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三戒大师
“那是。”刘伯温苦笑点头道:“这都洪武十三年了,谁还不知道你父皇的脾气?”
说着他问老六道:“所以说,你们爷们儿准备把官制改革、教育改革和科举改革,一股脑都公布了?”
“不错。”老六点点头道:“不过这三扇窗户,我是都要开的,不然这屋子里还是不够亮堂。”
“嗯。”刘伯温也颔首道:“教育改革必须要有科举改革配合,而科举改革又需要官制度改革来配合……”
“是。只有六学一馆的毕业生,都能考进士,而且各部衙门分科录用,才会有人愿意学习经学以外的专业。
“只有各专业都能拥有光明的前景,国子大学才能真正做大做强,结束‘独尊儒术’的局面!”老六挥舞着手中的鸡腿,声音沉稳,目光坚定。
“还真是……”刘伯温点点头,并不需要老六来跟他解释此中的真意。
因为这三大改革里浸透了他的心血。可以说是‘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了。比如‘官吏合流’的官制改革,就是他力主的。
至于此中原因,展开说又是一篇大文章,留待日后细述。实在不能插叙之中再插叙啊……
“不过你开这三扇窗,跟拆屋子也没啥区别了吧?”刘伯温有些无奈道。按照他的想法,此乃千年大计,当徐徐图之、伏线千里,但那显然不是老朱父子的风格。
“没事,我给他们准备了更劲爆的礼物——”老六便得意道:“去孔圣!”
“去孔圣?”
“对。”老六又扯一根鸡腿,重重点头道:“整个国子大学校园里,没有孔圣人的一点痕迹,边上也没建文庙。”
“你……”刘伯温差点一口茶水喷他脸上道:“你这手也太损了。这是要刨他们祖坟啊!”
“他们不是口口声声说什么‘纲常名教、以名为教’吗?”老六揶揄笑道:“还说什么‘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么,这次咱就看看,他们到底是要名,还是利?”
……
庞大老六变回了胖大和尚。
道衍一边继续剥蛋,一边笑道:
“按说呢,阻止那三项改革,才是当务之急。只要将其拦下,就能阻止对儒教地位的挑战,到时候皇家一样得毕恭毕敬将文庙请回去。
“可儒教的核心是‘正名分’,所以才又叫名教。现在楚王把他们的教主牌位移出太学了,他们别无选择,必须要先维护孔夫子的名分。否则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自己都说服不了自己,更别说说服别人了。”
“唔。”刘伯温点点头,这话跟老六说的如出一辙。“然后呢,你觉得三项改革会被驳回几个?”
“事实上,一个都驳不回。”道衍断然笑道:
“皇上和楚王这算盘打得精啊。首先,漫天要价、坐地还钱。四件事情里,儒教起码得让步一件吧?肯定是已经开始的教育改革了。”
“而朝廷正式公布的旨意,不可能转头就下旨废除,最多就是推迟再推迟,最后不了了之。而官制改革是三年后的事情,科举改革也得等到三年,第一批大学生毕业以后才施行。所以暂缓不暂缓,根本没影响。只要皇上想搞,三年后一样可以搞起……”
“所以贫僧预计,最后八成是各退一步,国子大学重新迎孔庙,士林接受六学一馆的教育改革。至于科举改革和官职改革,就先搁置下来,日后再议嘛。”顿一下,他沉声道:
“当然,这是朝野儒士齐心协力,前赴后继为护教献身的情况下。如果他们表现拉胯的话,怕是一个也争不回来。”
“嗯。”刘伯温点点头道:“不得不承认,和尚有两把刷子。”
“嘿嘿……”道衍苦笑一声道:“那有什么用呢?怀才不遇,纯属闲扯淡。不如吃蛋……”
说着又开吃第十四个蛋……
“……”老刘都被他这副恶鬼投胎的样子,勾起食欲来了。但凡这鸡蛋不是尿煮的,今天高低破个例。刘伯温咽口唾沫道:“少来这套,以和尚的聪明才智,会不知道老夫叫你来干啥?”
