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可敌国 第639章

作者:三戒大师

  但在宫里,除了皇帝后妃和太子之外,没有特旨就连诸位王爷都得老老实实步行。开国至今也只有韩国公和魏国公,以及老曹国公李亨享受过这种待遇。

  虽然他这只是一次性的特权,而且完全是为了照顾他行动不便,但也足够他子孙后代一直吹下去了。

  ……

  宋讷坐着抬舆进了皇宫,一路上飘飘然来到武英殿。等了没多会,朱老板便宣见了。

  他便在儿子和那个太监的搀扶下进去金殿,颤抖的给皇帝陛下磕头,激动的谢恩不迭。

  “哎呀,老宋啊,你也要走了,咱是真舍不得你啊。”朱元璋搁下手中的奏章,起身离开御案,亲自弯腰搀扶宋讷,仔细端详着他。仿佛想看看,还能不能再留用几年。

  只见老头已经瘦成了一把骨头,中风的迹象也很严重。进来的时候嘴角应该是刚擦过的,这才刚谢了几句恩,嘴角就又有口水了。

  “不过看来你也确实该休息了。”他看宋讷思维还行,但是中了风之后形象没法看,嘴歪眼斜,半身不遂。

  堂堂国子大学司业哪能这副尊容?朱元璋只好放弃了挽留,叹气道:“你七十岁那年致仕,咱留了你一回。这次再不舍得也得放你走了。”

  “皇上对老臣实在太偏爱了。”宋讷感激涕零道:“老臣也舍不得皇上啊。唉,要不是这回中风太严重,臣也还想为皇上效力呢。”

  “唉,没办法,你这个身子骨,咱也实在不忍心再用下去了。”朱元璋遗憾的摇摇头,让人赐座。“你这样子咱也不赐宴了,就这么聊聊天,叙叙旧吧。”

  宋讷自然受宠若惊,朱老板的时间可是金贵得很,从来不跟人闲扯淡。能抽出空来跟自己叙旧,绝对是真爱了。

  然后朱老板动情的回忆起两人过往的岁月来……宋讷是元朝的进士,洪武二年朱元璋征集天下名儒十八人编纂礼乐诸书,宋讷就是其中之一,从此入了朱元璋的法眼,当过翰林学士,并以说经为当时的学者所崇敬。

  “咱记得当年你跟宋濂并称二宋,在文坛对执牛耳,很风光的嘞。”朱老板笑着提起过往。

  宋讷也是一脸唏嘘:“那是很遥远的事情了,老臣这些年,早就沦为文坛公敌,被他们唾弃了。”

  “是啊,还不都是因为咱让你去国子学当祭酒吗?”朱元璋倒是看得明白,笑道:“从那时起,你的名声就渐渐不好了。咱记得上回你致仕,就是被那帮人合伙捣鼓的。”

  “是。”宋讷点下头,六年前的遭际他至今记忆犹新,也是从那时起,他才彻底跟文官集团决裂的。“老臣当时自己也有错,太过不近人情了,所以才被群起攻之。”

  “咱却不这么看,咱始终觉得你没有错,不然也不会让你接着干。”朱元璋却摇摇头,断然道:“那群人有毒,从元朝带来的毒,别看他们嘴上一套接一套,说的冠冕堂皇,但其实一肚子的私心。他们考虑这个,考虑那个,唯独不会考虑他们的国家,考虑他们的皇帝。”

  “他们在元朝时那样也就罢了,毕竟是给异族当官,混口饭吃而已。”朱元璋说着露出愤怒的神情道:“可到了大明还这样,那就只能说明他们骨子里,就是这种货色!”

  “这次的科举舞弊案,又证明了这一点,他们最会堂而皇之的排挤异己,任人唯亲!你信不信,要是任由他们占据朝堂,不用几十年,大明就会吏治腐败、武备松弛,亡国之相尽显?!”

