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西周建立千年世家 第767章

作者:花非花月夜

  谢道韫继续给洛显之介绍着一些比较有名的人,最后计算所有的人,来到这里的一等士族有四家,二等士族有十九家,三等士族二十四家,其余不入流的士族有上百家。

  表面上看来,来的不算是多,但实际上这是一个相当恐怖的数字。

  要知道梁国中,大多数的士族是不会出现在建业的,他们都在自己的家乡做官,只有成为京官后,才会来到建业,就比如洛显之,换句话说,很多在郡中有名的士族都没有出现在这里,即便是这样,还有这么多的士族来到了这里。

  这不得不说是一个奇迹。

  洛显之等人到了之后,并没有立刻说什么,反而是开始了正常的筵席玩乐,在这个比较缺乏娱乐活动的时代,这种呼朋唤友聚在一起是相当欢乐的。

  毕竟众所周知,许多游戏只有人多才有意思,恰好是个风和日丽的天气,风儿轻轻地吹拂着,让人没有半分炎热,也丝毫不感觉寒冷,这本就是踏青的好季节,本就是男男女女出游的好时节,此刻聚在一起,一阵阵欢呼声和笑声在场中时不时响起。

  洛显之这里并未闲着,一波波人前来拜见,虽然用拜见来形容有些不太合适,毕竟洛显之太年轻,而前来拜见他的几乎每一个人都比他的年龄更大,但双方的身份地位不同,还是要用这个词。

  “道韫,江左爱慕你的士子可真是多。”

  洛显之微微感慨着,虽然没人说,但洛显之能够看出来,前来随长辈拜见的很多士子都对谢道韫倾慕不已,谢道韫当然知道,闻言不甚在意道:“自然如此,正如倾慕郎君的女子亦数不胜数一般,卓然于人者,皆是如此。”

  洛显之笑着摇摇头,谢道韫说的对,正是如此。

  待一众人拜见后,气氛渐好,洛显之终于准备要向所有人宣布大事了,伴随着讯息的传开,流水两侧的欢笑之声渐渐消散,转而许多人都正襟危坐起来,无论先前再开心,但终究要意识到,这是一场为了洛显之召开的盛宴,而不是饮乐宴,现在是做正事的时候了。

  洛显之清了清喉咙,而后用一种带着回忆和感慨的语气说道:“诸位想必对本公还有些陌生,本公的父亲曾经在建业执掌大梁朝政十八年,但本公来到这里的次数却不算是多,本公一直都生活在姑苏中。

  此番受到皇帝陛下的恩重,见到我大梁有些乱象,于是来到了建业,今日将诸位召集而来,是因为诸位都是士族,其中不少都是士族中的楷模,本公便有一问,我洛氏可是江东士族魁首吗?”

  洛显之这一问,让人瞠目结舌,这就像是自卖自夸一般,自古以来,只有其他人称赞为楷模,还没有人自己说自己是楷模的,只有别人称赞为士人魁首,哪里有自己要士人魁首的道理。

  但洛显之这么问,在场中的人又能说什么呢?

  “姑苏洛氏当然是江左士族魁首!”

  无论是亲近洛氏的,还是排斥洛氏的,对这个铁一般的事实,都不能否认,若洛氏不是江东士族魁首,那是谁呢?

  谁若是敢说出来,洛氏会如何做不得而知,但那个被提的家族一定会拼尽一切把陷害他的人搞死。

  洛显之脸上露出真诚的笑容,“既然洛氏是士族魁首,那想必对士族应当是什么样子,该有发言权了。

  士族和庶族,关键就在于士和庶字。

  士,这个字实在是太过于久远了,久远到那已经是一千四百年前,那时候还是在镐京,你们可知晓吗?

  那是邦周兴盛之地,那是邦周最初的王都,在如今的关中之地,我洛氏的祖先,至高至圣的素王,在镐京分封诸侯,定下了天子、诸侯、卿、大夫、士、平民、奴隶这七个等级。”

  溪水两侧的江东士人:“……”

  这怎么直接扯到上古时期了,知道洛氏历史悠久,但是也不用动不动就拿出来显摆,真的好羡慕啊。

  洛显之却觉得这么说话很爽,接着说道:“到了邦周中后期时,天下大才都在士中,于是诸子百家都以士来指代贤人,所谓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远,我等便以士大夫称呼自己,还有道士、居士,名目不一。”

  有人看不下去,又或者是故意要说,高声道:“郡公,这些事应当在蒙学时与蒙童们讲述,今日您到底有何事要与我等说呢?”