“干啥?”道衍含混道:“真不知道。”
“那就算了。”见他拿乔,老刘淡淡道:“请回吧。”
“嘿嘿别别,”道衍赶紧使劲咽下蛋黄,捶捶胸口,满脸赔笑道:“开玩笑的,贫僧知道肯定有好事,这不颠颠儿就来了么。”
“你怎么知道有好事?”刘基睥他一眼。
“我又没干坏事。”道衍一脸坦然道。
“教出个明王还不是坏事儿啊?”刘伯温冷笑道。
“那都这么多年过去了,恁老不像是翻旧账的人啊。”道衍赔笑道:“再说,就算东窗事发,也是官府拿人,不是恁老找我啊。”
“呵呵……”刘伯温笑笑道:“不是老夫要找你。”
“是……楚王吧?”道衍心登时漏跳了一拍,这些年,他一直想要接近自己心目中搅乱世道的最佳人选——简称‘乱世佳人’,可惜一直被刘伯温拦着没机会。
没想到,机会这就在不经意间来了。
“嗯。”刘伯温点点头,淡淡道:“殿下让老夫先跟你聊聊,问问你愿意去国外发展吗?不愿意的话,就不用去见他了……”
“呃,去国外发展?”道衍愣住了,这是他真没想到的。
第七五一章 相见时难别亦难
南京正一观,后院中堆满了箱笼,小道士们还在不停进进出出,打包装车。
张懋丞已经上表谢恩,获准离京了。为免夜长梦多,他明天就准备跑路。
“哥,怎么连床都要带走?”见小道士们为了抬出一张架子床,把屋门都卸下来了,张寻真无语道:“有这个必要么?”
“都带走,我再也不回来了我。”张懋丞一脸坚决道:“我回去就把天师之位传给三弟,我亲自带队去安南传教去我。”
“懋丘才七岁……”张寻真无奈道:“还尿床呢。”
“那有什么影响?还有一岁当皇帝的呢。七岁怎么当不了天师?”张懋丞苦着脸道:“妹妹啊,你是不知道失去自由的可怕,哥哥我说什么也不想再来一回了。”
说着他问张寻真道:“你怎么还不收拾东西?”
“我有什么好收拾的?”张寻真轻轻拢着羽衣的袖口。
“你东西可不比我少啊。”张懋丞看一眼张寻真,问她道:“是不是不想走?”
“瞎说啥啊,梁园虽好,不是久恋之家。”张寻真哼一声道。
“唉,别以为哥哥不明白,我也是过来人……你陷进去了。”张懋丞叹口气道:“这事儿也不怪你,都怪哥哥当初不做人。总之你想怎样哥哥都支持你……”
“是我自己要到南昌城救你的,别说的跟你把我卖了似的。”张寻真没好气道:“再跟你说最后一遍,我没有陷进去。那种品性恶劣的男人,哼,整天就知道做弄我……”
她轻咬着嘴唇,故作凶恶道:“这辈子还没人敢这么对我呢,我一定要出这口气才行……”
只是她自己不知道,自己的声音腻的就像在撒娇一样。
“唉……”张懋丞拿这个口是心非的妹妹也没办法,更不敢多说教。不然肯定会引火烧身的。
这时,前头有知客道士快步进来禀报,说楚王殿下驾到。
“啊?咋都没提前知会一声?”张懋丞一听,赶紧吩咐道:“快,更衣,准备仪仗,开中门接驾……哎,寻真,你咋回屋了,得跟我一起接驾啊。”
“殿下是微服来的。”知客道士提醒到一半,老六那洪钟般的声音,便在他身后响起:
“哈哈,没错,本王就是私下来送送真人,不要搞那么大动静。”
“贫道拜见殿下。”张懋丞赶紧稽首。
“咱们兄弟,有什么好客气的?”老六笑着穿过月亮门,便看到院子里闹闹哄哄的景象。
“呦,这是明天就要走?”
