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克里斯韦伯
“给该给的人!”扶余隆大声道:“血脉、姓氏、才能配得上这些土地的人!”
“你是指这些土地原有的主人?”王文佐笑道:“据我所知,他们当中大部分要么死了,要么就被送到长安去了!”
“如果要找的话,总能找到的!”扶余隆道:“王司马,相信我,百济国从始祖温祚王算起,已经存在了六百多年,大唐虽然兴盛,但也只有几十年历史!只有用我的办法,才能让这片土地长治久安!”
“哈哈哈哈!”王文佐终于忍耐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王司马,你笑什么?难道我说的不对吗?”
“对,很有道理!只是扶余隆你忘记了一件事情,你现在已经不是扶余国王,而是大唐熊津都督带方郡王,这里也不再是百济王国,而是大唐熊津都督府。如果你忘记了这点,我很乐意让你回忆起来!”说到这里王文佐已经按住了腰间的刀柄,目露凶光。
“三郎,不必说了!”刘仁愿喝住了王文佐,他目光转向扶余隆:“我想郡王很清楚自己的身份,用不着你来提醒他!”
“不错!”杜爽也起身,隔在了王文佐和扶余隆之间:“方才不过是些说笑,郡王殿下您说是不是呀?”
“小王才有些失言了,还请王司马见谅!”面对王文佐的威逼,扶余隆软弱的低下了头,他很清楚杜爽和刘仁愿虽然嘴上似乎倾向于他,但实际上还是站在王文佐一边,只不过不想撕破了脸最后不好收场罢了。
“扶余郡王!”王文佐沉声道:“你曾经去过长安,可知道渭河两岸最好的那些河滩地的田主是何人的吗?”
扶余隆愣住了,他也不知道王文佐为何突然问这个问题,只得摇了摇头:“不知!”
“当初太宗文皇帝从晋阳起兵,有三万豪杰应召,这三万人便号称元从之众,定鼎长安之后,天子便将渭河两岸最好的河滩地都分给了这三万元从,以为酬庸,而非自己的宗室外戚,所以你当初在长安渭河两岸看到的那些田庄主人都是大唐的开国功臣。王篙他们当初在平定扶余丰璋之乱时立有大功,我酬以勋田是依照我大唐先例,你要夺去他们的勋田,这就是要撬动大唐熊津都督府的根基?”
“本王并无此意!”扶余隆强笑道:“方才那般说也只是为了百济能够长治久安,若有不对的地方,还请王司马海涵!”
“那就最好!”王文佐笑道:“下官方才失礼之处,还请郡王海涵!”
王文佐坐回原处,刘仁愿见状松了口气,笑道:“这样便好,这样便好。三郎,你夙来多智,觉得此事当如何处置?”
“眼下我对于当时的情况还一无所知,还是先询问那王篙一番再说!”王文佐道:“不过说到底,高句丽未灭之前,新罗人也不敢和我们撕破脸大打,最多是在边境不断玩小动作,蚕食而已。行文事须有武备,照我看,还是应该先整顿一番兵事,接下来无论怎么做都不会错!”
“整顿兵事?”杜爽闻言苦笑道:“你这话倒是不错,可问题是各军都在屯田,而且他们现在一心想着回乡,根本无心打仗,不整顿都三天两头闹事兵变,整顿了还不闹翻天?”
“这倒也是!”王文佐点了点头,他来百济也有两个多月了,对当地唐军的情况也有几分了解,就一句话,师老兵疲,神仙难救。估计新罗人也对百济唐军的情况很清楚,才敢玩这么多小动作。
“那干脆就把当地这些百济豪强编练成团结兵吧!”王文佐道:“反正他们过去几百年都和新罗人打惯了,换面旗帜继续和新罗人打也不难吧!”
“这也是个办法!”刘仁愿点了点头:“那三郎你打算什么做?”
“很简单,先在泗沘城组织一次围猎,让各家自己带人来,然后录入名册。这样就有了个底子,有事时依照名册点兵便是!”
“这怎么行!”杜爽笑道:“你这都是凭自愿,那能有几个兵?不行,不行!”
“第一次当然不会有多少人马来,反正来了的人就依照他们带来的兵马来发兵粮米便是,一人一马一年发十石粟米,布三匹,第二次肯定人就多了!”
“十石粟米,三匹布?这么多,你哪来这么多粮米发放?”杜爽一听急了:“百济人又不是傻子,怎么会信!”
“我只是打个比方,具体数字多少可以再商量嘛!”王文佐笑道:“至于粮米布来源,那就从各地田地加征好了,比如一亩地多加征一升,一丁一妇多加征半匹布!”