  洛显之同样高声道:“本公所要做的,难道诸位不明白吗?士之一字,自古以来所代表的便是光明和美好,但如今呢?

  自后汉末年以来,士族中败类何其如此之多也?

  自我洛氏先祖豫章郡公坐断江东以来,士族坐法者又何其如此之多也?

  到了现在,江东千百家士族,又有多少家是干干净净的,某些人披着士族的皮,做下的那些肮脏事,难道还要本公去说吗?

  洛氏乃是江左士族之魁首,你们想必都知道,我洛氏最重名声,若是天下人提到士族便满脸嫌恶,那我洛氏将如何自处?

  若是天下人提起士族便是一群只知道风花雪月的酒囊饭袋,我洛氏又如此自处?

  若是天下人提到士族便是欺男霸女,便是横行乡里,便是横征暴敛,我洛氏又如何能顶着士族魁首之命,安然立在这世上吗?

  既然洛氏是士族魁首,那就要做些其他人做不了,也不敢去做的事情。

  自十年前重新修订氏族志后,整个江东都没有再重新给士族排序过了,本公翻看氏族志,觉得其中不少名不符实者,不少简直羞于与其同列此志者,本公以为,当重新修订氏族志,将那些害群之马全部排除出去,然后选择那些能够达到士标准的家族进入其中。”

  洛显之的话还没有说完,席中就已经出现了阵阵的喧哗声,满满都是不敢置信的声音,修订氏族志,才十年就要修订氏族志,而且还是用不符合“士”标准来修订,那到底是什么标准不就是以洛显之的喜好甚至利益来制定了?

  怪不得刚才洛显之要先问,洛氏是不是江左士族魁首。

  魁首这个词所代表的可不仅仅是第一,还是标准,是榜样,其他人都要和他学习,达不到怎么办?

  达不到就可以直接开除出士族籍了!

  真是好狠的手段啊!

  若是洛显之知道这些人心中所想,怕是要大笑起来了,废掉士族哪里是这么简单的。

  以洛氏的声望来做这件事,的确是能得到很多人的认可,毕竟士族门阀这种东西,就是洛氏从先汉的经学士族一步步放出来的。

  但到了现在的地步,早就已经尾大不掉,利益纠葛起来,哪里是洛氏说废就能废掉的,主支在这里也做不到,触及利益比触及灵魂还要难。

  最多只能利用这个方法打击一小部分士族,一旦大面积的打击,立刻就是“洛氏何故造反”的结局。

  那不是洛显之想要做的,团结大多数人,打击一小部分人,瓜分他们的利益,再团结大多数人,打击一小部分人,再瓜分这些人的利益,在这个过程中,保证自己是得到最多利益的那个人,这就是改革的真谛所在。

  这个道理出自一千三百年前由先祖洛文公所写的治政书,文公是洛氏有史以来在政务天赋上最高的人之一,在文一方面几乎拉满,他的改革也几乎是最成功的改革之一,生前解决邦周的问题,死后没有迎来反对派系的反扑,在各方面都做到了极致的平衡,他的改革简直是一件艺术品。

  此后历代家主都试图达成文公的治政成就,不过目前为止成功的不算多,文公的天赋实在是过于恐怖,之后的洛氏子孙依旧有巨大的成功,比如洛宣公,比如洛文王,但那是因为洛氏已经很强很强了,而不是通过巧妙的个人能力达成。

  洛显之自认自己不可能比得上先祖文公,但以洛氏在江东的地位,他所要进行的这一场改革,只要他不急躁,只要皇帝支持,只要慢慢来,成功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郡公,皇帝陛下可知道这件事吗?”

  又有人高声问道,“修订氏族志这么大的事情,我们这些做臣子的,如何能自己决定呢?尤其是改变评选士族的标准,这实在是过于惊世骇俗了。”

  这句话让大多数人如梦初醒,是啊,这么大的事,怎么能不请求皇帝的同意,而是直接臣子决定呢?

