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三戒大师
而且越是不浪费兵力,手里的预备队就越多,守城将士就越不慌,战斗力就越有保证。于是就更不需要浪费兵力了,如此便形成了良性循环。自然能坚守更长的时间了。
所以指挥守城战,是非常考验将领定力和判断的。没有丰富的经验和优秀的指挥调配能力,是无法胜任的。
而胡泉,显然充分具备这两方面优势。
当然,这也是因为城里全都是身经百战的明军将士。他了解他们的水平和决心,知道他们绝对不会在达到极限之前掉链子。
要是换成土军守城,他这样托大只会害了自己……
“伯爷真是太厉害了。”甯正本来被夺了指挥权还有点不忿,现在却心服口服道:“城里兵力实在是捉襟见肘,但伯爷却能调配得井井有条,让防线充满韧性。”
“这都是跟着大都督学的,比起当初的洪都之战,现在只是小场面。”胡泉淡淡道。
“确实。”甯正点点头。将士们也暗暗称是,暗道人家太有资格说这话了。
胡泉把洪都挂在嘴边,倒不是为了炫耀,而是为了给将士们信心,因为充足的信心又会极大的提升战斗力……
眼下万事俱备,只等麓川军来攻了。
第一零九二章 远可到、近可中
冬日的晨光温暖和煦,把澜沧江照耀的金光一片。
澜沧江畔,定边城外,也有大片金光闪耀,那是铜盔铜甲的麓川军,手持铜盾,在雄浑而富有节奏的象脚鼓声中,漫山遍野而来。
他们的目的地,便是那座低矮的定边土城。
土城上一片肃杀,明军将士沉默的看着越来越近的敌兵。
虽然敌众我寡,低矮的城墙也无法让人安心,但明军将士并不紧张,他们的安静,只是多年沙场对垒,养成的高度专注。因为在危机四伏的战场上,走神会要了你的命,只有保持专注的士兵,才能活下来。
麓川军毫无阻碍便逼近了城下,就见城下一道深深的壕沟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这壕沟之前已经被彭麦郎的军队填出来几条通道。但胡泉到来之后,利用敌军暂时退去的十来天时间,不止重新清空了壕沟,而且还挖的更深,更宽了。
麓川军也早有准备,那些右手举着盾牌的士兵,左肩上都扛着一麻袋的沙土。
第一排士兵列队来到壕沟边,将肩上的沙袋抛下,便准备平移到两翼位置,好给后面的锡剌兵腾出填坑的空间。
然而就在此时,城头上忽然射出一支鸣镝,那长箭带着尖锐的哨音,呼啸着射中了一名前排麓川军的大腿……
那名锡剌兵便惨叫着,摔进了坑里。
但那声鸣镝的主要作用是信号——弓箭手射击!
“瞄着腿射!”军官们一边纷纷松开弓弦,一边高声提醒手下军士。
其实根本不用提醒,军士们早就有章程了。刚才那么长时间,他们可不是在发呆,而是在仔细观察敌军,早就发现麓川兵所持的黄铜圆盾,也就是锅盖那么大,而且是小炒用的炒锅,不是做大锅饭用的那种。
所以麓川兵的盾牌,挡住上身就挡不住下身,挡住下身就挡不住上身……当然在实战中,没有士兵会不顾自己的躯干和脑袋,只用盾牌保护自己的下半身。哪怕穿着半身甲也一样。
就像人在挨揍的时候,会习惯性的先护住头,这就是所谓的“顾头不顾腚”了。但这是人类的本能,除非经过特殊训练,否则很难克服。
于是城头明军射出的羽箭,就像长了眼睛似的,纷纷朝着壕沟边上的敌军大腿上凶狠的咬去!
