霓裳铁衣曲 第113章

作者:克里斯韦伯

  “二位殿下?”金仁问闻言一愣,旋即才明白过来了王文佐的意思,笑了起来:“想不到三郎你还是个怜香惜玉的性子,这个可万万不成,你前程似锦,可不能自寻死路呀!”

  “仁寿兄误解了,我并无这个意思!”王文佐赶忙辩解道:“只是看二位殿下有些可怜,不想她们遭遇这无妄之灾!”

  “那你就安心吧!二位殿下肯定不会被牵涉进去,毕竟她们一直都在幽禁在宫里,也没有婚配,与外头没有联系,皇后只是厌恶他们,却未必一定要她们死,天子就更不用说了。”

  “若是如此那就好了!”王文佐刚松了口气,却听到金仁问笑道:“不过她们那个兄长就很难说了。”

  “你是说李素节?”

  “没错,就是他,三郎你好记性呀!”金仁问笑道:“算来也快是及冠之年了吧?荆条生刺,皇后陛下可是已经不舒服很久了!”

  “那天子呢?”王文佐问道。

  “三郎!”金仁问沉声道:“你如果想在大唐好好活着就要记住一点,皇后陛下做的任何一件事情,都是天子同意了的,至少是默许了的,你明白了吗?”

  王文佐无声的点了点头,金仁问举起酒杯,笑道:“来,喝酒吧!宫中美酒的滋味,可不是那么容易能品尝到的!”

大明宫。

  “太子殿下求见!”宦官阴柔的声音在帷幕间回荡,没有激起一点涟漪。

  “弘儿呀,今日怎么这么早!”武氏抬起头看了看一旁的水漏:“想必早膳还没有用,待会多拿一副碗筷,让弘儿待会在这里用吧!”

  “遵旨!”

  武氏对铜镜描了描眉,突然问道:“陛下,要不要让太医来先给你看看,今天可是千秋节,晚上可是要出宫的!”

  “无妨,寡人今天感觉不错,应该没有问题!”李治下得床来,活动了两下身体:“弘儿今日来的这么早,多半是为了今晚去广达楼的事情!”

  “妾身也是这么想的!”武氏笑道:“陛下您这么好静,弘儿却那么跳脱,真是奇怪的很!”

  “其实寡人在弘儿这个年纪的时候也是跳脱的很的!”李治笑道:“想必弘儿到了寡人这个年纪,自然会安稳下来!”

  “是吗?这倒是想不到了!”武氏从铜镜旁站起身来:“臣妾见到陛下您的时候,您就是那副样子,那时您年纪也不大!”

  “寡人是嫡子,又是在父皇面前,自然与平日里不一样!”李治叹了口气:“其实寡人有些羡慕那些庶兄弟,虽然他们不能继承大位,但平日里就过得悠游快活多了,田猎、斗鸡、马球、投壶都可以,不像寡人、魏王他们几个,平日里都被盯得紧紧的,惟恐走错了一步,惹来各种麻烦!所以寡人才早早立弘儿为太子,断了其他几个孩子的念想,这样他们的日子反倒快活些!”

  “陛下明睿仁德,非臣妾所能及!”

  话音刚落,外间便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李弘快步进得门来,向李治和武氏敛衽下拜:“孩子拜见阿耶、阿娘!”

  “弘儿平身,赐座!”李治指了指右手边的锦垫:“今日你来的怎么这么早,待会一起用早膳吧!”

  “孩儿是来向至尊请罪的!”李弘没有起身,依旧跪在地上。

  “请罪?这个从何说起?”李治皱了皱眉头。

  “昨天夜里,孩儿从护卫东宫的侍官中抽出五十人,出宫搜查了一人的宅邸,在其宅邸中发现了这些东西!”说到这里,李弘从袖中抽出一小叠残纸,双手递上,早有宫女伸手接过,呈给李治。李治看了几页,脸色变得难看起来:“弘儿起身,把昨夜的情况细细说清楚!”

  “孩儿遵旨!”李弘这一次站了起来:“孩儿昨夜睡到初更时分,听到有人禀告,说金仁问和王文佐在延禧门外请求进宫,说有十万火急的事情要禀告孩儿!”

  “哦!”李治脸上无喜无怒,他将那叠残纸放在一旁的书案上,问道:“那你就让他们进宫了?”

  “孩儿知道天黑之后禁门不得擅开,但金教御行事素来恭谨,虽得孩儿、阿耶阿娘信重,但却从未持宠而娇。昨夜那般定然有其原因,便破例了一次!”

  “嗯,那他们与你说了什么?”

