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三戒大师
还有一成更是啥都不信的组织者,按照张教主的话,他跟许山都是这一类。道理很简单,任何会道门都要求教徒诚实,不能对教众撒谎。
而他们的工作就是睁着眼说瞎话。要是实话实说,我们就是忽悠你们入会骗吃骗喝的,还怎么发展新教徒?
剩下的一成则是另外的一个极端,就是已经盲目痴愚地步的狂信徒。
这些人相信教主说的每一个字,将之奉为圭臬,为之牺牲都在所不惜。
张教主称这些人为骨干。因为他们会倾其所有,为会里出钱出力,有事他们真上,整个会里其实全靠他们撑着。
所以许山一听教主要派骨干去,可把他心疼坏了。他还指望这些人养活呢。“教主,俺这些年使出吃奶的力气,也才发展了那么十几二十个骨干,这要是一把全折了,我家日子没法过了……呃不,我的意思是,我们这个分坛就散架了。”
“许山啊,进步要想大,格局就得大。”张教主便正色道:“你窝在这小小的沙沟集,整天喝你那个掺了酒的水,有什么出息,只有走出去!到滕县去发展,才能喝上不掺水的酒!到兖州发展,才能过上你梦想的花天酒地!”
他太了解许山的软肋了,神采飞扬的鼓吹道:“怎么才能走出去,当然是带着你的人走出去了!现在千载难逢的机会就摆在面前,又不用你们闹太大,只要闹点火星子出来,够引火的就行了!”
“别看六王爷这手压的狠。等看到全山东都起事了,兖州肯定还是要闹的,到时候你就是无可争议的兖州盟盟主了!这连升了多少级自己算去吧!”
“嗯……”许山咽了咽口水,他连做梦都只是想当个堂主,至于盟主,那是想都不敢想的。
“告诉他们,明日便是应无相劫之日,所有参与者均有大功德,若有幸身陨,则可立即得解脱!”张教主开出了闻香教教义中最高的赏格,还不忘关照现实道:“至于许诺发的那些福利,那些东西就在那里,干嘛还要等着人家耍猴似的天天发?直接抢过来不香吗?”
“哎,明白了。”许山不禁佩服的五体投地:“还得是教主,让恁这么一说,俺心里敞亮多了!”
“呵呵,好好干,不要让我失望。”张教主期许的点点头,便匆匆赶去下一处堂口。
第二天就是八月十五。
兖州百姓昨晚激动的一宿没睡好,今天早早就爬起来到村口排队,等着官差来发月饼。
“不用这么早来。”负责在村里维持秩序的保长、甲生们劝大伙回去。
“不是跟你们说了吗,东西是一个村一个村的发,还不知啥时候能发到咱村呢!回去等着听敲锣就行了。”
“哎哎。”乡亲们却只答应不动弹,却还是谁也不回家。他们的道理很简单,兖州这么多人,一人一个月饼怕是不够分,说不定排在后头就捞不着了。
横竖工夫又不值钱,还是在这里排着放心一些。
结果有的村一直等到过午,才等来了发月饼的官差。老百姓本来等的满心焦躁,但当那一个个图案精美的月饼发到手里,又一个个开心的合不拢嘴,觉得一切辛苦都值了。
沙沟集这边运气好一些,傍晌就发完了月饼,老百姓高高兴兴的回家准备过节去了。
许甲生帮着收拾好摊子,送走了官差,也提着月饼和两瓶酒,去大哥家里过节。
一大家人早就围桌坐好,单等他开席了。许甲生入席之后,却发现还少了个人,便问道:“许山呢?”
“他说进城找朋友过节了,就不回来吃了。”许山他爹便答道:“这兔崽子翅膀硬了,管不了了。咱们吃咱们的吧。”
“坏了!”许甲生却一下子站起来了,满脸惊恐道:“他是进城闹事去了。”
“什么?!”一桌子人吓了一跳。这年代可是一人犯事,全家坐牢的。许山要真是去闹事,在座的哪个都逃不了。
“我还嘱咐他,进城老实点,他答应的好好的呢。”许山他爹急道:“老二你不会是想多了吧?”
