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花非花月夜
楚云犹未感觉不对还要再宣泄一番,殿中群臣却已经不能忍受他的愚蠢,直接打断了他的话,厉声道:“陛下慎言,先帝曾有言,帝与士族共天下也,楚国非陛下一人之天下,乃诸家之天下,广陵郡公声威煊赫,于我楚国有大功,他既抱病不能至江陵,陛下当遣使慰问,而不是受陛下此辱,陛下当下诏向广陵郡公致歉,此风万不可助长,否则我朝将国之不国,覆亡便在旦夕间!”
楚云闻言只觉瞠目结舌,不敢置信道:“尔等在胡言乱语什么,皇帝给臣子道歉,亘古未尝闻也,这岂不是纲常失序,阴阳逆转的大祸吗?”
一道显得有些阴恻恻的声音于殿中响起,“弑杀君上,血洗宫廷才是真正纲常失序、阴阳逆转的大祸,圣人言: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只有法家的皇帝才不会犯错,陛下是要做法家的皇帝吗?”
一听到法家二字,皇帝顿时呆住,殿中的氛围都瞬间不同,再加上“弑杀君上,血洗宫廷”八个字,一下子所有人都冷静了下来,还不至于走到那一步。陆逊不来,但仗还是要打,只不过大多数人心头都蒙上了一层阴影,唯独洛希没有,因为在他看来,这已经是必败的战争。如此混乱的楚国内政,如此废物的皇帝,怎么可能打的赢魏国,魏国比之前三代皇帝时虽然在逐渐走下坡路,但至少皇庭权威依旧甚重。
楚国凑了三万步卒乘船前往支援益州,使益州大都督统率,试图将魏国赶出汉中,结果未出洛希所料,三战而三败,定军山一战,楚国三万步卒全军覆没,魏国大军衔尾追杀突入成都,预示着整个蜀地的陷落。战报传至楚国,江陵震怖,群臣再次齐聚皇宫,有大臣于殿中高声道:“益州陷落,如今唯一所恃者,长江坚城,当遣精锐固守夷陵诸城,否则魏军顺流而下,江陵危矣,楚国危矣!”
楚云闻听成都陷落早已吓的六神无主,问政于洛希,洛希根本就不想理会他,但最终还是说道:“陛下不必焦急,长江上铁索连横,又有夷陵坚城守卫,魏国不可能顺流而下攻城略地,不过君王不立于险地,臣以为还都建业,当是上上之选。”
对楚云这种平庸的君主,洛希不认为他能带领楚国夺回益州,既然如此,那远远躲起来,不要被敌国所俘虏,或许是他所能做的最大贡献。
楚云闻言眼中一亮,殿中群臣所给出的意见中,洛希的最合他心意,当即道:“姑苏郡公所言极是,朕以为此刻当务之急便是还都建业,姑苏郡公与朕同行,朕重重有赏。”
洛希揉了揉有些发疼的太阳穴,而后便见到萧成在隐隐笑着,见到洛希望过来,轻声笑道:“倘若是本公,当使郡公镇守荆州,主导荆州事务,而不是带在身边,皇帝可真是,愚不可及啊。”
萧成语中对皇帝已经没有丝毫尊重,甚至全是嘲讽,洛希不知道在这殿中有多少人和萧成一般,毕竟就连一向恭谨待人的自己都有些厌恶楚云。
曾经以才气风流而闻名天下的江东,豫章郡公洛楚,有美周郎之称的大都督周公瑾,何时才能回到那个光辉的时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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褊帝以长继位,而偏瑕无能,胸狭器小,秉政多急,过而不思,享国日久,社稷未堕,盖不虐民而列国皆无圣君矣。——《南史·楚本纪》
第779章 人事起须天命终!
