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可敌国 第655章

作者:三戒大师

  然后朱桢拿出了杀手锏:“再这样以后不带你出来了,还想去云南,梦里去吧!”

  “别别,我回去还不行?”朱雄英赶忙投降道:“跟六叔出来太有意思了,可千万别不带我出门了。”

  “你能听劝,万事好商量。”朱桢也放缓语气道:“六叔也喜欢带着你啊,每天说说笑笑多开心,可是山东马上就要出乱子了,这个时候我不把你送回去,你皇爷爷和你爹那里都会着急的,而且我们也会束手束脚,为了你的安全,只能缩在兖州城里,只能任由事态不可收拾。”

  “明白了,六叔。”朱雄英点点头,问道:“我能提最后一个问题吗?”

  “问吧。”朱桢和蔼道。

  “来的路上,你让我们仨读的那本《魏文帝集》,到底啥意思呢?”朱雄英便问道。

  “呃……这个。”朱桢被问的愣了一下,他都忘了这事了。

第一一九二章 圆上了

  “是啊六哥,到底啥意思呢?我都快把这本书翻烂了。”老十一从袖子里掏出那本明显旧了很多的《魏文帝集》,满脸不解道:“也没参悟出个啥来。”

  “这里头到底藏了本门什么样的道理?”老十二也闷声道:“要不是他们拦着,我都想把这本书烧了,看看里头是不是藏着什么秘籍了。”

  “这就是一本普通的书而已,别把那些武侠故事里的桥段,带到现实里。”朱桢拿过那本《魏文帝集》翻了翻才想起来,这是从南京启程那天,被他们三个烦的实在受不了,随便拿了这么一本书,让他们到一边悟去。

  麻痹,曹不一这个大傻逼,哪有什么道理可言?

  可这时候也不好实话实说,那未免太有损师道尊严了。

  见他久久不语,雄英三人都觉得的要来了,便都神情严肃的看着他,等待老师的高论。

  这回不说两句是下不来台了。

  好在他现在肚子里也有些墨水了,总还能应付得了,便一边寻思一边缓缓道:“让你们看这本书,其实是为了让你们从曹丕的生平文章中,了解他这个人的心路变化,尤其是建安大疫前后的变化。”

  “建安二十二年,疠气流行,家家有僵尸之痛,室室有号泣之哀。或阖门而殪,或覆族而丧。”老十一便下意识念诵出,曹丕……他弟那篇著名的文章来。

  雄英也背了一首王粲的《七哀诗》:“出门无所见,白骨蔽平原。路有饥妇人,抱子弃草间。顾闻号泣声,挥涕独不还。”

  老十二不像他俩那么好学,吭哧了半天憋出了一句:“那年死了老鼻子的人。”

  秦汉是中国古代瘟疫高发期,而建安二十二年,又是高峰中的高峰。这一年就像曹植所言,家家都有僵尸之痛,被瘟疫灭门灭族者不计其数。

  正如曹丕本人在信中所言:“昔年疾疫,亲故多离其灾,徐、陈、应、刘,一时俱逝,痛可言邪……”单就文坛而言,建安七子中的五个,都死在这场瘟疫中。

  建安七子的猝然落幕,对东汉的文坛和曹魏文士集团都是毁灭性的打击。对曹丕来说,这些都是他的同龄挚友,他们共同成长,日夜在一起谈文论艺,关系之亲密远超等闲君臣。

  所以他们的去世给曹丕的心灵带来了毁灭性的打击,所谓“一时俱逝,痛可言邪”,这种痛苦甚至彻底冲淡了他终于战胜曹植,被立为魏王世子带来的喜悦。

  他发现自己成了太子又如何?在恐怖的天灾面前,同样束手无策,根本救不了任何人。日后就算统一了三国又如何?依然无法改变身死国灭的命运。

  “疫疠数起,士人凋落,余独何人,能全其寿?”

