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三戒大师
这里头还多少含了些深仇大恨。
因为学规规定生员不得辱骂殴打膳夫,却没禁止教官辱骂殴打膳夫,所以平日里这些芝麻官们把膳夫当成奴仆呼来喝去,一有不顺心就拳脚相加。
膳夫们早就憋了一肚子火,还不趁机有冤的报冤,有仇的报仇?一个个下手贼重,还下黑脚,把学官们打的鼻青脸肿,踹的鸡飞蛋打,按在地上使劲摩擦。
要不是罗贯中实在看不下去,大声喊停,还不知他们能干出什么事儿来……
“快绑了,押到绳愆厅去!”罗老师也是读书人,看不得读书人被虐得这么惨,便不忍的闭上眼,这下心里就不难受了……
……
绳愆厅门口。
宋讷目瞪口呆看着一个个学官被五花大绑,用绳子穿成长长一串,让膳夫们驱赶着过来。
“太过火了吧?”看着那一张张鼻青脸肿,羞愤欲死的面孔,他一张脸皱成了苦瓜。
“你要的嘛,偶像。”朱桢淡淡道:“请宣布国子学暂时停课吧。”
“是……”宋讷点点头,教官都被一锅端了,不停课还能咋办?
而且停课还有个好处,就是诸生罢课失去了作用……
学校都不上课了,你还罢的哪门子课?
第六四二章 全撂
“你们为什么要抓我们!”
“你们这是造反!”
“快放了我们!”见到老六,学官们又是一阵骚动。
“为什么抓你们,你们心知肚明。”朱桢懒得跟他们废话,直截了当道:“不妨把话直说吧,你们这回煽动诸生罢课,犯了朝廷的大忌,统统都死定了。”
“纯属污蔑!”
“你血口喷人!”学官们自然死不认账。
“我当然有证据。”朱桢一挥手,两个皂隶便架着个形容憔悴至极,路都走不稳的老者出来。
“潜夫公……”学官们惊呼起来。只见他除了嘴唇干裂外,全身完好无损,精神却萎靡至极,两眼红的像兔子,就像好几天没睡觉一样。
再仔细一看,他的两个眼皮被小签子撑着,想合都合不上。
陈潜夫的反应已经极其迟钝,好一会儿才缓缓抬起头,眼珠徐徐转动,木然扫过众人,直到看见老六,他才慢慢开口道:“我,要,喝,水,睡,觉……”
“那你肯招了么?”朱桢问道。
“肯,什么……都……招……”陈潜夫一字一卡顿,艰难的答道。
老六摆摆手,胥吏将陈潜夫架了下去,又把金文征带了出来。
金助教毕竟年轻,身体状况比潜夫公好很多,但同样两眼血红,嘴唇干裂。
他的意志远不如陈潜夫坚定,一见老六便马上跪地,痛哭流涕的忏悔。
“呜呜,大人,我罪该万死,我统统招供,求求你别折磨我了,下官真的受不了了……”
朱桢又摆摆手,胥吏再把他拖下去,金助教还在那哭喊着:“我错了,让我干啥我都配合,给我口水喝吧……”
“……”众学官看的的不寒而栗,不知两人经历了怎么样的折磨。对自己宁死不屈的信心也急剧下降。
“亲眼看到了吧?你们大可一言不发,朝廷也有足够的证据,定你们个满门抄斩!”朱桢冰冷的目光扫过众学官,沉声道:“不服的现在就可以站出来,本官便不跟你们废话了。”
“……”众学官互相看看,没人动弹。
“但祭酒大人不忍看你们全都摸不着头脑,苦苦恳请本官不要一锅端。”朱桢又话锋一转道:
“祭酒的话咱不能不听,所以我给你们五个名额——前五名招供、认罪、愿意配合的,可以免罪回家,日后也不会被朝廷追究。”
“听清楚了,只有五个特赦名额。从第六个开始,你就是招供了,也只能依法处置,基本死路一条了。”朱桢说完,便吩咐罗老师,先把这些学官分开关押起来。
待到膳夫们将垂头丧气的学官带下,宋祭酒终于忍不住道:“尊驾把所有学官都抓起来,是不是太过了些?大部分人应该只是被裹挟的而已……”
“打扫干净屋子,才好进新家具。”朱桢淡淡道:“不管他们是被裹挟的还是主动的,都不适合未来的国子学了,还是一扫而光来的利索。”
说着他瞥一眼宋讷道:“再说咱不是帮你送了人情么?”
