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花非花月夜
巍峨的洛阳,永远都像是炽热的太阳般,照耀着诸夏。
即便它在多年的兵锋下,显得有些破落,但从那不曾损毁的城墙上,依旧能够看到往昔的繁华。
慕容垂骑着高头大马出现在这座圣城下,他听着耳边洛水滔滔,宛如银河般形成衣带,洛水灌溉进护城河中,宽阔的河流地步,还有蓝绿色的水草在飘摇。
跟随在他身边的杨成、高欢等人都眼神炽热的盯着洛阳。
独独王猛望向那些洛阳城下长起来的野草,感慨的说道:“现在洛阳已经有些残破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够恢复到鼎盛之时,这里相比长安来说,虽然不是定都的好去处,但作为东都却是不二之选,重新营造洛阳,是当务之急。”
洛阳城是有些残破。
这是时间的伟力,在战火之时,洛阳城在梁国和燕国手中,来回交换,甚至还有一些土匪打秋风,就算是所有人都收着手,但战争就是战争,能不毁坏洛阳城已经很不容易。
战争带来的最大问题是让维持洛阳运转的那些公共设施年久失修,一个天下第一人口的大城,所需要的资源是天量的。
最简单的一点,粮草和水都不是凭空出现的,而且由周边提供。
很明显在战争期间不可能承担,于是大量百姓或主动或被动离开了洛阳去谋生。
那些富商权贵就更别提了,为了保住身家性命,大部分人都往蜀中跑路,蜀中已经成了江左会稽之外的第二个避难所在。
人口就是人气,没有了人气的洛阳随随便便长些杂草,再遇到一点火,就会造成不可挽回的毁坏。
慕容垂所见到的洛阳,是第三次落在他的手中,这一次,他确信梁国已经没有能力再收回洛阳,因为梁国的野战军,在荥阳被他打了个全军覆灭,整整六万精锐埋骨虎牢关。
几乎一战将梁国的对慕容垂PTSD都打出来了,梁国将领听到慕容垂的名字,只觉肝胆俱颤,根本就不敢和他对上。
慕容垂骑着马走进洛阳时,突然向所有人问道:“自从后汉崩毁,朕是不是第一个同时拥有二京的君主?”
……
慕容垂在意气风发,萧衍则在深深地怀疑自己,梁国从未有过这么大的挫折,淮河以北全部失去,南北力量直接失衡,除非现在草原上胡人崛起,牵制住燕国的精力,否则梁国真的就只能据城而守,沿着秦岭、襄阳、长江、淮河这一条线,抵御北朝的铁蹄。
他身处大殿中,四周满是朱红色以及金黄色,佛教有为佛像镀金的习俗,于是皇宫中也尽是金色,一尊尊姿态各异的菩萨以及金刚罗汉雕刻在殿中的廊柱上,那些顶部自然不必多说,在殿中有青烟袅袅,供奉着佛祖和菩萨的像,这些人皆用慈悲的眼神望着萧衍。
萧衍手中搓着佛珠,他自我怀疑了许久,不明白大梁为什么会落到现在的模样,他沉吟了很长时间,最后转着手中的佛珠,自言自语道:“一定是朕还不够虔诚。
朕已经是佛子,慕容垂他敢冒险朕的国度,佛祖定然会降下惩罚。”
萧衍决定召集上千位高僧一起诅咒慕容垂,让他早死。
至于南朝有没有这么多高僧,那实在是太过于简单,南朝四百八十寺,不过一寺派两人而已。
萧衍组织的这场声势浩大的诅咒慕容垂的法会,有没有效果没人知道,但慕容垂的确是遇到了麻烦。
……
燕国的土地在北边一直延伸到大漠,在北方的草原上,由山脉所分割开,一共有三处地域,恰好是当年匈奴王庭、左右贤王的地盘,无数年来,游牧民族就一直在这三块地域中繁衍生息。
游牧民族能不能消灭?
