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三戒大师
这时候,有士兵从一个北元王爷的首级上,找到了一封信,赶忙交给耿忠。
耿忠接过来一看,是明军的制式信封,撕开信皮取出信瓤,只见是朱棣亲笔:“元主逃往哈拉和林,俺们要去追。告诉老三不用挂念,追到了就回来。”
耿忠苦笑一声递给赵庸,赵庸看完破口大骂道:“他妈的,要是追不到怎么办,就不回来了吗?”
“不至于不至于。”耿忠安抚他两句,又问道:“那咱们怎么办?”
“咱们的粮草也不多了,又没法子补充。”赵庸寻思半晌道:“你把大部队带回去,把粮草都给我留下,我带一个百户继续去找人。”
“还是我去吧。”耿忠道:“我对草原上比你熟。”
“好吧。”赵庸便从善如流道:“我常年在西边,确实对北边的情况没底儿。那就辛苦你一趟了,千万要小心。”
“放心吧,我们是去找人的,又不是去打仗的,碰上蒙古人逃还是逃得掉的。”耿忠笑道。
“好,我再给你们一人留两匹马。”赵庸又沉声道:“见到燕王告诉他,将军和晋王说了,他再不回去就以违抗军令论处,定斩不饶!”
“嗯。”耿忠点点头,也不知道燕王能不能被吓唬住。
将物资马匹分配完毕,耿忠遂与赵庸分道扬镳。率领百骑趟过克鲁伦河,去追燕王一行。
……
第一三三一章 朕也难
连日来的沙尘暴终于停息,但呼啸的西风也带走了漠北最后一丝暖意。
草原上进入深秋时节,放眼望去,尽是一片枯黄。白天时有大太阳照着还好些,到了晚上就温度骤降,早晨一看天地间白茫茫一片,全都罩上了一层霜。
朝阳跃上天空,为满地白霜镀上了一层金色,成群结队的黄羊,开始抓紧时间觅食,它们要为即将到来的严冬储存足够的脂肪。
大雁也排成“人”字形,悠然飞过碧蓝的天空,去温暖的南方越冬。好一派绝美的草原深秋景色。
正在低头吃草的羊群忽然感到地面微微颤动,它们齐刷刷抬起头来,望向东面。旋即便朝相反的方向奔逃而去。
不一会儿,颤动声越来越明显,原来是大队的骑兵踏碎严霜,高速奔行而来。
待到那队骑兵距离更近了,便能看清楚原来他们是朱棣和平安率领的八千将士。
转眼间,他们渡河追击了整整五天,每天奔行至少两百里,已经追到了千里之外!
途中他们追上过元主两次,但都被断后的怯薛军给拼命拦住了,结果都功亏一篑,还是让北元皇帝从指缝间溜走了。
当然也不能不承认,北元皇帝实在太会逃跑了。
从元顺帝开始,他们就一直在逃命。无数次的逃跑,练就了他们炉火纯青的……逃跑本事,祖传技能了属于是。
结果这一天从早追到晚,依然没有追上。
眼看天色已黑,战马疲惫不堪。朱棣只好下令停下来休息。
将士们赶紧就地扎营,然后割草喂马,烧水做饭。
“他妈的,咱们已经追出多远了?”平安揉着僵硬的屁股蛋子道:“老子的腚都颠麻了。”
朱棣一边嚼着马肉干,一边在地图上比划道:“从咱们过克鲁伦河时算起,一千二百里;要是从小龙山开始追击算起,就是一千八百里。”
“艹……”这下不光平安,众将也跟着一起爆了粗口。“狗日的北元皇帝属狗的吗,也太能逃了吧?!”
“是啊,本王也没想到能追出这么远。”朱棣也是服气了:“现在才知道,为什么表哥和岳父,每次都让北元皇帝逃掉了。不是他们不努力,实在是狗日的太能跑了。”
“这是把本事都加在逃跑上了。”谭渊苦笑问道:“咱们还能抓的住他们吗?”
“能!”朱棣却斩钉截铁道:“这里距离哈拉和林还有八百里,我们还能再追上他们两次。第一次追上,我们干掉了他一千人;第二次追上,我们又干掉了他们一千人;下一次就能把他的护卫全都干掉了,等到最后一次,看谁还能替他阻挡!”
