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三戒大师
不过现在,面对那些如狼似虎的粗大军士,他们也只能大声吆喝,不敢越雷池半步。
之前就有个不信邪硬闯的,越过了地上的红线,被那些护卫拎起四肢丢河里去了……多冷的天啊,可不敢再头铁了。
“借光,让让。”就在众人无能狂怒,只敢动口之际,一个富有磁性的声音在他们身后响起。
“你谁啊你!”众人正没出撒气呢,闻言回头怒目而视,只见是个满脸笑容,但一双三角眼让人生寒的胖大和尚。
“贫僧法号道衍。”胖大和尚单手行礼,因为他另一手托了个钵盂。
“你可是高季迪北郭十友之一的释道衍?”拜高启所赐,有人听说过他的名号。
“正是贫僧。”来者正是好久不见的道衍和尚。
“道衍大师,你也是为了我儒教存续而来啊?”众人便高兴问道。
“贫僧现在是释教弟子,不好干涉你们儒教的事情吧”道衍一脸为难的笑道:“我就是来串个门子的。”
“别白费劲了,进不去的。”众儒士便沮丧道:“没看我们都吃闭门羹了吗?”
“啊,贫僧的脸盘子宽,面子可能要比你们大一些。”道衍却不在乎,举着钵盂往人堆里扎道:“当心汤汁啊。”
“什么味儿,这么骚臭骚臭的?”众儒士忙纷纷掩鼻。
“臭就对了,这是贫僧专门给伯温先生讨的偏方——童子尿煮鸡蛋。”道衍笑答道。
呼啦一下,人群就闪开一条通道来,唯恐被溅上个一星半点儿。
道衍便托着钵盂,施施然往诚意伯府大门口走去。
“你个和尚,怎么能开荤呢?”有人指责他道。
“这是给诚意伯带的。”道衍便道:“专治老眼昏花、食欲不振。”
“那你也不能煮鸡蛋啊!”又有人怒道:“佛祖说,一切出卵不可食,皆有子也!”
“和尚这钵盂里头,只有童子尿。”道衍说着,作势要揭开盖子道:“鸡蛋得诚意伯自备。”
“不用不用,合着你就捧一罐子尿来的?”众儒士满脸黑线。他们就够不要脸了,但最多也就礼轻情意重,还没端着尿去人家做客的。
“这可不是一般的尿,都是贫僧挨家挨户化缘来的,六岁以下的童子尿。”道衍却煞有介事道:“而且我都是亲眼看着小孩儿尿进去的,一点儿不掺假。”
“好了好了,别说了……”儒士们都快吐了,目送着道衍来到门口。
“阿弥陀佛,通报一声,就说道衍来了。”道衍手托尿罐,单掌行礼。
“等着。”看门的军士转身进去通报,不一会儿转回道:“进去吧。”
说着挥手下令道:“放行。”
“多谢。”道衍道声谢,大步流星往里走。
众人一看,哦,合着我们就差了一罐子尿是吧?
赶紧高声对道衍道:“高季迪是我儒教翘楚,为了护教惨死,大师身为他的密友,怎么能不为我儒教出一份力呢!”
“是啊大师,帮帮我们吧。”甚至有人央求道。
“阿弥陀佛。”道衍高宣一声佛号,只给了他们一个层层肉褶的后脑壳。
……
诚意伯府书房中。
刘伯温坐在摇椅上,靠着炭盆看着书,腿上还盖着层薄毯子。
看到胖大和尚进来,他便笑骂问道:“你个秃驴真提了一罐子童子尿来?”
“那哪能呢?”道衍便笑呵呵道:“贫僧是那种小气人么?”
说着提起炭盆上的水壶,把钵盂往上一坐,掀开盖儿献宝道:“瞧瞧,不光童子尿,还是有鸡蛋的。”
“你给我提开,还放在火上煮,还嫌不够骚吗?”刘伯温见状骂道。
“哎,鸡蛋都凉了,得加热才好吃。”道衍一本正经的笑道:“在宋濂他们老家那边,开春这时节,家家户户讨要童子尿。据说没有一滴童子尿会浪费呢,都用来煮鸡蛋了。”
“呵呵呵……”刘伯温不禁失笑道:“没那么夸张吧?老夫和宋先生相交多年,怎么没听他说起过。”
“那就是他不厚道了。”道衍撇撇嘴道:
“吃了这童子尿煮鸡蛋,夏天不会中暑,春天不会犯困没力气,东阳人从小就吃。他肯定也不例外,不然都七十多了,咋身子骨还那么硬朗呢?”