  “自古及今,未有不亡之国,亦无不掘之墓……”

  “从曹丕的文章中,能清晰的看出,建安二十二年是一道分水岭。”便听老十一侃侃而谈道:“从这一年开始,他开始深入思考生死有无的沉重话题,而且是急剧的从“崇有”滑向了“贵无”。”

  “他说——“生有七尺之形,死唯一棺之土,唯立德扬名,可以不朽;其次莫如著篇籍。”仅就立德立言,他肯定是做到了,也算是死而无憾。”

  顿一下,老十一叹息一声道:“但文人三不朽,立功立德立言。他却独独漏了立功不提。但那才是以他魏国皇帝的身份,最应该做的事情啊!”

  “他做的还行吧。”老十二挠挠头道:“代汉自立,九品中正,平定北方,恢复西域。怎么也算是立功了。”

  “不,他改变了曹操抑制豪强,重用寒门的国策,以九品中正制与士族媾和,其实是一手葬送了他父亲开创的基业,亲手把江山交到了司马家手中。”老十一却断然摇头道:“所以他无论如何也称不上立功。”

  “十一,你能有这般见识,说明书没白读。”朱桢给十一弟大大点了个赞,然后正色道:“他其实逃避了自己最重要的责任,就是重建自东汉以来,彻底崩坏的议事规则和行为准则。”

  “议事规则,行为准则?”三人不解问道:“都是什么意思?”

  “这是两个定义简单,但含义复杂的概念,日后我再慢慢讲给你们。你们现在按照字面意思理解即可——什么是议事规则?就是国家的事情该如何决策。什么是行为准则?就是为皇帝和王公大臣划出的特权边界。”

  “明白了。”三人点头。

  “这两样准则的意义,就在于能够有效的遏制人的欲望,汉文帝尽管失于操切,汉景帝尽管过于刻薄,但能够大体遏制自己的欲望,才有了文景之治。”

  “汉武帝、汉宣帝尽管是法家的霸主,但能够不越雷池,国家才没有像秦朝那样强极而崩。之后掌握国家大权的权臣,也明确知道什么不能做,才能给人活路。”朱桢正色教育三人道:“这些君臣正是接受了议事规则和行为准则的约束,才不至于让社稷倾颓。”

  “六哥,我明白你的意思了。”老十一恍然道:“你的意思是,十哥就是缺少了这两样,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没错。”朱桢点点头,接着道:“汉末的崩溃正是议事规则和行为规范的崩溃,党锢之祸,桓灵二帝,十常侍,都是规则崩溃的产物。而董卓则是崩溃的巅峰,彻底的混乱,彻底的弱肉强食——”

  “结果就是,天崩地裂,社稷倾颓,四百年皇汉,人相食。天子随意被废杀,君臣到处逃难,食不果腹。帝国骄民彻底沦为草芥,所有骄傲的文化艺术、军事、经济、成就也全都化为乌有……”

  “儒生们震撼了,豪强们震惊了。无论是思想界,还是各路诸侯,都在努力重建这个时代的议事规则和行为准则,让这个世界重新恢复秩序。”

  “但在当时,这种新的规则,只可能诞生在魏王府中。这份历史责任,自建安二十二年,曹丕被立为世子后,便落在了他的身上。”朱桢长叹一声道:“可这时大瘟疫也来了,毁掉了他所有的豪情壮志,让他逃避自己的责任,甚至带头无视规则,开始随心所欲,滥杀无辜,视世间一切法度于无物!”

  “如他自己所言——“自古及今,未有不亡之国,亦无不掘之墓”!正是这种彻骨的悲观主义,让他视一切有形的功劳如粪土,鄙视世间一切的规则,沉迷于对永恒虚无的推崇与追逐,开启了随后华夏四百年最黑暗的历史。”

  朱桢最后目光炯炯的看着三人道:“而今,正是又一次建立这两样规则的时候了,你们千万不要学曹丕,更不要学老十,要承担起自己的责任来,协助父皇和大哥,建立起大明的议事规则和行为准则来,并严格遵守它,这样我们才能避免再一次的华夏陆沉啊。”

  “是,六哥。”