  氏族志是官方的,私人当然有修订,而且认可度颇高,但是官方不认可,那就得不到各种特权,排这个终究还是要为了各种特权的,所以私人修订的要重视,官方的也要重视,两手抓,家族才能硬。

  会稽郡王有些错愕于洛显之的大胆,然后便听到洛显之高声道:“这些事情,本公自然已经和陛下讲述过,陛下很是认可本公的方案,甚至想要立刻执行,只不过被本公劝住了,这毕竟是大事,还是要通知诸位一声,这叫做礼数。”

  我有了礼数,你们就要知道些礼节。

  这是洛显之的意思。

  会稽郡王刚刚想要说话的嘴闭上了,他完全不知道这回事,皇帝没有和他说,但洛显之不可能说谎。

  若是被萧衍知晓他心中想法的话,一定会送给他一句话,“你什么身份,灵秀什么地位,你和灵秀比?”

  场中已经有人见到了会稽郡王的神情,立刻就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一时间有些感觉摇摇欲坠,尤其是那些家风本就一般的士族,甚至已经预料到了自己家族在之后的日子中一定不会好过,甚至会失去士族的身份。

  皇帝的态度已经非常明显了,那就是支持洛显之,皇帝和洛氏一起要做的事,还没有失败过的,这是在姑苏文穆郡公时期就已经无数次确定过的事情。

  现在换了洛显之,又会有什么区别呢?

  历史同样无数次的证明过,洛氏执政是有连续性的,尤其是这种父子相继,儿子通常会继承父亲的执政思路,进而继续扩大之前的成果。

  如同现在梁国这种,在洛有之去世两年后,洛显之才从姑苏赶过来,已经是比较特殊的情况了,一方面是洛有之去世的时间确实早,洛显之还没有长大,一方面则是洛显之有过些许的犹疑。

  但此刻的洛显之,排除掉了所有的犹豫。

  虎视眈眈的望着所有人!

  ————

  南梁太武元年,由洛显之主导的太武改制开始实施,洛显之遵从他父亲的执政思想,依旧采取了打压士族的政策,《氏族志》这部本是维护士族利益的典籍,成为了洛显之手中打压士族的工具,这种方法被广泛效仿,一次次给予门阀士族以沉重打击,是太武改制的重大成果之一。——《南朝史·南梁篇》

第811章 《士族论》!

  “好!”

  “好啊!”

  皇宫太武殿内,萧衍在殿中疾步的走来走去,大声叫好着,每个人都能够听到他从心中所显露出来的喜悦,他兀的转过头去和洛显之称赞道:“灵秀,你果真是大才,这是你的父亲也不曾想到过的惊天妙计,朕看你完全有能力可以成为你父亲那样的人。”

  洛显之嘴角勾起一道微微笑容,皇帝很喜欢用他父亲来和他进行对比,不过这是当世风气,尤其是父子相继为相,洛显之现在虽然还不是丞相,但所有人都知道,按照这种情况下去,他迟早是。

  对皇帝的称赞他则照单全收,挥舞着氏族志,既作为大棒,又作为甜枣,这实在是他的得意之举,凭借这一手,他就足以在青史上留下声名。

  萧衍还处于极度的喜悦中,他现在只感觉自己把洛显之从姑苏征召到建业,是一步最好的棋,“有了这一招,我们就能够在某种程度上掌握士族,只要士族的势力越发低落下去,我大梁朝廷的实力就会愈发的增强。”

  洛显之对政治的敏感度瞬间让他抓住了萧衍话中非常不对劲的地方,他悚然一惊,明白这位皇帝已经开始要急功近利了。

  这世上大多数的君王都有这种毛病,或者说是大多数人都有这种问题,那就是做事一定要短期内就见到效果,而不喜欢去做那些铺垫的工作,不愿意成为那种“功成不必在我,功成必定有我”的人。

  当然,这与大多数人的短视也有关系,大多数人是见不到一些政策的遗祸无穷的,他们只能够见到现在的繁华,却见不到现在的繁华给以后留下了多少的雷。

  大多数人只能够见到现在的贫困生活,却见不到这些都是曾经的那些被他们交相称赞的人所留下的,那些容易被改变的尚且无事,但是很多事情到了现在已经是积重难返。

  后人的智慧大多数不足以处理前人留下的坑,因为前人留下的坑,也是前人的智慧所创造出来的。

  洛氏在修订历史的时候,就会注意这方面,比如在评价汉戾帝的时候,肯定了他前期开疆拓土的功业,而且也说了他造成的问题其中一部分原因是汉鼎帝所留下的。

  汉戾帝最重要的问题是,明明天下走不到那个地步,没钱打仗就暂时不要打,百姓困苦就让他们缓一缓,国库没钱就不要修宫殿,但他不愿意承认这些问题,并且变本加厉,于是造成了最后的结局,那他评一个恶谥和最后那种评价,也就怪不得别人了。