说着三角眼一眯道:“这会儿正星夜兼程往京里赶呢。”
“哦,是么?你消息还挺灵通?”刘伯温看这居心叵测的和尚一眼。
“贫僧哪有什么消息?”道衍呵呵一笑道:“他是文坛盟主,士林泰斗,出了这么大的事儿,哪能安心躲在家里?”
这时,钵盂里上来热气了,屋里登时就骚透了……
刘祥进来给爷爷上茶,差点没哕了。
“这啥味儿啊?在屋里煮尿了么?”刘祥忍不住脱口道。
“嘿嘿,是,童子尿煮鸡蛋。”道衍依然笑呵呵的,伸手从钵盂中捞出一个,烫的他手指头都捏不住,鸡蛋在指尖不断跳动。
但道衍不愧是老饕,都这样了,不一会儿,就剥好了鸡蛋皮,递给刘祥道:“来,尝一个。闻着骚,吃着香!”
第七四九章 和尚吃鸡蛋,聪明无极限
“哕……”刘祥搁下茶盘,跑外头吐去了。
“这孩子,不知道好东西好吃。”道衍讪讪收回手,又递给刘伯温道:“专门给你煮的,吃了就不怕冷了。”
“你自己吃吧。”刘伯温敬谢不敏道:“我茹素多年了,用不得荤腥。”
“真不吃?”
“废话,好东西么……”老刘翻翻白眼,他一世英名,不能毁在个尿蛋上。
“不知道好东西好吃。”道衍撇撇嘴,便自己津津有味吃起来,一边吃还一边赞道:“咸咸的、香香的,连蛋黄都是咸的,吃了一个还想吃……”
“那你就全吃了吧。”刘伯温没好气道:“口这么重,当什么和尚?快还俗吧你。”
“那不成,托刘施主的福,贫僧好容易才在天界寺谋到一僧职,总算是吃上皇粮了,怎么还俗呢?”道衍一边往嘴里塞童子尿煮鸡蛋,一边含混道:“那贫僧不又一事无成了?”
“你少在这儿卖乖装可怜。”刘伯温却冷笑道:“去年陈潜夫余熂那帮人搅风搅雨,你也没少在里头掺合吧?”
“冤枉啊!”道衍口中喷着蛋黄沫子道:“不能因为他们也是苏州人,就武断认定,小僧也参与其中了啊!”
“你当初跟高启那十一人,不就是苏州士林的领导者么?”刘伯温淡淡道:“陈潜夫可是高启的密友,别跟我说你们不熟。”
“熟归熟,可是道不同不相为谋,贫僧早就跟他们划清界限了。”道衍苦笑道:“那些个蠢材就是不听劝,我跟他们说多少遍了,洪武朝的文官狗都不如。至少狗还能给皇上看家,急了还会咬人呢。”
“而这帮文官呢,武不能保家卫国,文没法经世济民,只有一身前朝带来的坏毛病。”说着他不屑笑道:
“靠这样一群什么都不会,什么都不懂,只会三纲五常、道德说教的虫豸,怎么能治理好国家?”
“这样的儒家官员,不过是些光鲜的摆设罢了。从朝廷到地方,有他们没他们,各级衙门都一样转。你说凭什么叫皇上在乎他们?”
“是啊。”刘伯温深有感触的颔首道:“十年寒窗并不能让儒生懂得河工漕运、查找隐户、征发徭役这些最基层的工作。”
说着他忍不住叹了口气道:“而且地方上的人口田亩、财力多寡这些关键的信息,都掌握在那些地头蛇胥吏书办手中,事情也得胥吏来办。所以才会有人说,皇帝其实是与胥吏共天下。官员不过是朝廷派下去,代表皇帝监督胥吏工作的罢了。”
“对吧,洪武朝的文官,没那么重要的。”道衍笑道:“所以皇上怕得罪武将,怕得罪军队,怕得罪百姓,甚至怕得罪胥吏,就是不怕得罪他们……你说他们闹个什么劲儿?那不是越蹦跶死的越快吗?”
