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三戒大师
他想一想,打了个比方道:“农夫扎的稻草人!”
“稻草人?”岛津经久眼前一亮道:“说得好,就是稻草人!”
“农夫对田里撵了又来的麻雀不胜其烦,便用稻草扎成人型,还给它戴上帽子穿上衣服,让麻雀误以为他一直在田里,不敢落下。”松浦平信点头道:
“在我看来,明军也是如此。每天晚上派战舰在湾口巡逻,实在太疲惫,于是用这种方法吓唬我们不敢靠近。”
“你确定不是圈套?”大友亲名沉声问道。
“在湾口不搞这一套,我们一样会进去。搞了反而有可能会把我们惊走,”松浦平信自信道:“如果是圈套的话,这也太拙劣了。”
“很有道理!一定就是你说的这样。”岛津经久给松浦平信点赞道:“以前还不知道平信君是这样的智者。”
“哪里,在下还差得很远。”松浦平信忙谦虚一下,又问大友亲名道:“亲名桑如何判断?”
“我也赞同。”大友亲名点点头道:“设身处地的想一下,我们已经持续骚扰明军好几天了,他们一遍遍的派舰队驱逐,确实会不胜其烦。用这种方法就是想不费力的吓走我们,反正我们从来不敢靠近,只在远处敲敲打打,看不出破绽。”
“这岂不是说明,我们的麻痹行动已经奏效了?!”岛津经久也狂喜道。
“应该是这样的!”大友亲名吐出口浊气,整个人的眼神都变了。“没想到明军这么快就松懈了。诸君,我好兴奋啊!”
“是啊,农民用稻草人是为了能偷懒,明军用‘稻草人’也是为了能安心休息!”松浦平信沉声道。
“那还犹豫什么?改变计划吧!”岛津经久激动道:“既然明军如此托大,我们也没必要这么小心了。”
这些年,九州水军在那位海王的大明水师面前,吃了太多的亏。当倭寇再也不像当年那样吃香,而是变成了高危的行业,他们每次出海能活着回来就谢天谢地,都不求什么收益了……
现在,一个重创甚至消灭大明水师的机会,突然出现在他们面前,日本人无可救药的冒险主义又上头了。
三人把之前保存实力,一沾即走的想法抛到九霄云外,最后一致决定全力进攻!
待松浦平信和岛津经久回到各自船上后,三人又各自召集自己的手下,宣布改变计划,并得到了手下人的一致拥护!
之前悲观的气氛一扫而光,取而代之的是狂热的兴奋之情!
这个民族就是这样,在看不到希望的时候,他们唯唯诺诺,卑躬屈膝,一旦让他们看到希望,马上就换一副嘴脸,重拳出击!
在这个过程中,湾里的明军舰队一直没有任何动静,船上人显然如他们所料一般,都在安心睡觉。
四更天时,三家水军同时全速划桨。哗哗哗哗,急促的划水声中,九州水军迅速接近在湾心处,明国水师的锚地。
这个年代日本水军的战法,与跟唐朝白江村海战时别无二致,就是放箭、火攻、接舷战三件套。
作战时,他们拼命划桨,利用速度优势迅速接近敌军,先投掷日本盛产的硫磺,然后放火箭引燃。
若能引发大火就不管它,要是火势不足以焚毁敌军船只,他们就利用敌军忙着救火的混乱,趁机接舷,跳上敌舰进行白刃战!
他们的船都加盖了违章建筑似的塔楼,就是为了接舷战时,方便跳上敌舰!
在水手们全力划桨下,密密麻麻的日本船像蝗虫一样扑向数里外的明军锚地。
双方的距离越来越近,日军已经看见明军战舰上的灯笼火把了。
这一次可不会再是稻草人了,因为他们清晰看到那些明军战舰的轮廓,在漆黑的海面上如史前巨兽般恐怖。若非巨兽正在沉睡,他们是断不敢接近的。
一想到能偷袭这样的巨兽,对其造成重创,九州水军上下便兴奋的呼吸粗重,紧紧握住手中的弓箭和投掷索,只待进入射程!
三百丈、两百丈、一百丈……
就在双方相距百丈之时,一艘明军战舰上忽然火焰窜动,响起惊天动地的排炮声,上下两排黑洞洞的炮口同时开炮!
一道道火蛇从炮口喷出,一枚枚炮弹呼啸着砸向扑面而来的日军船队。这炮声又是进攻的信号,彻底唤醒了沉睡的海湾!
