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花非花月夜
不多时,洛宫中已是人声鼎沸,众人皆望向洛襄,从洛襄那带着一道长长疤痕的额头,众人便知道这一行有多艰难。
洛攸举酒叹息道:“阿襄,众族人一去辽东五载,昭城族人的心亦随之而去,忧之、虑之,昭城大雪日,族人皆祈祷素王上皇,不知尔等饥寒否、衣薄否、困苦否,今日见之,已不忍再问,满饮此酒,敬尔等。
时光若水,昭城一闭,百姓沸腾,经年日久,俱已消散,诸国厉兵秣马,意图再战,百姓各疲其命,族中万物齐备,只待迁徙,问如今辽东若何,吾父,年岁已大,身体可还好吗?”
洛襄痛饮满酒,只觉不足辛辣,辽东五载,洛谌履极凛冬,御寒延伸至众敢战士,但犹觉彻骨之寒,烈酒自是常饮之物,他抹抹嘴朗声道:“兄长勿忧,伯父尚好,坐镇极北白山黑水凛冬城。
伯父有言:‘自昭城至辽东极北,苦行艰难,去时路途所遭遇甚重,数百敢战士精锐尚且有损,遑论城中老幼妇孺,若不改之,定为人间惨剧。’
我等南归时,有敢战士八十二人,不过旬月,于辽东遇胡人十三部,有退却者,有搏杀者,至昭城下,仅余六十二人,余皆埋骨异域,痛惜哀哉。
伯父言曰:‘迁徙辽东乃断尾求生,死中求活,而非自我放逐,自取灭亡之道。’
兄长迁徙族人,当要慎而再慎。我等于辽东静待五年,俱为此而铺就,建城凛冬,于沿途便行之道作记,每处所在,俱有儿郎为此牺牲,当行其地,若见有青山松柏摇曳,大江川流不息,便是儿郎护佑族人。”
洛襄声音中并无压抑,洛攸却能听出那其中的悲切和强作欢悦,当即哀痛沉声道:“青山松柏葬英魂,大江川流颂神功,山川有灵,其灵为亲,若大劫尽时,我族于辽东还能大兴,当以先祖为尊,为尊亲表山川神灵,以慰其魂灵兮。”
洛襄闻言一怔,而后不发一言只是抱拳作揖,殿中众人皆戚戚然。
洛襄等人回返带来辽东确切消息,辽东正建城,已备有屋舍后,早就已经做好准备的洛氏开始了真正的大迁徙,洛氏迁徙,如同行军,浩浩汤汤,家族真正的珍宝,都已经置放在戒指中带走,如今所带不过是戒指所不能大量携带的粮食、棉衣锦裘等物。
青壮自然不惧长途跋涉,这些青壮都被组织起来作为护卫,洛氏在诸夏境内自然是无忧的,但进入辽东后,这样庞大的队伍,无数的辎重,看起来又不是特别强,一定是胡人眼中的口中餐,须知纵然是敢战士出行,都有胡人截杀,这便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尤其是洛氏的队伍中充斥着大量身体素质较差的妇孺,胡人定然不会放过。
