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三戒大师
“那为什么还有酒?”老六问道。
“啊……”胡贵妃讪讪道:“娘以为你肯定想喝两口。”
“是你想喝两口吧?”老六哈哈一笑,大马金刀的坐下道:“满上。”
“儿子长大了,就是不一样。”胡贵妃登时笑逐颜开,催促苗尚宫道:“听到了没,快,满上。”
苗尚宫无可奈何的一把拍掉泥封,端起酒坛,吨吨吨给母子俩倒酒。
……
这一喝起酒来,饭就吃的长了。
要不是老六挂记着约会,还不知得喝到什么时候。
“红姐,咱们今儿就喝到这,青山不改、绿水长流。下回休沐我再回来陪你喝。”老六不待红姐答应,便端起酒盅,一饮而尽。
“这还早呢……”红姐正美着呢,自然不想放他走。
“中午约好了,要去师父家吃饭。”老六一本正经道:“你也知道的,师父老了,需要人陪。”
“人家刘老先生现在儿子孙子孙女都在眼前,还用你这个徒弟陪?”红姐却是不信的,吩咐一声道:“去诚意伯府说一声,殿下过去吃晚饭。”
“不行,晚饭也有约了。”老六讪讪道:“四哥四嫂闹矛盾,我得去调解。”
“这样啊,那你去吧……”红姐这才怏怏的放他走人。
“红姐赛高,半个月后见!”老六如蒙大赦,一溜烟不见了。
“唉。”胡贵妃看着他消失的方向,幽幽一叹道:“人说娶了媳妇忘了娘。我这个倒好,还没娶媳妇呢,就把他娘给抛到一边了。”
“正常。”苗尚宫瓮声瓮气道:“殿下要是不开窍,娘娘才真着急呢。”
“也是。”胡贵妃端起酒盅,掩面饮下。轻吁一声道:“所以说还是酒好,越陈越香。不像儿子,长大了就成臭小子了……”
……
朱桢简单的撸了一下自己的熊猫和藏狐,便骑着‘林宝坚尼’赶往刘军师桥。
他这二年,已经不大骑熊猫出行了,倒不是随着年龄增长,羞耻感增加,而是老贼真收拾他……
但骑牛就不一样了,可比骑马高雅多了。
老六盘膝坐在牛背上,随着老牛的步伐,身子有节律的一晃一晃。加之刚喝完酒,脑袋比较沉,低垂着头仿佛睡着了一般,这名士范儿,不就出来了吗?
什么?酒驾?没看到有人给殿下牵牛吗?人家楚王叫了代驾的。
正在牛背上醺醺然,老六忽听身后响起急促的马蹄声,继而骑手的吆喝声、行人的惊呼声、各种物件落地破碎声响彻一团,刚刚还一片祥和的西安门外大街上,登时一片兵荒马乱。
因为是便装出行,没有打仪仗,护卫们不敢托大,抽出兵刃,端起弩弓,将殿下护在中央。
暂时给胡显代班的胡帛,一把将老六扯下牛背,用平天大圣宽厚的身躯作掩护,警惕的盯着后方。
差点没把老六给晃吐了……
“是一伙崽子在飙车!”担任后卫的护卫,这时高声禀报道。
话音未落,便见一辆两匹骏马拉的战车,从他们面前呼啸而过。
紧接着是第二辆,第三辆……足足冲过去八辆之后,一片狼藉的大街上才安静下来。
惊魂未定的百姓这才敢大声咒骂,祝他们早死早超生……
还有那些崴了脚的、闪了腰、撞破头,哭都没地儿哭……
老六这下也彻底醒酒了,扶正头上的大帽道:“什么人这么弔?敢在天子脚下飙车?”
“那是龙骧卫才有的战车,肯定是那帮公侯家的小崽子。”胡帛松口气道:“这帮十五六的崽子,最是无法无天了。”
说完赶紧打个补丁道:“当然殿下除外。”
“我怎么看着有个人像老七?”老六皱眉问道。毕竟是打了多年的弟弟,从眼前一闪而过,他就认出来了。
“好像是吧。”胡帛这才敢小声道:“好像还有潭王。”
“他妈的。”老六骂一声道:“老子这才进去几天,他们就无法无天了,让人把他们抓回来。”
“是。”胡帛应一声。事关亲王,他不敢托大,赶紧上马亲自去办。
朱桢又吩咐护卫道:“去登记一下,受伤的百姓还有财物损失,回头让他们十倍赔偿。”
他自己则牵着牛,步行离开了现场。
……
诚意伯府。
朱桢恭恭敬敬给老师请安。
“你做了什么亏心事?”刘伯温问道。
“师父这话说的,徒儿只是在国子学加强了礼仪学习。”老六赔笑道:“连那些便宜老师都得好生行礼,怎么能让自己的亲师父吃亏呢?”
