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可敌国 第501章

作者:三戒大师

  “那些蒙古人,也就说不止他们三个?”林仲谟追问道。

  “是,一共二十七个。”王司狱缩缩脖子道。

  “好,很好……”林仲谟大热天打了个寒噤,对那帮人的心狠手黑,有了更真切的认识。

  刘断事又将他们如何抓到俘虏,在审讯中无意得知道同与道原的关系,转达给广东按察司。广东按察使司又派人过去审问的经过,流利的禀报给林仲谟。

  林仲谟听完冷笑道:“但现在已经查明,道知县与那匪首道原根本没有关系,那些蒙古俘虏是怎么想到污蔑他两个人是同族的?”

第八八一章 楚王有高招

  布政司衙门,二堂中。

  听完堂上官的质疑,刘断事满脸震惊道:“他俩没关系?”

  “嗯,朝廷已经查明。”林仲谟微微颔首,正色抱拳道:“楚王殿下亲自宣布,‘道同身份案’正式变更为‘道同被诬陷案’。”

  说着他一拍惊堂木,威严的质问道:“现在请刘断事告诉本官,广西的蒙古俘虏怎么会知道,广东还有个知县叫道同?”

  “这……”刘断事额头见汗道:“下官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知道的。问案的时候听他们说出道知县的名字,下官都是一愣,还得赶紧去查证才知道,广州真有这么个知县。所以也就信以为真了。”

  说着还补充一句:“现在人死也没法查证了,可能永远是个谜了。”

  林仲谟又拿起广西都司送来的人犯口供,打乱了顺序,反复询问刘断事。

  刘断事一一作答,每次都严丝合缝,不漏破绽。

  见他对答如流,林仲谟知道这根本就不是正常反应。因为正常来讲,过了这么些天,不可能把自己和犯人的对话记得那么清楚。

  刘断事显然是来前下了大功夫背诵口供。

  林仲谟又反复询问了,他审理此案的时间,何时通知的广东按察司,广东按察司又是什么时候派人过去的。

  再问那王司狱时,回答也跟他没有出入。

  这说明两人来之前已经反复对过口供了,对方准备的如此充分,想要从他们这边打开口子,怕是很难了。

  ……

  至于广东按察司这边,就更别想查出什么漏洞了。人家是专门破案的衙门,伪造起假案来也是专业的,至少以他的水平是查不出什么端倪的。

  等到跟徐臬台问话时,他手里居然除了太子送来的那档案,依然没有任何拿得出手的证据,可以质问对方。

  “看来是我们冤枉道知县了,我们的差事出了大纰漏啊。”看到那本档案后,徐本雅一脸沉痛的承认说:“我们要向皇上请罪,向道知县道歉,我们实在是太武断了……”

  林仲谟看着徐本雅道:“只是武断那么简单吗?”

  “确实还有别的过错,譬如粗疏,程序上也有问题。”徐本雅深刻检讨一番,又辩解道:

  “当时看到这个广西方面转来的口供,我们认为那些蒙古俘虏能认识道知县,就说明道知县肯定有问题,不然他们根本不会知道他的名字。”

  “加之现在是非常时期,大军马上就要挺进云南了,这种时候肯定要严防奸细,从严从重,宁枉勿纵的。所以派人核对一番,没有再仔细审查,就先禀报了,并没有要杀他的意思。”徐本雅叹息道:

  “不然禀报后,我们也不会还在补充调查。只是后来的事情变化太快,结果成了现在这个局面……”

  林仲谟知道他言外之意是皇上着急要杀,又不是我们,只是不敢明说。

  “所以徐臬台的意思是,按察司有错无罪?”他沉声问道。

  “不不不,肯定是有罪的。”徐本雅摇头道:“没有审查清楚就禀报,这是渎职啊!”