洛氏所做的计划为分批出行,第一批依旧是青壮为先,这些人先行出发,一是再次为后续族人趟路,二是进入凛冬城后,都是建城的劳力,能为后续的族人打下扎实的基础,最终首批迁徙的人数为万余青壮,数千妇孺,两千敢战士全副武装随行保护,待将这些人送到凛冬城,敢战士再返回昭城。
如此大规模的人口迁徙,若不是洛氏出行,无论是汉国还是燕国,都绝不可能放任,当洛襄再次经过汉国和燕国边境时,甚至能嗅到其中的紧张气氛味道,他知道惨烈的战争或许将要再次开始了。
春去秋来,寒降暑升,四季轮回,年年岁岁皆如此,昭城中的人踪愈发稀少,五年内,八九万人都已经尽数迁走,莫说内城,纵然是外城都不曾见到几个人影,在拐角处,多是年老之人聚在一起说笑,洛攸自外城负手走过,似乎要将昭城皆刻在脑海中,见到几个老人便施礼道:“诸位宗老,何以不随大队迁徙,待入辽东,亦有相谈之日。”
那老人闻言眯着眼睛笑着道:“昔年洛国亡毁时,族中老迈陪葬者众,此番本欲随城偕亡,然家主令下严辞,不准殉城,我等不能拒之,便最后走,再看一眼,再看几眼罢。”洛攸闻言眼中有些暗淡失落,安慰道:“人生于世上,有生有死,物生于世上,亦有生有死,花有重开日,城有再建时,昭圣王能废墟上重建昭城,百千年后亦能如此,昭城在族人心间,族人所在,那白山黑水的极北寒风中,凛冬亦如昭城。”
那些老人便望着洛攸笑,只是笑中带着悲意,洛攸不再于昭城晃悠,也未曾回洛宫,而是回到了宗庙,唯有宗庙才是洛氏永远的神圣所在,如今昭城中,唯有他一个嫡系在此,洛氏宗庙烛火永不息,他便跪在往日那处,开始祈祷颂唱,纵然素王消失,但对祖先的尊崇永远不会停止,这已经刻在洛氏骨血之中。
洛攸在烛火飘摇的宗庙中高声颂唱着,宗庙外却乌云压城,黑沉沉一片,狂风呼啸卷的天下唯余风声,雷霆盖亚,不消片刻滂沱大雨挥洒而下,整座昭城都笼罩于雨幕朦胧中,不见天,不见地,不见人,洛攸似乎未有所觉,他按部就班的将整首赞诗唱罢,这才起身走到宗庙门前。
狂风卷过的雨打湿他锦衣的下摆,潮湿的水气不住扑在他面上,几缕发丝已湿哒哒的贴在他侧颜上,他好似无所觉,只面无表情的盯着那雨幕倾泻,天翻地覆,斗大雨点滴在青石板上,而后汇聚成溪流,昭城运行千百年的排水在这般滂沱大雨下,依旧保持着良好的运行,将水流排入城外河流中。
昭城中最后数千人皆披蓑衣戴斗笠,尽是头生华发的老者,佝偻着身子立于大雨中,被风吹的摇摇欲坠,远远望着昭城周围已经俱被冲毁的良田,大量的淤泥被席卷而来,天空中的大雨依旧无止歇,昭城虽巍峨盛大,于其中亦不过沧海扁舟而已。
早已有老者弃下手中持杖,面朝昭城方向跪下,满面涕泪哀嚎道:“自素王上皇于昭地建国,一千三百年,纵有秦时之祸,不过毁屋断墙而已,仍有断壁残垣,昭圣王得以兴盛,可如今竟直接化作泽国,再不存续,一千三百年之城,俱成往事矣,苍天,何以如何苛责我洛氏,我洛氏顺天应命,为何要承受这万千之苦!”
