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卓牧闲
在良庄,关系真的很重要。
二姑不止一次说过,卢书记几乎每年都开大会动员全乡的干部教师和企事业单位职工发动力量找关系,帮良庄建筑站、良庄建材机械厂、良庄耐火材料厂和良庄榨油厂等企业拉业务。
谁能帮乡里的企业拉到业务,谁就是乡里的功臣。
没编制的会想方设法帮着解决编制,有编制的优先考虑提拔,年底甚至要开大会表彰,要给为良庄经济建设作出过贡献的人戴大红花、发奖状。
就在两对情侣谈笑风生之时,四厂派出所教导员老黎骑自行车赶到了白龙港长途汽车站,找到了在车站执勤的老丁。
搞清楚他的来意,老丁捧着茶杯笑道:“黎教,没经费你应该去找局领导,找我一个退居二线的老头子有什么用?”
“丁所,你是我们的老领导!”
“什么老领导,我从来没领导过你,一样没领导过石所。”
老丁接过香烟,强调道:“我是做过八年所长,但我在所长任上借的钱、欠的债都还了,没给杨锡辉留下一分钱的亏空。如果说冤有头债有主,那你们不应该来找我,应该去城南派出所找杨锡辉啊。”
老黎苦着脸道:“杨所肯定不想给我们留下亏空,他维持了好几年也不容易。”
“那你们是什么意思?”
“丁所,你们中队不是存了油票么,油票就是钱,能不能借两万给我们周转下。”
“油票是在我这儿,但这事你们得去找咸鱼,他现在是中队长,我只是个在汽车站看门的普通干警,要摆正心态服从中队长指挥。咸鱼说借,我立马去给你拿油票。”
“那孩子一根筋,跟他师父差不多。我说了他不听,你帮我做做他的工作,他肯定要给你面子。”
“我以为你不知道他是谁的徒弟呢,既然知道,你认为他会给我面子吗?”
“你既是他的老领导,也是看着他长大的长辈,你的面子他肯定要给。再说这也是为了所里的工作,这是顾全大局。”
部下有钱,所里没钱,并且正急着用钱,老丁能理解老黎的心情。
做了那么多年四厂派出所长,要说对四厂派出所没感情那是假的,可感情这东西时间一长就会变淡。
老丁暗叹口气,直言不讳地说:“黎教,你们的大局跟咸鱼的大局不一样,分歧太大,这个工作我做不了。”
老黎满是期待地说:“你帮我们试着做做。”
“不用试。”
老丁磕磕烟灰,抬头道:“存的那点油票是咸鱼从水上分局带回来的,可以说是水上分局给咸鱼修船的专项经费,只是考虑到不好入账,又不能设小金库,只能先换成油票。”
老黎急切地说:“我们只是借,等经费拨下来就还给他。”
“你当咸鱼是三岁小孩,他可是徐三野的徒弟!”
“那怎么办。”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这事你别问我。”
老丁想了想,又笑看着老黎道:“其实咸鱼已经够顾全大局了,要说给协警发工资,老严、朱宝根和小鱼现在一样是四厂派出所的协警,咸鱼跟你们提过给老严、朱宝根和小鱼发工资的事吗?”
老黎被问住了,一时间竟无言以对。
老丁趁热打铁地说:“至于办案经费,中队还有三千多块钱的发票没报销呢。以前可以去找局领导签字,然后去财务科报销。现在局领导让我们找所里,咸鱼因为发票报销的事去找过你们吗?”
“所里都穷得揭不开锅了,他就是来找我们也没钱。”
“这就是了,他知道所里经费紧张,所以选择艰难维持,而不是去给你们添乱,这不是顾全大局是什么。”
“什么艰难维持,他有得是钱,光油就存了三万多。”
“你就知道盯着那点油票,都说了那是修船的专款,既然是专款肯定要专用,谁也不能挪用!”
“老领导,你这是见死不救!严打任务完不成,所里将来被批评,你脸上也没光。”
“要说缺钱,缺钱的又不只是四厂派出所。局里让你们来做所长教导员,是局领导对你们的信任,想想办法,克服克服。”
别的困难可以克服,没钱怎么克服……
老黎乘兴而来,败兴而归。
老丁才不会管他高不高兴,跟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似的,在候车室转了一圈,又去售票室看了看,然后跟往常一样站在广场上跟刚从候船室出来的老刘聊天。
“你们收到了几份通缉令?”
“还是上个月让我们留意的那几个,后来没再下发。”
老刘回头看看身后,低声道:“我们收到了十二份,都是近期作案在逃的,案发地公安局怀疑他们可能坐船潜逃,通过长航公安局让我们各分局留意。”
老丁下意识看向售票室,不动声色说:“回头拿给我看看。”
第248章 形迹可疑
白龙港派出所一下子收到十二份通缉令这可是大事!
韩渝一收到消息就赶到车站警务室研究通缉犯的情况,分析其有没有可能来白龙港。
“最远的是南京人,最近的是安徽人,他们坐船潜逃的可能性确实比较大,但上岸来启东的可能性不大。”
“咸鱼,你怎么知道?”
