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卓牧闲
韩渝示意余副主任打开高频电台,随即走过来坐下吃饭。
老王同志之前准备的“客房”派上了用场,首长和一位指挥抢险的师长今晚就要住在“启东开发区管委会”趸船上。
气象和水利是两个联系很紧密的学科,长江委水文局甚至设有水文气象预报处。
突如其来的水情变化引起韩工的高度重视,他给长江沿线几个气象台的同行挨个打完电话,便走进指挥调度室一起等消息。
首长吃饭很快,吃完却没心情再闲聊,也顾不上看没开声音的电视新闻,而是点上烟跟韩渝、韩工、老葛、老王等人一起听电台里的通话。
高频电台里像是炸了锅。
荆州港监局交管中心正在按上级要求不断呼叫江上的船只,询问有没有发现干堤溃决等突发情况。
附近航段已经禁航了,江上的船很少。
并且长江中上游跟中下游的情况不一样,由于航道的关系,通航船只的吨位都比较小,500吨的货船在这里都属于大船。
锚泊在江里的小货船和小渔船大多没安装电台,只听见交管人员在不断呼叫,却听不到有几条船回复。
韩渝吃完饭,顾不上收拾饭盒和筷子,就走到余副主任带来的湖北长江水域图前,紧锁着眉头忧心忡忡。
这一段长江用九曲回肠来形容一点不过分,有可能出问题的堤段多到数不清……
这时候,手机响了。
韩渝顾不上看来电显示,摁下通话键就把手机举到耳边:“我是韩渝,请问哪位……”
“咸鱼,是我,情况搞清楚了。半个小时前,鱼嘉县合镇垸中堡村堤段溃决!长江防总和湖北防指刚接到汇报,正在紧急调动力量前去救援。”
“鱼嘉县……鱼嘉县合镇垸……”韩渝在水域图上找到席工所说的位置,惊呼道:“牌洲湾溃口了!”
“嗯,就是牌洲湾,由于距十首比较远,并且溃口从最开始的两米宽,迅速发展到一百多米,等你们赶过去肯定来不及,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救援,防总命令你们水上搜救连赶过去搜救。”
“我已经安排车去接了,杨政委亲自带的队,我这就联系杨政委。”
“动作要快!”
“我知道。”
韩渝顾不上跟首长解释,挂断席工的电话就赶紧联系杨政委。
没想到刚给杨政委打完电话,黄远常的电话又打了进来。
“黄处,什么指示?”
“咸鱼,牌洲湾合镇垸发生严重溃口,我们长航局正在组织力量前去救援,武汉港监局袁副局长已亲自率领监督47和监督87出发了,长江轮船公司崔总正在召集船只也马上出发,武汉交通委一样在连夜组织力量。”
“黄处,席工刚给我打过电话,我已经通知了水上搜救连,杨政委亲自过去接的,等接到许明远和马金涛他们就连夜赶过去。”
“这就好。”
黄远常直到现在也不敢相信牌洲湾会发生溃口,一连深吸了几口气,接着道:“上级命令鱼嘉县委的王书记为现场总指挥,命令武汉港监局的袁副局长和湖北省航务局的谢副局长为副总指挥,监督87艇为现场指挥艇。
我有杨政委的手机号码,我这就给杨政委打电话,请他们立即跟袁局联系,等到了之后接受袁局指挥。至于水上搜救连的后勤保障,虽然那边距武汉很近,但局里现在可能顾不上,如果有条件你们要多带点。”
“放心,我们有准备的,车队出发前我让后勤保障组给他们准备了三天的补给。”
“行,先这样了,有情况及时联系。”
……
徐工代表的是长江防总,只要长江流域有关的汛情,防总那边都要给徐工发一份。
但徐工也是应急抢险分队的工程师,要参与抢险,不可能坐在指挥调度室里等通报,所以各种汛情通报或通知都是余副主任负责接收的。
荆州港监局交管中心的余副主任一听到牌洲湾,就翻找出几份涉及到鱼嘉县的汛情通报,走上来凝重地说:“这是逢雨偏屋漏,鱼嘉县的损失本来就很大,牌洲湾这一溃口,真是雪上加霜啊。”
首长忍不住问:“损失有多大?”
