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三戒大师
《管子》书中的《轻重》十九篇——这是主要是讲商品流通、货币流通和价格关系的。而且更可贵的是,对这些关系还有比较系统的论述。
因此古代的金融货币学,又叫‘轻重学’。
此外,管仲还有论述财政理论的‘九府法’;论述商业与农业关系的‘本末理论’;论述政府专营盐铁酒榷的‘官山海’;讲宏观调控的‘策乘马理论’;讲扩大消费的‘奢靡理论’……
看得老六不断击节叫好、大呼过瘾。更让他振奋的是,他知道了自己不是一个人在战斗,在两千年前就有先贤,已经描绘出经济学的轮廓了。
只是中国人更擅长通过示例来启发感悟,培养人解决问题的能力;并没有像后世西方人那样,喜欢用概念、定理、推论、结论的思维方式来建立体系,所以一直没有建立起一套完整的东方经济学理论。
但这并不影响我们驾驭庞大帝国的能力。如果没有相对高超的经济管理水平,没有相对合理的赋税理论体系,没有相对优秀财政体系,没有相对有效的农业生产体系,我们的大一统王朝也不可能动辄存世数百年了。
所以现在朱桢要做的,就是补上这缺失的一环——在管仲、桑弘羊等古代大家贡献的基础上,加入自己的理解和知识,建起来一套不太粗陋的《大明经济学》来。
……
当然,就算脚踩两条船,站在东西方巨人的肩膀上,这依然是一个异常艰巨的任务。
朱桢态度还是很端正的。他知道这个工作的意义和神圣,所以没有贸然动笔,而是先让人找来了所有能找到的古代经济财政著作进行研读。
结果到现在,他依然只在纸上写下《经济学》三个字,便再无其它了。
“经济学?”刘伯温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看着那三个张牙舞爪的大字。“还以为你会叫轻重学呢。‘以轻重御天下之道’,多有范儿?”
“有范儿是有范,可有几个听过这句话呢?”老六翻翻白眼道:“还是叫‘经济学’吧,经世济民之学,这逼格不一下就起来了?”
“哈哈,好吧。”刘伯温心情不错,难得的没跟他拌嘴,在他身边坐下道:“按说这门国计民生之学应该成为显学才对,可惜管子之后再无大家。就算桑弘羊之流,也是名声不显,只是因为与霍光的矛盾,才以一个失败政客的身份为人熟知。”
“这不是他们的悲哀,这是中国的悲哀,是儒教的罪孽。”老六淡淡道:
“所谓‘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又所谓‘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嘛。那天我把户部尚书叫来山上问话。堂堂大明财政大臣,居然没听说过‘盐铁大论’,还以为是刚刚发生的辩论呢。在那装模作样说,这些人都是人才,看看能不能为朝廷所用……你说这样的人怎么可能管好经济,搞好财政?那才叫见鬼了呢!”
第六六七章 地道老银币
“对了师父,这本《会计学》还得你来署名。”朱桢一边纲举目张,一边对刘伯温道。
“还来,我已经署名几本了?”刘伯温闻言郁闷道:“也别光从我一只羊身上薅毛啊?”
“是啊……”一旁的罗老师便满怀期待的看着老六,那意思是,我也不是不可以分担的。
“你不中。”老六却不予考虑道:“得是文坛盟主编出来的教材才权威吧。不然人家随便来一句,你个写小说的懂什么轻重,你想得多尴尬啊?”
“当我没说,当我没说……”罗老师恨得给了自己两耳光,真尴尬的要死。
“罗老师,别这样。”老六忙劝解道:“别这样,罗老师,换了我人家也会质疑的,所以非得我老师这种圈子里的泰山北斗才行。”
“我去拉屎……”罗老师伤心的离开了这个伤心地。
“师父,非你莫属,责无旁贷啊。”老六就开始耍赖。
“唉,行吧。”刘伯温只好无奈道:“反正老夫的名头,都被你盗用不知多少回了。也不差这一回了。”
“这就对了。”老六高兴的将几枚钱币拍到他面前:“再说,署名是有报酬的。”
刘伯温看到那是几枚样式各异的银质古钱,上头布满岁月的痕迹。
“这是什么钱呢?”他好奇问道。
“银币,老银币。”老六看着刘伯温,意味深长道。
“你不是在骂人吧?”刘伯温狐疑道。
“怎么会呢?这是我准备‘货币学’章节时,为了让学生明白‘金银天然是货币’这句话,特意让人搜集到的古代银币。”老六便一脸认真的介绍道:
“恁看这一枚,是战国时的银殊布;这一枚,是汉代的圆形龙币:这一枚,是王莽时铸造的朱提钱;这是六朝的银五铢;这是唐朝的银通宝……”
“回头再送点给我老父皇。”他捧着那把银币,一脸认真的看着刘伯温道:“都是地道的老银币啊!”