“这倒是个办法!”杜爽点了点头:“只是下面的官吏都是百济豪强,要想加征这些粮米估计又要打不少官司!”
“这个其实也不是什么难事!”王文佐笑道:“就将前来参加围猎的百济豪强分派到各郡去,让他们自己去征收兵粮米,关乎他们自己的钱袋子,他们肯定不会偷懒!”
听到王文佐的这个建议,刘仁愿和杜爽交换了一下眼色,刘仁愿低声道:“三郎,若是这么做的话,只怕会生出不少乱子来,后患无穷呀!”
“若是刘公觉得不合适,那就暂且缓行!让各郡先各自征发兵粮米便是!”
见王文佐没有坚持,刘仁愿点了点头,也许是官职升迁了的缘故,他逐渐感觉到王文佐这次从长安回来之后变了一个人,虽然对自己的态度依旧恭谨,但行事却果毅独断了许多。他曾经和杜爽私下里提到过一次,但杜爽却劝他莫要多言,原因便是朝廷已经授予王文佐倭国抚慰大使的官职,这可是一个使职。
用当时的政治术语来说,王文佐的倭国抚慰大使可谓是“不缘曹司、特奉制敕”。唐代正常的官吏选拔任用是有一定流程的,按照其归属被六部二十四司相应层级的官员举荐、选拔、批准、最后任官,流程分明,每个环节都有专门的官员和标准来筛选。但王文佐的倭国抚慰大使却是高层直接选人(皇后举荐,天子点名),不经过原有的选拔任用流程,自然也不受原有的六部二十四司的制约,自由裁量的权力也更大,这就是不缘曹司。而王文佐干完工作后直接向天子皇后报告,不对其他任何人负责,这就是特奉制敕。
这种使职在当时还很少见,王文佐可以越过三省直接向天子上书,无论是六部还是尚书省实际上都对其没有什么限制管理办法。后来随着使职越来越多,公元723年,唐玄宗将政事堂改名为了中书门下,并设置吏、枢机、兵、户、刑礼五房作为其具体的行政机构。等于是把负责执行的尚书省和原有的政事堂合并了,决策、执行大权重新集中在宰相身上,原有的三省六部制向二府三司制度过度,这样使职才重新被纳入唐代政府行政体系之中。
所以刘仁愿虽然是熊津都督府实际上的最高长官,品级也在王文佐之上,但依照当时的官僚制度,双方一旦意见不和,刘仁愿只能先上书给安东都督府,然后安东都督府再上书给兵部,然后再去中书省,中书省再给天子;王文佐却能直接捅到天子书案上,这种笔墨官司打起来,刘仁愿是输定了。只要不是傻子,自然不会给自己找不痛快。
王文佐商议完了,回到自己的住处,立刻叫来桑丘:“你亲自去一趟王篙那儿,那儿的情况搞清楚,然后回来禀告我!”
“遵命!”
“黑齿常之!”
“在!”
“你现在可以召集多少人马?”
黑齿常之想了想:“部曲族人加起来大概有五百人上下!”
“很好,你立刻召集人马!赶往王篙那儿,以为声援!免得让新罗人抢了先手!”
“遵命!”
分派完毕之后,王文佐才松了口气,在他看来这次事情其实是一个难得的机会,自己接下来无论要做什么,百济之地都是根基所在,但问题是眼下自己手头的资源太少,很多想好的计划只能束之高阁。而新罗人的外部威胁,就给了自己一个大展拳脚的契机。但机会来了,接下来怎么做,做到哪里,那可就大有学问了。
百济的资源虽然有很多种,但粗略来说也就是人力资源和物资资源两种,人力资源简单的来说就是兵员和劳役,物资资源简单来说就是税收和专买专卖。对于王文佐来说,兵员的征发倒是简单,无论是被俘的倭人还是先前与他建立主从关系的百济新地主们,都能提供相当数量的士兵,加上从长安带来的两千人和旧驻守百济唐军中愿意跟随自己的乡党,数量上相当可观。但是要想这些军队有足够的战斗力,就要给予相当数量的报酬,这个报酬可以有多种形式:金钱、粮食布匹、乃至土地。如果做得好,将会形成一个正反馈的过程——招募人马——击败敌人——获得报酬变强——下一次招募有更多人加入,如此循环。这就涉及到一个问题,谁来支付报酬呢?