“什么叫亲师父?”刘伯温哼一声。
这时,刘璃端着托盘进来。朱桢赶忙弹起来,殷勤的帮着她布菜。还没口子夸个不停。
“哎呀,小侄女今天气色真不错。”
“真是辛苦你了,各种意义上的……”
“这糖色儿,地道……”
刘璃被他逗得忍不住扑哧一笑,借着布菜小声对他道:“我哥昨天回来乱嚼舌根来着,你别往心里去。”
一旁扶着刘伯温入席的刘祥,嘴角抽动一下,啥也没说,默默地背起了黑锅。
第五九四章 我们中间出了个叛徒
这顿午饭,老六吃得小心翼翼,不给老刘借题发挥的机会。
刘伯温更沉得住气,就那么玩味的看着老六,也不提昨天的事情。
高手过招,就是这么的朴实无华且枯燥……
直到吃完饭,刘璃和刘祥撤下碗筷,老六扶着刘伯温到院中吃茶时,他终于沉不住气道:
“师父,有话恁就直说吧,别这么看得我直发毛。”
“你想的事情,老夫没有什么要说的。”刘伯温靠坐在躺椅上,淡淡道:“儿孙自有儿孙福,你自己看着办吧。”
“靠……”老六郁闷的翻翻白眼,这世上最难办的就是看着办。
“不过师父你放心……”他决定还是表个态。
“我没什么好担心的。”刘伯温却打断他道:“你从来没有让我失望过。”
“哎。”老六苦笑着点点头,什么是太极高手,这才是真正的太极高手。几番推拉,就把自己给摁住了。
幸好自己也没打算挣扎……
“说点正事吧。”刘伯温缓缓问道:“在国子学的感觉怎么样?”
老六便将昨天对老贼说的话,又大体重复了一遍。
刘伯温就不像朱老板那样敝帚自珍,他中肯道:“宋夫子是位奇才,国子学在他的带领下,成就空前绝后,这才是皇上敢于停科举的底气所在。”
“嗯。”朱桢点点头,国子学培养出来的人才,肯定比单靠几场考试选拔的书呆子,要靠谱得多。
“但他有失宽仁,太过严苛了。”刘伯温又话锋一转道:“育人应当宽严相济,以收其心。一味的用强,会出问题的。”
“对,我家老头子也是这毛病。”老六深以为然道:“怪不得他看宋夫子哪哪都顺眼,我说几句就跟我急眼。”
“但你爹是皇上,谁能奈他何?”刘伯温幽幽道。
“宋讷在国子学,也跟皇上差不多。”朱桢撇撇嘴。
“出了国子学,有的是人能治得了他。”刘伯温点一下老六道:“比如你楚王加海王殿下,真想收拾他,还能没法子吗?”
“我这才半个月,很多事还没看清楚呢。”老六苦笑道:“哪能一上来就喊打喊杀?再说,宋讷的才干,也是很突出的。他那套管理规章,我是服气的。”
“殿下说到点儿上了。”刘伯温点点头道:“宋讷所定的学规,实在是厉害。只要严格执行,就能为你老朱家,源源不断输送踏实肯干、忠心听话的官员。”
“这一点,”顿一顿,他轻声道:“是科举官员无论如何都比不了的。”
“怎么讲?”老六虚心请教。
“老夫是前朝的进士,最了解科举官的心态。”刘伯温缓缓道:“首先是鱼跃龙门,自命不凡,每个进士及第的官员,都自视极高,认为自己是治国大才。怎肯俯下身来,踏踏实实处理那些鸡毛蒜皮的俗务呢?”
“这就是师父在前元几度辞官的原因?”老六笑问道。
“臭小子不要哪壶不开提哪壶。”刘伯温没好气道:
“总之进士官大抵都是眼高手低的操行,靠他们做做表面文章可以,但真要清丈亩、修水利、建工程、劝农桑、兴货殖,他们就白给了。”
“这样啊。”老六点点头,没想到刘伯温对进士官的评价这么一般。
“这还不是最要命的,最要命的是通过科举,一层层考出来的官员,会感谢自己的努力,感激供养自己的家族,感恩教导他,尤其是取中他的恩师。”刘伯温叹息一声道:
“唯独不会感谢给他设置层层门槛的朝廷。这才是科举最大的问题——以术驭人,人亦以术而待。朝廷中没有真心为国的忠臣,只有自私自利的蠹虫。怎么能治理好国家?”
这些背叛自己阶级的话,老刘从前都不跟他讲的。大师兄去世后,老师好像也跟自己的出身决裂了。才会跟自己说这些。
“让师父这么一说,在国子学受教四年再当官,还挺有必要呢。”老六轻叹道:“那科举还有什么存在的意义?”
“不然你以为,你父皇当初为什么要停科举?”刘伯温淡淡道:“但是朝野恢复科举的压力,呼声一浪高过一浪。我看你父皇也顶不住,早晚还得重开。”
“但科举一开,国子学的重要性必受影响。”朱桢喃喃道。
“现在明白,你父皇的纠结了吧?”刘伯温轻笑道:“不然干嘛要让你堂堂双亲王,去国子学念书啊?不就是指望着你,能帮他找出一条两全其美的道来吗?”
“明白了。”老六点点头,刚要再说什么,便见胡帛去而复返,凑到他耳边低声禀报:
“殿下,人都绑来了。”
“都有谁?”老六沉声问道。
“齐王潭王,还有江阴侯的小公子,胡丞相的独生子。”胡帛禀报道:“另外几辆车上,都是他们的随从护卫了。”
“好家伙……”老六直呼好家伙。“逮他们不容易吧?”
“那是。”胡帛点点头,低声道:“一个个嚣张的很,都绑起来了,还在那口出不逊。殿下是不是抓紧禀报皇上,免得他们家里恶人先告状。”
“放心,来前儿我就让人禀报大哥了。”老六狞笑一声道:“大哥说,都是我弟弟,让我放手教育即可。人在哪呢?”
“就在府门外绑着呢。”胡帛放心笑道。