排成长长一排的明军战舰,紧接着同时开炮,连绵不绝的炮声震耳欲聋,掩盖了天地间所有的声音,也让九州水军上下全都停止了思考。
等他们再回过神来时,便见四面八方的海面上,全都是破碎的战船残骸,还有数不清的残肢断体。无数落水的官兵在哭喊呼救……
方才还意气风发的九州水师,转眼便遭到重创。
第八三四章 血战博多湾
“怎么会这样?!”大友亲名三人难以置信的看着眼前凄惨的景象,原来他们的判断是错误的,明军根本没有入睡,而是一直在等着他们!
但这时,也顾不得多想了,他们跟明军打交道不是一天两天,知道不趁着对方重新装填的空当逼近,会再挨这么一下的!
好在明军重新装填射击需要盏茶功夫,只要迅速接近,就不用再挨第二下。
三人不约而同的敲起了继续前进的战鼓,各条船上的头领也都清楚,这时候调头会再挨一炮,反而尽快前进,冲到明军的面前才安全。
他们声嘶力竭的催促着水手全力划船,日军弓箭手和投掷手,再次摆好姿势,等待进入射程。
然而就在他们距离明军二十丈时,居然又遭到一轮炮击。
火光喷射中,惊天动地的排炮声再度在湾内炸响,而且这次明军打的都是葡萄弹和霰弹,每门炮都喷射出几十上百枚大至鸡蛋,小至葡萄的弹丸,冰雹般砸向已经近在眼前的日军。
这轮造成的杀伤比上轮大了十倍,冲在前头的几排日本战船,直接被打成了筛子,上头几乎一个站着的都没有了。那些张弓搭箭、提着硫磺罐子的日本兵,直接被团灭了,只剩下一具具千疮百孔的尸体,下饺子似的掉落水中。
在舱底划船的水手,还不知道上头发生的情况,继续划着已经没了军官和士兵的小早船不断向前……
加上第一轮炮击,九州水军已经损失了两百多条船。
但也不要太惊讶,因为这两百多条日本船,绝大多数是小早船,所谓‘小早’既是小型船的略称,‘早’字在日本是快的意思,因此‘小早’一称道尽了这种船只的特征,又小又快。
而且日本缺少硬木,只能用松杉之类的软木造船,就这还习惯性的偷工减料,船板厚度没有明军战舰的三分之一。
在如此近距离的射击下,九州水师的船壳就像纸糊的一样,根本提供不了任何防护。更糟糕的是,他们的造船技术还停留在上古时期,均是最原始的木板钉装,没有龙骨、没有水密舱,毫无结构强度可言。
当然也有优点,比如极致的轻量化带来的快速机动了。当然不光开的快,沉得也快……
再就是造价低廉,可以造很多很多了。所以哪怕被干沉了两百艘,依然还是铺天盖地,如蜂群般扑了上来,十来只围着一艘明军战舰,从四面八方向明军投掷装着硫磺的陶罐,同时发射火箭。
那如飞蝗般的点点火光,照的海天间一片橘红。
同时,站在‘违章建筑’上的敢死队,扛着带有铁钩的扶梯,准备进行接舷战。
然而日军的第一板斧——火攻,却没什么卵用。
因为明军同样了解他们的战法,早就做足了充分的防护。每艘战舰都有外护四层。一层破网,一层生牛皮,一层湿絮被,最后还挂了一圈水瓮。箭不能入,火不能烧。
船甲板上洒了沙子,船上所有的建筑,也都用湿透的绵被裹好盖住,还有专门的防火队,扛着水龙提着抹搭,在甲板上严阵以待,万一哪里起火,第一时间就可以扑灭。完全不怕日本的火攻。
这是关系到自己性命的大事,没有人敢懈怠,在明军将士齐心协力的防护下,没有任何一艘战舰起火……
准备接舷战的日军也遇到了麻烦,他们的船上哪怕加盖了‘违章建筑’,依然比明军的战舰矮了丈余。
明军自上击下,就像守城一样,自然占尽优势。他们在艏艉楼上用火铳、盏口铳、弓弩向日军疯狂输出,给周遭战船上的日本水军,不断造成杀伤。
日本人也是急眼了,他们根本无暇他顾,脑子里就一个想法,赶紧攻上明军战舰去,展开白刃战!