最简单的办法就是由敌人买单——战利品、敌人的财产、土地,甚至敌人本身以及妻儿,将这些公平的分给士兵们作为报酬,只要你能不断打赢,这条路就可以一直走下去,直到目光可及之处的所有敌人都被征服。但这条路王文佐现在没法走,因为新罗人还是大唐的藩属,名义上新罗和百济还是亲密的盟友,两边之间只可能有小规模的摩擦,不可能爆发大规模的战争,这种小规模的战斗是不可能得到足够的战利品来支付军队报酬的。
那就只有走另外一条路了——向百济国内征收临时性的军税,然后用这些军税来供给军队。按照王文佐的设想,他还打算建立一个征收军税的机构,就从效忠自己的那些百济地主选拔官员,让他们来征收养活自己的军税。这实际上就形成了一个与原有基层政府平行的军政府,只要有足够的时间,这个影子政府就会将原有政府取而代之,成为百济基层实际的控制者。当然这个过程中两个平行的政府会发生激烈的冲突,但王文佐不在乎,毕竟现在的百济基层大部分是掌握在原先的百济豪强手中,打击他们用忠于自己的百济新地主取代对大唐也有利。刘仁愿也看出了这么做的危险后果,所以他出言反对,王文佐也不得不暂且后退一步,等待机会再说,反正只要军队组成了,手里有刀的他们肯定能给自己找到吃的。
“明公!”
王文佐转过身,只见曹文宗恭谨的站在门口,他点了点头:“你回来了,好,进来说话吧!”
“多谢明公!”曹文宗向王文佐躬身行礼,然后走进门,垂手而立,静候王文佐吩咐。
“来,坐下说话!”王文佐指了指一旁的坐垫:“我让你这些日子跟着沈法僧,可还过得好?”
“好!沈校尉很照顾小人!”曹文宗躬身道:“让小人和徒弟们教练军士们的弓弩、枪棒,圆牌,长牌,小人受益匪浅!”
“哈哈哈!沈法僧这小子!”王文佐笑了起来:“竟然让你这身武艺去教练士兵,当真是屈才了,下次我要好好说说他!”
“不,不!”曹文宗连忙摆手:“在下以前未曾在军中待过,便是让小人当个火长都不成的。”
“火长?”王文佐笑道:“我也觉得你不是那块料,我看你还是呆在我身边吧!没事陪我投投壶、下下棋、敲敲鼓,你觉得如何?”
曹文宗眼睛一亮:“小人下棋敲鼓都不成的,只怕被明公嫌弃愚笨,不堪造就!”
第377章 马头
“没事,我这方面也不太行,咱们就一起慢慢学吧!”王文佐笑道:“对了,下棋敲鼓投壶你不成,那杀人你总会吧?”
“这个小人倒还手熟!”曹文宗笑道:“只是不知道明公要杀谁?”
“我一个和善人,哪来那么多人要杀的?”王文佐笑道:“也就想杀匹马,你行不?”
“杀马?”曹文宗笑了起来:“不怕明公笑话,小人家里便是个屠户,自小便是看人杀牛宰猪的,杀马想必也差不多!”
“那好,你今晚就帮我一个忙!若是办成了,你今后就跟着我,下下棋,敲敲鼓!”
“是,是,小人记住了!”曹文宗笑道:“那小人回去后就多练练下棋敲鼓便是!”
“这就对了!”王文佐笑道:“对了,跟你来百济的弟子里有没有几个会下棋、敲鼓、投壶、蹴鞠啥的?”
“倒也有几个,明公是也要抬举一下他们?”
“嗯,就也一起叫来,跟在我身边吧!”王文佐笑道:“没事陪陪我下棋、敲鼓,散散心便是!”
“小人遵命!”
又闲聊了几句,曹文宗见王文佐有些倦意,便起身告退了,刚出了门,他的嘴角就忍不住微微上翘,笑了起来。他这些年住在长安平康里,身边都是乐户,什么下棋、敲鼓、投壶、蹴鞠他就算没玩过,也都见识过,他当然知道王文佐叫自己留在身边不是为了陪他打发时间,否则对方屋子里啥都没有,怎么玩?这位郎君到了百济之后就把自己踢到军中两个多月,多半是为了探一探自己的底细,如果自己觉得待遇不公而抱怨的话,以后要想出头可就难了。而这次召见自己估计就是已经试探完毕,要当成心腹大用了。
回到住处,曹文宗对还在院子里习武的弟子们招了招手:“先都别练了,都进屋,我有话要和你们说!”
众弟子赶忙放下器械,一同进屋,依照年龄大小分两行坐下,齐刷刷的看着上首的曹文宗,等待师傅的话。
“今日王府君召见了为师,让为师挑选一些得力的人手,在他身边听用!”