洛攸脑海中回想起祖父生前所说,昭城将化作泽国,原来是这般化作泽国,他知道这不是家族所为,召唤一场足以覆灭昭城的大水,所付出的底蕴,不是如今的家族所能消耗得起的。
素王消失,家族底蕴用一分少一分,这大雨必是苍天所降,这就是天意如刀吗,洛氏亦在天意之中,没有了素王老祖,直面天意,一着不慎,便遭覆亡。
望着依旧跪伏于地的宿老们,洛攸轻叹,一千三百年来,洛氏几乎不曾顺天应命,以至于有如今,人与天斗,胜则小胜,败则覆亡。
昭城暴雨,洛氏人去楼空,黄河泛滥,昭城竟没于烟雨中,这是完全不比洛氏决意迁往辽东差分毫的惊天大事,莫说汉国,纵然远在长安垂垂病矣的魏国皇帝曹睿都暗自派人前来一探,见昭城果真化为泽国,俱震撼莫名,无以言表。
昭城于天下人心中,不吝于长安洛阳,乃至于兴衰盛亡胜过二京,当得知昭城崩摧时,于汉国中,于魏国中,皆有人轻声叹曰:“大日耀耀,圣光永明,昭城尤有亡日,何况人哉,此归去兆,此归去兆。”
洛攸自然不知昭城化泽会导致曹睿心气一断崩殂,亦不知汉国会一日薨三元从,他已摘去蓑衣斗笠,行至燕国境中,见到了燕国大将军兼任丞相的慕容承光。
慕容承光负手与洛攸并肩立于普陀河前,朗声笑道:“公子,十年前于此河前,我送昭公入辽东,十年后,我于此河前,再送公子入辽东,自此中原无洛氏,而辽东有洛人,百千年后,史载燕洛同出辽东,我燕人幸甚至哉。”
昭城此前虽封,却不是不闻天下事,慕容承光独揽燕国大政,公孙氏被杀戮殆尽,惟余少数逃奔草原及汉国,篡夺君位,不过是时间问题,这等枭雄,独对洛氏友善,必不简单,洛攸轻声道:“辽东重大,东胡愈多,凶悍难治,可为公之助力。”
慕容承光笑起扬手道:“公子,洛氏北迁,吾不能亲往祝贺,此为贺礼,请公子转交昭公,莫要忘记燕洛间的情谊。”
洛攸命人收下便快速启程,前往凛冬城的路敢战士们已经走过多次,但依旧是崎岖难行,此行几乎竟是年老之人,纵有良马,亦疲累不堪,每逢歇息时,便作歌自嘲,洛攸见之却展露笑颜,无他,作歌自嘲者,多无事也,一言不发者,多死难矣。
当大队的敢战士突兀从林中涌出后,洛攸知道自己到了,他策马快速向前奔去,立在高石上,远远望着那座还有些简陋的城池,那就是无数次被提起的凛冬城,自他带领着昭城最后的百姓来到这里,昭城洛氏便彻底烟消云散。
往事俱流,惟留生人再复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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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泽一顾,花草俱萧疏,洛泽二顾,水波绕萦纡,洛泽三顾,遗恨迷烟树,巍巍乎,风流尽罢,亦不过宫阙作土。——《笔谈杂言》
第777章 愿以赤血挽天倾!
凛冬城依丘陵而建,屋舍围绕着中极排布,中极所在正是洛宫以及英灵殿,宗庙会布置于山上的城中,说是洛宫不过是一些略显逼仄的房屋,洛氏大部分人迁徙至此才数年,还未能建立恢宏的大城。
英灵殿前,洛氏族人及诸家诸族俱跪伏于前,愈发苍老的洛谌手持神杖肃穆道:“十年寒霜,终铸凛冬,俱往英魂,吾族已于极寒极北黑暗之地,矗立灯塔,素王之光将辉耀北境,安息哉,安息哉!”
十万人皆垂首叉手同声称颂,“素王的神灵在天上,光辉美名万万年。
子孙受享大光明,福泽绵延后嗣长。”
众人刚齐声颂完,又颂三声,洛谌正要走下祭坛,却突然一个踉跄,身体先是一晃想要站稳,而后竟径直倒下,这突然的变故惊住了所有人,直到神杖落在地上发出重重的声响,洛攸才反应过来,直接冲上祭坛,将洛谌扶起,大声道:“族人俱回屋舍,各自安定。”
围拢的众人不得不散去,心焦的等待着洛宫消息,三日后,当悬于洛宫的钟声沉闷响起,所有人都知道了结局,家主果真去世了。
洛谌担任家主十年,继位不久便行往辽东,五载不曾见子民,又五年,洛氏迁徙至此,他最大的作为便是建立凛冬城,在洛氏族人俱迁至凛冬城后,竟然暴猝而亡,真是时也命也。
令家族迁徙辽东者,葬于昭城,使家族安于辽东者,死在极寒所在,葬礼并不繁复但很盛大,洛谌未曾给自己修建墓室,他被葬于凛冬城南,寓意回望南国。
洛攸的继位仪式亦十分简陋,大祭司在宗庙中为他冠上冠冕,再将神杖交到他手中,简单的不像是传承千年规矩颇多的世家大族,倒像是蛮荒的胡人为自己随意戴上王冠。
洛攸站在高处望着所有正忙碌的子民,耳边回荡着父亲的遗言:“凛冬苦寒,取食甚难,吾不忧谷物,因辽东虽荒芜,然其土甚贵,有数年耕耘,不足缺粮,然人食谷物,只得存也,须配肉食,为父所忧者于此也,以粮喂牲、畜,马食尚不足,况鸡、鸭乎?