……
朱老板可能是有史以来最注重军队训练的皇帝了,他非但制定了步兵射箭‘远可到、近可中’的两大考核要求,还会每年进行严格的考核。
因为在战场上,成建制军队的射手,主要有两种打击敌人的方式,一个是不用瞄准,进行覆盖式射击,这就是考核‘远可到’的目的。
另外一个是精准打击,要针对敌军进行有效射击,这就是‘近可中’。
按照朱老板制定的标准,‘远可到’要求军官射程要到一百六十步,士兵要到一百二十步;而‘近可中’的要求是五十步,也就是五十步内必须命中。
而且这只是朱老板对官兵的基本要求,所有军官与士兵都必须达标,否则第一年罚俸降职,第二年就直接免职发配去条件最艰苦的边疆当兵去了。
所以明军将士,尤其是禁军官兵,射术是普遍高于最低标准的。这些云南都司的常备军,前身就是朱老板的天子禁军,不说个个百步穿杨吧,但像现在这样,于五六十步外射穿敌军的大腿,还是轻而易举的……
只见城头羽箭如飞蝗般射下,城下的麓川兵便如下饺子似的,纷纷惨叫着落入壕沟。
麓川兵脸上浮现出恐惧的神情,他们没想到,这些汉人射箭居然比蒙古人还准……
但他们过往也是战无不胜的荣耀之师,是不会轻易崩溃的。何况后头还有虎视眈眈的刀厮郎和他的督战队。
于是前头的士兵割麦子似的成片倒伏,后面的士兵却依然顶着明军长了眼的弓箭,前赴后继继续填坑。
……
对面山坡上,看着填坑部队损失很大,却进展不顺,刀厮郎便沉声下令:“标枪准备!”
他要用自己的杀手锏来压制城头的明军,掩护部下填坑。
这一手在之前攻打永昌城、者吉寨时,他都突然用出来过,效果一直立竿见影。
传令兵便用傣人的乐器‘筚’,吹响了约定的信号。
他的标枪兵一直埋伏在打头阵的填坑部队身后,听到那穿透力极强的筚声,便纷纷举起早就扣在手中的标枪。
麓川兵所用的标枪,长仅二尺,形似无羽之箭。镞体细长,安镞之端尤细,非精于此道者难于有效地运用。这让他们不用担心出现把标枪投掷出去,又被敌人投掷回来的悲催场面。
但一旦掌握熟练了这种标枪,就可投掷出远超一般标枪的距离,而且破甲能力极强。
当初永昌之战,王贞和他手下的官兵,就是在这种标枪密集投射之下吃了大亏,死伤惨重,直接被打蒙了的……
当上千名麓川兵同时投出标枪时,发出的凌厉破空声,瞬间便盖住了城头守军射箭的声音。
“是标枪!”一直警惕注视着敌军的胡泉,第一时间就看到了大量敌军忽然举起标枪,马上大声预警,并厉喝下令道:“立牌!”
城头上的明军将士闻命,立即不假思索树起了一面面巨大的盾牌。
这种用于城防的大型盾牌称为立牌,每一面都高五尺宽三尺,以硬木拼接而成,表面覆有双层生牛皮。在宋朝时,主要是用来防御敌军的投石器的。
胡泉却把它们用来抵御标枪,属实有点杀鸡用牛刀了。
但效果就是好啊——便听笃笃响个不停的锐器入木声中,一根根标枪插入了城头那突兀立起的一面面木牌中。
转眼间,那些大木牌便被射成了刺猬,但没有一支标枪能将其穿透。
藏身在立牌后的明军官兵,自然也基本无伤。
而且那些立牌背后装有横木,横木上安有旋转轴,下接长三尺的木棍,可以将其支在城墙上。
明军将士便可以在立牌掩护下,继续朝城下射击,阻止麓川军填坑。
这次改为了对敌军标枪手阵营的覆盖射击,用的便是‘远可到’的功夫了。
第一零九三章 地狱
两军的弓箭手和标枪手,便隔着城墙和填坑部队,激烈的互射开了。
填坑部队的头顶上,羽箭与标枪齐飞,他们顾不得担心会不会被殃及,赶忙抓紧时间填坑……
可惜,短暂的相持之后,还是更训练有素且居高临下的明军占据了优势。
其实最大的差别在于,明军一壶箭有二三十支,而每个麓川军背上一捆标枪也就五六支。射着射着标枪就哑火了,只剩下明军的箭雨依旧绵绵不绝。
填坑部队拼命举盾,想要帮身后的标枪手抵挡一下城头上射来的阵阵箭雨。