谁都知道不可能,在胡人遭遇了致命打击之后,会有其他地方的人来到草原上,中原人,西域人,以及辽东深山老林中的东胡。
燕国在剿灭胡人天命的时候,短暂的放弃过一段时间北方防务,但二十年过去,燕国就不得不再次拿起了北方防务。
不过现在的胡人还比较弱小,况且燕国中有大量的胡人,对草原实在是过于熟悉了,曾经汉朝找不到胡人的位置,但燕国却没有这种顾虑。
燕国中的胡人,每每挥舞着屠刀,去抢劫自己生活在草原上的亲戚,并且乐此不疲,但所有的事都不可能总是一帆风顺。
这一次燕国前往草原打劫的军队就遭遇了前所未有的的反抗,最终造成了将近两万人的巨大伤亡,可谓是一次将先前的优势全部吐了出来。
燕国高层立刻紧张起来。
慕容垂在洛阳还没有坐热屁股,听闻这件事就直接说道:“南朝事小,北境事大,朕立刻带兵回晋阳,这里由尚书令和车骑将军负责镇守。”
尚书令就是王猛,车骑将军则是慕容垂如今最为倚重的大将之一独孤城,在如今的燕国中,乃是最顶级的军方大佬。
对于慕容垂所说的南朝事小,北境事大,没有人有异议,所有人脸上都带着严肃。
数十年前的那场灭胡之战,不仅仅是让胡人付出了惨重代价,夏人也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在那场战争之前,诸夏子民从来都不知道,胡人原来可以那么强?
如果不是灭亡了鲜卑夏国,那慕容恪就会是鲜卑夏国的下一代领袖,还有无数的人才,一想想就感觉头皮发麻。
一千多年来不断地胜利,让诸夏被蒙蔽了双眼,那一场战争让整个诸夏世界醒了过来,对胡人绝对不能有丝毫的掉以轻心,要时时刻刻的防备,绝不能让他们死灰复燃。
如果再有下一次,就没有洛氏带领了。
至于南朝……
现在的燕国普遍对南朝的战斗力有些轻视,尤其是在失去了河洛和青兖之后,如果不是依靠着山川天险,现在梁国就应该直接投降才是。
毕竟天下十分,已经有七分落到了燕国手中,梁国还有什么能够翻盘的点?
等到蜀中、襄阳、徐淮,这三个点有一个失守,梁国就可以宣告灭亡了,在王猛等一众人看来,只要按部就班的发展,南朝的灭亡只不过是时间问题而已。
现在的燕国,为了南朝攻势,暂时的都城是邺城,但慕容垂基本上不在邺城办公,他大部分时间都在晋阳,之所以在这里,是因为晋阳比邺城安全的多,而且在晋阳可以遥控整个华北平原,对邺城也是一种威慑。
慕容垂的离开让梁国松了一口气,至少短时间之内不用再担心燕国进攻,等到慕容垂从北境返回再说,说不准那个时候,慕容垂已经死了。
毕竟慕容垂的年纪也不算小了,这个年纪还在战场上奔波,出现意外一点也不意外。
……
王猛留在洛阳城,他几乎将整座城都转了一遍,而后陷入了沉默中,良久之后才摇了摇头。
经过他对洛阳的考察,需要解决的问题太多,首先就是修缮和扩建的问题,还有需要疏通河道的问题。
仅仅恢复城中的供水,让这座城池能够容纳都城人口,所需要花费的人力物力,就是一笔天文数字。
针对这种情况,王猛做出了自己的判断,果然还是长安更适合作为都城,那里不需要修缮,现在的宫殿和城池就可以使用,各种配套工程设施都没有问题。
洛阳暂时可以作为书院等朝拜的城池,承担一个类似于寺庙道观的功能,但都城功能还是算了,没必要。
做出这个判断的时候,王猛只觉无比的遗憾,这可是洛阳啊。
天下人心中的圣城,谁不希望见到一个巍峨辉煌的洛阳城呢?
在古老的神话中,素王在这里营造神都,谁不希望自己能够在营造洛阳的历史上,留下重重的一笔?
但王猛知道自己不能那么做,他不能为了自己的名声,而让本就不富裕的燕国雪上加霜,他会如实的向慕容垂汇报,然后给出自己的建议——“在天下没有恢复时,不要对洛阳城进行大规模的修缮。”
……
在慕容垂出征的第二年,镇守洛阳的王猛重病,他走到了生命的尽头,独孤城连忙将消息送到慕容垂军中。
得知这个消息的慕容垂望着已经颇为疲惫的士卒,最终决定撤军,驱赶着十万计的牛羊返回中原,这一次前往草原依旧是收获颇丰,他之所以不愿意回来,是因为他发现了一些比较有潜力的对手,他想要一战将这些人解决掉。
但王猛的突然病重,让他知道这才是天意,坐镇后方的人出事,他必须撤退,回国中整肃。
谁知他走在路上的时候,就得知了自己的长子,同样也是燕国太子的慕容令去世的消息,慕容令是在一个早晨突然暴毙而亡的,太医怀疑是中毒而死,但没有证据。
慕容垂如遭雷击,得胜的一点喜悦立刻就抛到了九霄云外,骑在马上的身子都摇摇欲坠,他不敢相信自己寄予厚望的太子竟然会突然先他一步而去。
这突如其来的消息,仿佛阴霾般,笼罩在整个燕国头上,宫中的人战战兢兢,将军们窃窃私语,儒生们义愤填膺认为是有人谋害。
谁能忽视慕容令死去呢?