凛冬位于极北,与燕国交者两千里,所行艰难甚远,不足行商以购也,尔承君位,揽以河、山,围而圈之,使渔、猎兴盛,及至开垦粮田,使妇孺俱无缺矣。”
不曾言语家族大势未来,不曾言语素王能否归来,不曾言语要如何制四方狄胡,只言一食一饭,洛氏之难,足可见也,迁徙凛冬带来的大量存粮,使洛氏数年内无后顾之忧,然近忧既解,远虑必现,如何为十万聚集在凛冬的子民求得生存,便是唯一所虑事。
数千汉子袒露上身,满是晶莹汗滴,正挥舞着手中铁器将土层剖开,在沟渠的尽头是枢纽,可引江水至此灌溉农田,兴修水利乃提高农田产量的不二法门,纵观凛冬城外,多有块块农田,沟渠田垄于其间穿过,洛氏迁徙有人力、有技术、有器具,开垦速度极快。
大江之畔,亦是一群大汉持孔眼较大的渔网乘着小船于江上驰骋,见到有大鱼群便纵身跳入水中,手臂拍击扬起层层浪,在夏季时,不需要洛氏嫡系子弟,都能捕捉到鱼,只有冬季严寒时,才需要嫡系发动沉鱼天赋,增强捕鱼的机会。
凛冬城外的山林中,郁郁葱葱,尽是白杨松柏,成片成片的原始森林,其间豺狼虎豹甚多,可食肉牲畜俱不缺少,青壮十数人各分小队,进山捕猎,若是寻常猎户自然难以寻觅猎物,但洛氏的捕猎小队通常由嫡系领头,洛氏如今的捕猎队中有上百只海东青,大多数的猎物皆避无可避,洛氏又有甲胄、弓弩、利器、伤药,与寻常猎户完全不同,曰捕或许有所偏颇,当以狩为准,纵然猛虎亦不过箭下鬼也。
迁徙至凛冬城后,除了寒冬太过难熬,每年都有族人死去外,所有人都发现这其实是物产丰饶之地,脚下的土地也是种粮的好土,素王所言,洛氏将于白山黑水兴盛,诚是良言。
果然素王从不曾有错,唯一可惜的是,辽东严寒不若西域温暖,除非生活在有十数洛氏嫡系共同展开御寒领域的凛冬城,否则常人实在是难以在极寒下生存,即便是胡人在冬季时也要迁徙到靠南一些的山林中避寒。
洛宫中,洛攸与一众洛氏高层正商议着族中大事,经过磨砺最受重用的洛襄先向洛攸汇报道:“兄长,根据前些时日狩猎队汇报,凛冬城以南、燕国以北的大部辽东土地,都已被不断迁徙的胡人部落所占据,我族前往燕国唯一能行的商路彻底被截断,如今我族已彻底孤悬北境,形势堪忧,有胡人部落注意到了凛冬城,寒冬时他们不敢前来,但夏时未必不敢,或许战争将要到来燃烧。”
洛氏迁往辽东的一大原因便是因为素王上皇曾经胡命昌盛的谶语,洛攸微微眯着眼道:“自素王上皇谶语出世,我族最想不明白的便是,胡人到底以何等方式昌盛,我族又要以何等方式去平抑胡乱,现在胡人欲攻凛冬,正可一试其族成色,寻找平抑胡命的方法。”
当洛氏的敢战士轻而易举的凿穿胡人后,洛攸望着那遍地的尸体,足足有上百具,他摇摇头,以这些胡人的实力根本没有威胁凛冬城的实力,尤其是如今的敢战士,经历过辽东苦寒后,更是胜过曾经,最明显的就是体型完全大了一圈,唯一让他有所惊讶的便是这些胡人中有几人的确勇猛,一锤甚至直接将盔甲锤破,不过最终还是被更有组织的敢战士所围杀,战争从不是好勇斗狠,万人敌也需要亲卫护持才能斩将破敌。“胡人行事颇无章法,以捕猎之术,用于军阵之道,故有此败,这些胡人不足为虑,诸位可从中看出些什么来?”
