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可敌国 第468章

作者:三戒大师

  “相反,如果你能在这时候不计前嫌,伸手拉他一把,”太子柔声细语道:“你们之间的关系就会大大缓和,有宋濂在国子大学任教,那些明枪暗箭就会戛然而止,学生们也不用再面对家族的压力了。”

  “还真是……”老六沉吟道。把儒教的带头大哥弄到国子大学教书,确实是可以让国子大学走出困局的一招妙手。

  不说别的,至少以后士林,就没有人敢公开怼自己了。大学生家里头也知道,他们上的是正经最高学府,不是什么传播异端学说的野鸡学校了。

  “只是这样一来,他会不会喧宾夺主,跟老六来个鸠占鹊巢啊?”老四替老六担心道:“就算他没那本事,一通瞎搅和也够老六受的。”

  “四哥说的也有道理。”老六点点头,不愧是四哥,好兄弟,一辈子。

  “放心,宋老先生何许人也?”太子却断然摇头道:“他要么不答应,要么答应了就一定会尽职尽责,绝对不会当搅屎棍的,更不会干那种恩将仇报的事情!”

  “这样吧,我来当这个保人。”说着他一拍胸脯道:“要是六弟你日后觉着宋老先生碍事,随时跟我说,我当天就请他卷铺盖回老家。”

  “大哥这话说的,臣弟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太子把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老六不可能再推三阻四,便唱起高调道:

  “国子大学的精神就是‘兼容并包、博采众长’,还能容不下区区一个老儒?”

  “那戴良、苏伯衡、胡翰三位你也一起收了吧?”太子笑道。

  “那那,那也太多了。”老六讪讪一笑道:“两个就有点容不下了。”

  “哈哈哈,你小子。”太子笑着拍拍他的肩膀道:“放心,大哥不是得寸进尺的人。”

  “呵呵,臣弟怕他们人多了欺负我……”老六心说我要是嘴再一秃噜,这仨就都给我塞进来了。一个宋濂还好对付,让这帮人凑成伙儿,那可真要鸡犬不宁了。

  “行,那三位就不麻烦你了。”太子笑道:“只要宋先生保下来,他们几个的问题就简单了,我慢慢跟父皇磨吧。”

  “不管吴状元他们了?”老四又请示道。

  “顾不了那么多人了。”太子叹息摇头。朱标对那位开国状元失望透顶,已经不想再保他了。

  “明白了。”老四老六也松口气,老头子给的名单上本来人就不多,大哥要是保的人太多,他们实在不好交代。

  ……

  从春和宫出来,老四便回去锦衣卫衙门,抓紧给不在名单上的官员结案。老六则又回去武英殿,跟朱老板要人……

  “什么?让宋濂去国子大学任教?”朱老板听了,打量着老六道:“你大哥让你来的吧?臭小子,为了救他老师也是拼了。”

  “也不光是大哥的意思,儿臣也觉得宋太史这样德高望重的大儒,能到国子大学任教,是件大好事。”老六便正色道:

  “能让天下儒生不再抵制国子大学,踊跃入学念书,儿臣觉得比什么都重要!”

第八一三章 儒生文法吏

  朱桢自始至终也没有说过,国子大学排斥儒生的话,反而是儒生一直在抵制国子大学。

  因为他们将国子大学视作文法吏复辟的阵地。这勾起了他们记忆深处,曾经被文法吏支配的恐惧……

  正如太子所言,西汉时,政府的官吏是分为文法吏和儒生两个泾渭分明的团体。

  文法吏负责治国理政,儒生负责轨德立化。

  在当时,前者无论人数和地位,都占据绝对优势。萧何曹参这些汉之名相,清一色都是文法吏出身。

  而后者只是占据一些文翰礼仪方面的官职,譬如博士、文学侍从、太子舍人之类,无关紧要,地位低下。受尽文法吏的打压和排挤。

  这种局面在汉武帝时期开始得以扭转,随着儒术成为官方意识形态,儒生的地位开始大大提升。

  而且至圣先师的子弟,善于吸收学习,也开始学习文法律令,积极参与到治国理政中来了。

  尽管东汉儒生仍有‘俗吏繁炽,儒生寡少’的抱怨,但那也是因为其政治期望值较之西汉已大为提高。

  在当时,儒生的上升通道已经完全畅通,那些兼有‘优事理乱’能力的‘通儒’,更能得到皇帝的青睐,比单纯的文法吏拥有更优越的仕途前景。

  最终儒生彻底压制了文法吏,将其打为吏员,令其永远沉沦下僚,再无上升通道。从此官吏殊途,判若云泥。

  在儒教不遗余力打压和掩盖之下,知道文法吏昔日辉煌的人都不多了,官员们毫不羞耻的将吏员们的功劳据为己有……以至于绝大多数人,以为历朝历代都是靠儒生在治国,离了他们国家就无法运转一样。

  当完成了对政治资源的彻底垄断,儒生们不可避免的怠惰起来,没有人愿意再辛苦学习治国理政的本领,反而将其视为俗务,不屑一顾。反正有卑鄙低贱的文吏来处理,何必被这些蝇营狗苟的俗务,玷污了自己高洁的思想?