自苍莽辽阔草原而来的鲜卑人,沿着曾经西进的道路,穿行于巍峨苍翠连绵的丛丛山岭,重新踏足在辽东茫茫的平原上。
最先数百鲜卑人身上披着半身铁甲,一些甲上带着斑驳锈迹,腰间佩以铮亮弯刀,背负弓矢箭壶,领头的乃是慕容部贵族,望着面前的部落首领,大步流星的走过去给予大大的拥抱,“尊贵的独孤部首领,大单于祝愿您,愿长白山的神灵永远庇护您。”
慕容详大马金刀的坐在毡帐中,饮下一杯茶酒后径直说道:“尊贵的独孤部首领,单于使我前来对您言语,蒙苍天所庇佑,全鲜卑人的单于,郑重而敬重的请求您率领所有的子民,追随鲜卑的旗帜,归于大夏的统治,单于将会遵循苍天的意志赐予您愈发尊贵的地位,胜过在辽东的苦寒艰难,丰饶的牧场,成群的牛羊,数之不尽的奴隶,都将是单于赐予您的,这是我来时单于让我带给您的礼物。”
说着便让手下捧上璀璨的黄金,又在不经意间摩挲着自己珍贵的黄金珠玉饰品和器具,孤独及看着眼中直发热,慕容部这群人西进后可真的是发达了,孤独部却还在辽东过着冬天硬抗严寒,为了生存下河捕鱼、进山捕猎的艰苦日子,两相对比,孤独及顿时满满的不平衡,沉声问道:“单于允诺给我部的东西可是真的吗?我孤独部庞大无比,仅仅男丁就有过万,这可不是小数目。”
慕容详暗嘶一声,竟然有这么多人,转而就是大惊喜,果然来这里没错,这些人披上甲稍加训练就是顶级的兵丁,若是彻底统一鲜卑所有部落,还有谁是我大夏对手,慕容详正要回答便听到外间传来喧嚣声音,稍倾独孤及的儿子脸色怪异的走进来低声道:“父亲,外面有燕国使者求见。”
嘶~
燕国使者竟然在这个时候出现,独孤及还没有反应过来,便见到一人走进,抱拳作揖道:“尊贵的独孤部头人,奉燕国大将军及丞相的命令,我出现在这里,您可以称呼我为慕容成。”
听到这个自报家门,慕容详顿时将手放在腰间的弯刀上,杀意凛冽的盯着慕容成,独孤及让慕容成坐下,慕容成转头问道:“你便是鲜卑慕容氏的族人?此番前来辽东,可是要认祖归宗,稍倾随吾返回燕国,大将军会欣喜的。”
“口出悖言,敢尔!”
慕容详听闻此言,顿时愤怒抽刀就要血溅毡帐,独孤氏族人连忙将其拦下,慕容成略带着嘲讽笑了笑慕容详,而后向独孤及施施然道:“头人,在辽东千里的土地上,您的威名可谓无人不知,无人知晓,大将军深深地仰慕您,我等皆同出于大鲜卑山,乃是同源,如今我族以燕为号,燕氏、慕容氏、贺兰氏俱称为燕人,独孤氏,大鲜卑山源流旧人也,亦当以燕为号,归于诸夏,莫要学草原慕容、燕及拓跋,名夏实夷,高贵者不觉,而落于卑贱,岂不荒谬。”
眼下的场面是独孤及未曾料到的,但正如慕容成所说,他在辽东纵横这么多年,凭借的就是勇猛如虎的凶悍以及敏锐如狐的狡诈,慕容成和慕容详之言,他微微思考后,就已经有了决断,拒绝燕国的招揽,慕容成悻悻而走,慕容详大喜过望,二人交换信物约定此事。
待二人皆离开后,独孤及之子好奇问道:“父亲,您不是经常说,唯有前往南国才能让族群壮大有好的生活吗?现在燕国前来招揽,为何不愿意加入燕国,反而选择草原上的夏国,据说草原上同样严寒彻骨,不适宜人生存。”
独孤及咧着嘴发出无声的笑,而后缓缓说道:“燕国力小却倨傲,表面上待我等亲近,但实际上内心中对我有鄙夷,若是这般投靠,结局还未可知,夏国据有万里之土,控弦数十万,待收拢鲜卑各部,其实力之强,足可称天下第一,我独孤部,乃鲜卑五大部之一,自然据有尊位,所谓艰难,何时与尊贵者有关?