  “王文佐说他们昨天傍晚接到一名恶少年的首告,说京中大豪刘为礼有逆谋,妄图乘着千秋节阿耶阿娘出宫之机,行刺二位!所以来禀告孩儿!”

  “行刺寡人?”李治皱了皱眉头:“这等事告知京兆尹便是,何须深夜入宫?金爱卿平日里行事稳重,怎么这次却如此急躁?”

  “阿耶,那刘为礼不是寻常人,其父便是关中大豪,平阳公主起兵是便领宗族部曲数百人从龙,有柱国的勋官,文皇帝登基时,这刘为礼也曾经带领恶少年协助守卫秦王府。据说此人振臂一呼,长安便有数千人响应。金仁问与王文佐觉得此事干系重大,又时间紧迫,所以先来见孩儿了!”

第343章 重赏

  “原来如此,这倒也难怪了!”李治点了点头,按照李弘所说,这个刘为礼从上一代就参与了大唐的建立,自己更是亲身参与玄武门之变,显然这个人与大唐的权贵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这也是为何他能够在长安有如此势力而没被官府干掉的原因。像这样一个横跨黑白两道的人物企图行刺天子,那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背后有大人物。在这种情况下,找京兆尹的确不是明智的选择。

  “事急从权,弘儿做的不错?”武氏拿起书案上的残纸,问道:“那刘为礼本人呢?可曾拷问出幕后主使之人?”

  “王文佐深夜赶到刘宅时,刘为礼已经逃走了!”李弘道:“搜查刘贼的书房时,发现火盆里有厚厚一叠纸灰,显然刘贼逃走前曾经将牵涉到逆谋的文书焚毁了,这些残纸便是王文佐在火盆中找到的!”

  “哦?王爱卿倒是仔细的很,当真是可惜了!”武氏一边翻看残纸,一边道:“此番王文佐又立下大功,若非他,这伙逆贼便让他逃走了!”

  “弘儿,金仁问和王文佐在哪里?”

  “王文佐从刘宅回来后,孩儿便让他们两人在东宫留宿,此刻正在外面等候!”

  “你做得很好,现在让他俩进来吧!”

“二位,陛下宣你们立刻晋见!”

  宣旨宦官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几乎是石板,王文佐惴惴不安的站起身来,紧随金仁问身后,清晨的大明宫寂静如死,城门上,一行红色披风的军士正来回巡视。

  王文佐已经不是第一次进大明宫了,但他依旧觉得四周还是很陌生,也许是因为这里实在太大了,他小心翼翼的穿过长廊、过道、一道道宫墙,最后停留在一座偏殿门外,那名宦官高声道:“左领军卫将军金仁问、熊津都督府行军司马王文佐!”

  “进来吧!”

  隔着墙壁和垂帘,声音有些浑浊,王文佐看了那宦官一眼,看到对方微微点头这才走了进去。屋内屏风后的火盆烧得炽热,让房间充满一种阴沉的红色亮光。屋内的热度很高,王文佐的脑门立刻渗出一层汗珠,李治斜倚在锦榻上,太子李弘随侍在旁,皇后武氏则焦躁地在紧闭的窗前踱步。

  这是死亡和阴谋的气味!这味道太熟悉了,王文佐心中暗想。

  “金爱卿,王爱卿!时间紧迫,这些礼数就暂且免了吧!”李治的声音很平静:“说吧,到底是怎么回事?”

  “三郎你来说吧,这件事情归根结柢是你发现的!”金仁问向左迈了一步,让出身后的王文佐,李治和武皇后的目光一下子都聚集到了他的身上。他舔了下嘴唇,沉声道:“是这么回事,昨天下午微臣和仁寿兄一同去西市闲逛,正好遇到一场斗鸡赛……”他将那布衣老人赢得斗鸡赌金,半道遇到恶少年抢劫,伍小乙拔刀相助,射杀一人,被金仁问的手下截住,一同带到金府,又半途逃走,被自己发现逼问出逆谋等事一一讲明。最后道:“当时天已经黑了,微臣害怕夜长梦多,就将此事告诉了仁寿兄,一同进宫禀告太子!”

  “很好,王爱卿可谓是心细如发了!”李治嘉许的点了点头:“你此番立下大功,寡人要重赏你,说吧,你想要什么?”

  “陛下,臣审问那伍小乙时,曾经向其许诺,只要他吐露实情,便免去其死罪!还请陛下成全臣的诺言!”

  “嗯,这个简单,他既然出首有功,便可将功折罪。你还可以告诉他,只要接下来他继续出力,不但死罪可免,活罪亦可减免!”

