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三戒大师
“……”徐达显然是听懂了,果然不再挣扎了。食指死死抠着床板,咬牙不吭一声。
引流结束,抽掉引流条,徐达都要虚脱了,心说总算完事了,却听朱橚接着道:“现在我要把你背上的腐肉切掉……”
徐达差点没直接昏过去,嘶声问道:“疼吗?”
“肯定更疼。”朱橚很肯定道,然后用激将法道:“不然当年关云长刮骨疗毒,怎么成为千古佳话的?大将军也是我大明的武圣,可不能让关公比下去了。”
徐达登时就来了精神,沉声道:“拿酒来!”
在朱橚的激将法加一坛老烧的帮助下,一生要强的徐大将军,一声不吭的完成了整台手术。
割下来的腐肉足有一斤多,徐达的背上都被挖出了一个大洞,空腔可以放进去一个拳头……
剩下的清洗伤口、上药,就不用朱橚操心了,药童比他干的专业多了。而且由于肉都没了、缝针都没处下针,所以暂时也不用缝合。
朱橚又吩咐药童,给大将军口服注射军医院的消炎药,便端着满满一盆脓血腐肉出了手术室,向家属展示道:“这都是病患身上的。”
徐增寿看了脸色发白,燕王妃更是险些晕过去,朱棣不禁埋怨道:“给你嫂子看这个干啥?”
“动手术的将士,十有八九都让把切下来的部位给他们留着,”朱橚便道:“说这样自己才完整,你们不要的话我就让人刨坑埋了。”
“要要。”徐增寿赶紧接过来,亲自端了下去。
第一二三二章 洪武十九年
老五的医术果然不是盖的,手术之后,徐达虽然还没有脱离危险,但肉眼可见的整个人都轻松多了。
这让大将军府终于有了过年的气氛,高兴至极的燕王妃还亲自下厨,给年夜饭加了几道菜。
说是大将军府的年夜饭,但其实在座的只有徐增寿两口子算是徐家人,其余都是老朱家的。
朱棣、朱橚、朱桢、朱椿、朱柏,还有燕王的三个儿子……除了皇宫里,就属这里老朱家的人最多了。
朱棣两口子无论如何都要让老五上座,说今天必须要好好感谢他。
对老五来说坐哪都一样,反正就是吃饭呗,便也没有推辞。坐下后却认真道:“不过你们最该感谢的不是我,而是老六。”
“跟我有什么关系了。”朱桢逗弄着肥嘟嘟的朱高炽,头也不抬道。
“怎么没关系,是谁发明的显微镜?是谁告诉我细菌致病的秘密的?又是谁告诉我大蒜素可以杀菌消炎的?”老五却反问道。
“都该谢,都要谢!”朱棣哈哈大笑的一手揽住一个弟弟,对燕王妃笑道:“怎么样,嫁给我们老朱家不亏吧?”
“嫂子到医院里走一圈,就知道人有多脆弱了。”老五便正色答道:“在消炎药问世之前,身上只要有个伤口,就可能因为感染而丧命。”
“都老夫老妻了还说这话。”老六不禁大笑道:“大过年的就别谢来谢去了,咱们一块喝一盅,庆祝岳父死里逃生才是正办!”
“具体到大将军的背疽,应该是外感风湿火毒,或过食膏粱厚味,使湿热火毒内蕴,造成内脏积热,气血凝滞,营卫不和,邪阻肌肤而发。”老五接着道。
“应该没有,败血症患者的典型症状是皮疹,发绀,这两点大将军都还没出现。”朱橚回答道。
“既然发不出来,那就要么扩散,要么往下走了。”朱橚又道:“大将军这种就是往下走,当病菌深入体内,病人就开始发烧。如果感染了血液,那就是败血症了。打再多大蒜素也没用了。”
朱桢听到——“过食膏粱厚味”,忍不住看了看四哥和大舅哥,便见两人都心虚的低下了头。
“正常来说,疽也好,痈也好,只要能发出来,待脓疮自破,把脓水挤尽了,也就能痊愈了。”老五又道:“但大将军的疮发在上背部,而他戎马一生,后背因为长时间穿戴铁甲,都已经磨出厚厚的茧子了。这让脓疮如何顶破皮肤发出?”
“对对对。”众人深以为然,便一起举杯,祝福大将军。
“那我爹没有得……败血症吧?”燕王妃着紧问道。
搁下酒杯后,燕王妃问老五道:“五叔,我父亲不过背上长了个大疮,怎么就险些要了命呢?”