  洛氏之所以不在意自己会不会一定成功,是因为洛氏考虑事情总是长远,反正后世子孙一定会持之以恒的做下去,那就不必非常在自己这个时代成功。

  洛有之在执政的时候,没有将所有的事情都处理完,大概就是在内心深处,他知道自己的儿子洛显之终究还是会承担起属于自己的责任,终究会将自己所遗留的问题都一一处理完毕,洛显之果然没有让他失望。

  洛显之意识到问题之后,立刻就开始思索要怎么劝谏萧衍,劝谏皇帝是一门学问,如果是洛氏最巅峰的时期,比如邦周时期,洛宣公当初可是指着周幽王的鼻子阴阳怪气,最终的结果是王太后劝周幽王算了,都是一家人。

  那个时代的君臣关系和现在是不一样的,诸侯和天子之间是讲道理的,只不过天子大多数的时间更有道理罢了。

  但是进入秦汉之世后,这种情况就发生了巨大的改变,君王的地位大大增强了,本质上是因为皇帝能够动用更多的力量,但是在新的政治体制下,皇帝必须能够动用更多的力量,否则天下就不能归于一个大政府之下。

  想要统治广袤的土地,必须要拥有一个强有力的中央政府,在先汉时代,中央朝廷远胜地方,皇帝的权力很大,三公九卿的权力也很大,于是在朝廷里面相互制衡,但是进入后汉之后,在中央朝廷中,皇帝的权力增加了,三公九卿已经不能抗衡皇帝,但是整个中央对地方的权力却减少了。

  这种趋势一直延续到了现在,现在朝廷中皇帝的权力很大,如果再打压成功士族,那中央对地方的权力也会增强,这对皇帝来说,自然是求之不得的。

  但洛显之从中嗅到了危险的感觉,这个世界贵在平衡,任何失去平衡的事情,都可以引发不可预知的结果,皇权独大绝对不是什么好事,尤其是在皇子教育成问题的情况下。

  但是现在要怎么劝谏萧衍呢?

  洛显之可不会因为自己和萧衍关系好,就直截了当的去劝说,萧衍的那颗心是肉做的,是肉做的就会有怀疑,就会有其他问题,人心永远是这个世界最不值得试探的事情。

  一念至此,洛显之便沉吟道:“陛下,打压士族是从父亲在世的时候就已经确定下来的政策,但臣以为,之所以要打压士族,是因为士族的力量过于强大,而且大多数的士族,并没有什么真正的能力,比如琅琊王氏的许多人,的确是有才华,但那些才华都是用来装点门面的,是用来传承文化的,对于经世致用并没有大用。

  让这些人身居高位,是对国家的不负责任,让这些人坐大,对国家是不利的,所以我们要打击士族。

  但士族并不是全无作用,大多数的士族的确有学识的,而且这些士族有自己的一套法则,他们坐起事情来,有底线,或者说是有顾虑,毕竟这些人家大业大,不愿意因为一些人都将整个家族都赌上去,他们只想要稳稳当当的荣华富贵。

  如果您过于打压士族,导致大量的寒门庶族出现的话,先不说这些人的能力到底如何,最重要的是,要小心许多人走上来后,重走一遍士族之路,那造出的乱子可要比现在还大得多。

  说句不太好听的,或许是有些离经叛道的话,国家需要人才,但人才太多了,而真正的天纵之才,是极少的。

  汉高祖从沛县起事,于是沛县有大量的功臣出现,于是有人说,一个县的人才就足以治理一个国家,是如此,又不是如此。

  舞台后樊哙这样的人,一个县里面的确是有不少,但他并不是什么人才,真正的大才是文成王,一个沛县里面,就只有一个文成王,只有一个汉高皇帝,二人能够相遇,于是才创立了大汉,其余的数百个县,没有文成王和汉高皇帝,于是不能创立王朝。

  文成王这样的人,可遇不可求,而樊哙这样的人,太多了,大量不需要太多樊哙这样的人,无论是士族还是庶族,这样的功狗之辈,都有许多人能够充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