“他们是投奔右丞相咬住的,咬住这会儿八成已经接到信了,说不定会带人接应他的。”张玉日常提醒道。
“那咬住也没多少人,北元剩下的都是一群土鸡瓦狗了,不足为惧!”朱棣狠狠咬一口熏马肉,面目狰狞道:“都已经追出这么远了,不可能空着手回去,追到天边也要抓住狗日的脱古思帖木儿!”
……
“嗯!”平安重重点头,也咬牙切齿道:“抓不住元朝皇帝,这辈子到死都会遗憾的!”谭渊薛禄等将领同样上头道:“说得对,必须追到死,就得一直追下去!”
就连将士们也大呼小叫打唿哨,纷纷表示赞同。
看的张玉直摇头,心说这帮人都他妈疯了……
另一边,脱古思帖木儿的日子其实更不好过。
跟整日骑马打仗的朱棣等人不同,他可是养尊处优,到哪都是坐车辇的。现在为了逃命,已经连续骑了八天的马,把他的大腿内侧磨得血肉模糊,椎间盘也突出了。每天上马下马都得靠侍卫搀扶才行。
他儿子天保奴也一样,所以到了晚上宿营的时候,爷俩便一起劈叉躺在帐子里,褪掉裤子抹上草药,整宿整宿的晾裆。
天保奴哪遭过这种罪,疼得他躺在那里哼哼唧唧。
“别叫唤了。”脱古思帖木儿听得就很烦,但他们逃难至此,就剩这一顶帐篷了,总不能把太子撵出去,让他露天晾蛋儿吧。
“父皇,儿臣实在疼的忍不住啊。”天保奴哭丧着脸道:“养一晚上刚好点,天不亮又得在马背上磨一天,这么反反复复,铁杵都得磨成针,何况儿臣的腚了。”
“唉,忍忍吧。谁让咱爷们是在逃命呢?”脱古思帖木儿郁闷地叹口气道:“按说咱们早就该安全了,哪成想碰上这么群穷追不舍的疯狗。”
正常来讲,明军最多追个两三百里,差不多也就不追了。哪有像这帮家伙一样,都他妈追了快两千里了,还不肯停下。
而且别看他现在还能逃跑,代价也是极为惨重的。跑到现在,他的一万怯薛军只剩下一千人。王公大臣只剩下失烈门和捏怯来,就连老婆孩子也被明军抓了。
用丧家之犬都不足以形容他现在的凄惨了。在弱肉强食的草原上,这种状态实在是很危险的,随便哪个小部落都能把他干掉。
想到这,脱古思帖木儿一阵烦躁,伸手拿起酒囊喝几口压压心火,结果一滴都没倒出来。
“唉,酒也没了……”脱古思帖木儿烦躁的把酒囊丢出帐子。越喝不着他就越浑身难受,就像有一万只蚂蚁在身上爬一样。
天保奴知道父皇酒瘾犯了,但他也没办法,所有的酒都让父皇喝光了。总不能让他喝马尿吧?
“皇上且忍忍,明天就能跟咬住丞相接上头了。”失烈门给两人上完了药,一边擦手,一边宽慰脱古思帖木儿爷俩道:“到时候皇上便有酒喝了,将士们也有饭吃了,太子爷也不用骑马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唉,朕都不敢抱太大希望了……”脱古思帖木儿使劲捶着脑袋道:“就怕又出什么幺蛾子。”
“不会的,他们会在土剌河等着我们的。”失烈门便强笑道:“走了这么长时间背字儿,咱们也该转运了……吧?”