洛攸首先对胡人做出总结,而后询问其他人的想法,洛襄沉吟后略有些踌躇的说道:“兄长,我感觉胡人中最难缠的那几人,有些过于勇猛,纵然辽东胡人皆颇勇武,但一个小部落而已,不应当有这么多猛将,颇有时来天地皆同力,运势翻腾之感。”
洛攸心中一直有一股说不出来的不对,此刻听到洛襄所言,顿觉正中他心中不安处,咬牙道:“原来如此,时势造英雄,英雄再造时势,苍天推动,胡命兴盛,于是有英豪降于胡人中,正如同数十年前我诸夏的汉末英豪盛世,胡人英豪辈出,自然能夺尽气运,创造更波澜的局势,这难道便是胡人兴盛的缘由吗?
苍天可真是煞费苦心啊,诸夏凋零时,使胡人兴盛,当真是不偏不倚,天下万物,俱有兴盛,俱有衰亡,天上的天,不独是我诸夏之天,不独是我夏人之天,但这与素王所愿冲突,我族逆天而行,实不得已而为之,如今且要试看一番,有多少英豪能使胡人昌盛至此,与我洛氏相比,谁胜谁负。”
洛攸语中满怀不甘,众人却皆是心中一凛,他们都是洛氏真正的高层,知道逆天可没有那么简单,迄今为止,洛氏只有胜天半子者,还从未有真正的能翻转天地大势者,“自古以来,一君败一国者,何其多也,一君盛一国者,亦何其多也,邦周时列国众,贤君能臣在则国不败亡,昏君奸佞在则毁其社稷,比目皆是,当加以谨慎,胡运昌盛的事实若何,还需后续再观,不过胡人应当不会再直接进攻凛冬城了。”
洛氏的判断很准确,胡人本就不善攻城,在尝试后发现洛氏很强,投入和产出完全不成正比后,就不再组织前来进攻。
伴着初雪落下,林间挂上白霜,凛冽的寒风开始游荡于辽东山川间,鹿群于林间跳跃转圜奔腾,道道箭矢破空声透出,一只只鹿哀嚎着倒在地上,从林中奔出许多道着皮袄的壮硕身影,常年的狩猎,使这些人奔跑起来有若虎豹,气势极盛,两人一抗便将鹿尸扔在马身上驮着,留在身上的血迹抓起地上的雪清洗一番,此行收获颇丰,足有数十只鹿被捕获,其中有十几只未死,应当能圈养于山城中,成为洛氏取用的山库珍藏之一,冬季猎物稀少,要在大雪封山前存储过冬的肉食,是以洛氏狩猎队大肆围山而猎,以凛冬城的人口,辽东的猎物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再吃一百年都不可能吃的尽。
一行人正要回返凛冬城,突然见到一行数十人正往北逃来,一看那浑身兽皮包裹的穿着便是辽东的胡人,这些胡人体格健硕,身体素质惊人,在狂奔中竟然只微微喘气,而且忍耐力极强,在林中翻越受伤一声不吭的穿行逃命,实在是上好的兵源。
在这一行人身后追赶的亦是胡人,骑着马手中持着弓弩,两条腿的终究不如四条腿的速度快,逃命的胡人终究还是被追赶上打翻在地,倒在地上的胡人犹不屈服的怒声喝道:“同为族人,你们为什么要帮着那些卑贱的鲜卑杂种来攻打我们的部落?”