“案发地公安局肯定排查过他们的社会关系,如果他们在我们启东有熟人,那就不只是发通缉令,就算不安排民警过来,也会给局里发协查函。”
“看来你在海运公安局没白呆。”
“丁叔,我首先是公安然后才是开船的。”
“这倒是,哈哈哈。”
韩渝知道老丁刚才是在考自己,放下通缉令抬头看向老刘:“刘叔,白申、白浏号的乘警队有没有收到通缉令?”
老刘不假思索地说:“我们都收到了,他们肯定也有。”
韩渝沉吟道:“按程序上级肯定会先把通缉令发到他们分局,他们分局再转给乘警中队,乘警中队再转发给各乘警队。乘警队是要跟船的,船要在江上航行,靠泊母港的时间很短,这里面肯定有时间差。”
老刘下意识问:“咸鱼,你是说乘警队可能暂时没收到?”
“有这个可能,白浏还没启航,我们可以问问沈队。”
“行。”
不问不知道,通过对讲机一问大吃一惊。
白浏号客轮的公安特派员兼乘警队长老沈果然没收到通缉令,老刘连忙把一叠通缉令送到客轮上。
白浏号客轮乘警队一样只是代为留意,因为不管白浏还是白申都是短途航线,而通缉令上的十二个逃犯都来自长江沿线的东西部地区,就算乘船潜逃也是乘坐江申、江汉和江芜那样的客轮。
而江申、江汉和江芜等客轮只靠泊南通港,其航线不经过白龙港。
但这件事给韩渝提了个醒,岸上正在展开严打,虽然外地逃犯乘船来白龙港的可能性不大,但启东及周边地区的逃犯很可能会来白龙港坐船潜逃。
以前在长绣号海轮上巡查都是有明有暗的,韩渝决定来个依葫芦画瓢,让朱宝根在趸船上值班,他和小鱼换上便服,专门在候车室、候船室和车站、码头的广场留意可疑人员。
一连转了四天,逃犯没抓到,跟土匪似的揽客的黑车司机抓了六个,专门挑旅客下手的小偷抓了两个。
傍晚时分,汽车站候车室都关门了,候船室却挤满了人。
由于泥沙淤积严重,白申号一如既往地晚点,要等潮水来了才能启航。
韩渝和小鱼早早地吃完晚饭,穿着便服继续来巡逻。
梁小余环顾了下四周,低声问:“咸鱼干,那两个小偷怎么处理的?”
“严打期间,顶风作案,且人赃俱获,肯定要从严从重,我估计不蹲两年出不来。”
“我不是说判几年,我是说罚不罚款,有没有返还。”
“那两个混蛋好吃懒做,吃了上顿没下顿,走投无路才来扒窃的,就算罚他们的款,你觉得他们有钱交吗?”
“这么说我们不就白抓了么。”
“什么白抓,你这是什么思想。我们是维护治安的,不是专门搞罚款的。”
梁小余嘿嘿笑道:“我是担心你没钱给我开工资。”
韩渝彻底服了,回头笑问道:“你缺钱吗?”
“这跟我缺不缺钱没关系,我是来上班的,不是来义务劳动的,只要上班就要拿工资。”
“你就知道钱,再说我拖过你工资吗?”
“我是担心,没说你拖欠。”
社会上的许多人一提到公安,就骂公安就知道搞罚款。
事实上罚款不是一件容易事,尤其在四厂这样的乡镇。
违法犯罪的人是有,但毕竟是极少数,并且这极少数犯罪分子大多穷得叮当响,榨不出几两油。
四厂派出所这段时间正在疯狂地打击,只要是有前科的、名声不好的,有一个算一个,全被带到所里挨个儿过堂。
据说不学好的中学生都抓了好几个,案子也破了十几起,只不过全是小案。罚款肯定是少不了的,但并不能从根本上解决经费问题。
正因为石胜勇疯狂地打击,四厂镇的治安是前所未有的好,甚至有很多群众拍手称快,都说新来的派出所长有能力、有魄力。
韩渝正在自学公安管理专业,对法治建设和公安这个职业有了全新的认识,打心眼儿里不认同顶头上司的做法。
可从另一个角度出发又能理解,毕竟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不采用点“非常”手段解决不了迫在眉睫的经费问题。
值得一提的是,水警中队现在也面临经费问题。
趸船和001需要保养维护,要给三个协警和一个炊事员发工资,如果再搞不到钱就要兑换油票,长此以往就会坐吃山空。
不禁感慨现在汽车运输越来越发达,坐轮船出行的人越来越少,旅客什么时候来都能买到票,直接导致倒卖船票的黄牛失业。
如果跟当年一样船票紧张,现在就能狠狠打击下黄牛,搞个二三十万。
他正胡思乱想,梁小余突然道:“咸鱼干,前面巷子里好像有人。”
“哪儿?”
“前面,邮局的巷子里。”
那是条死胡同,经常有人不爱护环境卫生,跑那里面去撒尿甚至拉屎。里面臭气熏天,从巷口过都觉得恶心,谁会跑那里面去。
韩渝觉得很奇怪,一把拉住小鱼的胳膊,躲到一辆卡车后面,一边以卡车为掩护观察,一边低声道:“你在这儿盯着,我绕到对面去。”
“行。”
“别暴露,也不要轻举妄动,看看他究竟想搞什么。”
“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