这是慕容垂最出色的儿子,能文能武,而且在朝野中都比较有威望,所有人都相信,就算是慕容垂不能统一天下,最多到慕容令时期,天下将会一统。
但慕容令现在却死了。
那接下来谁会继承慕容垂的皇位?
能力不说,单单是威望就没有一个足的,燕国这么一大堆骄兵悍将,未来的结果会是怎样,谁都不知道。……
慕容垂所遭遇的问题,萧衍已经遇到很多年了,而且他还做了自认为很完美周全的布置,那就是皇位留给一个孙子,其他人分封出去享受荣华富贵。
但他似乎是上了年纪,有些享受天伦之乐,于是又经常召他的儿子和孙子们,来到建业居住,面对繁华的建业,整个大梁的政治中心,那巍峨的宫殿,至高的皇权,这些本就身怀萧氏血统的宗王们,心中那颗种子不由自主的就升腾起来,那颗名为野心的种子生长起来。
北朝的那些故事在他们心中激荡着,这个天下似乎没有谁是一定能够成为皇帝的,这个天下似乎没有谁是一定要忠诚的。
毕竟就连父亲(祖父)也是造了楚氏的反,才有了今日的萧氏富贵,既然如此,为什么我们就不能效仿呢?
而且这些年皇帝愈发的昏庸,在朝野中都早就有人不满,我这也算是为大梁而做皇帝了。
萧衍自然不知道自己那些对着他和善而笑的儿子和孙子们,有一些人心中怀着不可告人的秘密。
他还沉浸在四海升平之中,还沉浸在安宁祥和之中。
……
这世上从未有过不散的宴席。
这世上从未有过不败的国家。
这世上从未有过能够不死的人,无论他是王侯将相,还是普通百姓。
慕容垂走到了自己生命的尽头,慕容令的死对他的打击太大,尤其是他隐隐约约知道,这件事是自己的另外一个儿子做的。
这让他更是无法接受。
他实在不算是一个无懈可击的英主,他有卓绝的军事才能,但政治能力几乎完全依靠王猛,在王猛死后,他就陷入了混乱,他同样是个非常看重情谊的人,有些优柔寡断。
他暴怒的想要杀死那个犯下大罪的儿子,但最后还是下不去手。
风雨交加之夜,慕容垂躺在晋阳的宫殿之中,他有长安和洛阳二京,但他却不曾在那里长时间的居住。
如今感受着狂风吹来湿润的雨丝,殿中灯火通明,数十个宦官和侍女跪在地上,随时等待着慕容垂的命令。
帷幕的一角垂下来,半搭在慕容垂脚边,伴着吹进来的风缓缓抚动着。
慕容垂见到了慕容恪,以及那个在记忆中,从不曾见过的父皇慕容承光,两人都在对着他笑。
“我这一生,北却胡人,南胜萧梁,一生经历数百战,当世有名有姓的武将几乎全部打了一遍,没有过败绩,就连平手都鲜有,想必是做的还不错了。
如果太子还在就好了。”
慕容垂听着噼里啪啦的声音,默默想着。
如果不是连续碰到两代洛氏的王佐之才,现在燕国应该已经饮马长江,甚至越过长江进入建业了。
……
萧衍又凭借着年纪熬走了一个对手,他实在是太能活了,他的同辈在这个时候几乎已经死光了。
要知道他可是曾经参加过灭胡之战的皇帝,当初一起参加那一场战役的魏国和汉国都已经灭亡了,燕国的慕容承光就不说了,就连慕容承光的儿子都死光了,但萧衍还活着。
他熬走了洛氏两代能臣,现在甚至看起来,还能继续熬着洛氏第三代,实在是让人无话可说。
如果他能够保持年轻时候的那种雄心壮志,以他的寿命,将会无敌于天下,甚至一统江山也说不定。
但实在是太过于可惜。
他年轻的时候遇到的对手一个比一个强大,慕容承光、刘谌、慕容恪、慕容垂、王猛,就算是有洛显之的辅佐,梁国也不过是勉力维持而已。
最强势的时候就是趁着燕国内乱的时候夺取了青州,但很快自己内部就同样乱了起来,伴随着洛显之的薨逝,国中局势愈发的混乱。
听到慕容垂驾崩的消息,萧衍只觉一阵狂喜,然后就是深深地松了一口气,这下不用担心燕国的铁蹄随时会踏破南国风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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