可明军用撑杆张在船舷四周的破网,给他们造成了极大的阻碍。别看那些网绳破破烂烂,却让日军没办法把梯子搭在明军的船舷上。
有日军眼看着挂钩勾住网绳,就着急想往上爬,嗤啦一声就连绳带梯子坠入海中。上头的人自然也都下了饺子……
他们只好先用梯子上的挂钩往下拉扯那些破网绳,清出一块搭梯子的地方再说。可那些破网绳就像蛛丝一样,扯了一片还有一片,可不是那么容易清干净的。
但一根筋的日军就跟这玩意较上劲了,在付出了极大的牺牲后,他们清出了一片可以搭梯子的船舷。
刚刚开始攀登,却见明军战舰腹部忽然敞开一排小窗,一个个粗大的炮口探了出来。
双方近在咫尺,日军攀爬的官兵能从炮口和炮窗之间,清晰看到明军炮手狰狞的表情,还有他们用火绳点燃火炮引信的动作。
呲呲的火花声中,时间仿佛凝固了。
日军绝望的看着引信燃尽,火炮喷出火蛇,将霰弹贴脸发射出来的全过程。
甚至还没来得及感到恐惧,他们的身体便被撕成碎片,碎肉和残体混着血雨落在海中。
明军这轮贴脸射击,瞬间就清空了船四周的日军,让他们登船肉搏的执念,只能再延后实现了……
其实登上船又怎样?日军多如牛毛,总有不少幸运儿,搭好了梯子或者挂好了钩索,没有遭到炮击,爬上了明军战舰。
但严阵以待的明军将士,早就恭候多时了,他们把守住船上所有的要害通道,用长枪和盾牌结阵,将上船的日军死死抵挡在船边。
炮手们也举着长矛甚至是刷炮棍,协助同袍把日军重新赶到海里去。
日本水军虽然悍勇,且人数远超明军,但能上船的人数始终有限,在甲板上的人数处于绝对劣势,好容易刚刚上船,就被严防死守的明军撵下海去。始终没法站稳脚跟……
待到明军战舰的下层火炮再次轰鸣时,周遭的日军战船再次被清空。船上的日军失去后续部队的支援,也难逃被歼灭的命运。有人甚至主动跳海求生,却忘了这他么是正月啊……
第八三五章 好饭不怕晚
双方激战至天亮,待那朝阳探出头来,被黑暗掩盖的残酷场面,终于映入所有人眼帘。
大友亲名目瞪口呆的看到整个博多湾都变成了红色。不是被朝霞染红的那种金红色,而是被那密密麻麻漂满海面的死尸和残肢断体,染成的血红色……
其实大多数日军都是落水而死的,在寒冬正月的海面上,水性再好也白搭,盏茶功夫就会被冻僵,然后在绝望中死去……
海面上除了各式各样的死尸,就是各种破碎的木板木片,那是被击沉粉碎的官船和小早船的残骸。还有许多千疮百孔的日本船,静静的漂浮在海面上,上头却没了任何动静……
“修罗、炼狱……”大友亲名呻吟一声,两腿一软坐在了甲板上。这样残酷的场面,足以让最疯狂的人感到胆怯。
海风一吹,浓重的血腥味令剩余的日军如梦初醒,疯狂的勇气迅速退潮,暂时被掩盖的胆怯和恐惧重新占据每个人心头。
大友亲名粗略估计,开战至今,九州水军怕是损失了将近半数的兵力。
最让人恐惧的是明军的战舰还是那么多,没有沉没任何一艘,甚至受损严重的都几乎没有。
舰上的明军依然在斗志昂扬的收割着日军的生命,然后过上半盏茶功夫开一轮炮,把周遭的日本船悉数击沉……
日军后续战船围拢上去的速度越来越慢,愿意上去送死的船也越来越少。对明舰已经形不成包围圈,给明军的压力也越来越小。
“大人,再坚持下去,也是白白送死了。”他的副将低声提醒大友亲名道:“趁我们的战船大半完好,赶紧撤吧。”
大友家的水军与他们家的陆军,保持了相同的风格,所以在前头送死一直是松浦家和岛津家的水军,但两家水军已经拼的七七八八,再继续下去,就该他大友军送死了。
“……”大友亲名寻思片刻,做了一个艰难的决定道:“告诉两家,我军头前开路,按原计划行动。”
……
“按原计划行动?”松浦平信和岛津经久接到传来的消息,都是一愣。
好在这时大友军已经用实际行动为他们解惑,只见大友亲名指挥自己部下的战船原地掉头,准备开溜了。
两人这才想起,他们之前约定的,见势不好,立即撤退。
“不是改成全力进攻了吗?”松浦平信难以接受道:“怎么轮到他们上了,就又改回去了?”
“无耻!”岛津经久怒骂一声,赶紧下令残存的部下也立即撤出战斗,一刻不许耽搁。
这时,日本船机动灵活的作用终于发挥出来,很快就跟明军分开,只是撤退的时候难免又挨了一轮炮击……
明军并没有展开追击,等他们把笨重的战舰调过头来,日军都不知逃哪去了,没必要再白费功夫了。
待到那轮炮击过后,日军上下才松了口气,心说这场噩梦总算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