“真是谢天谢地。”燕王妃又忍不住敬了老五一杯,当然也没忘了老六。
徐增寿也对两位殿下千恩万谢,然后问道:“我父亲多久能脱离危险??”
“看吧,退了烧就没事了。”朱橚说完顿一下道:“不过他本来身体就不好,应该有比较严重的消渴症,这次大伤元气,复原会很慢。”
“不要紧,慢慢来,只要人没事就好。”燕王妃知足的不得了,这回她爹能捡回条命来,已经谢天谢地了。
第二天便是洪武十九年的正月初一了。
朱桢早晨起来,给岳父四哥四嫂拜了年,又给了三个侄子压岁钱,便跟四哥来到通州城北的北平都司木匠作。
虽然是年初一,通州城乃至全北平的木匠却
都已上工。在工场中解木材,刨木板,准备制作冰床的材料。
只是大年初一被迫加班,任谁都没有好脸色,工匠们一边干活,一边咒骂,发泄着满腹的牢骚。
“王爷来看望大家了!”木匠作的官员吆喝一句,工匠们赶紧放下手头的活计,跪地磕头。
“大家免礼,快起来吧。”朱桢笑容和煦的团团拱手道:“本王和四哥来给大家拜年发红包啦!”
工匠们赶忙连声道谢,心里稍微舒服一些了。
等到把红包领到手里,看到里头居然是一张一两面值的海票后,工匠们脸上终于有了些笑模样。
“本王知道,大年初一让人上班实在是缺德带冒烟。”然后朱桢站在解好的一堆木头上,用他多年演讲练就的大嗓门,对工匠们道:“所以本王跟四哥商量着,让大家至少过完了年初一,等年初二再集结。这样就……好吧,其实还是挺缺德的。”
“哈哈哈……”木匠们忍不住笑起来。便听王爷沉声道:“本王也不想折腾大家,本王和四哥也想好好的过年,但有贪官污吏不想让我们好好过年,是谁呢?就是管着北平粮仓的那帮人!大将军准备用粮了才发现,粮仓已经被他们掏空了!”
“大将军为什么要用粮呢?自然是要打仗了。”朱棣接过话说道:“本王不妨跟大家实话实说,眼下有一个消灭纳哈出的天赐良机,大将军已经调集了大军,只待一过完年就出兵了,结果发现军粮没了,直接就把他气的病倒了!”
“他妈的!杀了他们!”工匠们便将怒火转移到了贪官污吏的身上。
其实对他们这些生活在北平的人来说,北元王廷只是遥远的传说,东北的纳哈出却是真正的威胁。老人吓唬不睡觉的孩子时,经常会说“纳哈出来抓小孩了!”
“一旦错过这个机会,我们就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再逮到他!”朱桢接茬高声道:“所以我们要赶在正月底前,将一大批军粮从南方运过来,这样就不耽误大军出征了!而唯一能做到这一点的,就是大家正在制作的冰车,现在大家明白自己在这里的原因了吧?”
“至于为什么别的民夫明天才到,而你们今天就要开工,自然是因为你们更重要了。”朱桢又给木匠们戴了顶高帽道:“我们需要整整十万辆冰车!只能争分夺秒啊!拜托了诸位!”
“王爷不用说了,我们晓得了!”工匠们被老六这一番心理按摩下来,一个个群情激昂,高声应喝道:“我们这就去干活了!”
说完便各就各位,热火朝天的忙碌起来,工作强度陡然提高了数倍。
第一二三三章 郭桓案起
南京。
开年头一天的大朝上,朱老板就拉长个脸,双手把腰带使劲往下按,吓的朝贺的大臣们差点尿了裤子。
朝会结束后,朱元璋也没有按例赐宴,便气冲冲的回宫去了。
大臣们面面相觑,不知道这是谁又触了皇上的霉头。
太子却是心知肚明,安抚一番百官,让他们安心回家过年,然后便赶紧追去了武英殿。
一进殿,他就看到锦衣卫指挥使毛骧,审刑司左审刑吴庸,已经在向皇帝禀报着什么了。
“快过来一起听听。”朱元璋看到太子进来,便招呼他上前道:“咱大明的官老爷是何等丧心病狂!”