“太好了,总算出头了!”
“对呀,终于不用每日里教那些蠢货张弓、刺枪了,说真的,那些家伙比我八九岁时候还不如,真不知道他这么多年都活到哪里去了!”
“是呀,咱们跟师傅练了这么多年武艺,总不能一辈子教这些大头兵刺枪拉弓吧?”
众人的欢呼声几乎将房顶立刻掀翻了,曹文宗也没有制止弟子们,只是笑吟吟的看着他们,也许他自己也想像弟子们这样欢呼雀跃,抒发长久以来不得志的郁闷吧!
“老师,那个王文佐要我们干什么?”伍小乙问道。
“王府君未曾直言,不过我辈身无长物,所长之处不过腰间三尺长剑而已,想必明公所求不过是让我们替他取些项上人头罢了!”
“又是替他杀人?”伍小乙叹了口气:“我都有些腻了!”
“这也没什么不好的!”曹文宗笑道:“说到底秦叔宝、尉迟敬德、丘行恭他们所长的也不过是杀人而已,不也能留名青史,位列公侯。我知道你与其他师兄弟出身不一样,你若是不想动手,到时候让他们去便是了!”
伍小乙叹了口气,没有说话,他看到屋内的其他师兄弟纷纷拔出佩刀,细细擦拭,有的甚至出去磨刀石来仔细研磨,都是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心中不禁有些怅然。
扶余隆回到住处,心中依旧有几分惴惴,他先前说那番话原本只是试探一下,自从扶余丰璋逃往倭国,任存山城被攻陷之后,他出面招抚了不少百济叛军,立下了一些功劳。接下来百济唐军的颓势他也都看在眼里,心思不由得活动了起来。在他看来想要存亡继续,复兴百济国的可能性不大,但是把这个熊津都督府都督,百济郡王做成实职,世世代代传下去的可能性倒是不小,算来也不比先祖那个百济王差太多。毕竟唐人再有本事,也没法把黄海填平了,让山东和百济连成一气。只要有大海相隔,唐人能派来的兵将就有限,来了也没心思留下来,一心盼着早日回乡。他原本还担心唐人会迁徙百姓来屯田,以为长久之计,但和唐人书吏军官闲聊后才放下心来——唐人自己的山东地区都有大片大片的荒地没有开垦,许多隋末破坏的村落现在还没有恢复,哪里有多余的人口来百济移民屯田呀!
但王文佐的回来改变了这一切,首先他带来了两千人马,一开始扶余隆还以为这些是轮替戍守的唐军的,后来他才打听到这批唐人是从长安被征发到百济来的,换句话说,这两千人这辈子都别想回故乡了,只能落地生根当百济人了。这对于扶余隆来说可是个坏消息,他当然知道随时想着回家的客军和坐地户的区别。这两千人会在百济买房、置地、娶妻、生子,毫无疑问帝国也会优先从这批人里挑选熊津都督府的中下层官吏,如果就这么一代到两代人功夫,百济就会逐渐“唐化”,自己的美梦也就化为泡影了。
这还不是惟一的坏消息,还有个更糟糕的事情。当初唐人击败倭人和扶余丰璋之后,给为他们效力的百济人分了不少田地。而这些被划分的田地中有不少就是最后才被扶余隆招降的百济人的田产,于是就发生了不少为了争夺田产的冲突和纠纷。对于这些纠纷,其实扶余隆心里是很高兴的,因为那些土地的旧主往往会找到他门下,将有争议的田庄进献到他名下,请求他出面为自己说好话,来换取实际占有这些田庄,而扶余隆就借此获得了不少经济利益和支持者(扶余隆可以获得进献田庄的一部分收益,而旧主实际占有并管理田庄)。
而王文佐回百济之后,情况立刻就发生了变化,他旗帜鲜明的站在那些新地主手中,表示一切都以盖有熊津都督府印章的田契为准,旧有的各种契约、证明只要与新田契冲突的,一律无效。有了王文佐的支持,这些新田主们的腰杆子立刻硬了起来,许多人干脆把自己的族人部曲都武装起来,按照地域血缘结成集团,将与他们争夺土地的旧主赶走甚至杀死,扶余隆自己的经济利益也受到了很大的损失(受献的农庄没了)。王篙就是其中的佼佼者,这也是为何扶余隆方才如此激烈的要求将王篙交给新罗人的原因。
“这个王文佐真是个无礼蛮子,竟然在刘公面前都敢直接拔刀子,真是不可理喻!”扶余隆喃喃自语道:“可惜刘公还是宠着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也罢,过两天送份厚礼去,先把场面敷衍过去了,再做打算!”