余副主任看着汛情通报说:“从上个月6号到今天下午,全鱼嘉县已有五百弓、弹子洲、三新垸、接里湖、归粮洲、谷洲、护县洲、幸福垸、坨儿山、金水渔场和黄沙湾渔场等十五个民堤民垸被迫弃守。”
一个县总共多少民垸,一下子弃守十几个,会有多少农田和群众的家园被淹,那些老百姓今后怎么维持生计?
首长大吃一惊,走到水域图前紧锁着眉头问:“牌洲湾在哪儿,重要吗?”
牌洲湾的地理环境很特殊,作为长江港监系统的老同志,余副主任对牌洲湾的情况非常了解,指着水域图介绍道:“牌州湾古时候是一个沙洲,长江流经那里一分为二,每到春夏汛期全在水面以下,秋冬就变成南北两条河道,有点像长江尾的崇明岛。
后来长江两岸修筑堤防,江流逐渐北徙,把沙洲冲成两半,有一大半联于江北,小半归于江南,最后只剩下牌洲这个江心洲。
从宋代开始修筑堤防,经过元、明、清补修,尤其是民国初年合镇垸大堤竣工,牌洲与老官地带相连,原来航道残留的浃套完全淤积成陆地,便形成了葫芦形的半岛地势。
长江也由此形成了这一段环形套似的走向,全长55.5公里,其中西向‘倒流’约15公里,所以有‘万里长江向东流,三十里西流过牌洲’的说法,在滚滚东流的长江离形成一道Ω形的奇特地理景观,也被誉为‘万里长江第一湾’。”
余副主任顿了顿,接着道:“有个诗人曾写过一首诗,牌洲、牌洲,你真了不起。万里长江见到你,也要倒流三十里!
作为长江中的半岛,牌洲湾三面环水,因为巨大的弯道阻滞了江流,导致江水流速变缓,这对位于下游75公里的武汉市防洪,有着举足轻重的战略意义。”
韩工没去过牌洲湾,但懂一点水利。
他掐灭烟头,指着水域图道:“长江在武汉上游绕个大弯,所形成的‘牌洲西流’,相当于给武汉防洪安装了一个‘缓冲装置’,大水经过‘牌洲西流’的制约、调节就会平缓地流经武汉。”
余副主任点点头:“所以有个民谣,叫‘牌洲西流弯一弯,武汉水落三尺三’。牌洲人民战天斗地,护岸治水,既保护自己,也保护着武汉。所以那么多民垸弃守,上级都没想过让牌洲湾老百姓舍小家、保大家,扒口蓄洪。结果天不遂人愿,没想到还是发生了溃口。”
听余副主任和韩工这么一说,首长终于知道牌洲湾有多么重要了,回头道:“咸鱼,你不是会堵口吗?半个小时前溃口,现在赶过去封堵应该来得及!”
“来不及。”
“溃口一百米不算长,如果人手不够,我可以给你人!”
“首长,真来不及。”
韩渝深吸口气,紧盯着水域图无奈地说:“从我们这儿到牌洲湾的航程约两百公里,工程船队想去堵口,光编组至少需要两个小时。夜里不比白天,船队夜航快不起来,赶到那儿至少需要十一个小时,也就是说等我们赶到那儿已经淹差不多了。”
首长沉默了片刻,追问道:“余主任,牌洲湾有多大?”
“具体面积我不清楚,但肯定不会低于一百五十平方公里,人口肯定超过五万。”
“首长,那里距武汉近,湖北省肯定会尽全力救援的。”
韩工话音刚落,韩渝的手机又响了。
韩渝同样顾不上看来电显示,刚接通电话就听见姜师长急切地说:“咸鱼,武汉那边的牌洲湾溃口了!”
“我知道,我刚收到消息。”
“军区命令水上搜救连立即出发前往救援!”