“好意心领了……”宋祭酒闷声道:“但老朽冢中枯骨,完全没必要。”
“少搁这儿矫情。”朱桢发现跟这老倌儿,好好说话没用,非得骂他呵斥他,他才舒服。
“这次的事件,你们双方都有责任,你的责任甚至更大些——就不说你死板无情,给了人家挑拨离间的机会。身为国子学祭酒,平时麻痹大意,任由副手私下串联,事到临头也毫无察觉,你是干什么吃的?一个严重失职绝对逃不了!”
“是。”宋讷点点头,神情痛苦道:“尊驾说的都对,老朽德不配位,辜负了皇上的厚望,实在罪该万死。”
“说的没错,你罪该万死!但现在为了大局,只能先想法把你摘出来!”朱桢沉声道:
“一切是有人阴谋颠覆国子学,恢复科举,明白了吗?!”
“……”宋讷迟疑一下,点点头道:“明白。”
……
结果不出所料,众学官很快就撂了……
他们三五人一间,被关在小小的号舍中。
为了能让他们住得更‘舒坦’一点,老六还贴心的让人将桌椅床铺等所有碍事儿的全都撤走,这样地方能更宽敞。
晚上直接和衣睡在地上,不给吃喝,拉撒也不准出屋……人被关在里头,简直是度日如年。
更摧残他们神经的是,隔壁响起的开门声。这时,他们便会纷纷趴在门缝上,看看是不是有人要交代了。
他们嘴上骂那人‘软骨头’,心里却暗暗着急,特赦名额又少一个……
眼看名额就要耗光,他们终于扛不住了,争先恐后拍门大喊,我们也要招供!
……
看着摆在面前的一份份口供,基本都对王司业指使他们煽动诸生罢课供认不讳。
还供述王司业常年指使他们,将祭酒和学校的规定扩大化、极端化,来增加诸生的痛苦和怨气。甚至故意把一些有问题的生员推到绝境,逼迫他们自杀……
罗老师一边整理口供,一边忍不住叹气连连道:“回头剖开那王司业的肚子看看,里头是不是生了一副狼心狗肺?”
“王司业不过是陈潜夫那些人的马前卒罢了。”朱桢冷冷道:“甚至陈潜夫自己,也是过了河的卒子……”
不过现在不是深究的时候,他沉声吩咐道:“给那些学官笔墨,让他们每人把口供抄一百遍,签字画押,发给诸生好好看看,他们自己有多愚蠢。”
“哎好。”罗老师点点头,又有些幸灾乐祸道:“可惜那几个年轻人让殿下失望了,到底是没说动诸生复课。”
“谁说的?”朱桢却笑道:“你在里间整理口供的时候,马君则刚来过告诉我,他们劝说成功了。只要校方宣布复课,诸生都会回来上课的。”
“是么?”罗老师吃惊道:“这边口供还没问出来,他们就先搞掂了,能力挺强的么。”
“当然了,能力不强,未来怎么当宰相,怎么力挽狂澜?”朱桢得意一笑道:“罗老师,承认人与人之间是有差距的,一点不丢人。再说,他们也有不如你的地方。”
“啥?”