不过,燕国慕容承光,悍勇无比,纵然是我也深深敬畏,他不是凡人,我看他就快要杀死那个燕国单于,自己称大单于了,他既然来招揽我孤独部,那其余的部落自然不会放过,现在燕国虽弱,但翱翔天际的雄鹰,都是从雏鸟开始,不能和燕国关系太差,日后或许有投靠之日。”
朝日初升起,曦光洒下,蓟城诸门洞开,有十数骑士飞奔而来,皆着玄衣绣飞禽,背后插金色旗帜,在燕国中,这些人被称作“金旗绣衣使者”,只听从慕容承光的命令,守城卫士根本不敢阻拦,当即放这些人入城,沉重的马蹄声踏破城中寂静,早起出行的城中百姓慌忙避开这些横冲直撞的骑士。
经过燕国的治理,幽州蓟城是当之无愧的北方第一城,城池高厚,御守利器严密,这座城池的主人表面上属于燕氏,但数遍燕国中百姓,只知道丞相、大将军慕容承光的名字,慕容承光已经走到加九锡、出入警跸、入殿不趋、赞拜不名、剑履上殿的地步,距离当年曹操夺汉朝帝位,只差两步而已。
这些骑士很快就从侧门进了大将军府,蓟城中的权贵皆得到消息,猜测着发生了什么事,待皇宫大开,群臣上殿,慕容承光带着小皇帝端坐于皇位后,清嗓高声道:“我大燕自辽东兴起,时至今日,两百年矣,如今据有幽州、辽西,数败南国,铁骑南下,如入无人之境。数十年来,掠其百姓数以十万计,于天下间可称雄矣,然南国兵多将众,守御颇严,掠其民食,难夺城池,不夺城池则南国无以破,其概因我大燕虽强然众少。
本公有一大事要宣布,诸卿皆静听,日前本公派遣使者前往辽东,收揽其骁勇之士,以为我用,鲜卑宇文部,同出大鲜卑山源流,愿归顺我大燕,又有辽东三十三部,皆愿为我大燕所用,此番我大燕将再盛数万铁骑精卒,大燕壮哉!”
嘶~
慕容承光之言,顿时让殿中群臣皆站不住脚,没人想到慕容承光无声无息间竟然作下这等大事,燕国实力将大大增强,正要有人问是否为真,便见到有人快一步冲出而后匍匐在地上,大大张开双臂高呼道:“陛下万安,臣有谏言奏,丞相为我大燕殚精竭虑,立功甚重,募集数万辽东健勇,不吝于再造,如此大功,不赏不足以定人心,爵封大公,当可酬劳,臣死谏。”此人谏言一出,哗啦啦跪下一大片人,皆高呼慕容承光功劳盛大,这下所有人都反应过来,燕国政治与中原到底是有所不同,大多数人都认为理所应当,唯有燕氏皇族想要说些什么,但面对凶厉的慕容承光亦呐呐不敢言语,就在这殿上,慕容承光受皇帝册封为辽西郡公,燕国臣子都有些恍惚,慕容承光夺位看来是不可逆转了,不少皇族望着小皇帝,已经开始准备投靠慕容承光了。
慕容承光毫不客气的接受辽西郡公之位,慨然说道:“陛下信重,诸卿宾服,使本公有今日,本公必不负大燕,辽东诸部新服,本公将亲往检阅,而后尽起我燕国大军,军临并州,一统代地,据旧日赵国山川形胜,为我燕国造万世基业,壮我大燕。”
慕容承光一手按刀柄,意气风发,向整个燕国发出了自己的政治宣言,从殿外照进的阳光,穿过群臣,无数交织的影子落在他的脚下,他的身躯是那么高大,就仿佛将整个燕国踩在脚下。
凛冬城中百姓依旧在每日加固加高城墙,凛冬不是一日能够建好的,种地、建城、渔猎,每日都很是忙碌,现在的凛冬城已经颇有规模,城中房屋亦不再是茅草房,而是能够御寒的厚重房屋,在石头中糊着一种特质的胶状物质,能够大规模的增强御寒能力。
一行敢战士从外飞奔而入,宛如虎豹般矫捷,洛襄冲进洛宫后,面带惊喜道:“兄长,果真如你所料,燕国收揽诸胡部,我洛氏向南的道路被打通了一些,试图聚集围攻凛冬城的部落亦少了很多,不过根据燕国传回的消息以及我族自己从胡人口中打探到的,鲜卑夏国同样派人来到了辽东收揽鲜卑胡部,其中大部分皆臣服于鲜卑夏国,是个不小的隐患。”
慕容承光之行,是洛攸使人与他言说,目的便是使辽东胡人为其所用,以免这些胡人于辽东生事,洛氏不行是因为洛氏族人太少,同化太难,而燕国本就包容迥异,最为适合给胡人初步汉化,如今看来果然有效,洛攸沉吟道:“燕国和鲜卑收揽胡人能暂时解我族威胁,鲜卑夏国于草原已经近乎无敌,至今未曾一统,不过是不愿意造成损伤,孜孜不倦收揽辽东胡人,所图不小,并州、魏国,谁是鲜卑夏国的目标,还是西域?”