“师长,长江防总刚下过命令,长航局也下了命令,杨政委已经去乡安县接水上搜救连了,预计明天凌晨五点前应该能赶到。”
“太慢了,让他们搞快点,十万火急,一定要快。”
“是!”
想到上级刚下达的命令,姜师长犹豫了一下说:“咸鱼,牌洲湾不但有好几万群众,也有我们空军的兄弟部队,他们是去支援抗洪抢险的,现在怎么都联系不上。”
韩渝愣了愣,急忙道:“明白,我这就联系杨政委。”
“他带队去救援的?”
“是的。”
“你忙你的,我联系他。”
……
这是前所未有的重大险情!
短短十五分钟内,长江防总、长航局和广州军区相继下命令让前去救援。
可应急抢险突击队只有一个水上搜救连,韩渝能做的并不多,想到那边十万火急,只能转身道:“余主任,你们的监督艇也过去,牌州湾那边最需要的就是船。”
“是!”
韩渝想想又回头道:“葛局,发生这么大险情,受灾的群众估计上万,就算能及时转移出来,吃什么喝什么一样是个问题。沈市长不是给我们带来一船补给物资么,全部送过去。”
“行。”老葛权衡了一番,提议道:“让长航医疗组也一起过去。”
“好。”
韩渝拿起对讲机,喊道:“吴处吴处,我韩渝,下游鱼嘉县的牌洲湾溃口,那边急需船只参加搜救,也急需生活物资。请你赶紧安排下,让柳威带队,组织3号、5号运输船跟监督艇出发!”
第685章 救人救命!
天亮了,溃口附近的江面上全是船!
有武汉市航务处紧急召集的二十多条挂桨机船、小拖轮和小客船,有长江轮船公司连夜赶来的五条大拖轮和十条一千五百吨级的平板驳船。
有武汉轮渡公司领导率领的八艘1000至1500客位的客渡船,有湖北江夏轮船总公司的鄂拖307船队,有长航集团的船队,有县里紧急召集的小挂机船,连附近的渔民都开着小渔船来了。
放眼望去,比当年“捕鳗大战”时南通水域的船还要多,许明远感觉全武汉的船估计有一大半在这儿。
然而,溃口处水流湍急,溃口与垸内形成了吊坎,船只无法进出。
民垸内一片汪洋,至少有三十个村被淹!
江堤上,黑压压一片,成千上万逃到大堤上的群众急待转移。
来自武汉的二十几条机驳船发挥稳定性好、吃水浅、操作灵活的优势,迅速靠上江堤,一船接着一船把堤上惊魂未定的灾民转移到锚泊在溃口上游三公里处的六艘甲板驳和轮渡船上,再由长航集团的船队和轮渡将灾民转移去溃口上游二十多公里的潘家湾镇。
参与转移灾民的船队,千方百计腾出舱位、腾出舱室,腾出一切可以站人的地方转运灾民。
相比大堤上的灾民,被困在垸内一片汪洋中的灾民更多!
别的船进不去,启东预备役营和前来救援的其他几支解放军舟桥部队的冲锋舟、动力舟和救援艇能进去。
小舟小艇成了救援的主力。
许明远把刚腾空出来的一段大堤作为“过驳点”,组织各搜救小组把冲锋舟、玻璃钢艇运到大堤上,放到垸内的水面上,开足马力直奔附近能看到的房顶、树冠,搜救没来得及转移到大堤上的群众。
事实上不需要搜,只需要救。
被困的群众太多,各小组驶出大堤不到一公里,只要能见着的房顶、树冠和地势较高的地方全有人。
“同志们,不要急,不要挤,我们的冲锋舟和玻璃钢艇载不了太多人,老人小孩先上来!”
“我们把老人小孩送上大堤就回来接大家,请大家不要害怕,也不用担心,我们肯定会回来的,上级动员了一切能动员的力量来救大家!”
“解放军同志,麻烦你了。”
“不麻烦,慢点。”
“小朋友,坐好,抓住绳子。”
许明远那一组要救的群众多到忙不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