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卓牧闲
韩渝暗叹口气,转身问:“到你们了,先说说叫什么名字。”
妇女连忙道:“公安同志,我叫李玉芳,这是我男人顾六根。”
“这条船怎么回事?是王成松租给你的?”
“不是跟王成松租的,这船是我们跟王成松买的,我们有字据。”
“买的,买的怎么不办过户手续?”
“我们也想过户,可买的时候我们在长江上,又不在连云港,我们就跟王老板约好等哪天都有时间一起去连云港港监局办过户手续,后来不是他没时间就是我们没时间,再后来打电话都联系不上。”
“买船时的字据呢?”
“有,我去拿。”
……
顾六根、李玉芳夫妇果然有跟王成松签订的买卖合同,只不过是手写的。这条船是他们两口子花11万从王成松手里买的,从合同上看买船款一次付清了,并约定在合同签订之后的3个月内办过户手续。
韩渝看了看落款处买卖双方摁的手印和买卖的时间日期,再看看判决书上王成松跟银行贷款购买新船的时间日期,意识到这件事确实很棘手。
“刘法官,这条船在王成松名下,你们按法律办事,过来查封,无可非议,照理说我们应该协助你们执行。”
韩渝深吸口气,话锋一转:“但法律不外乎人情,无论立法部门制定法律法规,还是你们法院依法判决乃至依法执行,都要符合常情常理。比如今天这事,顾六根夫妇花真金白银跟王成松买船在先,王成松跟银行贷款购买新船在后!
你们法院就因为顾六根夫妇没跟王成松办理过户,就要强制执行事实上的所有权属于顾六根夫妇的船,这就不符合常情常理了,你们把船开走,人家的损失找谁要,人家的日子怎么过?”
刘法官没想到韩渝竟拉偏架,一时间不知道怎么解释。
顾六根的老婆李玉芳愣了愣,激动地说:“公安同志,你这话说的在理,买船的时候我们没那么多钱,给王老板的11万是东拼西凑借的,我哥可以给我们证明,好多人可以帮我们证明!我们上有老下有小,我们全家老小就指望这条船。法院不能不讲理,如果把我的船扣了,我们一家老小怎么活啊?”
年轻的法官不敢相信有判决书和强制执行文书在,刚来的这个公安都敢拉偏架,忍不住来了句:“公安同志,我是依法强制执行!”
“都说了判决也好,强制执行也罢,都要符合常情常理。”
全家老小正等着自己回去吃年夜饭呢。
鱼局之前在电话里也说的很清楚,他没想过干预法院执行,只想确保法官和法警的人身安全。
韩渝不想浪费时间,直言不讳地说:“二位,这条船你们今天估计是查扣不了,更别说开回去。我建议你们把船舶证书还给人家,然后送你们上岸,早点往回赶,明天一早还能陪陪家人过年。”
“同志,我们是来执行任务的,你们可以不协助,但也不能搞地方保护主义!”
“他们都是河南人,船也不是我们南通的船,我搞什么地方保护主义了?”韩渝反问了一句,转身问:“顾六根,王成松被起诉,王成松卖给你们的这条船要被法院强制执行的事,你们之前知不知道?”
“不知道,公安同志,我们真不知道,如果知道我们也不会把船舶证书给他们看!”
“听见没有,就算强制执行也要先通知人家,让人家有个心理准备,有个说理的机会!你们倒好,只知道王成松名下有条旧船,不问青红皂白就跑过来强制执行,哪有你们这么干的。”
“公安同志,你听我解释……”
“没什么好解释的,情况你们也看到了,人家全靠这条船养家糊口,你们要查扣人家的船就等于要不给人家活路,你们不给人家活路人家就会跟你们拼命。”
韩渝掏出手机看看时间,想想又意味深长地说:“一边是财大气粗的银行,一边是没任何抗风险能力的个体船民,应该优先维护谁的利益,你们心里应该有杆秤,我们是应该秉公执法,但不能机械的执行法条,不能昧良心!”
“我们怎么就昧良心了,我们秉公执法有错吗?”年轻的法官急了。
韩渝不想跟他们理论,再次看看手机,很认真很严肃地说:“二位,跟你们说实话吧,我是受你们市领导委托来解救你们的。你们不想过年我还想过年呢,到底走不走,给句话。”
帮银行欺负船民有意思吗?
小鱼也觉得两个法官这事做的不对,提醒道:“想上岸就把证书还给人家,不想上岸我们就走了。”
第890章 倒打一耙
船民帮船民,何况隔壁十几条船上的船员大多是顾六根的老乡乃至亲戚。
两个法官意识到想查扣船没那么容易,如果真以妨碍公务为由对顾六根夫妇采取强制措施,他们几个十有八九会被义愤填膺的船民揍个鼻青脸肿,甚至可能会被人家扔江里。
地方公安和长航公安又不帮忙。
好汉不吃眼前亏。
他们只能把船舶证书归还给顾六根夫妇,跟着韩渝乘铁划子上岸。
船上的船民一片欢腾,由于一条铁划子坐不下,暂时留在船上的小鱼可没那么乐观,提醒道:“有什么高兴的,买船不去办过户,在法律上这条船就是王成松的,法院真有权强制执行!”
“梁队长,那怎么办?”李玉芳急切地问。
小鱼被问住了,想了好一会儿才苦笑道:“这事很麻烦,我看你们接下来也要打官司。”
顾六根苦着脸问:“这官司怎么打?”
