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三戒大师
这看似简简单单的一下,其实需要极强的综合能量打底。老六就有这个实力和自信,任他们往哪个方向跑,走水路还是走旱道,都能给他抓回来。
以刘伯温如今的实力,出一些四两拨千斤的小手段不在话下,但到了这种要靠硬实力兜底的事儿上,就力有不逮了。
不然他也不能把老六拉下水。
好在老六本来就打算下河游泳的……
……
用早膳时,老六将情况告诉了刘伯温。
刘伯温毫不意外的点点头,一边就着腌青瓜吃白粥,一边淡淡道:“要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还能让他跑了。你把那些手下都开了算了,省下钱给我养孙女多好。”
“师父别太自信,意外无处不在。”老六没好气道。
“是啊……”老刘神情一滞,被触动了伤心事。“我要不是自信过头,刘琏也不会死。”
老六也意识到自己失言了,忙轻声道:“抱歉师父,我不是那个意思。”
“师父没事,今天是报仇雪恨的日子,难免有些感慨罢了。”刘伯温吐出一口浊气,定定神道:
“你让提举司把人送给应天府,不要直接交给皇上,得给他们留下足够的操作空间。再说胡相下决心也需要时间。”
“是啊,那可是亲手送儿子归西啊。”老六一阵唏嘘道:“没想到师父你真办到了。”
“杀一次不算什么,我要让他杀两次,才能稍解老夫心头之恨。”刘伯温一旦冷酷,就冷酷到底道。
“师父……你坏起来真吓人。”就连老六这种坏种,都忍不住咋舌道:“亏我这些年,还一直以为你是个人畜无害的小老头呢。”
“呵呵?现在知道了,就对我孙女好一点。”刘伯温冷冷一笑道。
“师父,你这样会吓得我举不起来的……”老六手一哆嗦,筷子一松,骆驼肉锅贴掉在桌上。
“我是说杠铃。”
……
那厢间。
胡惟庸今日早朝上一言未发。其实君臣奏对他一句都没听进去,满脑子都是人换出来了么?顺利上船了吗?不会出什么意外吧?
整个人操心目乱慌成狗,比当年在宁国县,面对张士诚数万大军偷袭时都慌。
这事儿干系实在太大了,一旦掉包计被捅出来,上位一定会暴跳如雷的。人都最恨被欺骗,更何况是暴躁凶狠的洪武皇帝?
他爷俩最轻都得被剥皮揎草,剩下的部位剁碎了喂狗。至于别人……他都剥皮揎草去了,还管别人死活?
胡惟庸深知后果之严重,可他也没办法,为了儿子,只能这么干……
所以说,这英雄好汉都折在儿女手上,一点也不假。
好容易捱到下朝,刚出了午门,就见侄子胡德,正在自己驴车旁,伸长脖子朝着午门口张望。
胡惟庸心里咯噔一声,暗叫不好。他用极大的毅力勉强保持着相体,木然朝着自己的驴车走去。
胡德也赶紧迎上来,扶住叔父,满脸的惶急尚未开口,便听胡惟庸低声道:
“上车再说。”
胡德点点头,赶紧扶着叔父上了车,又挥动鞭子,亲自当起了车夫。
驴车在百官相送中,远远驶离了午门。
胡惟庸这才问道:“出什么变故了?”
胡德便低声禀报了今晨亲眼目睹的突发状况。
说完久久听不到叔父的动静,直到驴车驶离了长安右门,车厢里才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凄厉哀嚎声。
把胡德和驴都吓了一跳。
第六九四章 胡相的决断
车厢里,胡惟庸像受伤野兽般,一声接一声的哀嚎个不停,还发出咚咚的撞击声。
胡德见大街上行人纷纷侧目,心说这不行啊。再这么下去,我叔的脸都丢光了不说,别人还以为他犯狂犬病了。
赶紧把驴车往僻静开,来到一处无人的小河边。
“叔父,下车走走,散散心吧。”胡德掀开车帘吓一跳,只见叔父双目赤红,披头散发,额头一片青紫。身上的圆领绯色官袍被扯开个大口子,乌纱帽也扁了。整个人都癫狂了一样。
“下车……”胡惟庸又不是真得了狂犬病,不怕光也不怕水,被胡德搀扶着下了车。
走了没多会儿,胡惟庸低声道:“让我一个人走走。”
“是,叔父。”胡德知道,叔父这是要做什么重大决定了。每当这种时候,他都想要静静。
胡德将手杖递给胡惟庸。
胡惟庸便拄着杖,沿着河边漫步。胡德只见他走走停停,时而对着河面长吁短叹,时而哭成老狗,真担心这老头会受不了打击跳了河。
那自己可咋整啊?
好在胡惟庸没那么脆弱,经过长时间的情绪波动后,还是走了回来,神情也平静了一些。
但更像是哀莫大于心死……
……
“叔父。”胡德赶紧迎上去,扶住胡惟庸。“恁好点了吧?”
胡惟庸摆摆手,不想讨论自己的状态,嘶声问道:“又有新消息了么?”
“有。”胡德忙禀报最新进展道:“刚刚收到消息,宝船提举司派人到应天府,说抓到一个重要钦犯,通知他们到宝船厂提人。”
“哦?”胡惟庸揉着肿起来的额头,有些费解道:“干嘛要脱裤子放屁,不直接送宫里去?”