洛襄闻言忍不住担心问道:“兄长,草原鲜卑性情桀骜,未曾汉化,不通礼仪,强盛势大,诸夏危矣,我族可要通知诸国击之,若再等胡人兴盛,纵然天命击破,然其势已成,不能战而胜之,太过荒谬。”
洛襄之言,便是洛氏道破天命本质,正如秦兴周亡,乃是定数,洛氏违逆,便受天谴,秦国明君盛出,独树一帜,及至后汉末年,天下虽败,汉不亡也,有苍天为之托底,定有刘氏要兴盛汉朝,洛霄破之,汉朝并未立刻消亡,足足数十年后,才由曹操夺位建国。洛霄所为,使汉朝衰微兴亡,不由天定,而由人定,刘备若有光武之能可兴汉室,然天下乱局,最终后汉覆亡,只立一割据政权。
天下事,在乎天命,在乎人事,便是如此,天命不失,人事难行,此所谓时势造英雄。天命已失,俱在人为,人能为之,天命新降,人不能为,天命不现。胡人天命同此,洛氏破其命,苍天便不特助胡人,不再有天骄落地,然而若胡人天骄太盛,搅动大势已成,纵然不凭借天命,亦能对诸夏战而胜之,那便万事皆休,洛氏亦无办法。
这正是姬昭于合道之地所见时所闻,胡人据有天命,苍天助之,然诸夏有洛氏,那便是有他这个天,苍天之命是天命,素王之命亦是天命,背负在洛氏身上的责任极重,称之为领袖,毫不为过。
洛攸摇摇头道:“诸夏列国皆未曾将胡人放在眼中,正如胡命昌盛的谶语无人相信一般,刀剑不曾加身,便不知疼痛,空说再多亦无用,大祭司已将破除胡人天命之法述之,我族静等即可,待鲜卑侵之愈急,使列国痛彻,天下警醒,那时再言胡命谶语,南国不曾知,若有北国协力,亡胡之事可谈。”
洛襄闻言微微叹口气,若是能少流血自然是少流血,但很多事并非如此简单,如今列国君主俱是平庸之徒,无有慨然于天下志者,若是魏武皇帝、汉宣烈皇帝等活着,绝不会这般艰难。况且如今列国皆不稳,或有内忧,或有外患,无暇他顾,也是无可奈何,只能说天下大势,在不断地向着胡人有利的方向而去,其间天命和人事相互交杂,就连洛氏都厘不清其中变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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鲜卑纳诸部,其广之盛,抵极北海,南接郡城,东却朝鲜,西击康居,东西万四千余里,南北七千余里,网罗山川水泽盐池,牲畜千万,乃立庭于阴山盛阳,王帐覆盖三百余里,兵马甚盛,东西部引弓之民皆归焉,尽据匈奴故地,尤有胜之,其势威隆而不显,其力甚强而不攻,南交曹魏,东联辽燕,俱为友好,其主曰能,分立诸部,秣马厉兵,曰游牧胡也,立国之器也,真英主哉。——《北史·鲜卑列传》
第780章 风起西域为哪般?
中原是天下的正中,在传统的观念中,天下风云俱出于中原,而四方则是被忽视的角落,然而正如棋盘中有金角银边草肚皮的说法,天下四边不是可有可无之物,燕国起于辽东,足可见之。
十几年前,洛星的孙子洛乌自昭城归于西域,便在混乱的西域整肃无双城,誓为家族守下这片土地,十数年来,他一直都关注着中原和草原的消息,概因西域的地理位置导致它始终是诸多大势力冲突的枢纽,中原和草原大势会极大的影响西域。
洛乌于三年前病逝,由其子洛谷继承神庙大祭司之位,开始试图收拢混乱一片的西域,组建围绕神庙的诸国联军,而后来自魏国的消息便一条条传入了西域。
当其时魏国攻克蜀地,士族皆出降,士族领袖迁往长安,司马懿威望日隆,于托孤大臣中已独占鳌头,远胜宗亲皇戚,当他率领大军返回长安时,无数士人为之欢呼,汉灵帝时生人,历经汉愍帝、声帝二朝,入仕曹魏,武皇帝时得重用,历经武帝、文帝、明帝,受先帝托孤,四朝老臣,清流砥柱,士人领袖,他几乎走到了人臣声望的顶点。
伴随着攻陷成都这一场大胜,魏国却并未安定,政争反而愈发激烈起来,士族与宗族间的矛盾愈发深刻,江东士族的成功给予了魏国等极大的启发,自曹操时代以来所采用的重宗室政策,在宗室不成器的当下,迎来了巨大的反噬,魏国士族不甘心屈居于宗族之下,司马懿在这股浪潮中被捧得越来越高。
司马懿自然感受到了自身处境的危险,便产生了急流勇退的心思,这让他的儿子们颇为不解,任何士族的终极目标都是成为掌控一切的权臣,父亲有这个机会为何却要放弃呢?