可明军射出的箭矢,明显带有一定的倾角,恰好从他们头顶绕过、落在那些标枪手的头上……这种小抛射看似轻松,实则一点不简单,需要射手反复的练习,才能掌握这项技能。
然而城头的精锐明军,人人都能熟练运用这一招,给城外的标枪手造成持续打击。
看到自己的王牌部队损失惨重,刀厮郎十分心痛,标枪手可是需要训练的,不像是一般的战兵,抓过来就能用。这要是打光了,可不好恢复。
他只好下令,让标枪手先撤下来。结果没有了标枪手的掩护,刚刚有了点进展的填坑工作,又再次陷入了停滞——
明军持续不断的精准射击,让麓川军很难靠近壕沟,麓川军每投下一袋沙土,就要十几条人命。要不是后面有督战队逼迫,他们早就撤下来了。
但抓紧一切机会磨磨蹭蹭是肯定的,结果开战头一天,刀厮郎的军队依然没有填出跨越壕沟的通道来。
唯一的收获,就是上千具麓川兵的尸首了……
收兵的号角一响,万分煎熬的麓川军便如蒙大赦,潮水般的撤退下来。
对面山坡上的刀厮郎却面色铁青,没想到自己引以为傲的锡剌兵,表现的如此不堪。
“元帅息怒,这支明军跟我们之前遇到的完全不一样,很难把他们一口吃下,得做好鏖战的准备。”一旁的彭麦郎却如释重负,这些天他一直生活在周遭同僚的讥讽中,说他给傣人、给麓川军丢脸了。这下这帮家伙总算明白,不是自己不努力,奈何这回碰上硬茬了。
“嗯,看出来了。”刀厮郎点点头,嘿然道:“确实有些小瞧他们了。”
“是啊,看来明军也不都是草包,没想到碰上狠角色了。”众头领纷纷附和,这下再没人敢放狠话了,不然明天被大帅派去攻坚就麻烦了。
“不过不要紧,这么小的一座土城,里头充其量不过几千明军。”刀厮郎当然不能任由这帮家伙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便沉声道:“我们有四万大军,不管怎么说,优势绝对在我!”
“是啊是啊,优势在我。”众将领赶忙顺着他道:“胜利肯定还是属于我们的,只是要费些功夫罢了。”
“没错。我们不能再急于求成,要按部就班的来。”刀厮郎点点头,吩咐彭麦郎等人道:“你们到附近抓一些山民来,明天让他们去填坑。”
“遵命!”一听不用自己的人去填坑了,一众麓川将领马上倍儿精神。
“不过大帅,景东府可是我们傣人居多……”有人忍不住提醒刀厮郎道:
“而守城的可都是汉人啊……”
“知道。”刀厮郎不悦的瞥一眼那将领:“要不明天你的人去填坑?”
“呃,不不不。”那将领马上态度大变道:“是末将糊涂,那帮山民都是俄陶的人,是我们要消灭的叛徒!”
“本来就是这么回事。”刀厮郎冷声道:“去吧。”
……
于是第二天,明军一直等到过午时,麓川军的进攻才姗姗来迟。
而且这次金闪闪的麓川军阵前,还驱赶着很多青布包头的老百姓。
“他妈的,拿老百姓当肉盾!”甯正狠狠啐一口道:“还以为蒙古人才干这种事儿呢!”
“陈友谅也干过。”胡泉面无表情道:“当初洪都城外那条护城河,就是他用老百姓的命填平的。”
“那咱们怎么办?”甯正压低声音问道。
“这里是战场。”胡泉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道:“对别人仁慈,只会害了自己的将士。”
武昌伯的语气让甯正心里打了个寒噤,他怀疑就算对面被驱赶的是汉人百姓,胡泉也会毫不犹豫的下令,格杀勿论的。
但他也知道,换了自己也会下同样的命令。慈不掌兵,沙场上更得心狠手辣才行,确实容不得丝毫妇人之仁……
“明白了。”甯正便重重点头,吩咐传令兵几句,传令兵便赶紧将伯爷的命令传达下去。
……
定远城下,那些扛着麻袋的山民,被驱赶着逼近了壕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