  “是,六叔。”三人忙恭声受教,也不知听懂了多少。

第一一九三章 天上掉馅饼

  翌日一早,皇长孙便随押解鲁王夫妇的队伍,踏上了返京的路程。

  为了防止鲁王夫妇在途中寻短见,也为了雄英的安全起见,朱桢特命护送的军队全程走陆路,不要靠近江河,过淮水和长江的时候,一定要全程人不离,而且要让他三人分乘三条船过江。

  比对自己的安全都要上心十倍。

  话分两头,这边许甲生也带着从县里领的告示,回到了沙沟集。

  一到家,他拎起一面破锣,来到庄头的场院使劲敲。

  铛铛铛的锣声中,甲中二十户人家便陆续过来集合。

  “甲生,什么事啊,不让人睡晌觉?”有村民打着哈欠问道。

  “都什么时辰了,还睡晌觉。”许甲生白那村民一眼,提高声调道:“有大好事!保准你听了就不困了!”

  等到二十户村民到齐,他便从怀里掏出那张告示,小心的展开,现场向他们讲解起六王爷的福利大派送来。

  村民一开始还嘻嘻哈哈,听着听着就全都目瞪口呆,听到最后几天的福利时,更是喘气都粗重了。

  “二叔,这告示不是你自己编的吧?”许山难以置信的问道:“俺咋听着这么离谱呢?那六王爷是开善堂的不成?”

  “滚。”许甲生骂一声道:“这告示已经贴遍了全兖州,我光在县城里就见了十几回。这是县老爷怕乡下地方不知道,特意把我们这些人叫去衙门,发了这些告示,让回来跟大伙讲解。”

  说着指了指上头两个通红的印章:“睁大你的狗眼看看,这里有王爷和府尊的大印呢,我也能伪造出来?”

  “我就不信,难道还真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而且一掉半个月?”许山心里着急,他这几天磨破了嘴、跑断了腿,好说歹说才在镇上召集了一百多号人,准备明天一早进城闹事呢。

  谁承想那位六王爷竟搞了这么一出,他的事非得黄了不可。

  许甲生知道侄子肚里憋的什么坏水,心里一直很着急。按说他这个甲生应该跟县里举报,但那毕竟是他亲侄儿啊,为难的他都睡不着觉。

  所以一看到这份告示,他就乐开了花,知道这下不用担心了。牢牢记下县太爷嘱咐的话,他便如获至宝的揣着那份告示回来了。之所以没往墙上贴,就是因为太爱惜了,生怕被许山这帮人给撕了……

  他便大声呵斥起侄子来,说什么“你敢质疑王爷?这是大不敬”什么“王爷什么样的人物,还会骗咱们小老百姓不成?”

  “不是,我的意思是,这每个人发的东西看似不多,可全兖州多少人,上哪弄这么多柴米油盐、鸡鱼蛋肉发给咱们呀?”许山也粗着脖子道:“除非他会变戏法,画个饼就能吃那种!”

  “山儿,这告示应该是真的。”这时有个鱼贩高声道:“俺前阵子去微山湖进鱼,就听说所有的鸭蛋、松花蛋都被大买家收走了。那买家还预定了全部的鱼,结果俺就没进着货。”

  “还用去微山湖?前几天咱们镇上连鸡带蛋,不也被人收走了吗?”村民们也附和道:“当时不都奇怪,他们收这么多吃得了吗,原来是这么个用处。”

  “就是许山,不能你办不到,就觉得谁也办不到。人家是王爷,是官府,能耐跟咱们小老百姓不一样的。”村民们纷纷大声教育起许山来。

  “……”许山算是看明白了,老百姓谁不想好事呢,所以都愿意相信这事是真的,自己再坚持己见,只会被群起而攻之,这才闷不做声了。

  “明天一早就在这里排队领月饼,是真是假到时候不就知道了?”许甲生见许山不说话了,反复叮嘱乡亲们注意事项道:“到时候要拿着户贴来领,不管男女老幼,只要户贴上有一号人,就领一个月饼。”

  “老三你老娘瘫在床上,我问过了,像这种情况不用出门,等发完之后我带人给你送家去。”

  “千万不能代领,也不能不领啊,你要是今天不领,后面半个月都没有了。”许甲生大声提醒道:“大伙一定不能断,好东西都在最后几天呢!这种好事一辈子碰不到第二回,大伙要珍惜啊!”