“可能是为了避嫌吧。”胡德猜测道:“直接送宫里得老六出面,那样他非但得跟皇上解释,怎么恰好抓到的人。而且跟叔父之间,连表面的寰转余地都没了。”
“他还会想着寰转?”胡惟庸哂笑一声道:“要不是他爹拉着,他跟老四两条恶犬,早就追在老夫腚上咬了。”
胡惟庸提高声调道:“而且这是杀子之仇,不共戴天!还寰转,寰转个屁!”
“……”胡德被训了个没趣,缩头缩脑道:“那叔父,咱们现在该怎么办?”
“我能怎么办?!”胡惟庸现在纯粹是满腔邪火没处发,就照着胡德开炮了。“造反救下那小畜生吗?我手里也没兵啊!”
胡德默然,现在他才隐约意识到,皇上下了七位侯爷的兵权,受影响最大的其实是叔父。
人家老六现在搞他,根本就肆无忌惮了好么……
“呜呜,我救不了那小畜生了……”胡德一没留神,胡惟庸又抱着棵老歪脖子树哭道:“让我这个没用的爹,替他死了算逑吧!”
“叔父,这种事哪能替的了……”胡德心说,换了旁人当然能替,但你父子被盯上了,那就没戏了。
“真的救不了天赐了吗?”他也赶紧陪着掉泪道。心说我也可以承你宗祧的,叔父……
“是的。”胡惟庸颓然点头道:“知道他们为啥给咱们留这个空当么?”
“为了让咱往里钻。”胡德轻声道。
“对。”胡惟庸点头道:“楚王肯定已经布下天罗地网,就等着我们去救人了。只要我们一动手,必然会被捉个现行,到时候就真成‘裤裆里炖鸡子——大小一起完蛋’了。”
“还真是……”胡德一阵头皮发麻,狠狠谴责道:“这老六,也不知道谁教出来的,小小年纪,如此阴毒!”
“还能有谁,刘伯温呗。”胡惟庸长叹一声道:“当年要不是这小子,阴差阳错搅了老夫对刘伯温的必杀之局,哪会有今日这般下场……这老六,真是老夫命里的魔星。”
“是啊,这些年,他坏了咱们多少事啊?”胡德郁闷点头道:“江南、江西,海上、江里,全都是让他搅合黄的。”
“老六,此仇不报,我誓不为人!”胡惟庸咆哮一声,重重一拳捶在老歪脖子树上。
一下疼得他脸都扭曲了。还得兀自强撑着,对胡德道:“取一瓶牵机散,给徐府尹送去,告诉他,要么他喝,要么给那孽障喝下去。”
“啊,牵机散?!”胡德震惊道:“那玩意儿喝了还能活么?”
……
牵机散名列大内三大毒药之一,自古就是帝王用来毒杀妃子和近侍的常用药。其最有名的受害者乃南唐后主李煜。
相传北宋太平兴国三年七夕,也是囚在汴梁的李煜四十二岁生日。
但那天,小周后又被车神招进宫里伴驾,李煜悲从心来,写下了那首千古绝唱‘春花秋月何时了’。
结果正在小周后号上冲刺的车神知道了,就很不高兴了。咱跟你连桥是看得起你,你还不乐意。居然还一肚子牢骚,写词怀念故国。而且还写的这么好……
于是就赐了牵机散,让问‘何时了’的李煜‘今日便了’。
根据目击者的记载,服用了牵机散后,李煜的死状很恐怖。他全身剧烈抽搐,肌肉僵直导致身躯呈现向后弯曲,头部、脚部最后反向连在一起。就像当时织布机纺轮一样,故而得名‘牵机’。
此外,中毒者还会因面部肌肉萎缩僵化,导致五官完全移位变形,再也看不出原先的长相……
……
“那天赐就死了啊,叔父。”胡德震惊一百年,感觉自己的弹药库都要殉爆了。
“难道他见了皇上还能有活?”胡惟庸四十五度仰望天空,缓缓道:“以上位的脾气,他非但十死无生,还会在史上最恐怖的酷刑中死去,剥皮揎草都是轻的……”
“是。”胡德点点头,永远不用怀疑朱老板在酷刑上的想象力。
“既然都是个死,又何必让他再遭那个罪?”胡惟庸淌下两行浑浊的泪水。“我这个无能父亲最后能给他的,就是个痛快了。”
“这样啊……”胡德悲痛的点点头,抽泣问道:“可是叔父,既然要给天赐个痛快,为什么不给他鹤顶红呢,那个喝了死的快多了,也不难受?”
胡惟庸用一种怪异的眼神看着他,半晌才冷冷道:
“哪来那么多为什么?”
“是,侄儿不问,照做就是。”胡德一下就明白了叔父的用意,悚然应声道。
第六九五章 人坐家中,福祸自招
应天府尹徐铎算是见识了,什么叫‘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
本来今天好端端的,难得平安无事,他正惬意的盘算着,早点吃中饭,好跟高府丞偷闲去钓个鱼呢。
结果咔嚓一下,好大一口黑锅从天而降,直接把他扣在里头了……
“什么,胡天赐越狱了?真的假的?”
“什么,又被宝船提举司抓获了?假的真的?”
“什么什么,提举司发函,要应天府去提人?我艹,关我屁事?!”本来还在吃瓜的徐府尹,发现自己成了最大的那个瓜。
“瓜娃子滴,这是谁的主意?”徐府尹摔了心爱的鱼竿,破口大骂道:“为什么要本府去提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