司马懿冷声解释道:“先汉后汉多少臣子依仗着一时的权势占据了比皇族还要尊贵的地位,但最终的结果又有谁是善终的呢?
唯有洛氏能全身而退,博望武烈侯霍光若是没有洛氏,他摄政的下场不会好,周懿王和汉仁宗孝惠皇帝那样仁慈的君王又有多少呢,要么如同武皇帝更近一步,要么就三族死无葬身之地。
士族们让我去做那争权夺利的刀剑,简直做梦,纵使一时煊赫,但秦汉以来哪有臣子能和皇族所争斗的呢,如今已经不是世卿世禄的邦周,唯有皇帝是千年不易的,纵然为父权势煊赫,难道你还能继承这份权势吗,难道孙辈还能扶保富贵吗?
到那一日,皇族的清算就会到来,家族的覆灭就会到来,这就是所谓,不谋万世者,不足谋一时,一人之下的那个位置是毒药,不要沾染。”
司马懿的话如同重锤砸在每个人心里,但急流勇退亦不容易,功劳太大,不能不赏,三公之位,封爵赐土,以及赐下九锡等荣誉,一件件砸的司马懿恐惧无比,他刚刚回到长安就被解除了兵权,而今又将他捧得极高,而后又有人撺掇着曹爽去攻伐河东或是南阳,若是能为魏国收服这两地,功劳不逊色于司马懿。
如今的并州晋国可谓是一盘散沙,汉国曾经试图将之纳入统治,但最终失败,现在大大小小的诸侯各自分散,但面对外敌则能够团结一致,所以魏国和燕国一直以来都未曾大肆攻伐这里,至于汉国更是不可能,一旦进攻并州,粮道定然被呼啸而下的燕国铁骑所截断。
慕容承光在得到辽东鲜卑兵源后,终于下定决心去征讨并州,天下诸侯中,攻伐并州燕国应当是最轻松的,概因魏国和汉国进攻并州这样的山河形胜之地,都要经过天然的山川险阻,唯有燕国以上临下,且燕代一体,无论是通过北地长城,还是通过山中通路,都能够长驱直入并州的几块主要盆地。
中原再次动乱的消息被一直关注着中原消息的鲜卑单于燕回所截取,他当即明白自己所一直等待的机会到来了,王庭金帐向着整个草原发起征召,“苍天所钟,全鲜卑人的单于,遵奉上天的命令,万户部落都要率领大军追随王庭作战,战后将重新划分各个部落的户数和牛羊,得到功劳的,纵然部落覆灭,本单于也为你重建,没有功劳的,本单于将剥夺你的荣耀和部族,只有最英勇的儿郎才能屹立于草原上,得到苍天的钟爱。”
整个鲜卑夏国都积极的响应王庭的呼唤,这不仅仅是燕回的威望极高,亦与鲜卑统合极强的体制有关,呼啸而过的引弓之民自匈奴之后,再次于草原上齐聚,燕回对外宣称三万骑兵西狩,实际上聚集起来的骑兵超过十万,皆是强横之士。
在草原诸部抽调精锐汇聚到王庭重新编整军队时,鲜卑夏国的使者出现在了魏国长安,曾经前往辽东的慕容详恭恭敬敬的对小皇帝曹芳行三叩九拜的大礼,这是燕回强硬要求的,他不敢违背,“至尊至贵的大魏皇帝,单于让我向您致以最高的敬意,您是真正的苍天所钟爱,日月所围绕,山川河流都听从您的意志而运转。”
这赤裸裸的马屁让殿中群臣很难受,毕竟他们都是声望卓著的士人,说不出这么肉麻的话,连忙询问单于有什么大事派遣使者,慕容详朗声道:“皇帝陛下,西域国主对大夏的单于攻讦污蔑,草原子民愤怒于他们的无礼,请求单于进攻西域,斩下他们的头颅,向苍天祭祀,但西域拥有广袤的土地,众多的百姓,实力强大,单于听闻西域和您的大魏乃是世代的仇恨,武皇帝时就与西域交战,于是郑重的请求您派遣军队,襄助单于进攻西域,如果能为单于复仇,臣服于单于的数十万百姓都将称颂您的尊号,为您祈祷,至高的大魏天圣皇帝!”