  “臣遵旨!”

  “至于你嘛!”李治捋了捋颔下的胡须,稍一思忖问道:“那刘为礼家资可还殷富?”

  “这个……”王文佐愣住了:“微臣不知,不过看他家宅邸应该很富有,差不多占了所在坊里六分之一吧?”

  “王爱卿在长安还没有住处吧?”李治笑道:“这样吧,就把刘贼家资奴婢尽数赏给你和金爱卿,两人一人一半,如何?”

  “多谢陛下隆恩!”王文佐赶忙和金仁问一同下跪谢恩。

  “传令下去,长安各门、东西两市都悬赏缉拿逆贼刘为礼,绑送其人或其首级者赏绢千匹,钱百万,出告线索者赏赐一半!”

方相馆。

  看坟人陈七走进酒馆,发现屋子里的桌子旁几乎都是空的,没有安五娘的身影,她的吐谷浑女奴正在灶台旁打着瞌睡,手头却在剥蒜。他将手中的褡裢往桌子上一丢,大声道:“五娘,五娘!弄些吃得来,我要饿死了!”

  他这一声喊,没有叫出五娘,却把那个吐谷浑女奴给吓醒了,她跳起身来,认出是陈七,赶忙跑了过来:“主人方才出去了,灶上只有些剩下的杂烩丸子,你要不?”

  “杂烩丸子便杂烩丸子吧!”陈七从褡裢里摸出一把铜的来,丢在桌子上:“给老爷我打两角酒,不能掺水!”

  “大白天的就要喝酒,还不能掺水!我看你陈七早晚要醉死!”门口传来安五娘的声音,只见她冷哼了一声,腾腾腾的走到桌旁,手在桌面上一抹,已经落入了口袋里:“不许打酒!”

  “哎,五娘你还开不开店了,怎么酒肆不卖酒了!”陈七见状急了。

  “我问你,你这钱哪里来的?是不是又去滥赌了?”安五娘冷声道:“赌输了就喝凉水,赌赢了就喝个烂醉,都四十了还啥都没有,哪天死了连挖坟的钱都没有。你放心,这钱我替你存着,下次来吃饭再折算!”

  “哪个赌了,五娘你又诬赖我!”陈七听得有些急了,一张圆脸涨的通红:“是今日有了桩生意,俺忙了一个早上,多赚了几文,才来喝两杯!”

  “当真?”安五娘停住脚步问道。

  “当然是真的,你看我这双手!”陈七伸出双手,只见满是老茧的双手上沾满了泥土,原来这陈七除了看守坟地之外,还兼着掘墓人的差使,若有人送葬的,这掘墓挖坑的差使便是他的,也能发笔小财。

第344章 牵连

  “呸!哪个要看你这双脏手!”安五娘见了这双手,心知自己错怪了陈七,啐了一口,拍开陈七的手,对自己的女奴喊道:“给他倒一角酒,再炸些兔肉!”

  “有炸兔肉吃,那敢情好,多谢五娘了!”陈七闻言大喜,心知这是五娘对自己的道歉,过了一会儿,五娘拿着酒肉上来,往桌上一顿,低声道:“少喝些,多吃些,保重身子!”

  陈七见盘子里除了杂烩丸子和炸兔肉之外,还有羊血肠、腌韭和半块冷修羊(唐代羊肉烹调方法,有些类似于现在的白水羊肉),价值远超自己方才拿出来那些铜钱,心中大喜,赶忙吃了起来。原来他的坟地与方相肆紧挨着,是店里的常客,时间久了便和安五娘有了些许情素,两人关系颇有些微妙,所以安五娘方才嘴上是骂,心里却是关心。

  陈七吃了几口,外间又进来一人,走到陈七桌旁一屁股坐下,笑道:“陈七今日你发财了,竟然点了这么多好菜,居然还有冷修羊,你肯定吃不完,让我来帮帮你!”说着便伸手去抓桌上羊肉。

  “滚!”陈七一把抓住那人伸过来的手,用力一推:“胡九你要吃肉自己掏钱买,别碰乃公桌上的!”

  “小气!”来人正是乞丐胡九,他冷笑一声:“一个人吃这么大一桌,也不怕撑死!”

  “人家卖力气挣来的钱买的酒肉,怎么会撑死!”安五娘从里面出来:“倒是有些人整日里东游西荡,一点正事不干,却也生了一个填不满的大肚子,这才是奇怪呢!”

  “你……”胡九被安五娘挤兑,顿时大怒:“五娘,我和他都是上门的客人,为何你帮他说话?”