“唉……”刘伯温长长叹了口气道:“衮衮诸公,不如你个和尚看的清楚。总觉得自己很重要,其实他们根本没那么重要。”
“没办法,当局者迷,贫僧这旁观者清罢了。”道衍连吃了八个童子尿鸡蛋,噎得直翻白眼,赶紧端起茶壶,冲嘴吨吨吨灌了一通,这才舒服的喘口气道:
“要是换了贫僧在他们那个位置,也会觉得自己很重要,少了自己不行的。但其实把他们全换掉,也不影响国家的税收和运转。”
说着他嘿嘿一笑道:“再说,贫僧还真不屑于这种小打小闹,我要干就干票大的,惊天动地那种。”
“你胃口倒不小……”刘伯温看着他剥了一地的鸡蛋皮,语带双关的苦笑道。
“那是。”在刘伯温面前,道衍也丝毫不掩饰道:“大丈夫一生一世,轰轰烈烈,岂能跟陈潜夫那帮人一样蝇营狗苟,净干些不光彩的事体?”
“你还真是……”刘伯温哭笑不得的看着他道:“别具一格呢。要是生在乱世,到真有可能做一番事业。”
“可惜我出山太晚……”道衍郁闷道:“皇上这江山打得太快。”
“没办法,谁让有老夫在呢?”刘伯温便淡淡道。
“呃……”道衍先是一愣,旋即哈哈大笑道:“老先生心情大好啊,都开起玩笑来了。看来那胡公子之死,定是出自你的手笔,不然你不会这么轻松。”
“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刘伯温这点就比目前的道衍高明,不管对方猜的多准,反正没有证据,就是不承认。
因为他除了是个智谋家外,还是个饱经磨难的政治家……而道衍,还什么都不是。
“青田先生真谨慎啊。”道衍当然明白他的想法,不禁赞道:“贫僧要向你学习啊。”
说着他正色问道:“不知先生唤贫僧来,有何吩咐啊?”
原来是刘伯温叫他来的,怪不得他那么自信,一定能进门呢。
“那件事待会儿再说。”刘伯温却摆摆手道:“咱们接着刚才的话题往下聊,你说洪武朝的文官不重要,胥吏比他们都重要……听你这意思,是不看好文官这次的抗争啊。”
“当然不看好,把他们全杀了都没多大影响,他们拿什么抗争抗争?”道衍指指门外道:
“都求到你这个不问世事的老先生门上来了,你说他们有多不着调吧?”
说着他又话锋一转道:“当然,皇上也不可能把他们都杀光。至少国子大学生没顶上来之前,还得靠他们来运转朝廷,坐镇地方呢。他们要是真能拿出鱼死网破的勇气来,前赴后继、舍生取义,估计他们的四个诉求,说不定能实现一两个。”
“就不能都实现?”刘伯温笑问道。
“当然不能了,一二三四都给皇上推翻了,那到底谁是皇帝?”道衍笑道:“这大明朝谁能说了算?反正不是那帮文官……不过贫僧估计,皇上最后还是会答应他们一两件事,调和折中一下的。”
说着他嘿嘿一笑道:“这就是皇上和楚王殿下的阳谋——既然这些改革中任何一项,都会让儒生们沸反盈天,那干嘛不三项改革一起推出呢?再拉上一个攻其必救的的孔庙,看他们怎么选吧?”
第七五零章 乱世佳人楚海王
炭盆上咕嘟嘟炖着蛋,刘伯温在摇椅上微微摇晃,不禁暗暗赞叹。
这道衍和尚确实了得,把老六父子的想法看的清清楚楚……
他昏花的老眼微眯间,眼前猛塞鸡蛋的胖大和尚,变成了半个月前,在这里大嚼辣鸡的庞大老六。
“有位我很尊敬的大喷子说过,‘中国人的性情是总喜欢调和,折中的。譬如你说,这屋子太暗,须在这里开一个窗,大家一定不允许的。但如果你主张拆掉屋顶,他们就会来调和,愿意开窗了。”
“这话有点意思……”刘伯温不禁眼前一亮,笑道:
“这么有见地的言官可不多。这人啊,往往长了嘴就不长脑子,是魏征说过的吗?”
“差不多吧。”老六含混道:“我跟父皇讲了这话之后,他也觉得很有道理,决定宣称要把整个屋子都拆掉……而且关键是这事儿,他真能干得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