  于是通儒越来越少,耽于典籍、不谙政事的腐儒越来越多,他们也丝毫不以为耻,反而习以为常,反正这么多年都这么过来了,以后应该也不会有什么变化。

  谁知却出了个不懂事却还较真的朱老板,非想用科举选拔出能治国理政的读书人。

  这就像非要从一群狗里挑几只狼出来,根本就是缘木求鱼,怎么可能挑的出?读书人是不学治国理政的,懂吗?

  要是单独一个朱老板,也还好应付,毕竟他懂得不多,找不到症结所在。儒生们捱上几年,他没办法还是得捏着鼻子回来,跟儒教搭伙过日子。所以大家起先并不慌……

  可偏偏又出了个朱老六,给朱元璋道破了儒教一直以来掩盖的真相——国家一直是靠吏员运转的,走马灯似的文官,不过是上传下达的监工。跟太监没有本质的区别……

  一旦勘破了儒教的障眼法,文官和士林在朱老板心里的分量大降,所以朱老板才会毅然决定支持老六,推行三项改革。

  但朱老板也没有要动摇儒家正统地位的心思,那会动摇老朱家的统治根基。所以他想的是改造儒生,让他们重新成为掌握行政技能的通儒。

  甚至老六口中的技术官僚,在朱元璋看来就是通儒的代名词,而不是什么学了经学的文法吏……

  其实哪怕老六本人也知道,以儒生可怕的学习能力,一旦放下抵触,开始学习‘庶政’,未来国子大学还是他们的天下。

  所以能体系化的培养出通儒来,他就谢天谢地了。根本不奢求什么文法吏重振雄风……各方面差距太大了,实在强求不得。

  ……

  所以能让儒生不再抵制国子大学,踊跃成为大学生,学习行政能力,朱元璋当然求之不得了。

  他反复寻思,让宋濂到国子大学任教,确实是一步妙棋,原本坚决的态度不由有些松动道:“那老儒的影响力可是极大,你就不怕大学生们都听他的?不听你的了?”

  “没事,一来,儿臣只请宋濂一人,戴良、苏伯衡那些人统统不请,要是他一个人能把儿臣一手建立的国子大学翻了天,那我还是老老实实回苏州去吧。”老六笑笑道:

  “二来,儿臣还有对冲的法子,我准备把我老师搬到鸡笼山上去养老,两个老友做个伴儿,宋太史有什么苗头,我师父也能及时掐灭了。”

  “哦?你师父身体又好了?”朱元璋眼前一亮,这法子确实靠谱,有刘伯温在,谁也翻不了天。

  “养了这些年,确实好一些了。”老六很谨慎道。

  “要不让他重新出山,来给咱当太傅吧?”朱元璋这些年不知动了多少次请刘伯温重新出山的念头,现在胡惟庸倒台,朝廷急需能镇得住场子的老臣,他对刘伯温的渴求就更重了。

  “就父皇这工作强度,我师父不用半个月就得一命呜呼了。”老六却断然摇头道:“我让他去鸡笼山是养老的,听说老人在大学校园里能长寿……”

  “一个个都把老师捧在心尖尖上,从来不见对自己的老爹这么上心。”见他这么坚决,朱元璋也没法强求,酸酸哼一声。

  “父皇,恁说话要凭良心啊!儿臣搞得这么狼狈,被天下读书人往死里喷,还不都是为了父皇的执念?”老六登时就一阵火大,跟老贼瞪眼道:

  “这还不叫对老爹上心?那还能怎么上心?!”

  “你跟我瞪眼干啥?”朱元璋眼瞪得更大,弯腰做脱鞋状道:“又找打了是不是!”