“虽然但是,老夫还是觉得你在骂我。”刘伯温把玩着一枚殊布,确实是纯银的。他没好气的看着老六道:“少在这儿拐弯抹角了,你不就是怀疑,那告御状的老汉,是我安排的吗?”
“难道不是么?”老六笑眯眯问道:“不是的话,这个故事可就失色不少了。”
“是。”刘伯温这才点点头道:“为师有个古道热肠的朋友在六合县当官,胡天赐的案子,就是他写信告诉我的。”
“米主簿?”老六问道。
“嗯。”刘伯温颔首道:“他原先是中书郎中,受杨宪牵连被贬为小吏,年近花甲才升为六合主簿,可以说仕途都葬送在胡党手中。所以他有充分的动机做这件事。”
“师父是真的细啊。”老六赞叹道。
当年因为刘伯温反对他拜相,杨宪进入中书后便跟刘伯温反目。所以普遍认为,后来杨宪倒台时刘伯温见死不救,那帮受杨宪牵连的官员,应该恨死刘伯温才对。
至少不可能再为刘伯温卖命了。
可刘伯温偏偏就从夹袋里掏出这么个米主簿,既有充分的动机对付胡党,又不会被联想到他刘伯温身上。
什么叫地道老银币,这就叫地道老银币。
“怎么什么话从你嘴里说出来,都变得这么牙碜呢?”刘伯温无语至极道。
“师父,要把我往好处想。”老六笑道:“你连找个点炮的人选,都找的这么处心积虑,还不够细么?”
“话是这么个话……”刘伯温对这个孽徒也无可奈何。再说他这个岁数了,细不细已经不重要了,不结石就行。他便不再纠缠歧义道:
“其实这样的人选不难找,就算没有米主簿,也会有麦县丞、谷主簿的……这世上心怀正义,嫉恶如仇的人并非凤毛麟角。”
顿一顿,刘伯温淡淡道:“最关键的还是那胡公子自己作死,若非他多行不义、怙恶不悛,老夫还能栽赃陷害他不成?”
“那不能,那不拉低了老师的档次?”老六笑着摇头道。
“真要无计可施了,我是不介意那么干。”刘伯温淡淡道:“记住了,敌人不会跟你讲规矩的,如果你跟他讲规矩,那叫什么?”
“自缚手脚,宋襄之仁?”老六问道。
“那叫找死。”刘伯温提高声调道:“要想做个守规矩的好人,就忍气吞声,永远不要出手。一旦出手,就不要给自己设任何限制,因为在你死我活的较量中,只有比不择手段的恶人更恶,更不择手段,你才能活下来。”
“师父,我记住了。”老六忙肃容应声,然后又若有所悟道:“看来师父的报复,还要继续升级啊。”
“没错,还早呢。”刘伯温淡淡道:“而且我改主意了,我打算再让胡惟庸蹦跶一段时间。”
“师父,一时收拾不了胡惟庸恁就直说,也不丢人。”老六呵呵一笑道。
“谁说我收拾不了他?”刘伯温白他一眼道:“我只是想让他先尝尝比死亡更痛苦的滋味。”
“丧子之痛?”老六轻声道:“听说那李天……呃,胡天赐乃胡惟庸老来得子,宝贝的不得了。判他死刑,是对胡相父子最好的惩罚了。”
“没错,但只是杀头可不够。”只听刘伯温淡淡道:“而且胡惟庸会坐视儿子被砍头?不螺狮壳里做道场,搞小动作挣扎一下,他就不叫胡惟庸了。”
果然最了解你的人,永远是你的敌人……
“师父的意思是,胡惟庸还没放弃胡天赐?”老六轻声说一句,又自嘲笑道:“这不废话么,说归说,骂归骂,那都是他唯一的儿子啊。”
“只要有一丝可能,他都不会放弃胡天赐的。”老六便点点头,追问道:“师父,恁就别卖关子了,快说你打算怎么办,才能让胡惟庸比死还难受?”