  “……”这话朱老板可以说,宋讷哪敢接茬,只能默默的听着。

  “你被他们排挤,被他们敌视,正说明你跟他们不是一路人!咱不保护你这样的人,以后朝中就只剩下他们那样的人了!”朱元璋接着道:“再说,你也不是一般的官员,可是咱和老六都认可的国子大学掌门人。把你保护好了,才能培养出千千万万新式的读书人,咱才能用新鲜的血液把那些脏血毒血替换掉。”

  “老臣能得皇上和王爷的知遇之恩真是三生有幸。”宋讷哽咽道:“幸好还算不辱使命,不像上回致仕时那样充满遗憾了。”

  “你何止不辱使命,绝对干的漂亮!”朱元璋高兴的拍着他的肩膀道:“咱常说宋讷就是咱最理想的官员模子,要是天下的官员都像你一样敬业……不,只要有你一半,大明何愁不治?”

  所以说人最喜欢的永远是自己。

  宋讷就像朱元璋的一面小镜子,两人性格中实干严厉的方面简直如出一辙。朱元璋自不消提,宋讷从执掌国子大学后,便终日端坐太学,埋头苦干,夜里就睡在值房中,一年到头回不了两次家。

  跟那些懒散惯了的旧官僚,完全不一个画风。

第一一五九章 新祭酒

  虽然宋讷过于严苛,在这一点上饱受诟病,甚至逼出过人命来。但做出的成绩更加耀眼。

  哪怕在原本那个没有老六的大明,洪武十八年恢复科举之后,一直到宋讷去世,每届科举放榜,国子学生都占三分之二的名额。

  后来有人认为这是考官偏袒国子学,于是朝廷又策试一次,结果和原来的一样。众人这才无话可说。

  但问题是,这是宋讷个人的成绩,而不是国子学的功劳。

  朱元璋也很清楚这一点,所以一直抓着宋讷不肯放手,一直用到他八十岁,最后死于任上。

  后来宋讷一死,国子学就开始走下坡路,哪怕朱老板把国子学改成国子监,大力改善了教学条件。祭酒更像走马灯似的不停的换,都无法挽回其颓势。

  结果几十年不到,这座大明的最高学府,就沦为了高官子弟混日子、走捷径的垃圾堆,考中进士的人数直线下降,再也找不回昔日的辉煌了。

  现在的国子大学自然不是原先的国子可以碰瓷的,但朱元璋很清楚,国子大学能有今日的成功,宋讷绝对居功甚伟。

  所以朱元璋给了宋讷极高的退休待遇,除了派锦衣卫护送他衣锦还乡外,还恩准他以国子大学祭酒身份致仕。

  之所以拖到现在才宣布,是因为朱老板趁着这次科举的结果,将国子大学提高了级别。从一个从四品的部门,提高到了正三品。

  而且为了将教育改革的成果下沉,让州府县学的教育系统与国子大学接轨。朱元璋还规定,国子大学的祭酒兼任礼部侍郎,分管天下学校。

  所以要是之前宣布,宋讷就只能以从四品退休,拖到现在宣布就是正三品。差的不是一星半点。

  朱老板对文官素来苛刻,却主动让宋讷得了这个天大的好处,显然是认为他值得。

  ……

  宋讷是欢天喜地的走了,谁来接他的班,继续掌管国子大学就成了大问题……

  当然这是老六该烦恼的问题,用不着朱老板操心。

  这天老六把宋璲叫到自己府上,专门聊这个问题。

  来的时候,宋璲满脸藏不住的喜色,随着国子大学级别提升,司业的品级也水涨船高,从正五品变成了正四品。他也终于穿上了绯袍,踏入了高级官员的行列。

  而且,宋讷一致仕,他的左司业之职就由宋璲接掌了,老六这个祭酒还得出镇云南,所以朝野都认定他就是国子大学新的话事人了。

  一见面,朱桢见他一身便服,便笑道:“先生,怎么不穿官袍?”