  “我瞪眼了吗,我这是最近瘦了显得眼大。”老六立马怂了。

  “哼,臭小子。”朱元璋这才直起腰,骂一声道:“发配那帮老儒,本就是为了给你减压的。现在你不领情,那咱也不当这恶人了。”

  “父皇好意儿臣心领了。”老六赶紧做受宠若惊状,尽管他知道老贼根本就是在送干人情。“请父皇日后继续爱护儿臣。”

  “放心,谁在给这个家拼命,谁在摸鱼当逃兵,咱清楚着呢。”朱元璋淡淡道:“去吧。”

  “是,儿臣告退。”

第八一四章 又断一条腿

  在太子的不懈努力下,最终公布的胡党名单成功缩水。不止宋濂保住了,那三个大儒,还有已经致仕的郑九成,也被从名单上拿掉了。

  他们的罪名从胡逆党人,降为了与胡惟庸过从甚密,私相授受,被判处流放边疆。这已经是太子能做到的极限了。

  最后只有十一人被定为胡党,处以极刑。其余官员在重新做了一份笔录后,便陆续被放了回去。大部分人官复原职,只有少部分查实罪行较重的,刚被放出锦衣卫衙门,又被刑部带走,做另案处理,无缝连接了属于是。

  邸报传到河南等地,吴良、陆仲亨、唐胜宗等勋贵长长松了口气。前番胡惟庸谋反失败的消息,把他们吓得整宿整宿睡不着觉。

  别看他们整天把‘反他娘的’挂嘴上,但朱老板在一天,他们就没人敢越雷池半步。

  都是朱元璋一手带起来的将领,太清楚跟朱老板造反一万次,也不可能赢一次的。

  胡惟庸被抓之后,这些个勋贵根本没有鱼死网破的勇气。再说他们也没那个实力,朱老板派他们到地方练兵,但又不给他们兵权。

  别说各省的都指挥使了,就是下头那些指挥使、千户也不可能在朱老板还活着的时候,跟他们造反的。大家都没活腻,没人想白白送死的。

  所以那几天,只要一有风吹草动,他们就以为是朝廷派兵来抓自己了。惶惶不可终日之下,唐胜宗几个甚至都写好遗书,准备畏罪自杀了。

  幸好朱老板快刀斩乱麻,没几天就公布了胡党名单,一看自己不在上头,这帮家伙才稍稍安心。但也不敢掉以轻心,唯恐这是朱老板的缓兵之计,等过去这段再收拾他们。

  于是纷纷派人到凤阳向韩国公问安,实则是想请问老大哥,这关到底过去了没有。

  “这关过去了没有?”面对李存义转述的问题,李善长苦笑不已。

  那帮小弟不知道,他这个当大哥的,其实也好不到哪去。这几天已经给吓得,接连换了好几条裤子了。

  第一条裤子,是听到胡惟庸真反了,想到九死一生的结果,吓尿了的。

  第二条是听说胡惟庸谋反果然失败吓得。

  第三条是听说朱老板将文武百官统统抓起来严加审问,以为要掀起大狱,广为株连吓的。

  收到胡党名单之后,他本以为到此为止了。谁知第二天便接到上谕,命他立即入京觐见。

  好家伙,第四条……

  “老夫都不知此去是凶是吉,哪知道这关过去了没?”李善长自嘲的长叹一声,贪婪的看着自己的庄园,这斥巨资营建的亭台楼阁、曲水流觞,怕是这一去,此生无缘再见了。

  “大哥,应该问题不大吧?”李存义这会儿也没了复仇的胆气,巴望着李善长道:“胡惟庸还算是条汉子,没有牵连到咱们。皇上没有确凿证据,也不会动咱们家……吧?”

  “幼稚。”李善长却缓缓摇头,他虽然老年尿失禁,也有点老糊涂,但剩下的智力也不是李存义能比的。“你当胡惟庸安了什么好心?”

  “啊?”李存义不解问道:“他不是说到做到,一人做事一人当了吗?”

  “一人当,他当的起来吗?”李善长哂笑一声道:“他这是谋反,不是杀人,性起了一个人拿把刀就干了。谋反,需要有组织,有计划,有改朝换代的实力,他才会干的!”

  “就名单上那小猫三两只,抢个屯子都嫌人手不够,还谋反,谋个屁反!”李善长愁眉苦脸道:

  “要是皇上这回大肆株连,杀个成千上万,老夫反倒还能安心。可皇上只杀了这么点儿人,怎么可能就此了账?”

  “啥,还会继续拉清单?”李存义吓一跳。

  “换了你,有人造反,才抓出几个人,你能睡得着觉?”李善长反问道。

  “呃,还真是……”李存义点头道:“肯定还得深挖逆党,不然睡觉都不安生。”

  “这不就结了?”李善长苍声一叹道:“所以这事没完。”

  “那皇上为啥要这么急着结案呢?”李存义不解问道。

  “这就是胡惟庸的歹毒之处。一般人谋反,才不会管失败了会不会牵连到同党,恨不得所有人都给他陪葬才好。”李善长看出胡惟庸的算盘道:

  “胡惟庸却反其道而行之,他料到自己成功的希望渺茫,就下了大力气,在掩盖同党上。这样就算他失败了,像你这样的同党也不至于暴露。”

  “皇上要么就得不分青红皂白的大开杀戒,把但凡跟胡惟庸沾边的都满门抄斩。”李善长悠悠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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