  说着他指了指头上的乌纱帽道:“下官回去就上本请罪,引咎辞职。”

  “引咎辞职?好重的处罚啊。”林仲谟不由哂笑一声:“徐臬台还真是勇于担责。”

  “这不是一般的渎职,因为险些害皇上枉杀了忠臣,所以必须要引咎辞职。”徐本雅正色道:“就算朝廷有更严厉的处罚,下官也一力承担,与他人无关。”

  “好,好一个有担当的徐臬台……”林仲谟嘲讽一句。但在这场较量中,他却完败了。

  ……

  晚间,八面来风阁中。

  “哈哈哈!”朱桢大笑安慰满脸郁卒的林藩台道:“很正常,人家是浸淫此道半辈子的老刑名,能让你个读了半辈子书的理学名臣,问出破绽来?”

  “真是惭愧。”林仲谟垂头丧气道:“明知道他们在串供编谎,可下官就是没法揭穿他们,果然百无一用是书生。”

  “哎,不要这么说,这跟是不是书生没关系,只跟经验有关。”朱桢摇摇头道:“在刑名一道上,人家经验无比丰富,你经验少,所以就玩不过人家。”

  “那请殿下另派一名经验丰富的刑名来担此重任吧,下官给他打下手。”林仲谟忙起身让贤道。

  “换一个人也未必比他们更有经验。”老六却摆摆手道:“你知道本王出道这些年,是怎么搞定那些老狐狸的吗?不是靠经验比他们多,而是我懂得扬长避短,从来不让他们牵着鼻子走。”

  “请殿下教我。”林仲谟赶忙道。

  “要是我来办,这个事情简单的很。”老六笑着给他指点迷津道:

  “首先,我会问自己一个很简单的问题,为什么徐臬台会被永嘉侯牵着鼻子走,而你林藩台却不会?”

  “之前下官跟殿下说过,在广东为官只有两条路,要么和光同尘,要么独善其身。”林仲谟轻声答道:“我们是选择了不同的路。”

  “对吧。”朱桢接着道:“而且可以简单推断出,他徐臬台能给永嘉侯干这种掉脑袋的事情,肯定不是一般的和光同尘,还不知捞了多少黑钱呢。”

  “可以这么推断。”林仲谟点点头道。

  “不过平日里徐臬台还是挺节俭的,也没听说过他收受贿赂。”

  “人家能让你知道?”朱桢哈哈大笑道:“这可是洪武朝!”

  “也是。”林仲谟苦笑道:“当官的谁敢露富,纯属活腻了。”

  “那不就结了,所以我们下一步就该抄家、搜查,拿到他贪污的罪证。”老六两手一摊道:“只要有巨额财产不能说明来源,那他不就随你处置了?”

  “……”林仲谟心说我艹,还可以这样玩?莫非皇上把贪污的标准这么低,也有这层意思在里头?

  但他转念一想,又觉得有些不妥道:“那万一要是搜不出罪证来呢?”

  “怎么会搜不出来呢?只要你想搜,一定会搜出来的!”老六瞪大眼道:“把他家的人都控制起来,搜出什么来还不是你说了算?”

  “啊……”林仲谟这位道德名士登时破功,好家伙,感情不行还得栽赃啊。

第八八二章 抄家

  八面来风阁中,林仲谟的嘴巴张的有蛤蟆那么大。

  老六看他一脸震惊,拍了拍额头道:“哦对了,你是清官,想栽赃都无能为力。”

  说着吩咐邓铎道:“回头让市舶司马上准备十万贯宝钞送过来,要新票。”

  “十万贯……”林仲谟下巴掉在地上,他一省藩库里,眼下都没这么多钱。

  “没事,这钱本来就是准备孝敬我家老头子的。”老六却笑道:“当成赃款送上去,他花着更舒服。”

  “……”林仲谟简直要简直了,半晌才憋出一句:“殿下还真是孝子。”

  “唉,说起来都是泪。摊上这么个老子,有什么办法?”老六叹气道。现在整个紫禁城都是他出钱养,老贼是一文钱都不出了。

  林仲谟不敢评论皇上,赶忙回到正题,还是忍不住问道:“只是殿下,我们这不是在栽赃吗?”