“苍天所钟的大单于,日月所环绕,山川所应和,至高无上,生来统治苍天之下一切生民,你们也不例外,降可活,不降便死,唯此而已,族人中已经有成为一方宗王之人,留在辽东这样的苦寒之地,最终等待你们的只有死亡,追随大单于,待攻入南国,你们将得到一切你们想要的东西。”
躲藏起来的洛氏众人闻言目中皆惊骇,待这些胡人抓着族人离去后,便快速回返凛冬城,汇报这个消息。
洛氏自然知道有一支鲜卑部落西进,在草原上兴盛,但没想到那个愈发强势的庞然大物,竟然开始返回辽东抓胡人充军,最了解东胡战斗力的是自己人,源源不断的捕奴者从那冰天雪地中将胡人捕捉,然后武装起来送到草原上成为草原大帝国最强的战士,这些最悍勇的胡人披甲后,能以一当十,悍不畏死,关键时刻一千人就能攻破一切艰难险关,燕人同样在抓东胡人在军中效力,如今燕国军队中超过一半都是胡人,能苦战、能血战,让汉国苦不堪言。
洛攸等人都从中嗅到了危险,洛攸深吸口气道:“胡人之昌盛,先是天骄降世,而后便是统一草原诸部,等到辽东亦被整合,其势之盛,其运之隆当达到顶峰,然而天命既降,其势便势不可挡,我族到底要如何为之?”
大祭司久阅洛氏典籍,肃然道:“遵从素王上皇命,平抑胡命,实为逆天之举,我族史上逆天成行之法,大致有三种,一曰天命神器,素王上皇有言,神器有逆天之能,可削减气运天命;二曰天命之子换命,此法用之颇多,周室天命因此而延,匈奴天命以此而终,汉室天命以此而崩,然此法施展不明;三曰以血还血,以命还命,我洛氏乃是素王血裔,素王如天同齐,我洛氏自有天命于身,我洛氏之血,至尊至贵,可抵天命,家族典籍记载,昔年邦周宣公时,有敢战士以血祭苍天,天命摧噬减小,以及诸夏大战,我族被天命所压,近乎崩摧,此血一流,天命枷锁顿松,甚至出现了武公这样的天下英杰,这便是以血洗天命之法,嫡系当先,否则无用。”
三条逆天之法大祭司皆列出,众人面面相觑,实际上不过是一三可用,一者为家族底蕴,三者牺牲之重,血泪之重,难言矣,洛攸微叹一声,很快就坚决起来,“既迁辽东,又有什么不能放弃呢?以神器,以赤血,挽天倾,自吾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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辽东纵一千八百里、横一千五百里,广袤沃土,俱为诸胡所据,其氛日滋盛,而夏业衰,凛冬立极,沧海扁舟,危若累卵,有覆亡之险,倾业之祸。——《辽东志》
第778章 风流冠冕已落地!