原来如此,这么讲规矩的胡人真是少见,尤其是在魏国试图攻伐河东时,鲜卑同样开战,自然让魏国大喜过望,不过魏国的目标并不是西域,而是河东,魏国不可能两线开战,于是开口拒绝道:“使者请回禀单于,大魏皇帝遭遇了与单于同样的羞辱,我国将要对河东用兵,不能和贵族一同进攻西域,两国邦交友好,我魏国愿意加大互市的规模,用更多的粮食换取贵国的物资。”
慕容详没想到还有这样的好事,在好好被招待一番后,兴冲冲出关回到了草原,于魏国而言,卖给鲜卑的那点粮食不算什么,至于鲜卑想要进攻西域,魏国不在乎,既不在乎西域死不死,也是觉得西域虽弱,但鲜卑亦不强,刚才那使者说百姓不过数十万,精锐大概不过几万,应该会被拖在西域,那魏国北方边境就更安全。
经过对魏国的试探,燕回确定了魏国是真的不在意,立刻接着之前计划,开始布置下一阶段作战计划。魏国没关注草原之事,但早在十几年前就得知胡人要昌盛的西域一脉却时刻关注着草原的变动,虽然做不到事事清楚的,但大致情况还是了解的,如今的草原表面上分裂成众多的部落,但实际上都听从鲜卑王庭的命令,鲜卑王庭一下达召集令,早就在草原上有探子的西域就得到了消息。
苍翠的草原覆盖在这片瑰美的土地上,在河谷的交汇,无双城于其中屹立,整片西域最肥沃的土地,牧民在天山以及昆仑山的支脉下放牧,悠悠扬扬的牧歌随风而起,夹杂着佛道的言语,每天都有无数的西域百姓前来素王神庙拜祭,这片土地有一种神奇的魔力,佛道在这里大变,迥异于中原,纵然是素王的信仰在这里也渐渐向着一种奇怪的方向去变化。
洛谷望着充斥无双城的各教派信徒,只感觉头有些疼,西域夏国崩溃后,不仅仅是政治上碎片化,信仰上同样如此,无双城中几乎每天都有不同派别的教徒在争吵,互相指责对方的教义错误,实际上只不过是微小的区别而已,佛教和道教都是多神教,各个教派遵奉的神灵都不一样,若不是在素王神庙地,就不仅仅是争吵,而是会抄起刀子干架。
素王化身千万的理论是导致现在这种问题的根源之一,时移势迁,当初为了一口吞下佛道二教以及充斥在西域的各种教派,而放任其创造出来的理论,成为了现在西域洛氏统一思想的阻碍,在加上西域诸多国主的推波助澜,在西域百姓的思想中,素王至高是永远在天上的,但是会转生为各种伟大的王,之前西域夏王就是想要让洛星承认他为唯一转生王。
从洛星继任大祭司以来,历代大祭司都是武将持神杖,而不是洛明公那种擅长学术理论的文化派领袖,刀子很有用,但有时候刀子挥舞的再利,也改变不了根深蒂固的思想,只要思想不改变,那动乱就只能一时平定。
洛氏深深地明白这个道理,为什么魏国攻下蜀地那么容易,因为蜀地百姓和士族,认为生活在楚国下和魏国下没有区别,在整个民间几乎没有反抗情绪,这就是大一统后,后面所有君主统一天下难度大幅降低的原因,什么叫大一统,首先要土地上一统,然后要思想上一统,秦汉的大功绩正在于此。
现在的西域算是有大一统思想吗?