接着扶余隆就开始思考应该选一份什么样的礼物,但他很快就觉得自己有些疲倦,这可能是因为太晚了,也有可能是因为他内心在抗拒这种做法,毕竟一个王室后裔向一个武夫低声下气,卑礼求和可不是什么荣耀的行为。
“算了,这件事情还是放到明天再考虑吧!”扶余隆摇了摇头,回到自己的卧室。今天扶余隆是一个人睡觉的,自从被唐军掳往长安之后,他就养成了这个习惯。这并不是说他已经不再和女人往来,而是即便有女子侍寝,完事后女人就会离开只留下他一个人,只有这样扶余隆才觉得真正安全,可以安然入睡。
次日清晨,扶余隆醒的很早,黎明的曙光透过纸窗,把他那宽敞的卧室照得朦朦胧胧,就像浓雾弥漫的牧场。在床的那一头,锦被高高隆起,似乎下面有什么东西。扶余隆打了个哈切,掀开被子,想看个清楚,他看到一团黑乎乎的东西,看不清楚,他起身推开窗户,阳光照在床上,那是一颗巨大的马头。
一瞬间,扶余隆的心脏几乎停止跳动了,仿佛大铁锤在他的胸口猛击了一下。他的心跳突然错乱了,他感到一阵恶心,“哇”地一声吐了起来,食渣飞溅,撒满了光滑的地板。
那是一匹黑骏马,正是扶余隆平日里的坐骑,它的颈部鬃毛光滑如丝绸,牢牢的镶嵌在一大滩黑乎乎的血迹之中,白白的又细又长的筋腱也显露在外面。嘴边满是泡沫,那双大苹果似的眼睛,原来闪闪发光像金子,现在由于内出血,斑斑点点,像烂桃,死气沉沉。扶余隆被一种本能的恐怖给吓住了,他想要叫喊,又赶忙捂住自己的嘴,将叫喊声堵回喉咙里。
几分钟后,扶余隆终于从惊恐中恢复了过来,他颤抖着走出门外,叫来当晚的护卫和仆役,询问当晚发生了什么,而所有人都异口同声,表示什么都没有,一切正常。扶余隆没有追问,让所有人退下了。
显然,凶手是王文佐的手下,有动机且有能力这么做的只有他。但仆役和护卫们的表现就颇为耐人寻味了,战马可不是一个小家伙,这么大一头畜生,想要一下子将其脖子砍断,却不发出一点动静,那简直是不可思议,更不要说将砍断的马头放到自己的床上而没有惊醒自己,要么仆役和护卫们都被收买了,要么行凶者能够在不惊动所有人的情况下做到。如果是前者那很可怕,如果是后者那就是恐怖了,而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都意味着一件事情,王文佐如果愿意,他随时都能让自己死,这个马头就是警告。
“该死,该死,这混蛋!”扶余隆突然暴露的叫喊起来,他拔出佩刀,将床上马头和被褥砍的一塌糊涂,当他把胸中的怒气发泄完毕之后,才叫来仆役,让其把马厩和卧室清理干净,最后让所有人宣誓保密,对外的口径则是这匹马失前蹄摔断了腿,不得不处理了,然后将马的尸体秘密埋在了后院一个隐蔽的地方,然后就让人准备了一份厚礼给王文佐送去。
王文佐宅。
王篙小心翼翼的擦去身上的汗水,以免将眼前光滑如镜的木地板弄脏,眼前的一切都显得那么漂亮、一尘不染,这让他觉得尤为窘迫,似乎自己并不属于这里,是一个突兀的外来者。
“抚慰使到!”
听到拖长的通传声,王篙赶忙低下头去,将面孔紧贴地板,他眼角的余光看到一行人快速的从侧廊进来,他赶忙沉声道:“罪人王篙拜见郎君!”
“起来吧!”王文佐在几案后坐下,将自己的宽大的袖子卷了起来,露出粗壮的小臂:“王篙,你的事情我已经了解清楚了,你做得很好,也不是什么罪人,我要好好奖赏你!”
说到这里,他对一旁的桑丘点了点头。桑丘会意的取过一张角弓,走到桑丘身旁,笑道:“拿着吧,这是主人赏赐你的!”
王篙抬起头,惊讶的看了看王文佐,又看了看桑丘手中的角弓,赶忙伸出双手接过角弓,俯首道:“多谢郎君赏赐!”
“嗯!”王文佐点了点头:“我听桑丘说,你这次带了四五百人,杀进新罗人那边,不但把水坝给拆了,还烧了他们几个村子,是真是假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