  “嗯嗯嗯!”村民们使劲点头,在那里一遍一遍的看告示上的那些画,一个个乐得合不拢嘴。

  但人与人的悲欢并不相通,许山只觉得他们吵闹。他看的气闷,便退出了人群,先回家去了。

  他家去往炕上一歪,想迷瞪一会儿消消气再说。可哪能迷瞪的着啊?过一会儿就有人来敲门,跟他说自己明天有事不能去了。

  这些都是已经跟他说好了,要跟着一起进城的。这下却接二连三打起了退堂鼓,弄的许山更郁闷了。

  “许山!”他正面朝墙,歪在炕上生闷气呢,背后又有人叫他。

  “我死了!”许山头也不回,没好气的骂道:“磕个头放下钱就走吧,没有孝子还礼。”

  “你这是说什么昏话呢?”他身后那人提高声调。

  “教主。”许山回头一看,原来是张教主,马上像个委屈的孩子,问道:“你都知道了吧?”

  “嗯,我找你来就是为这事。”张教主点点头。

  “那个六王爷太损了,他怎么会想出这种招数呢?咱们说一千道一万,也抵不过人家一个鸡蛋一个月饼啊。”

  “是啊,这很明显就是针对咱们出的招。”张教主神色严峻道:“每天在村里排队领福利,还不许冒领,这不就是为了把老百姓都留在家里,不让他们出门吗?”

  “更狠的是,他们还规定一天都不能断,断了就领不到后面的大奖了,这是非要让老百姓连续十六天留在家里啊!”许山愤懑道:“十六天以后黄花菜都凉了,还起事?起个屁事!”

  “是啊,那位六王爷这一手,给我们的计划,带来了毁灭性的打击。”张教主叹息一声道:“我设想过他无数种应对的法子,就是没想到过这种,真是太出人意表了。”

第一一九四章 贫穷限制了想象力

  “是贫穷限制了我们的想象力。”许山幽幽说道:“我到现在还没法想象,他怎么能给到全兖州百姓一人一只鸡、一条鱼、一匹布一人一只毛蟹,还有二两腊肉的。”

  “……”张教主看一眼许山:“你不会也动心了吧?”

  “谁不眼馋啊?”许山脱口而出,又赶紧改口道:“不是,我的意思是谁也招架不了啊。所以明天咱们根本聚不起人来,还是别起事儿了,在家里老老实实排队吧。”

  “不行!”张教主鼻子都快气歪了:“兖州是山东大起事的发轫,全省都等着跟进呢!你说这一炮能哑了吗?”

  “可是俺也没办法呀!”许山愤懑的挥舞着双手道:“就回来这么一会儿,已经十几个跟俺请假的了,这还是好的呢。那些没请假的肯定也不来!他们现在满脑子都是月饼鸡蛋、鸡蛋月饼,不会想别的了!”

  “别慌,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吗?这次起事其实指望别的府,兖州这边只要有就行,不必强求规模,但是一定要有!”要不怎么说人家是教主,这份临危不乱就够许山学一阵子了。

  “那教主的意思是?”许山问道。

  “他们一直到最后才公布,就是为了打我们个措手不及。我们也确实没时间应变了。”张教主按着他的肩膀,一字一顿道:“为今之计只有让教中骨干上了!”

  “……”许山是闻香教在沙沟集的香主,这一片拉人入会,收份子钱,带着大家干这干那,都是他的事,他自然明白教主的意思。

  根据教主之前的分析,在他们闻香教里,百分之八十都是混子,他们进来就是心里空虚,想找个寄托。或者势单力孤,想找个依靠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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