草原荒芜,略泛焦黄,山层俱染,天下之变,如火如荼,辽东十年,饮雪寒霜,自极北而至,草原亦霜冻不止,漠北雪域,牲畜冻毙者众多,牧民哀嚎泣血,死于河畔者众,兽皮裹身,不能御寒,祈求长生天,素王上皇长生天,乃至于日月山川诸神者,数不胜数,但终无应者。
阴山脚下,毡帐绵延,草原金帐便立于此地,单于统率着如今草原最强大的国家鲜卑夏国,金帐外的护卫皆颇为雄壮,鲜卑单于乃是鲜卑数十个部落中最强的燕部首领,另外还有势力较强的四大部族,为拓跋部、宇文部、慕容部、独孤部。
辽东胡人为何认为燕国同样是胡人,就在于燕国和鲜卑皆发迹于辽东大鲜卑山,血缘交杂太近,草原上多有抢掠女子的习俗,血缘本就繁杂,所以带有一定母系氏族的遗留。在胡人部落中,多将燕部鲜卑与燕国皇族混为一谈,将慕容鲜卑与燕国慕容氏混为一谈,实际上就连这二氏自己也说不清血缘,毕竟在刚刚流放至大鲜卑山后的那些年,可没有族谱,最终只能用入夷狄则夷狄将其排斥,纵然真的曾经是亲戚,但如今燕国是尊贵的诸夏之亲,而燕部和慕容部不过是夷狄之卑。
拓跋贺风尘仆仆自西部赶回王庭,身躯极是高大,身为四大部族首领,他是鲜卑夏国的四王之一,亦有大夏第一勇士之称,于鲜卑夏国中权势极大,此刻抱拳昂然道:“大单于,大漠以北,冰雪日盛,不宜生存,诸部请迁漠南,还望应允,草原岁岁大雪,我族艰难求生,请攻南国,以得活命。”
拓跋贺之言,得到了帐中鲜卑贵族的认可,草原部落,在天寒大饥下,除了掠夺南国,别无他法,于是皆请求单于燕回攻伐南国,但众贵族未曾料到的是,燕回拒绝了这个提议。
燕回沉声道:“如今独孤、宇文二部,俱未臣服,魏、燕强横,擅自征讨,于己不利,不若与魏国互市,交为睦邻,魏国广袤富饶,然国中不靖,南国纷争之烈,不弱于草原,我族与之修好,其必欣然,而后东服二部,一统族群,挥军而西,并吞西域,其地富饶,人口亦众,无山川相阻,铁骑踏而国将平,定可一战而功成,其时我国势之盛,将亘古而未有,岂不美哉,西王悍勇,翌日当为先锋,本单于为西王压阵。”
燕回之言让众人心悦诚服,真不愧是单于,果然有通天的智慧,拓跋贺从血海中杀出来,曾一日手刃百名勇士,乃是鲜卑战神之一,当即拍着胸脯保证道:“单于军旗所指,拓跋部锋刃即至!”
关中诸水环绕,繁荣茂盛,长安亦恢宏盛大,魏国权贵对鲜卑单于所请欣然答应,待鲜卑使者离去后,在短暂的平静后,整座魏国都好似活了过来,宫廷中,曹氏夏侯宗亲拱卫小皇帝,士族俱坐于殿中,司马懿颤颤巍巍上前叩首道:“臣懿启呈陛下,大魏据雍凉、河洛,皆周秦大业,王者地也,域土茂盛,诸国之先,然域国多以封疆之界,山河大川为之上,险关要隘为之中,兵戈威武为之下,关中四塞之国,据金城之固,河洛八关,有叩关之险。
方今天下,汉燕交织,无可攻我,鲜卑交结,亦可安也,惟先吴今楚,据南阳,胁商於,迫武关,乃我大魏心腹之患。秦不据巴蜀,则无以攻楚,无以粮源,今我大魏,亦如此也。夺巴蜀,俯视荆楚,夺河东,俯视关东,成西秦一统诸国之势,大业可成矣。”
宗亲对司马懿出声自然有不满,但老辈宗亲死尽,二代无能,作为曹睿的托孤大臣之一,司马懿在魏国的地位是不容置疑的,况且攻伐巴蜀,这是先武皇帝崩殂前就定下的国策,结果经过文皇帝和明皇帝两任皇帝,都没有成行,一直推迟到现在,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谁反对,唯有死路一条。
攻蜀之战,曹魏早已准备太久,汉中粮仓足以供大军所需,自关中长安发步骑五万入汉中,声势之浩大,中原多年未曾见也,益州大都督见魏国来势汹汹,当即谨守门户,而后派快船乘江顺流而下往楚国都城江陵去向皇帝通报军情。