“你再简单的跟太子爷讲一讲。”朱元璋又冷声对左审刑吴庸道。
审刑司是朱老板撤中书后,于洪武十四年新设立的一个司法衙门。职责是掌详议大理寺所理之刑。别看它品级不高,只有六品,权力却极大,大明所有的案件都能过问,而且深受朱元璋信任,已经俨然凌驾于刑部大理寺之上了。
“是。”吴庸三十出头,生的狼眉鹰目,令人望之胆寒。
“确实让人震惊。”朱标点点头。
“要么是玩忽职守,要么是内外勾结……”太子叹息道。
“去年年底,咱看着户部报的账,还在那傻乐——全国存粮两千万石,咱们的日子终于阔了!”朱元璋恨的咬牙切齿道:“原来只有账上的数目是属于咱的,库里的粮食早都被那帮蛀虫掏空了!”
要不是今天日子特殊,朱老板在朝会上就要发飙抓人了,能忍到现在实属不易。
朱标便听他沉声道:“回禀太子爷,年前接到北平布政司按察司串通盗窃军粮的禀报后,皇上便命为臣与毛指挥吩咐镇江太平两府检查官仓。结果正如皇上所料,都存在严重的盗窃现象——”
“什么玩忽职守?!”朱元璋却断然道:“每年他们要查几十处粮库,一个两个的玩忽职守还好说,难道会集体眼瞎吗?!”
“老大你说,出了这么大的问题,每年户部会同都察院,派人去各地盘库,为什么从来发现不了?!”朱元璋又冷声问道。
“为臣去的太平府,应有存粮一百四十万石,盘库只得九十万石,有五十万石不知所踪!”毛骧接茬道:“为臣已经查封了粮库,将一应账目和涉案人员全都带回京中听候皇上发落!”
“其中,镇江官仓应存粮两百一十万石,盘库只得一百五十万石,有六十万石不知所踪!”
“听到了吗?!”朱元璋怒不可遏道:“北平不是个案,是天下的粮库都在闹鼠灾!老百姓节衣缩食交的税粮,全都让他们贪污了!”
“你们说,”朱元璋又冷冷看向毛骧和吴庸:“有这种可能吗?”
朱老板一恨贪污,二恨被蒙蔽,而且还是个守财奴。这个案子一下子把他的三个雷点全都踩到了,他能不暴跳如雷才怪。
太子听了也是脸色凝重,他知道在北平爆雷后,又随机抽查两处粮仓都有问题,说明全国的粮储系统定然是出了大问题。
毛骧知道轻重,正字斟句酌,吴庸却抢着高声道:“回皇上,绝无可能!出现这种情况,一定是内外勾结,上下串通!所有环节都有参与盗窃官粮的嫌疑!”
“就是这么回事!”朱元璋拍案道:“毛骧吴庸!”
“臣在!”两人赶忙高声应道。
“立刻带人抓捕户部、都察院,还有户科的给事中!”朱元璋高声道:“查封户部所有账目!”
“是!”两人又高声领命,毛骧迟疑一下问道:“皇上,户部都察院都抓谁啊?”
“全都抓起来!挨个审!”朱元璋拍着御案吼道:“用刑,全都大刑伺候!”
“父皇,冷静。”太子见状无奈劝道:“户部都察院是最大的两个衙门,职责那么广,人员那么多,不可能所有人都参与了。”
“他们就算没参与,但一个衙门的,整天抬头不见低头见,肯定也有所耳闻!”朱元璋咆哮道:“他们为什么从来不举报?!知情不报就是同党!”
“怎么也不能一上来就用刑啊。”太子坚持道:“先不说这两个衙门还怎么运转,单单屈打成招,一定会酿成冤假错案的!”
“这个案子你别插手!”朱元璋却固执己见道:“老六不是让你给他批二百万石粮食,七天之内运到淮安吗?还不够你忙的吗?快忙你的去吧!”
“父皇……”太子不禁眉头大皱,知子莫如父,他知道这是朱老板准备大开杀戒的前奏。通常这种时候,父皇都会让自己先远远躲开,以免溅一身血。
朱元璋却别过头去不理他,只对毛骧吴庸两个道:“你们去吧。”
“是。”吴庸高声应道。
“是……”毛骧苦着脸看一眼太子,也只好应声退出。
出来武英殿后,吴庸昂首阔步,走路都带风。
毛骧却垂头丧气,一步三叹,跟他形成鲜明对比。
年轻的吴庸还在那里为大权在握而兴奋,老江湖毛骧却知道自己又要被当枪使了……
“毛指挥,”吴庸回过头来,沉声问毛骧道:“咱们先从谁抓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