“他们不会写小说啊!”朱桢哈哈大笑起来。
第六四三章 处置 新任祭酒
“基本上,国子学情况就是这样。”待事态平息,朱桢便立即进宫,将经过原原本本禀报父皇和大哥。
并呈上了审计结果、涉案人员口供,和宋讷的自述。
朱元璋耐着性子听他说完,黑着脸问道:“为什么拖到现才禀报?早干什么去了。”
“当然是为了将影响降到最小了。”朱桢沉声道:“儿臣牢记父皇指示,‘国子学是朝廷的门面,更是父皇的脸面!不能一上来就掀起大狱。’所以要让事态可控。”
“咱说过这话吗?”朱元璋翻翻白眼,想不认账。
“确实说过。”太子点头道。
“那好吧……”朱元璋这才发作不得,忍了半天又气愤道:“咱却是忍不住!”
说着,把腰间玉带使劲往下一按,他沉声道:
“传旨,将王嘉会、金文征、陈潜夫等一干主犯剥皮揎草,从犯枭首,高悬国子学门前,以儆效尤!”
“父皇,那里是夫子庙,把那么多人皮人头挂在门口未免不敬。”太子劝道。
“唔……”朱元璋想一想道:“那就在山门外,立上几根木桩子,把那些人皮人头挂上去,这样进进出出一抬头也能看见。”
朱桢心说好家伙,这是什么‘最炫蚩尤风’?
顿一下,朱老板又补充道:“别忘了那个余熂,他身为吏部尚书,居然自甘堕落、与那些跳梁小丑沆瀣一气,真是太让咱失望了!把他的脑袋砍下来,悬挂在吏部大门前!”
“是。”太子知道劝不住,只好应声。
“至于宋讷这个祭酒,”朱元璋停顿好一会儿,始终举棋不定,便问老六道:“你觉得该如何处置?”
“降职留用。”朱桢开宗明义道。
“哦?”朱元璋有些意外的瞥他一眼。“你不是一直恨他恨得牙根痒痒么?”
其实朱老板这时候,已经起了要杀宋讷之心。他之前力保宋讷,是因为宋讷把国子学治理的好,能源源不断为他产出合格的官吏。
但现在,要不是老六在,国子学就要彻底翻车了,甚至会沦为大明朝的头号笑柄。朱元璋感觉被宋讷辜负了,羞恼之下,自然杀心顿起。
他问老六,就是为了帮自己下定决心。还能顺便让老六替他把黑锅背起……
没想到老六居然改弦更张,保起宋讷来了。
“从个人角度,儿臣十分讨厌这个一根筋的死老头。”朱桢便正色道:
“但经过审计发现,在洪武五年,也就是宋讷任祭酒之前,国子学账目混乱、贪污浪费严重。然而在他担任祭酒期间,情况迅速扭转,这从国子学自洪武八年就不再需要朝廷额外拨款,甚至可以给学生每年发放一贯‘孝亲钱’,就能直观的看出来。
“然而在今年,他临近致仕,王司业逐渐接过了财政大权,结果账目又开始出问题了。”说着他叹口气道:
“这至少说明,他是廉洁奉公的。”
“但当国子学的祭酒,光廉洁奉公可不够。”朱元璋闷声道:“他得给咱把学校管好了,不出事儿是最起码的。”
“这就是儿臣要说的第二点了。”朱桢沉声道:“尽管他有很多缺点,但有个罕见的优点——铁面无私,绝不通融。这是未来管好国子学的必要条件,但能做到这点的大明官员,实属凤毛麟角。
“而且通过这段时间在国子学的经历,儿臣发现那里的情况十分的复杂——说是南北矛盾的交汇点,学校与科举的主战场都不为过。
“在那里,宋讷一个人承受了某个群体的集体恶意诽谤和抹黑。”老六接着道:
“当然,他自身的问题也很大,不然不会被人利用。可儿臣也说不清,他是自来如此,还是在跟那帮人的缠斗中,一步步被逼成这样的。所以儿臣觉得,可以再给他一次机会,当然必须给他安排个顶头上司来制衡他,以免他再弄得太过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