“我想多了个屁!”许甲生面无人色,口不择言道:“今天城里也在发东西,谁有工夫招呼他?这帮王八蛋肯定是闹事去了!”
第一一九五章 最抽象的起事
许甲生没猜错,许山就是带人进城闹事了。
他带着自己堂口十几个铁杆教徒,在滕县城外与另外几个堂口的人汇合,结果一看自己带来的人还算多的。
原本计划的是起码来个几千人,一起围攻县衙,结果加起来没来一百号人……
这点人去围攻县衙,还不够官兵收拾的。他们几个领头的一合计,决定临时改成放火。
这样需要的人手少。县城里到处都是茅草屋顶,一人一根火把,就能点着一片。要是能把县城给点了,效果也是杠杠的。
计议一定,他们便准备分批入城。谁知来到城门口时又傻眼了,大白天的居然城门紧闭……
他们便在城下聒噪叫门。“开门开门,我们要进城!”
城上的官兵便高声回话道:“接上峰命令,城内有人作乱,城门关闭,大搜全城。你们回去吧!”
“……”许山等人面面相觑,心说难道有同行先下手为强了?
“咋整?”几个香主面面相觑。
“还能咋整,就咱们这点人,还想攻城啊?”年纪最大的香主没好气道:“既然已经有人闹事了,我们就去别处呗。”
“唉,只能这样了……”香主们充满遗憾的叹息起来,声音中却透着丝丝的如释重负。
“那咱们还是分头行动吧,这样没法把力量集中在一点,我们就尽量把面扩大一些。”
于是刚刚集合起来的闻香教教徒,便又散伙了……
许山带着手下人回去的路上,商量着不能就这么回去。不然月饼没领着,大事也没做,实在是太亏了。
于是他们思来想去,决定把地里的麦秸点了。
秋收刚过,老百姓正忙着颗粒归仓呢,还顾不上收麦秸,所以全都堆在田间地头没人管。
他们便拿着火把,走一路点一路,一路上浓烟滚滚,遮天蔽日。别说,看上去还真是挺有冲击力的。
微山湖上,张教主立在一叶扁舟上。看到那冲天而起的浓烟,欣慰的点点头道:“任务完成了。”
便吩咐船夫立即开船,离开滕县,以防许山等人落网后把自己供出来。
殊不知,许山确实落网了,却不是被官差抓住的,而是落在他二叔手里。
却说许甲生饭都没顾上吃,就带着甲里的男丁直奔县城,心说就算不能阻止他们,也得争取有个大义灭亲的机会。
没想到半路上就碰见许山带着十几个人在地里烧麦秸……
许甲生一伙人都懵球了。他大哥左顾右盼,气喘吁吁道:“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他们这是在干啥,跳大神吗?”
“不知道,信教的脑子都有问题。”许甲生骂一句,此刻他只觉得万分庆幸。“也幸亏他们脑子有问题,咱们不用陪葬了。”
说完他挥下手,街坊们便拎着棍子上前,冲着许山等人就是一顿胖揍。给他们个终身难忘的教训,看他们还敢不敢学人闹事了?
结果许山被他二叔揍成猪头,带回去一直关到过年才放出来……
蓄谋已久的兖州叛乱,大抵都演变成了类似的闹剧。
八月十五一天下来,大小火情不下百起,到处都有起火的报告,但都集中在乡镇上,府城县城基本上安好。朱桢终于放下了悬着的心。
其实,城里根本就没发生叛乱,所谓叛乱不过是关闭城门的借口罢了。
朱桢从一开始就打算关闭所有城门的,这是防止人员流动的终极杀招。
但单纯的不许人员流动并不能解决问题,反而可能会激化矛盾。但再配上每天发福利,就能让老百姓情绪保持稳定,十天半个月的留在原地了。
其实为了化解这次民变,他还出了很多牌,比如最根本的赔偿道歉,立碑给百姓出气;发动生员引领舆论;最大限度利用保甲制度稳定基层;以及大规模的调动军队,在兖州演练,震慑宵小……
是这一系列的组合拳下来,才让他的对手变得如此抽象。抽象到几乎没掀起什么波澜,以至于差点没被他活活累死的兖州府官差,忍不住私下嘀咕,这六王爷是不是太小题大做了,哪有什么人造反啊?还说什么全省大叛乱,就这?