楚国第一任皇帝正是昔日为陆逊请功的楚氏家主楚雄,不过他登极不过三载就死于疾病,如今的楚国皇帝是楚雄之子楚云。
楚国皇宫,规制恢宏,黄金珠玉俱镶嵌其上,江东女子柔如水,天下俱知,宫中自然美女如云,宫殿之上,楚云正欣赏舞姬容姿,畅饮美酒,没想到竟然接到军情,当即酒樽便滚落而下,楚国以江陵为都,正是因为据有巴蜀,若是巴蜀有失,魏军再攻破夷陵,一日便可至江陵城下,他如何能不急,立即道:“速召诸大臣入宫,商议对策。”
军情紧急,江陵城中的大臣纷纷乘车赶往皇宫,堵的宫门前水泄不通,能被皇帝在这个时候唤来的自然都是朝堂重臣,洛希同样在此列中,楚雄称帝建楚后,豫章郡公改封姑苏郡公,位列与诸王平齐,依旧是尊贵至极,有此结局与楚国政治形势不无关系。
楚氏建国实在是侥幸,先吴国中有九大士族,江东人称风流冠冕,洛桥二氏自动出局,周鲁二氏被迫出局,陆氏被抵制,张韩二氏敬陪末席,只剩下萧楚二氏,一个是声望隆盛的五姓宗支,一个是江东大姓,最终楚雄用一部《氏族志》杀死了竞争。
所谓《氏族志》,列吴国四州数十郡中三十九姓,百二十家,依照声望及官品,按列排序,以示上下有别,各有尊贵,楚氏为帝,不列其中,余者八家列第一等豪门贵姓,其余二等、三等,一直至九等末,楚国日后选官便以此为凭,从诸家中选取才能和品行良好的子弟为官。
这一招是连洛希都未曾想过的,实在是太狠,这虽然算不上世卿世禄,毕竟对子弟的才能、品行还是有要求的,本质上和察举制差不多,但他本能感觉不对,他想要反对,但就连桥氏都暗自传来言语,劝说他不要反对,洛希瞬间就知道这已经不可避免,楚雄言称与诸家共天下,以此取得了吴国几乎大部分士族的支持,被推举登基为帝,一书开一国,得国之易,遍数千年,未曾见也,然权力之小,基业之浅,亦未曾见也。
楚国群臣按照次列入宫,楚云虽然贵为楚国皇帝,但并不敢在这群大臣面前有什么无礼的举动,待群臣落座后,楚云便急声问道:“众卿,魏国来势汹汹,探子来报说长安派五万精卒聚汉中,我大楚该如何阻挡。”
洛希一言不发冷眼旁观着群臣七嘴八舌商议许久,最后只得出一个结果,速速召大都督陆逊前来江陵,率大军迎战魏国,待众人散去,洛希走出宫殿,回想殿中之事,忍不住摇了摇头,真是虎父犬子,兰陵县公萧成步到洛希身边,突然开口问道:“洛公以为魏国与我军此战,胜负如何?”
洛希望了萧成一眼而后淡淡道:“大都督统率无双,当今天下能胜大都督者,不曾见也,若大都督率军前往,魏国不能进巴蜀半步。”
在如今这个天骄凋零的时代,陆逊在统帅方面几乎称得上天下第一,对洛希所言,萧成不置可否道:“只可惜大都督年老多病,此番未必能来江陵,未必能统率我楚军出战。”洛希认真的上上下下瞧了萧成片刻,笑了笑,而后一言不发离开皇宫,萧成背着手走在皇宫中,轻声道:“万里江山,真是风景如画啊。”
陆逊竟真的抱恙不能前来江陵,且上报汉军有所异动,要谨守徐州,不能遵奉君令,江陵城中的气氛瞬间凝滞起来,陆逊是故意不来,还是真不能来,这已经不重要,关键皇帝认为陆逊是故意不来,于殿上大发雷霆道:“君在臣上,君令既下,臣子岂可违逆,恃功自傲,实乃不臣之辈!”
皇帝此言一出,殿中顿时静如落针可闻,几乎所有人都难以置信的望向楚云,震惊于皇帝居然敢如此评价一位功勋卓著的开国元勋,那可是先吴国时就已经使持节,正大都督位的顶级权贵,先帝在位时,尚且要爵封广陵郡公,以安抚其不平之心,你一个没有功绩在身的二代皇帝,谁给你的胆子对陆伯言这么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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