  “给钱的才是上门的客人!”安五娘冷笑了一声:“你上次来店里吃酒肉,可是没给钱就跑了,这也算客人?”

  “上次?你是说上元节那次?”胡九冷笑道:“这点钱你还记到现在?难怪五娘你这生意总是做不大!”

  “小本买卖,当然要记得!”安五娘伸出右手:“一共六十五文,谢客官了!”

  胡九冷哼了一声,伸手入怀,摸了半天,却一共只摸出六十二文来。安五娘笑了笑,将那六十二文收入怀中:“还欠三文,记得下次带来呀!”

  胡九被安五娘这番挤兑嘲讽,心中大怒:“好你个安五娘,狗眼看人低。我告诉你,你犯上大事了,多则五日,少则三日,你就要被押到西市那棵大柳树下一刀两断!这酒肆也要充公!”

  安五娘听了胡九这话,不但不怕,反倒激起了泼辣性子,她快步走到门口将胡九堵住:“阿古,给我拿把剔肉刀来!”

  那吐谷浑女奴应了一声,跑到酒肆后厨,转眼出来手中已经多了两把剔肉尖刀来,安五娘将袖子卷了起来,提了一把,指着胡九的鼻尖骂道:“胡九,你今日给我说清楚了,我安五娘怎得要被押到西市那棵大柳树下一刀两断!若是说不清楚,今日你就别想整块出去!”

  胡九见状大惧,不由得后退了一步,却看到那陈七和吐谷浑女奴也围了上来,心知自己今日这道坎不易过,赶忙大声道:“你们自去西市门口看看告示,便知道我又没有胡说了!”

  “老娘我又不识字,去西市看什么告示?”安五娘冷笑道:“你是不是又想胡编乱造什么,蒙混过关?休想!”

  “五娘说的是!”陈七提着一柄短锄:“用不着你动手,待我将他打折一条腿,正好遂了他的愿,好靠这个求乞!”

  胡九见陈七目露凶光,心中大惧,他知道这陈七平日里就是挖土的,手上力道重的很,几下下去自己少说也得少半条命,赶忙大喊道:“哪个胡编乱造了,你们不知道吗?那刘为礼已经是钦犯,犯了大逆之罪,朝廷悬赏擒拿,只要是他的党羽,也一并擒拿,也有赏赐。五娘,他平日里最喜欢来你这里,每隔十天半个月便要来一次,哪次来你没有奉承相迎?”

  “刘为礼犯了大逆之罪?胡九,你可不许胡说!”安五娘吓了一跳,将信将疑的看着胡九。

  “刘为礼手下可有的是亡命之徒,若不是当真,我怎么敢说他的坏话,不要命了吗?”

  安五娘与陈七交换了一下眼色,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恐惧,这胡九平日里最是欺软怕硬,若非真的刘为礼成了钦犯,给他一百个胆子也不敢说刘为礼的坏话。

  “那,那又与我有什么关系?”安五娘的底气有些不足起来:“我垒起灶台、摆开方桌,开门做生意,进门便是客,全凭嘴一张,相逢开口笑,过后不思量,人一走,茶就凉,哪里还想那么多!”

  “是吗?”胡九见安五娘和陈七底气弱了,自家嗓门也顿时大了起来:“我可是听说了,上元节那天刘为礼也来了你这里,还躲到里间和那个伍小乙鬼鬼祟祟的说了半天,定然是相关谋逆的大事!哈哈哈哈,伍小乙他是钦犯!你也是钦犯,五娘,你拿着刀干什么,莫不是要杀人灭口不成?”

  “哪里,哪里!”安五娘赶忙将尖刀藏到身后:“只是方才在里头切肉,看到胡九哥进来,来问声要些什么,却忘记手上还拿着刀,失礼之处,见谅见谅!”

  “问我要些什么?”胡九冷笑了一声,看了看左右,指着陈七的桌子道:“便和这厮的一样吧,再拿两角好酒来,就是你平日里藏在柜子里那种!”

  “好,好,胡九哥稍待!”安五娘忍气吞声,进里面准备食物,陈七回到自己桌子旁,惴惴不安的进食,胡九选了张干净的桌子坐下,鼻孔朝天,一副小人得志的样子。

  安五娘刚刚回到柜台旁,外间便进来了两个客人,一边进门一边说话:“今个儿可见了个稀罕事,官府竟然把赏钱摆出来了,只要拿了人来,立刻兑现发赏,这可是平生第一遭!”

  “是呀!不过我还是有点不明白,那刘为礼有钱有女人,年纪也不小了,为啥想不开非要谋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