“但愿吧。”脱古思帖木儿哼哼唧唧道。
“微臣再去安抚一下,将士们先告退了。”失烈门摇摇头,退出了帐篷,只留皇帝和太子在那里对着哼哼唧唧。
……
第一三三二章 不要过来
其实不管什么情况下,皇帝和太子永远是过的最好的。
说起惨来,失烈门和捏怯来更惨,两人堂堂亲王兼文武二相,连个帐篷都没得睡。
为了防止被追兵发现,他们也不敢生火取暖。夜里下了霜,寒风呼啸,能把骨头都吹透,他们只能刨个坑钻到里头,用兽皮把自己全身裹住,哆哆嗦嗦熬到天亮。
王公大臣都这样了,更别说普通的怯薛兵了,他们不仅受冻,还挨饿。在明军疯狂的追击下,他们丢失了绝大部分物资,早就断粮了。这阵子马吃草,他们吃草根,一个个饿的前心贴后心,夜里眼睛都冒绿光……
若是再被明军追上,他们怕是连刀都提不动了。其实要不是失烈门整天告诉他们,咬住在前头接应,他们早就撑不住了。
元军将士又度过了饥寒交迫的一晚。
天刚蒙蒙亮,他们便纷纷从土坑里爬出来,活动着僵硬的身体,然后到处挖草根充饥。如果能找到老鼠洞,那今天就算是中大奖了……
“都快点上马,今天就能到土剌河跟咬住会合了!”捏怯来也在给将士们打气道:“到时候先让你们吃顿饱的。”
“哦……”怯薛军将士有气无力应一声,但眼睛里终究有了一抹希望的光。他们赶紧收拾好行装,吃力的爬上了马背。
其实他们的马也明显瘦了一大圈,幸好这还是以吃苦耐劳著称的蒙古战马,要是换了别的马,早就让他们吃上马肉了……
待到所有人都准备停当,皇帝父子才从帐篷里出来,两人都弓着个腰,劈着个胯,跟两只鸭子似的,在侍卫的搀扶下来到战马边上。
然后像是上刑一样坐到了马背上。
“出发!”捏怯来沉声下令。他们得在天完全亮起来之前离开这里,以免被明军斥候发现。
今天的运气似乎还不错,他们西行了大半天,都没有发现身后有明军的斥候。
过午时分,一条蜿蜒的大河出现在北元君臣眼前。
“土剌河到了!”将士们不禁欢呼起来,这条大河意味着这趟亡命之旅的终点,意味着他们终于不用再忍饥挨饿了。
“是土剌河!”失烈门手搭凉棚,打量着那条大河。土剌河是一条特殊的北流河,一直流入贝加尔湖,所以很容易就能认出来。
“那就快点去跟咬住会合吧!”脱古思帖木儿也迫不及待道:“再不喝两口,朕就要受不了了。”
“我再也不想骑马了!”天保奴嘟囔道。
“好,为臣这就去找他来接驾。”失烈门应一声,赶紧让随同给自己换上最后一身体面的官袍,却怎么也找不到官帽了,只好戴上捏怯来的飞碟帽,率领几个随从,快马加鞭赶去约定的地点。
脱古思帖木儿和捏怯来便率领最后的一千怯薛军徐徐前行,虽然还没有见到咬住,但所有人都感到了久违的放松,尽情享受午后温暖的阳光,想象着接下来的美酒佳肴。
忽然,头前开路的斥候,发现河畔腾起烟尘,向他们滚滚而来,赶紧禀报皇上。
脱古思帖木儿听后却笑道:“这是咬住来迎接咱们了,咱们也快点吧。”
说着便一抽胯下宝马,向前奔行起来。捏怯来等人也赶紧策马跟上。
两边人马相向而行,飞快接近,很快便相距不过二里了。
这时,怯薛军将士忽然发现,对面那队人马的前方,有两个跟着失烈门去见咬住的怯薛军,怯薛军在拼命的招手喊叫。
“他们在喊什么?”因为对面是顶风,听不真切。怯薛军将士面面相觑的问道。
“好像是说……不要过来?”有人不确定。
“怎么可能,你听错了吧?”众人纷纷摇头。
但下一刻他们就发现,那人没听错——只见对面阵中的元军纷纷张弓搭箭,射向那两个怯薛军。
长箭呼啸而至,转眼便将两人射落马下……
“对面是敌人!不是自己人!”怯薛军将士登时惊恐的大叫起来。
“不好,皇上快撤!”捏怯来赶紧对脱古思帖木儿道。
不用他提醒,脱古思帖木儿已经勒住马缰,调转马头准备往后跑。
却又想起来身后还有追兵……于是他又再次调转马头,沿着土剌河向北逃窜而去。
“父皇等等我!”天保奴也赶紧策马追上去。
“掩护皇上!”捏怯来朝着将士们大喊一声,也赶紧追着皇帝和太子去了。
眼看着越来越近的敌军,还有越来越远的皇上,怯薛军将士互相看看,凄凉的笑了。
看来这里非但是他们逃亡的终点,还是他们生命的终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