  “那样太显摆了,让人家笑话。”宋璲合不拢嘴道:“日后有的是机会穿,不急在这一时。”

  “你们这些读书人啊,就是这一点不好,扭扭捏捏。”朱桢哈哈大笑道:“人家都说锦衣不夜行,富贵须还乡。赶明儿大大方方穿起来。”

  “哎哎。”宋璲忙点点头,然后苦笑道:“也不纯是矫情,主要还是忐忑啊,没了老宋司业,真是太不习惯了。幸好还有王爷掌舵……”

  “我也要功成身退了。”朱桢却淡淡说道。

  “是,王爷肯定是要回云南的。”宋璲赔笑道:“但恁这位祭酒,不能像原先一样撒手不管啊,为臣比老宋司业差得不是一星半点。”

  “我说的不是回云南,而是我这个祭酒也要卸任了。”朱桢摇摇头道:“辞呈我都写好了,也跟大哥通过气了。”

  “啊?”宋璲吃惊的合不拢嘴:“王爷怎么好端端的就要卸任?”

  “这很正常吧,我一个藩王担任国子大学的校长,这件事本身才不正常。”朱桢笑笑道:

  “当初是为了教育改革没办法。万事开头难嘛,肯定要权宜的。现在教育改革和科举改革基本也完成了,至少最困难的时期肯定过去了。我还恋栈不去就不对了。”

  “可是国子大学已经没有老宋司业了,不能再没有王爷啊!”宋璲也知道王爷说得有道理,国子大学如今已成大明文官的摇篮,他一个藩王确实不适合长时间担任祭酒,但人考虑问题,往往先从自己的立场出发。

  站在他的立场上,自然希望朱桢在祭酒位子上越久越好,这样才有人给他和国子大学遮风挡雨。要是没了王爷那宽厚的肩膀在前头顶着,就他这小胳膊小腿的,哪能经得起那些惊涛骇浪?

  “本王已经送上马扶一程了,剩下的路该你们自己走了。这几年我都在云南,这边有什么事,还不都是你们自己面对?”朱桢沉声道:“再说本王只是不再虚占着祭酒的头衔,难道国子大学有什么事,我会袖手旁观不成?”

  “是,王爷这几年确实不大过问国子大学的事了。”宋璲却摇头道:“但有王爷在,妖魔鬼怪就不敢找上门,我们心里就踏实。要是没了王爷,为臣可真挑不了这个大梁,为了国子大学着想,王爷还得另请高明。”

  “哈哈,好。先生这才是纯粹的读书人。”朱桢抚掌笑道:“你说的没错,国子大学新的掌舵人很难啊。不只是对外要迎接儒教的反弹,对内也不容易。”

  在老宋多年过于严厉的管束以后,师生们都盼着能松口气,新任祭酒也很难做到,像老宋那样持续的高压。

  “但这口气一松下去,国子大学就完了。短短三年还能学到个屁?”朱桢断然说道。

  师生们都说宋讷严酷到变态,而王爷就仁慈多了,却也不想想,是当初谁保下宋讷来,又坚持一直用他到底的。所以根本就是老六想对师生严厉,所以才找了个魔鬼校长来体现自己的意志,同时还能为他拉仇恨。

  “所以本王理想中的继任者,必须也是个严厉的人,而且顶得住压力,能坚定不移的萧规曹随!”他对宋璲沉声说道。

  宋璲就很有自知之明,讪讪道:“这么说来为臣就更不合适了,为臣平时跟学生们跟师生们关系太近,忽然变脸确实太难看了。”

  “好吧,那本王就另请高明了。”朱桢点点头,笑问道:“你觉得曾泰如何?”

第一一六零章 一气化三王

  “曾部堂?那真是再好不过了。”听了王爷的祭酒人选,宋璲松了口气。同时又有点小失落。他还一直以为王爷瞩意的人选是自己呢,没想到是自作多情了。

  但更多的还是如释重负,他真怕搞砸了这得来不易的大好局面。

  而且曾泰也确实不是他能比得了的。这位连皇帝都敢顶撞的铁相公,非但跟王爷交情铁,又是太子的人,还在地方上当过一省按察使,在京里当过中书右丞!