“我也不是很懂,不过我认识一个懂的人,你们记一下他的手机号,打电话问问他。”
“谁?”
“启东船务管理公司的张总。”
……
与此同时,刚目送走刘法官等人正在等小鱼上岸的韩渝,突然接到了余向前的电话。
江边没公用电话,只能用手机接。
没想到一接通就听到余向前在电话那头说:“咸鱼,你现在不得了,居然教法官怎么做事!”
“鱼局,他们这事确实办的不地道,他们能做,我就不能说了?”韩渝反问了一句,想想又嘟哝道:“我估计银行没少请他们吃饭,甚至可能许了什么好处,不然大过年的他们能跑这么远来强制执行!”
“没根据的话不能瞎说。”
“好好好,当我没说,反正我的任务完成了,我要赶紧回去吃年夜饭。”
余向前只是受人之托确保执行法官和法警的人身安全,也懒得管法院的案子,立马换了个话题:“咸鱼,你和柠柠今年在哪儿过年?”
“今年在白龙港过年,我爸我妈都回来了,我姐一家也回来了,我岳父岳母也在,真正的大团圆,好久没这么热闹过。”
“全家大团圆,真羡慕你。”
“鱼局,你呢?”
“我在连云港过年,等会儿要去慰问年三十执勤的民警,明天要去各单位检查春节值班情况,要到初四才能回去看看。”
“初四我有事,初四我陪不了你。”
“你忙你的,用不着你陪,再说我不去市区,我这次只回老家看看,在家只呆一天。”
……
可能太熟了,韩渝从未把余向前当领导。
聊了几句,都没拜早年,就挂断的电话。
小鱼爬上岸,掏出车钥匙一边往车边走,一边笑道:“咸鱼干,我把杰克张的手机号给黄老板的妹夫了,让他们打电话问问杰克张有没有办法帮着搞定这件事。”
“这事没那么容易搞定。”
“补办不了过户手续?”
“姓王的不知道躲在哪儿,怎么办过户?”韩渝拉开车门钻进副驾驶,想想又说道:“如果刚才那两个法官认死理,这件事真的很难办。人家是中院,有法警支队,下次来就不是四个法警了,而且下次来顾六根也不可能像今天这样有那么多老乡帮忙。”
“那怎么办,不能让老实人吃亏!”
“是啊,是不能让老实人吃亏。”韩渝沉默了片刻,拿起对讲机喊道:“老陈老陈,我韩渝,能不能收到。”
春节期间,水上消防很重要。
那么多船锚泊在一起,一条船失火,绑在一起的几十条船都跑不掉。
老陈正在借这个机会检查消防情况,连忙举起对讲机:“收到收到,韩书记请讲。”
“顾六根遇上的这件事很麻烦,过户手续补办不了,打官司都不知道告谁,人家来执行一次,就能来强制执行第二次。遇上这倒霉事,唯一能做的就躲,反正船漂在江上,今天去这儿明天去那儿,想找到他们不是件容易事。”
老陈岂能听不出韩渝的言外之意,不禁笑道:“总躲也不是办法呀。”
“那本来就是条破破烂烂的二手船,他们买过来快两年了,本钱早该赚回来了,能跑几天算几天。”
“有道理。”
“但有一点必须跟他们说清楚,躲归躲,该交的税费依然要交,该上的保险还是要上。”
“我知道,交税费上保险好办,他们之前没联系上姓王的,不一样托黄牛把该办的手续都办了么。”
“那就先这样。”
“好,我检查下消防情况就回去。”
……
事实证明,南通的公安是很讲理很有人情味的。
顾六根夫妇听完老陈的暗示,感动的想哭,要不是担心法院的人去而复返,要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两口子甚至打算去岸上做两面锦旗送给水上分局和长航分局。
韩渝不知道这些,回白龙港继续陪家人。
刚刚过去的一年,老韩的运输生意不错,为了让孩子们高兴,整整买了价值三百块钱的烟花。再加上玉珍给孩子们买的,晚上光顾着放鞭炮、放烟花了。
吃完年夜饭,放完烟花,接着打牌。
启东有守岁的习俗,一直玩到零点,中央台的主持人开始倒计时,大家伙才放下牌,出来继续放鞭炮迎接新年。
因为熬的太晚,韩渝很难得地睡了个懒觉,一觉睡到中午11点。
之前约好的,初一中午都去小鱼家吃饭。
韩渝洗完漱,穿上引航员皮夹克,正准备跟同样刚起来的冬冬一起去小鱼家,王局居然打来电话。
白龙港警务室本就没什么事,过年不需要值班。
门锁着,钥匙在小鱼那儿,韩渝只能用手机接。
“王局,新年好,给你拜年了……”韩渝的吉利话还没说完,王文宏就苦笑道:“咸鱼,你昨天是不是得罪人了?”
“大过年的,我怎么可能得罪人!”
“你和小鱼昨天有没有见过连云港来的法官法警?”
“见过啊,鱼局亲自给我打电话,说他们那边有几个法官法警来强制执行一条船,结果被船民围堵了,请我帮忙去解救的。”
“看来好人不能做。”王文宏轻叹口气,苦笑道:“人家不但不领情,反而认为长航分局和我们水上分局搞地方保护主义,把我们给告了。”
韩渝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惊问道:“他们告我们?”
“那个法院的院长有点背景,居然告到了省政法委,省政法委今天一早打给市政法委打电话。市政法委打电话找陈局,陈局又打电话找我了解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