若说没有,即便是最低微的牧民听到素王的神名也会颂唱素王赐予大光明,但若说有,那种类繁多的素王转生金轮王、护法神,表示他们不是一路的。
洛谷甚至不能擅自去指认其中一个教义是对的,如果他这样做,将会掀起大辩论,如果那一派输了,结果不堪设想,即便是赢了,那唯一的结局就是彻底掀起西域的战争。
那些信奉其他派别的国主绝不会善罢甘休,批判的武器不能代替武器的批判,统合思想的前提是捏合身体,任何不愿意接受新思想的人都要死。
身为素王神庙大祭司,他要高高的坐在高台上,不能随意走下去对素王的子民动手,这需要一位强有力的世俗领袖来和他一起做,而如今的西域没有这样的强人,这让洛谷感到绝望,伴随着中原人才的凋零,优秀君王的逝去,西域同样迎来了这样的结果,自上一任夏王被刺杀后,再也没有能统一西域的英雄豪杰,面对这种情况,只能说一句,天意如刀,在不经意间斩断一切生机。
西域既没有疆域统一,也没有诞生可以捏合所有的思想,洛谷所面对的就是这种复杂的情况,他现在多么希望自己不是个只会舞刀弄枪的武夫,而是春秋战国时期的那些圣贤,能创造出统合整个西域思想的法门。
但洛谷心知鲜卑夏国的大军随时可能兵临西域,仅仅依靠无双城的神庙军,恐怕是难以抵抗,若是就连草原第一波进攻都挡不住,又何谈守护诸夏呢。
在这个时候,已经没有时间来给他做那些本就完成不了的事,现在唯一所能够做的就是以素王神庙在西域崇高的地位,向西域各国国主和所有的百姓、商人、僧侣、道人发出召唤,来抵抗鲜卑人的入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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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素王上皇恩典,神庙大祭司遵从神谕:西域者,素王垂眸之地,诸夏光明之所,百族于此合乐,而万国于此协和,今有西域豺狼,域外天魔之属,背负黑暗离渊,欲践踏西域圣土,使神灵蒙尘,使王道坠堕,西域国主,俱受神恩,当行天道,神庙于此,召集诸属,各持锋刃,统率神兵,聚于无双,共克时艰,素王苏醒之日,将赐诸国主天煌地珍,当升极乐,当有洪福,诸百姓当于轮回上等,称王为祖,无边广大,无边广际,晓谕五千里西域圣土,百二十万子民,钦哉。——《神庙诏西域万民书》
第781章 有生死令如山如渊!
风起西域,而不知其所出也。
风落无双,而不知其所疾也。
无双城中,各操言语、各饰装束、各持锋刃、各具面目、各俱信仰的西域之民如潮水般涌来,围在神庙外。
神庙秉持“夫素王天下最重,非壮丽无以重威,且无令后世以加也”的核心而建造,占地广袤,规制恢宏,木石交杂,远胜于西域所有寺庙道观。
大祭司洛谷一众神庙高层立于神庙中望着那汹涌而至的人群,洛谷手中持着神杖,神庙军统帅、校尉、神庙祭司都肃穆立在他的身后,他轻声问道:“进入无双城的百姓有多少,西域国主来了多少,带来了多少军队?”
神庙军大统领一手按剑柄,一边道:“启禀大祭司,神谕颁下的时间还短,如今来到无双城的国主只有距离无双城最近的五位,带来了数千骑兵,其中甲骑三百零二人,其余皆是农夫和牧民。
不过按照这种状况,诸国主对神庙号召响应很是热烈,应当能集齐整个西域大部分的国主,能与草原一战,楼兰国主请求觐见您。”
洛谷张开手臂,他的妻子生前将白色绣金纹的庄重袍服披在他的身上,光是白色的、金色的,这两种颜色总是会带给人温暖,他铿锵的声音响起,如同金石相撞,“仅仅他一个人还不够,安抚他,等待更多的国主前来。”
神庙后殿,雕梁画柱,不是极其传统的中原建筑,而是融合,光从琉璃而制的窗户中穿过,照在洛谷脚下,洛谷不是跪坐,而是坐在一个凳子上,木条上包裹着黑色的布帛,这种姿势使他能够恰到好处的将神杖拄在地上。
沉重的巨门被轰然推开的那一刻,无尽的光完全照了进来,这座宛如巨兽的圣殿向着所有的国主张开了双臂,神庙中的侍女依次走进,赞颂素王至高至贵的礼赞响彻大殿,自洛空薨逝,神庙从来有过这般恢宏的盛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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