结果没两天,全省各处叛乱的消息便相继传来了……
八月十六,东昌府传来急报,无数乱民冲入府城、县城,打砸衙门,把东昌知府吓得弃城而逃。几位知县则被乱民扣押,生死未卜。
同日,济南府传来消息,除省城之外,各县都发生不同程度的叛乱,其中齐东、齐河、济阳、章丘等八县失守,知县或是逃出,或是被俘……
八月十七,登州府传来消息,黄县、栖霞、招远、莱阳等六县乱民占据,知府李瑛出城与乱民谈判,结果遭到扣押……
十八日,莱州府的消息也传来了,五县两州全都被乱民所占,衙署尽数被焚,知府周世维出逃青州,半路被乱民截获……
接连传来的噩耗,令兖州官吏目瞪口呆,终于明白六王爷到底有多牛逼了。
要知道各府乱民,可都是打着声援兖州的旗号作乱的。
而本应是风暴中心的兖州,此时却一片祥和,老百姓天天排着队领鸡蛋呢……
原来王爷所有的安排都不是多余的,只是风起于青萍之末时,他们这些庸人毫无察觉罢了。
他们也终于明白,什么叫善战者无赫赫之功了。看看那些遭殃的外府同僚,便顿觉像现在这样每天给老百姓发鸡蛋发鸭蛋,实在是一件幸福无比的事情。
朱桢却一点不感到庆幸,反而十分的震惊。他虽然预言了全省会发生动乱,却压根没想到规模会如此之大,来势会如此之凶!
单单因为一个鲁王,就能激起这么大的滔天巨浪吗?
“不会是七哥在背后推波助澜吧?”老十一小声问道。
“怎么说?”朱桢看着蜀秀才。
“毕竟到目前为止,整个山东除了兖州,就只有青州没乱……”老十一声音越来越小道:“这不就显出,他并非像传说中那么不堪吗?”
第一一九六章 善战者无赫赫之功
“有道理哦。”老十二闻言点头道:“而且现在一乱,我们也去不了青州了,朝廷说不定还得指望七哥平叛,毕竟他带兵打仗还是有一套的。”
“胡说,有六哥在,还轮得着他吗?”老十一断然摇头。说完却脸色忽变道:“不对,要不是六哥神机妙算,我们现在已经被乱民淹没了,下场不会比那些知府强的。”
“我艹,老七好狠啊!”老十二也闻言变色道:“这是要借乱民之手,干掉我们啊!”
“行了,别瞎寻思了,他跟你俩无冤无仇,干掉你们干啥?”朱桢从一大堆糟心的急报中抬起头来,没好气道:“而且老七最多也就能搞那个青州,想把整个山东都搞乱,他还没那么大能耐。”
“那还有谁?”十一十二难以置信的问道。
“懂行的马上就来了,问问他们就知道了。”朱桢淡淡道。
“谁啊?”两人好奇的问道。
这时,高铁在门外禀报:“王爷,山东布政使胡让,按察使吴印求见。”
“让他们直接过来吧。”朱桢便吩咐道。
“是。”高铁应声而去。
“六哥说的是他俩?”十一问道。
朱桢点点头。
“六哥你咋知道他俩来了?”老十二满脸叹服道:“莫非真能掐会算?”
“呵呵……”朱桢笑而不语。
不一会儿,高铁把风尘仆仆的山东布政使胡让,按察使吴印两人领进来。
一进门,两人便跪地磕头,口称罪该万死。
“王爷已经提醒我们,山东要出大乱子,我们却没有上心……”
“进了兖州却看到市面井然,波澜不惊,我们就更是无地自容了。真是愧对皇上和百姓的信任啊!”
“你们起来说话。”朱桢让人给他俩搬个杌子,神态平和道:“其实本王也没料到事态会变成这样,不过既然已经发生了,那就先全力以赴平乱。至于二位的责任,还是等事后再论更合适,你们说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