“不是已经跟殿下辞行了么。”张懋丞讪讪道:“归心似箭啊。”
“好啊,回去吧。”老六拍拍他的肩膀道:“别忘了答应本王的事。”
“殿下放心,贫道把殿下的差事当成本教头等要务,回去把家里安顿好了,贫道就重建教团,亲自带队去安南传教。”张懋丞便一脸正色道:“殿下说得对,传教才是一门宗教的第一要务!”
“好好,大真人有这个觉悟,真是太好了。”老六本来只是跟他客套两句,一双眼直盯着张寻真的房间。闻言登时收回视线,刮目相看张懋丞道:“失敬失敬啊。”
“贫道怎么说也是祖天师之后,”张懋丞便一脸自豪道:“我们张家就是为了传教而生的。”
一点也看不出,老六没来之前,吓得再不敢回来那怂样……
“嗯嗯,真是系出名门、不同凡响啊!”老六自然不吝赞美,反正夸人又不花钱。然后便拉着张懋丞,叮嘱他到安南传教的注意事项。
两人这一说就拉不住了,竟足足聊聊半个时辰,还没要打住的意思。
“……你的身份,去了安南,国王肯定要奉为上宾的,而且安南也急需引入宗教力量,来抵抗占婆佛教对百姓的吸引。所以这是个很好的机会,就看你们怎么借此良机,迅速站稳脚跟了……”
“嗯嗯。”张懋丞听得连连点头,若果真如此,此番安南行确实有搞头。
……
那厢间,张寻真回去涂脂抹粉,精心打扮一番,就坐等人来请自己,出去与楚王见面了。
谁知左等右等,不见动静,伺候她的小道姑出去看看,回来禀报说,殿下和她哥正聊得火热,估计一时半会儿还顾不上她……
张寻真不禁心下一黯,没想到都这时候了,他还只顾着跟大哥说话。难过的眼泪都要下来了。
伺候她多年的小道姑,不禁暗暗一叹,终究是错付了。小道姑知道自家小姐其实不想走,其实她想留,不过得某人亲口留人……
但看到某人这番表现,怕是要让小姐失望了。
小道姑刚要安慰她几句,却见张寻真霍然起身:“不行,都临走了,我得去把这口恶气出去!”
说完便脚踏罡步出去了。正所谓山不就我我就山……
……
老六跟张懋丞正聊着,便见俏面含霜的张寻真来了。
“呦,张仙子。”他好像才想起正事儿一般,对张懋丞笑道:“咱们待会儿再聊,我先跟你妹说两句。”
“不急不急,殿下慢慢说。”张懋丞赶紧殷勤道:“这里太乱了,两位还是去花园说吧,那边清净。”
“也好。”老六便笑着对张寻真道:“咱们过去说话。”
“在这儿说就行……”张寻真刚想拒绝,却被老六一把拉住了手。
“你放开我。”张寻真登时就红了脸,但跟上次单纯的害羞不一样,这次还又羞又恼,想要挣脱他的魔爪。
“别闹!”却被老六一下打横捞了起来,一个公主抱,牢牢箍在怀里。
“我偏要闹,谁让你不管我的?”张寻真在他怀里挣扎,却怎么也挣脱不得。
就这样被老六抱着,消失在小花园的假山后。
‘啪……’
‘喀嚓……’正在搬运行李的大小牛鼻子,全都惊掉了下巴。有人还惊掉了手中的箱笼,砸在脚上,疼得眼泪汪汪。
“别走神,小心点儿,里头东西好贵的,摔坏了咋整?”张懋丞却头也不回的呵斥道。
好半天,大小牛鼻子才回过神来,继续干活。心里却难免狂呼,过分了过分了,上次是拉手,这次直接抱走,真不敢想象,下回会是个什么画面?
八成要少儿不宜了吧?想想还有点儿小刺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