱼干半船……”经堂里的空气郁窒而潮湿,就好像一条湿毛毯包裹着每一个人,王文佐的细麻内衣紧贴着前胸,他偏过头去,尽可能不露痕迹的打了个呵欠。这倒也不能怪自己,他心中暗想:任何一个人从早到晚正襟危坐的听一群臭烘烘的家伙跪在堂下讲这些千篇一律的废话,也不会比自己强到哪里去的。
一声清脆的铃声响起,打断了堂下人啰啰嗦嗦的声音,王文佐侧过头,向竹帘的缝隙向后看去,只见琦玉一边打着呵欠,一边示意旁边的侍女摇动银铃,换一个人上来。
“退下吧!”头戴高耸乌帽子,身着玄袍的侍官对堂下人道。
“可,可是!小人从伊势国远道而来,还有要紧事情要禀告陛下!”跪在堂下的是个体型矮壮的汉子,红头鼻子上已经满是汗珠,看上去颇为滑稽可笑:“可否再给一会儿?”
“胡说!”侍官神态威严的喝道:“陛下乃是万乘至尊,每天不知道有多少事情要处置,岂有时间在这里听你啰嗦!速速退下,不然就要治你失仪之罪了!”
“可,可是!”
侍官神色愈发严厉:“快退下吧,后面还有很多人了,你若是有事,便去内大臣门下吧!眼下军国大事皆由内大臣处置,然后再向陛下禀告!”
“内大臣?”堂下人不敢多问,赶忙向堂上竹帘后的身影又磕了两个头,方才躬着身子倒退了出去,接着又进来一人,跪在堂下,开始恭恭敬敬的报上自己的姓名籍贯,带来多少人马,多少物资,然后又退下,就这般到了暮色西垂,那侍官方才轻敲了一下铜钟,高声道:“今日便到这里了,欲晋见陛下之人,待到明日午后再来!”
“总算是结束了!”王文佐如蒙大赦一般的伸了个懒腰,对竹帘后的琦玉道:“明天我就不要来了吧,这也未免太累了,一整套行头这么正襟危坐一下午,比打一仗还累!”
“不行!”琦玉正在侍女的帮助下取下金冠,冷声道:“你是内大臣,是执掌朝政之人,岂有君上在场而你不在的道理?再说你已经答应了,怎么又反悔?”
“我是答应了,可当初我没想到一下子会有这么多人呀!”王文佐叫苦不迭道:“再说眼下最要紧的是把这些来投之人编练成可用的军队,你让我在这里天天傻坐着,谁去干正事呀?”
“内大臣乃是太政官,听取下臣的禀告,转呈王上,就是你最大的职责,这不是正事什么事正事?”琦玉从竹帘后走了出来,冷笑道:“别不知好歹了,这个位置距离大王只隔着一道竹帘,当初葛城朝议时便是坐这个位置,多少人想坐还坐不上呢!”
“是、是、是!可眼下不是在打仗吗?”王文佐苦笑道:“这位子再好,也得咱们这个小朝廷能回都城才有用吧?中大兄的大军那天晚上你也都看到了,几万人一下子就都垮了,咱们这些人要是不操练操练,只怕还不如那些人呢!”
兴许是王文佐这番话戳中了琦玉的痛处,她咬了咬牙:“也行,那你就先去编练军队,不过每天晚饭时候你还是要来内里(即指天子居住的地方)与我商量朝政!”
“是,是,一定,一定!”王文佐如蒙大赦,赶忙从地上爬了起来,向外逃去。看着王文佐离去的背影,琦玉冷哼了一声,突然顿了顿足。
出了经堂,王文佐这才放慢了脚步,自从那天夜袭击破中大兄的大军之后,形势的发展完全出乎了他的预料。他原本以为打了这场胜仗,形势可以得到扭转,半月之内应该会有一些胆大的在琦玉这边下注。但现实是在那场胜利后的第三天,第一个效忠者就来了,有两条船,二十一个壮丁,两匹马,另外还有三头猪,二十只鸡,四条狗,不少鸡蛋。王文佐很高兴接受了这份有些菲薄的礼物,给自己和唐军士兵们打了个牙祭,并用银子买下那两匹马,编入自己那只小的可怜的骑兵队中。
第四天有三伙人、第五天有五伙人、第六天有九伙人、第七天由于海上雾气的缘故,减少到了两伙人,但第八天一下子增加到了十五伙人。在接下来王文佐就懒得计算效忠者的多少了,甚至有人翻越崎岖的金刚山脉,走陆路而来的,王文佐都颇为钦佩来人的忠诚和脚力。
后来经由询问平六,王文佐才知道为啥会冒出这么多效忠者来,原来那些投到中大兄麾下的大小豪族们也不是善男信女,他们自己的家乡也有不少冤家仇人(通常是因为争夺土地,水源、矿山)。这些人一旦投到了中大兄的旗下,他们原先的对头自然也紧张了起来,如果中大兄登上大位,那这些从龙成功的肯定会回来有仇报仇、有怨报怨,如果留在老家看戏就是等死。
于是乎这些人自然就把目光聚集到了琦玉这边,无论是为了自保还是为了报仇雪恨,投到琦玉麾下就是唯一的选择了,如果说一开始还担心琦玉烂泥扶不上墙,自己站错队的话,难波津那一战就打消了这些人的所有顾虑了。
“原来是这么回事呀!”王文佐得知这一切后不禁有些哭笑不得,自己原先谋划计策,以为玩弄倭人君臣于股掌之间,现在才知道人家早就是满地干柴,随便一粒火星就能引起燎原大火来。这些自带干粮来打仗的家伙嘴巴上说效忠君上,讨伐逆党,实际上却是想着把与自家争夺领地的死敌干掉,把田庄吃下肚。你以为你利用了这些倭人土豪来消灭中大兄,但这些倭人土豪又何尝不是利用了琦玉、中大兄、王文佐自己来实现获得土地的愿望呢?
“人民,只有人民才是历史的主人!”王文佐不禁感叹道,他能够感觉到冥冥之中存在着一股力量,尽管自己主观上并不是想给这些地方豪族解决土地问题,但这股力量却在背后推动着自己,让自己有意无意间带领这些土豪,比真实历史更早几百年登上历史舞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