  “这不叫栽赃。”老六却摇摇手指道:“你要知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坏人做了坏事,他每天都在琢磨,该怎么逃避打击。何况还是一群干了半辈子刑名的老坏蛋。”

  “他们都已经把官面上收拾的这么干净,所以很可能从家里也搜不出证据来。刚才就说过,我们不能在对方擅长的领域跟他们周旋,要扬长避短,才能对付这种专业坏蛋!”朱桢接着沉声道:

  “我们的长处是什么?”

  “是殿下。”林仲谟答道:“有殿下在,他们只能老实等着收拾。”

  “所以要利用这一点,好好收拾他们!”朱桢拍了拍他的肩膀,给林仲谟打气道:“坏人不怕好人,怕的是好人也不择手段。你只要把徐本雅抓起来,他们自然就慌了。只要他们一慌,就会露出破绽来,你也就有办法破局了!”

  “是。”林仲谟心情沉重的应声告退。

  却听老六哈哈大笑道:“本王逗你玩的。其实是昨天晚上,徐本雅的家人偷偷转移财产时,被我的人逮了个正着,现在不过是物归原主罢了。”

  “啊?”林仲谟的下巴再次掉在地上,哭笑不得道:“殿下还真爱捉弄人。”

  “本王就是看看你,愿不愿意为了抓坏人脏了手。”老六淡淡一笑道:“有洁癖的人用不得的。”

  “下官都已经做好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准备了。”林仲谟苦笑道。

  “嗯,知道你有这个觉悟本王就放心了。”朱桢笑着摆摆手:“去吧。”

  “是。”林仲谟再次躬身告退,这次脚步轻盈了许多。

  待他一走,邓铎请示道:“殿下,还去取钞吗?”

  “废话,一个个都在养腚,昨晚谁出去来着?”老六没好气的摘下腰间玉佩。“本王可以不择手段,但我不希望自己手下人没底线,懂吗?”

  “明白了。”邓铎挠挠头,心说也是,胡显带着大部队还得过些天才到,他们眼下就这点人,保护殿下还不够,哪有能力再去干别的。

  他知道殿下也是在提醒自己,赶紧接过玉佩,去市舶司取钞。

  ……

  翌日一早,林仲谟便持殿下手谕,亲自带队搜查了徐本雅府上。

  不出老六所料,徐本雅已经提前转移了财产,家里所有值钱的家当不超过二十两。

  看着墙上临时挂上去的廉价字画,房间里那些还带着污渍的旧家具,林仲谟也是服气的。

  这帮人湮灭罪证的手段确实是专业的,可惜魔高一丈,楚王殿下高一丈八,遇上这个老六徐臬台算是倒了血霉了。

  所以再次被讯问时,徐本雅一点不慌,直到林仲谟告诉他,从他家里搜出来整整十万贯宝钞,徐本雅这才惊呆了。

  “十,十万贯?”徐本雅目瞪口呆道:“下官可没这么多钱,绝对不是我的!”

  “你当然不会承认了,十万贯足够把你扒皮一千两百五十次了!”林仲谟冷声道:“难道是本官给你栽赃的不成?我就是把藩库里的钱都塞到你家里都不够。”

  “不是你,是别人……”徐本雅当然知道不是林仲谟干的,这样的手笔也只有那位楚王殿下能拿得出来。

  而且对方摆明了就是让自己知道,是对方在栽赃自己。这是对他毁灭证据,试图逃避打击的无声嘲讽。

  就是要告诉他,你怎么折腾都没用的,本王想怎么弄你就怎么弄你!

  徐本雅在面对平头百姓时,也偶尔会这样诛心,就是要让对方感到绝望,放弃任何抵抗。

  没想到今天轮到自己品尝被诛心的滋味了……

  “来人呐,扒了他的官衣,撤掉他的座位,让他跪着回话!”林仲谟重重一拍惊堂木。

  如狼似虎的官差便上前,摘了徐本雅的乌纱,脱了他的官衣,把座位一撤,将他按在地上。

  堂堂一省臬台,登时就成了气势全无的老百姓。

  “徐本雅,你要是不承认的话,那本官只能用刑了!”林仲谟断喝一声道:“但愿你跟道知县的骨头一样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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