“那自然就是,”刘伯温眼中寒芒一闪道:“逼他亲手杀了胡天赐了!”
“啊?怎么可能?”老六难以置信。
“那咱们就走着瞧吧。”刘伯温却已经智珠在握,挑衅他道:“不信咱们打个赌。输了的,无条件答应对方一个条件。”
“成交。”老六笑着点头道:“反正师父说什么,我都会无条件答应。所以稳赚不赔。”
第六六八章 忍无可忍
斛斗巷,胡相府。
胡丞相又病了,这回是真病了。
那日大义灭亲之前,他惊怒之下,就有了中风的迹象。
强撑着从宫里回来,就开始半边身子无力、半边脸麻木、口角歪斜、谈吐不清了。
幸好太医院的金太医,擅长治疗中风。一天三次把他扎得跟刺猬似的,再配上药浴蒸煮,总算是稳住病情,渐渐好转了。
差不多能正常交流了,不再一说话流口水了,胡惟庸这才开始接客……
他先是见了自己的侄子胡德。
“叔父,恁么事吧?”胡德满脸的担忧不是装出来的。要是胡惟庸吹灯拔蜡了,他们这帮人离着完蛋也不远了。
“放心,死不了……”胡惟庸靠在大方枕上,头上缠着布条,缓缓问道:“天赐的案子……开审时间定了么?”
“定了,就在后日,于刑部大堂,由大理寺会同审理。”胡德轻声答道:“是太子殿下定的日子。”
“还真一刻不肯耽搁啊。”胡惟庸喃喃道。
“叔父,要不要跟吕部堂还有赵棘卿打个招呼?”胡德试探问道。
“皇上太子爷,还有多少双眼睛顶着呢,打招呼有什么用?”胡惟庸却摇摇头,颓然道:“除了正中那些人的下怀,没有用的……”
“可婶子到现在不肯吃饭呢。”胡德小声道。
“不吃饭让她饿死,忙活十几年才生了这么个冤家,她还有功不成?”胡惟庸提高声调,也是满肚子的怨气。
隔壁房间噼里啪啦一阵瓷器摔碎声,算是对他这话的回应……
“唉。”胡惟庸无奈的长叹一声,用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音量道:“就是要做点什么,也得等判决之后。所有人的注意力不在天赐身上了,咱们才好动手。”
“判决之后,不干啥都晚了?”胡德不解问道。
“这才七月底,就算最快下月判死刑,还得等秋后问斩呢。”胡惟庸幽幽道:“几个月的时间,人在牢里被折磨的不成人形,你还能认出谁是谁来?”
“倒也是。”胡德恍然,压低声音道:“叔父的意思是,到时候来个李代桃僵?”
“嗯。”胡惟庸小声吩咐道:“刑部那边你不用操心。你去找一个跟天赐身材模样相仿的人,用药弄成傻子,然后等我吩咐。”
“哎。”胡德点点头,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人到处跑。只要认真找,总能找到合适人选的。
“兹事体大,一旦泄露我们全都人头不保。”胡惟庸沉声警告道:“要绝对保密!”
“明白。”胡德点点头道:“连婶子我也不告诉。”
“让她哭天抹泪去吧,正好替咱们打掩护。”胡惟庸淡淡道。
说完胡天赐的事情,他又问起中书省来。“中书现在什么个情况?”
“唉,别提了。”胡德苦笑道:“叔父你在家养病。因为之前占婆使节的事情,汪相被罚闭门思过,商暠被降为中书吏员。结果那个接替他的曾左丞,一来就成了中书官阶最高的官员,毫不客气的发号施令开了。
“彭赓仗着资历老,又是叔父指定他暂掌中书省,自然不买他的账。两人整天在政事堂里拌嘴抬杠,从早吵到晚,弄得乌烟瘴气。”
“呵呵呵……”胡惟庸都忍不住笑了。“太子爷不讲武德,想趁乱搞偷袭,拿下中书省啊。这么看闹一闹也好,闹得越乱越好,不闹闹他们怎么知道,这个宰相不是谁都能当的?”
“那是,只有叔父能镇得住场子。”胡德也笑道:“当初恁保彭赓,不保商暠,原来是这个目的啊?”
“没错,商暠太软,轻易不会跟曾泰起冲突。”胡惟庸悠悠道:“彭赓粗鄙火爆且愚忠,正是最合适的留守人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