  他在中书期间,为官清廉,刚正不阿,不跟胡惟庸一党同流合污,所以丝毫没受胡惟庸案的影响。

  其实还是受了影响的,因为中书撤了,他这个丞相也没得当了。便改任吏部尚书,成了文官首领。

  可惜洪武年间的六部尚书是干不长的,平均任职不超过一年,像开济那样一干好几年的,十分罕见。

  据说开济的秘诀是猜度上意,面圣的时候他会在袖子里,揣两本意思相反的奏章,然后察言观色,看到皇帝倾向哪一边,就拿出哪一本呈奏。所以每次都能迎合上意,让朱老板觉得他总是能跟自己想到一块去。

  而且开济能力也确实强,非但刑部的本职工作搞得井井有条,他还是大明最好的经济学家、管理学家。凡是国家经制、田赋、狱讼、工役、河渠的事情,众人不能裁定,开济一谋划,即有条理品式,可为法律。他还特别擅长考核官员,帮朱老板压榨员工,所以深得朱老板的信任,数次成为顾问,兼管他部的事情,自然舍不得换他。

  曾泰就不一样了,他没有开济那么卓尔不群的能力,他最大的强项就是耿直,铁面无私,说话不留情面,敢当面批评朱老板的过失。

  朱老板常说他就是自己的魏征,可惜朱老板自己却没有二凤的雅量,有一回实在忍不了,就把自己的魏征揍了一顿,撵回家去了。

  也幸亏曾泰现在罢官在家,不然还真不好让堂堂吏部尚书屈就祭酒之职了。

  ……

  朱桢找这么一尊大神来鸡鸣山镇着,再让宋璲给他打辅助,自然不用担心那些有的没的了。

  不过朱桢等不到曾泰从老家回来了,因为他马上要启程北上了。

  本来六月份他就要启程的,但朱桢不想打老十个措手不及,不然要是真查出点什么事儿来,难道自己又要亲手干掉一个弟弟?已经废了一个老八,老七也是冢中枯骨,再把老十也捎上,自己不成了弟弟杀手了?

  所以他有意给老十留点时间,把屁股擦干净,便以天气太热,自己老婆快生了为由,一直窝在清凉山别墅,拖着没动身。

  朱老板就很郁闷,你老婆在云南生孩子,你这是在南京远程陪产?朱桢却振振有词说,老婆不生,我心神不宁,实在不放心北上。

  结果月底的时候,云南八百里加急来报,楚王妃、海王妃同日生产,皆母子平安!

  朱桢终于长长松了口气,这年月女人生孩子,尤其是头胎,那真是过鬼门关一般。虽然张寻真那个臭婆娘亲自去的云南接生,预产期那几天,他还是担心的寝食不安。每顿只能吃五碗饭……

  朱元璋也很高兴,不仅多了两个大孙子,而且徐达的女儿和刘伯温的孙女都平安无事。

  当天他便给两个孩子起了名,徐妙清生的那个早两个时辰,是老二,叫朱孟炫。

  刘璃生的那个是老三,叫朱孟灿。

  而且朱老板当场宣布,这三个孙子都算嫡孙,待其成年后,孟煵为滇王,孟炫为楚王,孟灿为海王,皆为亲王!

  之前朱桢楚海滇王的封号因为过于独特,各方面待遇跟兄弟们差别也不多,而显得有些不伦不类,甚至一些促狭的文官私底下说,亲王两个字,郡王三个字,楚海滇王四个字,可见其地位还在郡王之下,其实就是个小王吧。

  现在,朱桢有了三个儿子之后,他的楚海滇王之位,终于体现出了真正的价值——三亲王真的是等于三个亲王,而且还能分成三份传给三个儿子,三个都是亲王!

  真是生生羡煞旁人……

  朱桢也很高兴,不然将来王位到底传给哪个儿子,指定有的他头疼。这下老爹直接给定好了,多省心。

  所以他承老爹这个情,自然也就老老实实准备启程北上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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